今天我要講的主題是“什么是學”。具體地說，我要講“學好”與“好（四聲）學”的不同。從“學好”到“好學”，這又是一個觀念上的轉變。

我相信你們從小都是好學生，更準確地說，是“學得好的學生”。學得好，就是學習成績要好。學習成績好，就是考試要考得好。考試考得好，就是做題目的答案要正確。那么如何取得這個結果呢？除了努力、刻苦、時間投入之外，還要大量做題。你們都是這方面的能手，所以你們都是好學生。

進入大學后，進入清華經(jīng)管學院后，我們對你們的期望有所不同。在我看來，在大學中，“好學生”不再是“學得好”的學生，至少說主要不是。在大學中，一個好學生，首先是一個“好學的”學生。

“學好”與“好學”是兩種不同的“學”的境界：“學好”是學習中被動地接受，而“好學”則是學習中主動地探索；“學好”是今天學習的一個結果，而“好學”則是今后學習的一種習慣；“學好”只是對學習已有知識的一種度量，而“好學”則是對學習未來知識的一種態(tài)度；“學好”是為了掌握知識，而“好學”是為了探索問題；“學好”得到的是答案，而“好學”追求的是真理。

在你們迎接大學生活躊躇滿志的時候，在你們面對新的競爭壓力備感郁悶的時候，請你們停下來，想一想“學好”與“好學”的不同，既不要讓“學得好”誤導你，也不要讓“學不好”打擊你。你們要記?。骸昂脤W”遠比“學好”更重要。

我想起35年前在清華讀本科的時候，清華學堂還沒有修復，科學館還不能使用。學生食堂里是站著吃飯，學生宿舍樓每一棟樓才有一部電話。那時沒有復印機和打印機，只有靠手抄或者油印。因為我們是“文革”后的第一屆大學生，也沒有高年級同學留下來的教科書或者題庫，更沒有習題集和題解匯編。

雖然當時條件不利于我們“學好”，但是我們那時非?！昂脤W”。那時的歷史條件形成了一種特殊情況：我們班上有一半同學，包括我自己在內，在上大學之前或在農村插隊，或在工廠工作。我們?yōu)槟軌虺蔀榈谝粚么髮W生備感幸運，高度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所以我們很努力。但這只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有一種自然選擇在發(fā)揮作用：在當時那種動亂的環(huán)境下，能夠考上大學的大多是靠自學的，非有好學特征是很難考上的。我自己也是如此，我的大部分中小學知識都是靠自學完成的。這個依靠自學的求學過程，雖然不一定學得正規(guī)學得好，但是它激發(fā)出了好學精神，而且探索出在沒有教師指導和約束下的求學方法。

你們今天的情況與我那時的情況大為不同。你們今天的環(huán)境，有這么多讓你們學得好的條件。你們可以接觸到的信息量，大到不可思議。你們的中學老師為你們講授各種解題技巧，又把你們送入競賽班。你們的家長更是想方設法，為你們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

也許正是因為這些，你們才坐到了這里。但是，一旦你們坐到了這里，過去的就都成為了歷史。你們現(xiàn)在要注意的是，不要讓過去的成績變成你們未來的包袱，也不應讓以往的慣性成為你們現(xiàn)在的動力。你們需要的是從“學好”到“好學”的轉變。

在我看來，“好學”有五個要素，我稱為“五好”，分別是“好奇”、“好問”、“好讀”、“好思”、“好言”。

第一，好奇。好奇是科技創(chuàng)新和人類文明進步的原始推動力。10年前，4位物理學諾貝爾獎獲得者到清華理學院與清華學生座談。當問到什么是科學發(fā)明最重要的要素時，他們沒有選擇基礎扎實、數(shù)學好，甚至沒有選擇勤奮、努力，而是不約而同地說到了好奇心。連愛因斯坦這樣的天才都說：“我沒有特殊的才能，我只是激情般地好奇?！笨梢姾闷嬖谒闹械奈恢谩Ｋ?，我認為，好學的第一要素是好奇，好學源于好奇。

第二，好問。好奇往往導致好問，而好問是質疑既有知識、探求未知的起點。但是我們面臨的情況是，學生不好問，也沒有人激勵他們去問。這與我們的傳統(tǒng)教育觀念有關，也與我們的應試教育制度有關。重視教育是我們中國人與猶太人的一個共同點，但是兩種重視教育的方式很不同。中國學生回到家里，家長問“你今天學到了什么新知識”，而猶太學生回到家里，家長問“你今天提出了什么好問題”。全球猶太人總數(shù)不超過2000萬，還沒有北京市人口多，而獲得諾貝爾科學獎的猶太人數(shù)上百。這或許與他們的好問有關。

第三，好讀。閱讀的范圍很廣，我在這里想強調兩點。一是在當今碎片化信息高度發(fā)達的時代，在微博、微信、網(wǎng)頁等信息隨時隨地都可及的時代，不要忘記讀書。碎片化的信息不能代替系統(tǒng)化的書。在你們入校之前，我給你們每人發(fā)了一封信，在歡迎你們被清華經(jīng)管學院錄取的同時，向你們推薦閱讀10本書，就是希望在你們即將進入清華經(jīng)管學院之際，就開始好讀書。二是不僅要讀與專業(yè)相關的讀物，也要讀超越專業(yè)的讀物，特別是思想性讀物。

第四，好思。好學的核心是好思。17世紀的數(shù)學家、哲學家笛卡爾（就是發(fā)明坐標系的那位法國人）說過這樣一句話：“我思故我在。”他把思作為人存在的根本價值。我在這里想強調的是，大學本科階段是一個人生學習過程中的轉折點：在此之前的中小學教育，是以接受知識為主；而在大學本科階段，要變?yōu)橐运伎紴橹?。愛因斯坦就是這樣認為的，他說：“大學本科教育的價值，不是學習很多事實，而是訓練大腦去思考。”如何思考呢？思考既不是胡思亂想，也不是人云亦云，而是要獨立思考。只有獨立思考，才會有創(chuàng)造性思考，才會有批判性思考。這也正像愛因斯坦所說：“獨立思考和判斷等一般能力的開發(fā)應該總是被放到最重要的位置，而不是專門知識的獲取?！焙盟紤撌谴髮W生的第一要務。

第五，好言。在清華說好言，似乎有些錯位，但這正是我要講的。“行勝于言”是清華1920屆畢業(yè)生，也就是陳岱孫先生那一屆，在畢業(yè)時送給學校的紀念品日晷上刻的4個字，一直被認為代表清華校風。行勝于言是針對只言不行的風氣而說，至今都很重要，我不僅認同，而且實踐。但是，行勝于言不是不要言。這句話不是我先說的。2006年10月，在我剛做院長兩個星期后召開的學院顧問委員會上，我們的老院長朱镕基針對清華學生不善言表的問題語重心長地說：“行勝于言不是不要言。古人說立德、立功、立言，就是要言?！焙醚允呛脤W的一部分，我們不能不言。言就是溝通，就是傳播。言的本領，就是傳播的本領。只有言，別人才能知道你的觀點和想法，也只有言，才能引發(fā)與他人的爭辯，而真理往往是在爭辯中產生。我們清華學子既要能行，也要善言。好學離不開好言。

具備這“五好”，就為好學打開了窗戶，開辟了道路。請記住，在大學，“好學”遠比“學好”更重要。請你們在大學中養(yǎng)成好奇、好問、好讀、好思、好言的習慣，并讓好學伴隨你們的一生。

（王文華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