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很多人分不清麥兆輝和莊文強,更有甚者,把“麥莊”當成一個身兼編導兩職的香港導演。其實當面見過他們就不會再搞錯:麥兆輝是帥氣的小生,近來略發(fā)福;莊文強戴副黑框眼鏡,大智若愚。一開口更好區(qū)分:從小被父親送去國語小學就讀的莊文強普通話流利;而香港土生土長的麥兆輝,成年后才從K房里自學國語,還自己總結了一個規(guī)律:“國語就是把廣東話講歪一點點。”
——如果這樣還分不清,建議可以去看爾冬升年末上映的新片《我是路人甲》,麥莊都有客串,兩人第一次在銀幕上“合體”。
而在幕后,他們的“合體”從2001年已經(jīng)開始。迄今為止,兩人合作的年份和作品都達到了兩位數(shù)。最為知名的代表作,當數(shù)2003年開始的《無間道》三部曲和2009年至今的《竊聽風云》三部曲。從一編一導到聯(lián)合編導,這種合作方式,別說香港影壇絕無僅有,即使在全球電影界也非常罕見。
當年同為“木字頭”
一切緣分都有開頭。麥、莊的緣分,是在香港影壇才有的“木字頭”,所謂“木”,即指另一位香港知名導演:陳木勝。
認識莊文強以前,麥兆輝從演藝學院演員系畢業(yè),因為念的是舞臺劇,工作難找,和電影有關的第一份工作,是去當陳木勝的副導演,拍《天若有情2》。
認識麥兆輝以前,莊文強在電視臺工作,業(yè)余為電影公司寫劇本,第一部戲是《中南海保鏢》,而陳木勝,也是請他編劇的導演之一。
追溯前緣,兩人都會提到1995年的第一次交會:陳木勝的電影《歡樂時光》,請了莊文強剪片花,讓他去找副導演麥兆輝拿素材。不過,這次合作并沒有讓兩人結下交情。好在香港電影圈很小,即使沒有合作,兩人也常常能在片場碰到。
巧合的是,1999年,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軌”:麥兆輝離開了陳木勝工作室自起爐灶,莊文強也從電視臺辭職,專職給電影公司寫劇本。兩人合作的第一部戲,是2001年的青春愛情片《愿望樹》。如今回頭再看,沒有人會相信,《愿望樹》的故事源頭竟然是《無間道》——但事實的確如此——警察世家出身的麥兆輝,很早就在心里醞釀了一個臥底與反臥底的故事。但和電影公司談著談著,這個故事就變成了陳冠希、歐倩怡出演的帥哥靚女愛情片《愿望樹》。
回憶當年,麥兆輝不由感慨:“一個劇本究竟拍不拍得成電影,要看它的命。自己找上門都是千難萬難,要是上面請你做,就什么都好說?!薄稛o間道》的故事梗概,他前前后后跟四位導演說過四次:杜琪峰、馬偉豪、陳木勝、劉偉強,都無功而返。當年劉德華開的電影公司“天幕”,請來劉偉強做營運總監(jiān),劉偉強又找來麥兆輝做副手。“他們想拍戲,找了好幾個編劇來,結果沒一個交出劇本的?!丙溦纵x說,“臨時拉我去開董事會,我就再講了一次《無間道》的故事梗概,當時還不叫《無間道》,叫《殺警》。董事會幾個人看完故事大綱,什么都沒說,直接就拿支筆在紙上畫個大叉?!?/p>
沒辦法,兩人只好先模模糊糊跟著劉偉強拍《愛君如夢》,粗制濫造的喜劇片,到了片場才現(xiàn)寫劇本,想到什么好笑的就胡亂編進去。莊文強說:“當時的我根本不是編劇,是寫手?!?/p>
直到“天幕”倒閉,劉偉強自己開了電影公司,又朦朦朧朧想起當年那個“殺警”故事。這一次,麥兆輝的想法改變了:“我跟劉偉強說,讓我想一想,先把劇本寫出來。因為我覺得光跟人講故事沒有用,一定要先有劇本?!彼业嚼吓笥亚f文強,但是莊文強跟他說:“這個故事跟了你那么多年,不如你自己來寫。”麥兆輝覺得有道理,一鼓作氣,3個月下來,終于寫成了51頁——這是他的第一個劇本。劉偉強看完,讓他叫莊文強幫著改改——后者還有6天就要結婚,百忙之中,幫他改了人物處境。
為了請到劉德華,《無間道》系列最終變?yōu)閯?、麥兆輝聯(lián)合執(zhí)導、麥莊聯(lián)合編劇。
首映給麥兆輝留下的印象是:“很恐怖”,“大部分是業(yè)內(nèi)觀眾,看完直搖頭:這部電影怎么能拍成這個樣子?怎么可能拍警匪片槍戰(zhàn)部分才十幾秒?怎么可能女人在電影里是那么重要?怎么可能有‘傻強這樣的角色?”
“他們有太多成規(guī)了,所以落后于觀眾,而觀眾就是要看和以前警匪片不一樣的東西,所以《無間道》才會這么成功。”莊文強說,“從前我們寫劇本,電影公司老板會給你很多賣座電影參考:這里要像這部片,那里要像那部片,編劇就像裁縫一樣。更多時候編劇根本就不寫劇本,當年我們四個編劇一起寫《中南海保鏢》,談了三個月,一個字都沒寫出來,直到上面說這樣不行,讓大家交故事大綱,也只有我一個人交。90年代我剛入行的時候,電影市道好,老板告訴你,劉德華三個月以后有30天檔期,夠你開一部戲了,去拍吧,要有槍戰(zhàn);或者告訴你,下一部戲拍林青霞女扮男裝,都是這樣,沒有人需要劇本。”
這樣的江湖亂象,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麥莊二人此后的工作方式,讓他們的電影作品,凡事都以劇本為第一基礎?!跋葘憚”?,而不是跟人到處聊故事?!鼻f文強說,“這本來就應該是最基本的,只是從前大家連最基本的都沒做到。所以我說合拍片其實救了香港電影,因為你要送去審查,就必須有完整的劇本?,F(xiàn)在新一代的香港編劇都已經(jīng)習慣了先寫劇本,這是很好的轉變?!?/p>
鐵三角變好基友
《無間道》之后,劉偉強、麥兆輝、莊文強被人稱為“救市鐵三角”,又陸續(xù)合作了《頭文字D》和《傷城》。但沒過幾年,“鐵三角”就變成了“好基友”。
麥莊獨立,最大的原因,還是與劉偉強志趣不同?!按蠹以胶献骶驮桨l(fā)現(xiàn)興趣點不一樣。劉偉強是很隨性的人,喜歡拍很多戲,追求產(chǎn)量,他可以完全用技巧去拍?!丙溦纵x說。莊文強在一邊補充:“可能他也覺得我們兩個人太死板?!?/p>
而麥莊喜歡拍“復雜一點,需要規(guī)劃的電影”。麥兆輝說,他不追求產(chǎn)量,也不簡單是電影拍出來好看或不好看,而是“讓我自己覺得有尊嚴的作品”——“以前,香港還沒有DVD、在線電影那些媒介,新片只有在電影院里看。那時候還有午夜場,電影一開頭先出導演的名字,全片結束之后的字幕表里反而沒有導演名字,所以等到觀眾看完電影覺得很爛,想罵導演的時候,已經(jīng)不記得導演名字。于是經(jīng)常會聽到有人罵臟話:‘××××,片子這么爛,導演是誰?!輪到我自己當導演的時候,我就希望我不會被觀眾罵。尤其現(xiàn)在,前后都有導演名字,DVD盒子上也有導演名字啊,人家隨時都可以罵到導演啦!”endprint
道不同不相為謀。
反觀麥莊二人,麥說“當導演就不要想著會發(fā)達”,莊就說“想發(fā)達倒不如去做金融”;麥說“不懂得炒股,樓市和自己沒關系”,莊就說“買的股票前陣子都放掉了,而且很多都是十幾年前買的,認同某公司做生意的方法才去買它的股票”;麥說“《教父》很完美,看一百遍仍然覺得很好看”,莊就說“最喜歡黑澤明的《天國與地獄》”;麥說“喜歡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莊就說“其實我最欣賞他的《白》”……相近的價值觀、類似的電影品位、同樣認真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除了對女人的審美很不一樣,其他方面都很契合。這樣的兩個人,“合體”是水到渠成,早晚的事。
更何況,一加一遠大于二。
兩人眼中的對方,都很有“料”。麥兆輝說莊文強:“很會寫劇本,而且寫得非???。”有多快?一年能寫8個電影,拍成的就有5個之多。莊文強讀物理出身,對編劇技巧的理解也是物理化的:“就是牛頓三定律:慣性定律、受外力影響加速度、反作用力。跟文藝作品一模一樣:電影就是編劇給角色設定一系列的困難,然后讓他們逐一去解決。編劇的技巧就是力量的轉移。如果經(jīng)驗足夠的話,你會知道90分鐘時間里,每個階段應該發(fā)生什么事?!?/p>
他的靈感來源于朋友間的聊天:“最近我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會忍不住跟我講他們的故事。不是因為我做編劇,而是覺得我很冷漠,所以在聽他們傾訴感情問題的時候不會為他們設想,總是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重點。”
對麥兆輝來說,莊文強就像是他外掛的另一個大腦:“他很相信‘知識就是力量,會看很多書,永遠覺得劇本有地方可以改進,常常要說修改劇本。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就像多長了一個大腦一樣?!?/p>
而麥兆輝對于莊文強來說,則是一個能把意念迅速意象化的人:“他念舞臺劇出身,空間感很強,也很了解戲的原理,所以總是能很好地把文字變?yōu)橛跋??!?/p>
聽起來,如果換作兩人一開始的合作方式:莊編麥導,其實也很相得益彰。但最終他們選擇聯(lián)合編、聯(lián)合導,這樣的模式,已經(jīng)維持了十年。最簡單的一個原因是:“片場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p>
上陣兄弟兵,對彼此來說都是跨界:一個跨了編劇,一個跨了導演。好在當年拍《無間道》的時候,莊文強作為編劇,也天天跟現(xiàn)場,“看都看會了導演單”。有時候美術指導問導演道具要怎么放,導演會指指他:“我不知道,劇本是他寫的,你去問他!”又有時候燈光師跟導演聊怎么打燈,導演也指指他:“你問他,他寫的?!鼻f文強也不知道怎么打燈,就跟燈光師聊劇情,聊著聊著就都會了。做導演對他來說是件水到渠成的事,積累的不但是技術,還有人脈:“香港來來去去都是那班人,時間一長就都建立了信任?!?/p>
唯一的遺憾是,麥莊二人個性并不強烈,更不偏執(zhí),所以合作出來的電影,同樣缺少強烈的個人風格。在莊文強看來,越是講理的人,風格越不穩(wěn)定:“最明顯的例子是李安,《理智與情感》、《冰風暴》、《制造伍德斯托克》,每一部的風格都不同?!?/p>
而他們合作的《竊聽風云》,從故事而言,就是三部三種風格?!芭牡谝徊康臅r候并沒有想拍成系列,后面的二、三和第一部也沒有故事、人物上的延續(xù)。”麥兆輝說,“都叫《竊聽風云》,是因為都在講一些社會問題:股市、地主會、丁權……第三部花的感情最深,故事也最復雜。有人曾經(jīng)建議我們把情節(jié)簡單化,因為覺得觀眾沒那么聰明。但博納的老板于冬有一句話我們覺得很對,他說:‘別小看觀眾?!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