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金梅教授的《<春秋>筆法與中國文論》是一部頗為厚重的學術(shù)著作。作者從該書題目到全書論述都以“中國文論”替代“中國古代文論”這一習慣用法,從而使該書對傳統(tǒng)文論的研究具有了強烈的當代意識。著作注重對中國文論“形式”的研究,對中國文論“形式研究”方面所做的探索是這部著作尤其值得稱道者。研究“形式”而不止于“形式”是這部著作所展開的研究令人感覺深刻的另一個重要原因。這些都是此后“形式”研究者應(yīng)該借鑒的。
關(guān)鍵詞:中國文論;形式;研究;推進
張金梅教授將其著作《<春秋>筆法與中國文論》惠贈與我已有多日,自己一直因忙于雜務(wù)而無暇仔細拜讀,只能利用零散時間就自己感興趣的問題選讀了若干章節(jié),其余部分則大多只是泛泛而讀。因此,本文所談之感想,只是就自己所讀章節(jié)有感而發(fā)。
不過,就目前我所閱讀的章節(jié)來看,已然可以深切感受到,張金梅教授的這部著作無疑是一部頗為厚重的學術(shù)成果。說其“厚重”,可以從兩方面觀之。其一從外形上看,此書確實既厚且重,全書洋洋灑灑近45萬言,頁碼達到400有余,拿在手中沉甸甸,從其厚度不難理解到作者為此書付出了多大努力和多少心血。其二從內(nèi)容上看,此書更能給人一種學術(shù)上的厚重感,正如曹順慶先生為此書所作序言中所說,其“在選題上具有重大的學術(shù)價值”,“在觀點上也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之處”,“視野開闊,涉及面甚廣”,“體現(xiàn)出作者相當厚實的學術(shù)功底”。從我自己的閱讀感受來說,我想讀到這部書的人一定都會和曹先生有同感。從該書中的部分成果分別發(fā)表于《文學遺產(chǎn)》、《思想戰(zhàn)線》、《社會科學戰(zhàn)線》、《社會科學研究》、《江漢論壇》等重要期刊,以及獲得第七屆湖北省社科優(yōu)秀成果獎的結(jié)果來看,上述評價顯然并不為過。
不過,我讀這部書時感觸最深的卻并不是該書的“厚重”特征,而是在“形式”這一關(guān)鍵詞上。讀《<春秋>筆法與中國文論》一書之所以深受“形式”一詞觸動,原因有三:
其一是為這部書自身之形式所觸動。該書很顯然是一部典型的研究中國古代文論的著作,但作者從該書之題目到全書之論述都以“中國文論”這一概念替代“中國古代文論”這一習慣用法,從而使該書對傳統(tǒng)文論的研究具有了強烈的當代意識。此話怎講?記得十年前胡曉明先生曾發(fā)表《中國文論的正名》一文倡導以“中國文論”之名取代“中國古代文論”一名,“中國哲學,中國宗教學,中國音樂,中國繪畫,似乎都不須加上‘古代二字,即可明了其研究對象,為什么獨獨中國文論要加‘古代二字,來強調(diào)它的傳統(tǒng)性呢?”“中國哲學、中國音樂等都沒有這個‘古代二字,十分正?;钴S地參與當代中國文化的建構(gòu)實踐,而文論卻因為‘古代二字,反而畫地為牢,平添出許多周折。設(shè)想如果當初就叫‘中國文論,還會有人再談什么‘轉(zhuǎn)換么?”[1]將“中國古代文論”正名為“中國文論”更多強調(diào)的是文論研究的當下性,而非僅將古代文論視為古董來考據(jù)與玩味,“中國文論”所替代的顯然不僅僅是“中國古代文論”這一名稱,它更多追尋的是中國文論主體性在當代的彰顯。因此,胡曉明先生將這一趨向稱為“去西方中心主義”[1],這一趨向也正是近二十年以來一批古代文論研究者努力的方向,例如書籍有王運熙主編之《中國文論選》,期刊有張伯偉主編之《中國詩學》,會議有復(fù)旦大學的“中國文論”國際研討會,文章則有陳伯海的《從古代文論到中國文論》等等,而西方學者宇文所安的《中國文論:英譯與評論》似乎為“正名”運動發(fā)出了來自境外的有力聲援。這一“正名”運動所隱含的是一批學者在當代文論建設(shè)中對中國文論主體性的追求。
張金梅教授的這部著作也充滿著“正名”意識,正如作者在該書緒論中所言,這是“一種自覺的學科發(fā)展意識”,“是學科發(fā)展的必然潮流”。作者在這部書中所表現(xiàn)出的這種自覺意識使該書在研究傳統(tǒng)文論的過程中充滿著當下意識,從而使其研究具有了開闊的視野及其探索精神。作者在研究過程中并不僅僅停留于對具體對象的分析與闡釋,而是非常注重“《春秋》筆法”在中國闡釋學、中國文論話語、中國文學批評以及中國文化心理等的特征形成中所發(fā)揮的作用,以及其對當下文化建設(shè)可以發(fā)揮的作用。如作者在第六章便專門論述了“《春秋》筆法”對當代文學精神、新聞精神和人文精神的建構(gòu)可發(fā)揮的作用。在談“《春秋》筆法”與新聞精神關(guān)系時作者指出:“無論從理論基礎(chǔ)和報導策略還是從近代以來的報導理論與實踐看,客觀報導都與《春秋》筆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甚至已經(jīng)深深融入了《春秋》筆法而不自覺。因此我們當今的新聞報導應(yīng)充分利用新聞文體靠客觀事實說話而不直接表露作者立場和意見的基本特征,即‘用事實說話,繼續(xù)秉承《春秋》筆法的傳統(tǒng),將其發(fā)揚光大?!盵2]377在談“《春秋》筆法”與人文精神時作者還指出,《春秋》筆法作為文化話語,“在中國現(xiàn)當代政治斗爭、廣告策劃、日常生活中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逐漸演變?yōu)橹袊说囊环N攻擊方式、話語方式和心理欲求乃至生存藝術(shù)”。[2]383所論新穎獨特、所析透徹入理。這一研究理路是傳統(tǒng)文論研究領(lǐng)域尤其值得大力提倡的,這一正名意識也正是這部著作具有較明顯創(chuàng)新性的一個重要基礎(chǔ)。
其二是為這部書注重對中國文論“形式”的研究而觸動?!靶问窖芯俊痹谥袊恼撝F(xiàn)代研究百年歷程中一直重視不夠。長期以來,對傳統(tǒng)文論的研究從整體上看較偏重思想、觀念、范疇、概念等內(nèi)容層面的闡釋,而較忽略批評文體、批評風格、批評語言、批評方法等形式層面的研究,引用李建中先生的話來說,便是過去研究過于重視“說什么”的研究,而較忽略“怎么說”的研究。[3]因此,“形式研究”恰是當前中國文論研究領(lǐng)域有待進一步推進的重要方向,正如李建中先生所言:“中國文論的‘說什么(言說內(nèi)容)一直是學界關(guān)注的重心,這方面的過度研究因其對‘怎么說(言說方法)的忽略而造成中國文論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困難。中國文論自身一向有重視‘怎么說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的文化根荄是自周秦諸子以來的詩性思維方式和生存方式。中國文論的‘怎么說具有厚重的歷史底蘊和超越時空的生命活力,既可支撐中國文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亦可針砭中國文論的流行病癥?!盵3]因此,新世紀以來,與“怎么說”相關(guān)聯(lián)的中國文論“形式研究”已逐漸開始為一些學者所重視,如一些學者已然開始關(guān)注中國文論詩性言說方式、中國文論批評文體特征、中國文論批評語言特色等問題的研究。張金梅教授的這部著作在中國文論“形式研究”方面所做的探索,我覺得是尤其值得稱道者。
在《<春秋>筆法與中國文論》一書中,作者以“春秋筆法”這一言說形式作為研究的主要線索,廣泛而深入地探討了這一言說方式對中國文論話語言說方式、話語解讀方式以及意義建構(gòu)方式的深刻影響,作者認為,“《春秋》筆法”對中國文論形式之特征的形成發(fā)揮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例如,為了論證自己的觀點,作者在第四章便深入探討了“《春秋》五例”對中國文論話語的影響。在這一章中作者首先指出“《春秋》五例”與“賦比興”有著密切聯(lián)系,認為“賦比興作為中國文論話語的言說方式,雖與《春秋》五例不存在淵源有自的關(guān)系,但中國文論對賦比興的提倡卻不同層面、不同程度地與《春秋》五例相融相通”。[2]260作者通過詳細論證,指出“賦”之“直鋪陳”與《春秋》之“盡而不汙”相融相通,“比興”與《春秋》之“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的內(nèi)在一致性。其次還指出“《春秋》五例”之“尚簡用晦”的特點影響到中國文論話語崇尚簡約含蓄的特征,“《春秋》五例”之“微而顯”和“婉而成章”對詩評話語的深刻影響等。所論新穎且富于啟發(fā)。再如,作者對《春秋》筆法與中國文論批評方法關(guān)系的探討同樣令人耳目一新。作者通過大量材料的辨析,指出了“《春秋》筆法”在小說評點中的廣泛運用,并深深影響到了傳統(tǒng)小說評點內(nèi)在精神與評價標準,而傳統(tǒng)索隱批評同樣深受“《春秋》筆法”含隱蘊藉特點的影響。類似這樣的“形式研究”,在這部著作中還大量存在??梢哉f該書從“《春秋》筆法”這一全新視角對中國文論“形式”相關(guān)問題的深入研究,無疑為這一領(lǐng)域研究的拓展起到了較好的推動作用。
其三是為該書重視中國文論“形式”研究而不止于“形式”研究所觸動?!靶问健迸c“內(nèi)容”二者從來都不是對立之關(guān)系,而是相融相通之關(guān)系,所以“形式”問題往往與“內(nèi)容”問題有著密切關(guān)系。在這部書中作者對“《春秋》筆法”對中國文論“形式”之影響的研究就沒有止于“形式”,而是透過“形式”深入到了中國文論的詩史特點、闡釋方法以及倫理特征等“內(nèi)在”內(nèi)容。例如在《春秋》筆法與詩史關(guān)系一章,作者首先以孟子所謂“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為切入點,分析論證“《詩》亡然后《春秋》作”不僅是《春秋》筆法文化功能的鮮明寫照,也是中國文論詩史精神的重要源泉;接著分別剖析劉知幾的“史之稱美者,以敘事為先”、章學誠的“作史貴知其意”、杜甫的“詩史春秋筆”的內(nèi)涵,從《春秋》筆法和“微言大義”的話語言說方式和意義建構(gòu)方式角度考察中國古代“史蘊詩心”和“詩具史筆”的意趣,使史的“詩化”和詩的“史化”都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又如“《春秋》無達辭”與中國闡釋學一章,作者便對“《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辭”的經(jīng)學闡釋法對中國文論闡釋方法的影響進行了深入分析,指出“由《春秋》‘微言大義衍生的‘《詩》無達詁雖是一種解經(jīng)的方法,但由于它觸及到文學理解和闡釋活動的根本規(guī)律,所以被后世的文論家和美學家普遍接受并加以改造,從而使‘《詩》無達詁走向‘詩無達詁,并最終成為中國古代一種獨特的文學闡釋理論和文學闡釋方法”。[2]223再如在第四章中談到“《春秋》筆法”對中國文學倫理化的影響時,論述了“《春秋》五例”之“懲惡而勸善”對中國詩論之“美刺”、“諷諫”,賦論之“勸百而諷一”,戲曲小說的倫理教化功能等都有著深刻影響。研究“形式”而不止于“形式”,這是該書所展開的研究令人感覺深刻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一優(yōu)點是值得此后中國文論“形式”研究者借鑒的。
這部著作尚可稱道處絕不僅僅上述若干點,這里只就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談了談。以此厚重之作觀之,相信張金梅教授今后一定能創(chuàng)作出更多學術(shù)精品,我們期待著。
參考文獻:
[1]胡曉明.中國文論的正名[J].西北大學學報,2005,(5).
[2]張金梅.<春秋>筆法與中國文論[J].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3]李建中.中國文論:說什么與怎么說[J].長江學術(shù),2006,(1).
作者簡介:高文強(1969—),湖北孝感人,文學博士,武漢大學文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