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彬
我不喜歡喝德國的白酒,它太淡。我也不喜歡喝美國的威士忌,它也不夠濃。我愛喝真的東西,比方說北京的二鍋頭或金門的高梁酒。58°以下的酒對我來說不是酒,是水,可以用來刷牙,也可以用來洗臉,但是不能用來做仙人。
世界上懂好酒的人很少。所以大抵有一點(diǎn)問題。問題在哪里?酒和仙人是分不開的。不過,如果仙人有妻子的話,他會在她面前更主張空虛,因為女人贊成瓶子的“虛“,不贊頌瓶子的“實”。人家都知道,仙人原來是詩人,詩人原來是仙人。
宇宙中最了解酒的人是鄭愁予。所以他從美國搬到金門去。金門是酒島。誰沒有去過金門,誰不知道酒和島的秘密關(guān)系。
老鄭無論去什么地方,他在身上都必帶白酒,要不然他不是詩人,更不是仙人。他家里的美女會同意他到處去找欣賞酒的知音嗎?他島上的美人根本不同意。她也不覺得,一個男人在身上老帶白酒不算犯什么美麗的錯誤。相反的,她會提醒老鄭喝酒不如少喝酒,少喝酒不如不喝酒。
那么,少喝酒或不喝酒,詩人真的還能寫好詩嗎。好詩人都有自己的辦法,他們有美麗的辦法。因為他們學(xué)過列子,他們主張空和虛。
老鄭有一次來柏昂開朗誦會,他皮包里頭待了兩瓶茅臺酒。我高興死了。在一個巴伐利亞飯館吃晚飯的時候,他打開了第一瓶。啊,我們馬上就要喝醉嗎。很可惜不是。因為他的西施也在,所以第一瓶是空的。第二瓶呢。打開了后,它也是空的。那么,老鄭算當(dāng)代的孫有空嗎。也可能,如果他不是一種新的仙人。反正,那個晚上有一個女人偷偷地表示得意。她的丈夫和我呢。我們只好嘗一口巴伐利亞的植物酒,在淡找濃,在悲哀找快樂。
第二天老鄭和我在柏昂的國立展覽館朗誦李白的《悲哀來》這首詩,悲哀來了嗎。來了,酒也來了。因為香港的藝術(shù)家麥安給酒友準(zhǔn)備好了幾瓶中國的白酒。在舞臺上喝酒的詩人可以不考慮到聽眾中的神女。她沒辦法控制明光下面的仙人。因此詩行與酒滴當(dāng)時開始隨便輪流。
當(dāng)天悲哀來了,但是好像鬼神也來了。朗誦會后桌子上缺少了一瓶好酒,我們到處都找不到它。因為瓶子不是空的,是滿滿的,所以我們不想讓它太孤獨(dú)。如果詩人孤獨(dú),無所謂,可是白酒孤獨(dú),它會懷疑它的吸引力,這對酒意非常不好。
柏昂唯一一個巴伐利亞飯館叫Salvator,Salvator是“救星”的意思。李白被認(rèn)為是星星來的詩人。那么,他會跟耶穌一樣說,如果有兩三個人憑我的名字在一起,我就將在他們之中嗎?也可能。也可能第一個晚上他在Salvator里面在等我們,不過發(fā)現(xiàn)瓶子真的是空的后,不太想跟我們喝精神上的白酒。所以他走了。
麥安是一個才女。我估計她那個晚上感覺到,除了鄭愁予與我以外飯館還有一個更好的詩人。麥安懂買好酒,她買的是太白白酒。我們在舞臺上還沒有喝光第二瓶酒,第三瓶已經(jīng)失蹤了。瓶子會飛嗎?如果學(xué)好了列子憑空虛游的方式,連瓶子也可以飛。所以每一瓶子還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r候,它應(yīng)該慢慢學(xué)“空“??樟耍梢詮陌匕猴w到金門去。它當(dāng)時飛起來,自己回酒島嗎?人家到今天還是爭論是不是李白或鄭愁予陪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