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梅 等
記憶的真切與現(xiàn)實的虛妄
張艷梅
天氣漸暖,校園里迎春、玉蘭、杏花、紫荊、桃花,或是枝頭靜默,或是一樹熱鬧,紛紛如期綻放,甚至比往年開得更早一些。只是每天從媒體上看到各種負面新聞,讓人的心情總是不能如春風得意,如春光明媚。翻看2014年第一季的各大文學期刊,作家筆下的那些關于生命和生活的思考,雖然偶有輕盈曼妙,余者大多讓人平添惆悵或是沉重。
張煒《千里尋芳鄰》,《長江文藝》2014年第2期。
小說講述的是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小貓球球和小豬春蘭是好朋友,平時一起吃住散步。球球被舅媽帶到城市之后,并不適應那種繁花似錦的生活,她始終忘不了留在鄉(xiāng)下的好友春蘭,最終還是選擇逃離城市,一路尋找,歷盡千辛萬苦,受盡百般磨難,九死一生,回到了海邊的村莊,與春蘭團聚。小說中還有一條線索,那就是球球的母親女貓的故事。這個故事更具有傳奇色彩,海妖的傳說,抵抗海妖的流浪貓的英雄壯舉,女貓的執(zhí)著,都寫得興趣盎然。這是兩個尋找的故事,一個是回到故鄉(xiāng)尋找好友,一個是離開家園去尋找愛侶。在尋找的過程中,那種真摯的感情,堅定的意志,都令人深深感動。雖然不是人類世界,卻可以看成是人類世界的鮮明對照。三個童年的小伙伴,兩家的長輩,對待球球和春蘭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小說其實可以不看成童話,也可以不看成寓言,文字中自然流淌的清澈情感,萬物有靈,眾生平等的態(tài)度,讓我們在舒緩的文字閱讀中,有更豐富的思考。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不斷加快,人類對世界的掌控和破壞與日俱增,本應該成為芳鄰的各種生命,彼此隔絕,不能和平共處,不再相親相愛,世界變得如此復雜,所有的進步,都在不斷脫離人的本性,大地上奔走的球球,絕食的春蘭,那種生命中對愛的信賴和熱誠,人類更應該具有吧。小說關乎信仰,關乎存在,關乎生命的尊嚴和愛的終極意義。敘事從容素樸中有著遙遠深邃的力量。
弋舟《所有路的盡頭》,《十月》2014年第2期。
弋舟小說有個母題,即對人的精神世界的關切和追問。面對自己所屬的那一代人的遭遇,他更愿意深入時代的內(nèi)心,在那些縱橫交織的小徑深處,看到世界的本來面目。小說寫人到中年的一群人,在80年代的經(jīng)歷,以及那個時代給這些人的生活道路、生命感覺以及心靈世界的深刻影響。敘事從死亡開始,回溯生命歷程,一代人經(jīng)歷的詩意年代,物質年代,直到迷失在霧霾深處,所有路走到了盡頭……昆德拉說到過生存霧靄,那么,穿過彌漫生存霧靄的小路,前面是什么?海子寫下答案:風后面是風,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還是道路。為什么路就走到了盡頭?弋舟反復提到博爾赫斯“突然間黃昏變得明亮,因為此刻正有細雨在落下?!毙≌f寫出了最深的孤獨。強大的時代,以不容反抗的侵犯方式,把個人置于弱者的位置,對于那種被冒犯的生活的反抗,是細雨中攜帶著屈辱的恐懼出走?還是風暴里攜帶著死亡的恐懼亡命天涯?在生活的霧霾中,正常呼吸成了最艱難的事,那些始終無法克服的漂泊感和失重感,源于何處?讓自己發(fā)抖的是對世界的恐懼,還是對自身的恐懼?詩歌、酒精、音樂、繪畫、性愛、愛情、政治、金錢、宗教,弋舟在小說里,幾乎涉及了精神層面的各種可能,沒有救贖,注定失敗。母校還有大門,祖國只剩霧霾。邢志平,書商,弱陽性男人,從未真正在世界內(nèi)心扎根的局外人。尹彧(整個世界就是一個隱喻吧):詩人,行走,逃亡者。這個大學時代名滿校園的青春偶像,作為原始生命力的象征,沒有成為叱咤風云的英雄,而是被生活徹底遺忘了。這是另一個悲劇吧。丁瞳:藝術和愛的錯位的獻祭者。在那個時代逝去了以后,成為一個記錄者和講述者。尚可:邢志平的大學老師。作為母性的救贖者,其實最后正是她埋葬了邢志平。當她指出尹彧算不上一個詩人,邢志平半生的精神偶像,轟然倒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所以選擇跳樓。歷史并沒有記錄下一個詩人的行走和逃亡。尹彧成了歷史的失蹤者。那么,那一段歷史,是否就此成為一種隱喻?四個人的感情糾葛,并不是重點。每個人的經(jīng)歷都是時代的證詞。敘事人劉曉東:畫家,外國籍,雙重身份, 自我隱匿及自我虛構的背后,有著巨大的真實,橫亙在歲月和生命上空。這個人物精神世界的復雜性,給了小說無限的可能性。酒館老板:把自己固定在世界的一個角落里,曾經(jīng)用力量征服世界,最終選擇被世界捆縛。小戴:酒館老板娘,像個看破塵世的智者。非常喜歡這個酒館,喜歡老板和老板娘這兩個人物。舉重若輕。都是有故事的人。
王祥夫《翩翩再舞》,《長城》2014年第2期。
《翩翩再舞》,寫一個慢慢失去演出機會的舞蹈演員喬小強,熱愛自己的專業(yè),曾無數(shù)次在舞臺上隨樂而動,翩然起舞。如今這個優(yōu)秀的舞蹈演員沒有演出,只能教小孩子跳舞,學生也越來越少,生活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也一并失掉了精神支撐。喬小強開始拼命吃肉,依靠口腹之欲的滿足,掩蓋各種失意和愁苦。妻子李妮在醫(yī)院手術室工作,對肥胖和脂肪,非常敏感,看著丈夫和兒子一天一天發(fā)胖,開始限制父子兩個吃肉,用盡各種辦法,都不奏效,最后從醫(yī)院帶回胎盤包餃子,父子兩個吃得很香,數(shù)日后被告知真相,大吐,喬小強從此不再吃肉,瘦回了從前,只是不知道還能否翩翩再舞。這篇小說寫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人生狀態(tài)。喬小強既不能找回曾經(jīng)的舞臺,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李妮同樣失望于丈夫的不能自控,又對丈夫的困境無能為力。生活,對這一對夫婦來說,猶如一首譜錯了音調(diào)的樂曲。當年,喬小強為了舞蹈,拼命節(jié)食,饑餓給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一旦離開舞臺,沒有外在的強制力,他就開始暴飲暴食。這種暴飲暴食,既是對自我缺失的極力補償,也是對生活壓力的微弱對抗。對于喬小強來說,生活沒有什么寄托和追求,雖然他還期待著重新回到舞臺上,回到他熱愛的舞蹈中。過去,為了舞蹈,他忍饑挨餓保持身材,少吃了很多肉,現(xiàn)在不跳舞了,身材多么完美也沒有任何意義,拼命吃肉,既是出于自我補償心理,也是對虧欠過自己的生活的索取。食物成了逃脫生活壓力的避難所,他以此逃避讓自己感到丟臉和無奈的生活。暴食癥作為一種普遍的心理疾病,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常見。王祥夫寫得耐心溫和,沒有病理分析,也不去深究致病原因,只是平靜地講述一個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講述這兩個人面對的問題。小說并不是要給出當下都市人的精神分析圖,也沒有演繹弗洛伊德觀念的意圖,只是通過主人公既想治愈又不甘心治愈的過程,把人的外在危機和心理危機同時呈現(xiàn)出來。氣氛的渲染,細節(jié)的捕捉,仍舊是王祥夫之所長,在這篇小說中,喬小強對肉食的渴望,帶有一種隱約的破壞欲和偏執(zhí)的病態(tài),彌漫在兩個人重復的對話中,那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對話里,隱約著時代的絕望情緒。
曹乃謙《初小九題》,《大家》2014年第1期;《小說選刊》2014年第3期。
喜歡曹乃謙的文字,和馬悅然沒有任何關系。和諾獎也沒有半點關系。喜歡那種把時光漂染得特別柔和溫潤的生命感覺。記憶,其實是很多作家寫作的動力和材料庫。童年記憶,對于一個人的成長,往往有著重要影響。甚至長大以后個性中的很多東西,都可以在童年記憶深處找到它的影子。童年記憶,與故鄉(xiāng)記憶緊密相連,又以時代記憶為更廣闊的背景。也就是說,作家在回眸歲月深處,回溯童年舊事的時候,往往也包含著故鄉(xiāng)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記憶,同時,也包含著對童年所屬的那個時代的歷史記憶。曹乃謙的這篇小說,記述了與童年有關的九個主題。苦澀溫馨兼有,浸透了歲月的滄桑和離亂,飽含著人世的理解與釋然。敘事平和,是那種經(jīng)歷了一切風雨之后,對風雨仍舊心存敬畏,并且愿意救贖他人的達觀。童年的時光里,有著對土地的眷戀,對親人的依戀,有對讀書的向往。那些夜路上的恐懼和疼痛,同學的輕視和打罵,對環(huán)境的隔膜和疏離,還有各種細小的情境,娓娓道來,不疾不徐,渾然天成。母親、老師、同學的形象,都形神兼?zhèn)?,生動鮮活。
趙瑜《我們的精神生活》,《長江文藝》2014年第1期。
梁建舟并不是一個善于和人交往的人。因為被老板責罵,下決心自己出來單干,做廣告公司。業(yè)務主要是承做繁華市區(qū)衛(wèi)生間廣告。小說講述了梁建舟拓展業(yè)務公司發(fā)展的經(jīng)過,他的文字策劃中包含幾個故事。面館老板,抓小偷的年輕人,美容公司的老總,等等。我們的世界正在被金錢的欲求和所謂的成功慢慢吞噬,那種高貴的精神生活已經(jīng)被擠占得沒有空間。小說連綴起來的這些都市里的故事,成功的人,失意的人,充滿善意的人, 占了便宜還要叫罵的人,共同構成了我們的世界。梁建舟一直自省,希望自己不要變成金錢和工作的機器,然而每一個人都被時代裹挾著向前去,很難真正做到獨善其身。尤其是這些故事通過如廁閱讀廣為傳播,也是小說一個獨特視角。
女真《老爸的家庭會議》,《北京文學》2014年第3期。
女真對于人性和倫理維度的思考,愈見深入。這篇小說中,老爸江永久是個老革命,八十一歲,老伴去世一年了。女兒江美,兒子江良、江左,生活職業(yè)都不錯,再下一代也各有所成。一大家子人日子過得忙碌而平靜,快樂而有序。故事從老爸想找個新老伴兒寫起。老爸在家庭會議上的這一宣告,猶如熱油滴水,靜水投石,瞬間在江美內(nèi)心激起風暴。兩位哥哥倒似乎并不怎樣關心和在意。江美無奈之下給老爸找了幾個保姆,老爸都不滿意,最后一個長得不錯,老爸滿意了,保姆卻是個正經(jīng)女人,不喜歡老爸動手動腳。后來,老爸的同事、曾姨被帶回家同居,幾個孩子明里暗里不高興。雖然不曾刻意反對,但心里總是別扭。后來曾姨一場大病住院,好了以后,去了敬老院,父親也執(zhí)意要去敬老院照顧曾姨。故事主線是親情的追問。父親的感情需要,與子輩之間的感情罅隙,孫輩對親情的漠視。小說寫得輕松幽默,普通家庭的各種悲歡冷暖,躍然紙上。
斯繼東《白牙》,《人民文學》2014年第3期。
小說以牙齒為核心展開情節(jié),這是一個網(wǎng)戀故事,一個異地戀故事,一個短暫同居永遠懷戀的故事。阿檬對待感情、對待性、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是標準的80后嗎?牙齒,在小說中是一個介質,阿檬是很感性的女孩子,固執(zhí)堅持每天數(shù)次認真刷牙,對自己的戀人每天講述刷牙洗牙的好處。生活中,這樣的女孩子可能很多,也可能并不多。網(wǎng)絡上的感情,向來并不可信,是一時寂寞彼此溫暖,還是愿意付出一切的生命摯愛?倒更像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逃出真實生活的籠罩,虛構了一個伊甸樂園。習慣了污泥濁水的生活,真的想要改變,卻需要更多的勇氣。洗牙,算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告別?小說對人物內(nèi)在心理空間的開掘,值得稱道。斯繼東向來對精神的中間地帶,生活的中間狀態(tài),表現(xiàn)得比較細膩。舊有的生活中,臨時逃逸出來,懸置的不是現(xiàn)實的壓力,壓力各種形式都有,而是是不是真的有勇氣去改變現(xiàn)狀,或者相信生活在混亂的表象之下,其實還有著純真的氣息。這篇小說讓我想起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尤其是那個赤裸的女孩子。
阿舍《飛地在哪里》,《黃河文學》2014年第1期。
飛地的概念產(chǎn)生于中世紀,飛地是一種特殊的人文地理現(xiàn)象,指隸屬于某一行政區(qū)管轄但不與本區(qū)毗連的土地。通俗地講,如果某一行政主體擁有一塊飛地,那么它無法取道自己的行政區(qū)域到達該地,只能“飛”過其他行政主體的屬地,才能到達自己的飛地。一般把本國境內(nèi)包含的外國領土稱為內(nèi)飛地,外國境內(nèi)的本國領土稱為外飛地。作者借用這個概念,試圖把當代人承受的心理壓力,以及精神出逃的過程表現(xiàn)得更具體,更具有直觀性。家人的漠然,加劇了女主人公的精神夢游。飛地,是理想社會的投射,是愛的烏托邦的隱喻,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的那個理想國,對于一次次逃離的女主人公,究竟意味著什么?這種精神溢出和靈魂逃逸,真的可以抵達精神世界的邊界,獲得靈魂的自我撫慰嗎?死亡、衰老和恐懼,從小在這些陰影里長大,如何克服這種種恐懼,父親眼中的清澈和慈愛,最接近飛地的那種自由自在的狀態(tài)。每個人在想像中都有自己的水晶王國,而如何在那里建筑起靈魂的高塔,大約還是需要對世界的更多了解,對現(xiàn)實圍困的真正突圍,對自我局限的不斷克服吧。
劉榮書《武家坡》,《鴨綠江》2014年第2期。
嚴如花、李似玉是一對閨蜜,雖然兩個人年輕差距不小。李似玉組織各種活動,邀請嚴如花表演、參賽,或者做評委。李漢太是個普通農(nóng)民,也是個戲迷,京劇唱得好。在一次大賽上,因為嚴如花給出了最高分,而拿到了冠軍,并且引起了市民關注,又在李似玉幫助下,募捐到了三萬塊錢,傻女兒和孫子有了依靠,心無牽掛就死了。小說中有一些社會問題的呈現(xiàn),包括京劇大賽的各種黑幕,李似玉借幫助李漢太事件調(diào)到了專題部,李漢太家境艱難,無所依靠,等等。不過,作者似乎倒不是怎樣的用心于批判或者反思這些問題,而更多的是一種人生狀態(tài)的白描。在嚴如花的生活世界中,傳統(tǒng)的規(guī)范和準則還在起作用,這個人是與現(xiàn)實保持距離的那種立場;李似玉則是追求個人發(fā)展的成功典范,會嫻熟地運用各種規(guī)則和潛規(guī)則,是識時務的精致利己主義者類型。李漢太是被社會發(fā)展遺忘的那部分人,只不過偶然的機緣,他站在聚光燈下,并且獲得了生活條件的改善,但這并沒有給他帶來幸福,而是就此走到生命的終點。這一筆倒是頗具反諷的意思。那些被遺忘的艱難掙扎活著的人,在突然而至的溫暖中,不能承受社會關懷帶來的解脫感,那種輕盈的狀態(tài)抽空了生命支撐,釋然,讓生命走到了盡頭。
劉榮書《鞋》,《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4年第1期。
小說采用的是逆敘事。國生出生在一個貧困家庭,自小穿不上鞋子。后來,偷了母親藏起來的十元錢和小紅進城,買了雙解放鞋,就此成為他悲劇人生的起點。十元錢是母親藏起來的,為了給大隊書記隨禮。國生無奈之下,偷了書記十元錢。趕上嚴打,判了四年。服刑期間,在監(jiān)獄鞋廠勞動。后來因為破壞鞋底,加了刑。再后來因為女兒吸毒,偷了鞋廠財務室的兩千塊錢。小說從警察偵破財務室被盜一案寫起。鞋,是小說中的一個介質。一種物自體。從沒有鞋穿,到第一次偷拿母親錢去買鞋,到第二次偷竊因為鞋被抓,到第三次偷竊因為不穿鞋被抓,小說情節(jié)看起來有點黑色幽默了,其中的辛酸無奈,普通人的悲劇處境,真是令人唏噓感嘆。
馬金蓮《口喚》,《飛天》2014年第1期;《小說選刊》2014年第3期。
很多人評價說,馬金蓮的小說是以愛和溫暖為底色的。在80后女作家中,馬金蓮無疑是有著自己的審美追求、藝術個性和獨特立場的。爺爺去世前,交代要找到賽兒姑姑。大伯以爺爺留下的那一串太斯必哈為媒介,講述了當年的一些往事。大饑荒的時候,爺爺帶著大伯一路討飯,最后在一個村子,餓倒在了路邊。就在爺爺幾乎餓死的時候,賽兒姑姑和她母親救了父子二人。給他們吃的,臨走還給他們帶上了糧食,認下了干親?;氐郊抑校┯心棠虥]有來得及吃上爺爺帶回的糧食,就因為饑餓而死,正是這些糧食,避免了全家人都被餓死的悲慘命運,讓一家人度過了最艱難的饑饉歲月。等到豆角收獲時,老四因為一頓飽飯撐死了。小說寫?zhàn)囸I年代,只是一個側影,奶奶的死和老四的死,正是那個年代兩種最常見的死亡。細節(jié)是爺爺?shù)尿\,面湯里的月亮,干奶奶、賽兒姑姑給爺爺?shù)哪且淮畻椇俗龅奶贡毓p囸I,生活,記憶,虔誠,拯救,這些東西都值得我們思考。
何玉茹《海邊一日》,《當代》2014年第2期。
王霞和李云,兩個普通女性,退休后相約出游度假。兩個人擺脫了家庭、丈夫和工作的拖累,無牽無掛來到海邊,租了兩套房子,準備放松身心,完成一段無比輕松愉快的假期,卻因為各自房間里的見聞,產(chǎn)生了復雜的心情。兩個人年輕時候嚷著獨身,退休之后一心做回自己。等到無所約束,卻發(fā)現(xiàn),家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最自由的所在。另一個主題是關于慈悲。年輕時候愿意去幫助那些困境中落難的人,上了年紀,對一切都變得漠然。人情世故經(jīng)歷得越多,人的心變得越冷。而那些把房子租出去的人家,有著各自的悲喜劇,就如托爾斯泰所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小說主要情節(jié)都隱沒在人物的對話之中,看似無意義的絮語,寫出了女性從青年時代到中年階段的心路歷程。
風起青萍末,人行塵世中
王瑩(山東理工大學)
佛曰,一念一清凈。一念生諸端,可成佛,可墮魔。世間縱有萬事萬物,廣闊或狹隘,躁動或寧靜,癡狂或頓悟,任你驚喜命運的眷顧,酬神謝佛、意氣風發(fā),或是慨嘆生之不幸,哭天搶地,奮力掙扎甚至不懼死亡,生命之中總有些許不含褒貶的身不由己:你大喜,大喜過后是平淡甚至傷悲;你大悲,大悲之后卻可能從苦痛掙扎中悟到生命的堅忍與頑強;你淡如白水,自有一番恬然與寧靜;你愚鈍無知,許是上蒼不愿見你勞心動腦,營營役役。生即意味著在世間有所遭逢,有些人在你看來是苦中作樂的達觀,在他們眼中,你也許卻是作繭自縛的瞎奔閑忙。你只見那時光走近又走遠,卻永遠不知厄運何時到來,如同不知道幸福何時到來一樣。泰戈爾有云:過往之悲痛,今日已成安樂。不論青萍之末的微風是否已成氣候,過往之悲痛是否己成安樂,人在世上走一遭,悲痛與安樂、世道與人心一樣,都是能深入骨髓,亦能云淡風輕的。
陳沖《紫花翎》,《人民文學》2014年第2期。
白洋淀里的柳水鳳在丈夫離家的時候坐在地上編草席,丈夫說不用送她便沒起身,結果丈夫瞞著她參加抗戰(zhàn)并犧牲在了戰(zhàn)場上,那次一別竟成永訣,也成了水鳳心里的遺憾。水鳳決定不讓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的情人呼保信身上,于是冒險趕著沒人的清早送他離開,之所以背著人,是因為呼保信是雁翎隊的游擊隊員,部隊上有紀律。呼保信可不單單是名小游擊隊員,他還是讓日本人恨得牙癢癢卻不知真身是誰的“紫花翎”,死在他手下的鬼子漢奸特務尸首旁總是放著一根紫花大雁翎毛——水鳳常替他收集。小說打頭便設置在水鳳送呼保信的前后場景之上,然后以水鳳對此次相會的回憶交代呼保信的身份,往后是一系列緊張的對敵戰(zhàn)斗和內(nèi)部斗爭,總攬在刺殺趙北口特務隊長王保華的任務之中,包括去老河頭見姬政委接受任務、打探地形、制定計劃、借船、戲院刺殺等。在此之間,形象生動地塑造了率直機智的呼保信,槍法高超情深意重的孫濤和小肚雞腸假公濟私的姬政委等主要人物形象。在即將執(zhí)行刺殺王保華任務的最后關頭,呼保信卻因去水鳳家借船時給人瞧見被姬政委捉拿,面臨處決。呼保信崇拜的孫濤為了救他端著槍守門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換來呼保信的被釋放,然而最佳人選神槍手呼保信卻因此被取消參加最終刺殺的資格,孫濤只得帶別人去執(zhí)行任務。任務驚險完成,孫濤回到隊上,才無力地發(fā)現(xiàn)呼保信已經(jīng)被處決。小說最后與小說開頭相對應,寫水鳳,同樣深情,開頭是甜蜜,結尾處卻多悲涼了:水風得知呼保信被殺的消息后打算殉情,結果冰面太厚打算冰化了再與情人相見。沒成想,雁翎隊的人卻來“幫助”她與呼保信團聚了。隊上說,有人誣告革命隊員呼保信,致使隊伍判斷錯誤錯殺好人,要誣告者以命抵命。為了顯示仁慈,他們決定讓水鳳體面地鉆冰窟窿。水鳳早有殉情之意,面對誣告和死亡,她沒有猶豫,脫得一絲不掛,懷抱一根紫花大雁翎毛無限歡樂地喊著“哥——妹子來了”,便消失在冰窟之中。第二天清晨,陽光灑在白洋淀明晃晃的冰面上時,冰面上一個不顯眼的地方顫抖著露著半截大雁翎毛,正如呼保信生前放在敵人身邊的一樣。
余耕《重器》,《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2014年第2期。
小說講述以羅寶駒、羅良駒為首的安陽城豪杰與以龜田次郎為首的日本軍方、以井道山為首的日本學者之間圍繞中國國寶后母戊方鼎的斗爭故事,情節(jié)險象環(huán)生、一波三折,人物形象生動豐滿。雖不能夸說十全十美,完全脫類型化,卻趣味十足,故事性、畫面感極強,能白能文,入禪入俗。全篇洋溢著一種為國為民為兄弟為朋友舍生忘死的大義凜然,精到的筆觸使得讀者很容易便走進作者所營造的故事現(xiàn)場之中,感同身受,與各方勢力斗智斗勇。尤其是補舊制新工藝程序描寫,引人入勝,即便是對此般工藝一竅不通的門外漢,聽著作者細致平白的講述,也自對這工藝著迷。羅家兩兄弟生在安陽城通寶街上,家里開著古玩鋪子。大哥寶駒俊朗機靈,小弟良駒雖丑卻有一手過人的修補古玩手藝。二人相輔相成,比起老行家父親羅萬通有過之而無不及。父親羅萬通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逼寶駒成親,成親當晚的酒宴上他老人家卻和新娘子一起被日本人的炸彈炸死,弟兄倆決心復仇,誓與日本人勢不兩立。日本人攻陷安陽,龜田次郎帶來了專研中國歷史并持有一只后母戊方鼎鼎耳的井道山,從日本人的勘察中,村民暗地里循著線索找到了后母戊方鼎,后羅寶駒從愛慕他的井道櫻子口中得知鼎紋所指示的商代藏寶圖正是龜田次郎渴望借以建立功勛的,一眾人更加堅定保護銅鼎的決心。自此,大鼎的明爭暗奪正式拉開。日本軍方、國民政府、共產(chǎn)黨、土匪等各種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非凡。其中最令讀者焦急恨不能跳進紙張中警示的是羅良駒以高超技藝復制假鼎時匠心作祟地安了一雙鼎耳,留下破綻;最精彩的莫過于警察局倉庫以竹笛扮鞭炮偷寶物;最搞笑的還屬桃膠粘了一墻頭土匪和土匪頭子褚大奎文白參差的罵語求饒;最驚險和悲壯的要數(shù)寶駒、良駒、吳慶德、吳寶才四人在憲兵司令部龜田的眼皮子底下把日本人認為是真鼎的假鼎化為一攤銅水。最痛心的莫過于羅寶駒在囚車中頂著日本人蓄意陷害的漢奸帽子被不知情的群眾痛打。故事的最后,深愛羅寶駒的井道櫻子懷著寶駒的孩子為救寶駒死在龜田槍下,羅良駒在憲兵司令部跳樓自殺英勇就義,羅寶駒帶著漢奸的名號游街之后死在日本人槍下。羅家自此絕后,而一顆從天而降的迫擊炮卻道出了真正后母戊方鼎的藏身之處:距憲兵司令部僅一墻之隔的玲瓏胡同,井道山、井道櫻子兄妹住處的荷花池,池塘里長滿了羅寶駒送的荷花,也藏著羅寶駒舍命保下來的銅鼎。此時, 日本天皇已宣布無條件投降,為了妹妹選擇不揭發(fā)假鼎的井道山則驚呆在荷花池旁。
田韜《鬧市口》,《北京文學》2013年第12期;《中短篇小說選刊》2014年第2期。
與壯烈的武斗智斗犧牲勝利相比,《鬧市口》在亂世中自保著一種淡然。鬧市口帶著北京的味兒,三位爺更是在這北京的湯水里泡著的。爺自有爺?shù)膬?yōu)渥,永合聚掌柜尚二爺是收藏玩意兒的行家,他聽戲不捧角,吃飯不挑館子,不酗酒,玩玩意兒不斗狠,閑時喜愛花鳥魚蟲,最心愛的還是有緣才得來的寶貝鳥——紅頦兒。古爺養(yǎng)了一輩子百靈,是養(yǎng)鳥的行家,他養(yǎng)出來的百靈叫聲明亮,無臟口,一出十三套高低疾緩,接連不斷地唱。于是尚二爺就專拜古爺為師,教紅頦兒學百靈口。富三爺與尚二爺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尚二爺念著當年富三父親從洋鬼子槍桿下?lián)尰亓俗詡€爹的命,但凡是富三看上的玩意兒,尚二爺都能忍痛割愛。爺也有爺?shù)穆淦?,遭逢亂世能夠淡然處之的勉強算好漢一個。古爺擔心時局和大哥安危觸發(fā)了打小坐下的病,不久便作古了。富三為了紅頦兒與尚二爺打賭,說偷走就算自己的,結果紅頦兒果然在古爺出殯的那天被富三榮(偷)走,怎知富三將鳥兒掛在自己的大車店卻引來了日本憲兵隊長的注意,富三迫于無奈帶他拜會尚二爺并以敲詐小日本的心理帶憲兵隊長在城里晃了一圈,買了不少禮品。加之做了維持會會長,日本投降后富三更被視為漢奸走狗,一家人連同有名無實的二房玉書被掃地出門。后因玉書娃娃親的愧疚和補償?shù)没卮筌嚨?,也算種善因得善果。待到“菩薩一樣的兵”進了京城,天下安穩(wěn),尚二爺和富三爺卻已耐不住時光的催促了,兄弟倆一個打春一個趕秋地走了,紅頦兒也在那年冬天一場大雪中死去,足足堅守著一根杠子十六年。正如尚二爺所說的,玩玩意兒是閑情,也是做人。其中的真味在亂世的背景之下,相比轟轟烈烈,又是一種別樣珍貴。
張翎《陣痛》,《中國作家》2014年第2期。
小說以“陣痛”為題,寓意多重,既指女性產(chǎn)前因子宮收縮引起的疼痛,也象征著社會變革中出現(xiàn)的階段性劇烈變動。小說在時代大變遷大動蕩大發(fā)展的廣闊背景之下講祖孫三代女人的故事,以時間為脈絡、人物為標題劃分成清晰的四個部分。第一部分逃產(chǎn)篇,始于一九四二年,寫外婆上官吟春和與第一任丈夫大先生陶之性的相遇、成親、愛恨與別離,大先生自認不能生育和吟春回娘家被日本人強暴成為所有事件的導火索。十九歲,婆婆病重,大先生因不向日本膏藥旗鞠躬行禮而被打得下半身癱瘓。吟春鎮(zhèn)定地扛起了這個家的重擔,而大先生卻始終痛恨著吟春肚子中的“賊種”,吟春為挽回丈夫幾次求死不成在山洞中生下女兒后發(fā)現(xiàn)這孩子竟是大先生的親生。因孩子幾次大難不死,取小名小逃??赡卧旎?,待吟春返回家中時,大先生以為吟春已死急火攻心咽了氣,婆婆呂氏見兒子已死也吞老鼠藥自盡了,此時吟春嫁進陶家方一年。第二部分危產(chǎn)篇,時間由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七年,上官吟春為保護女兒帶著月桂嫂逃到溫州隱姓埋名,開了老虎灶,躲避成分的攻擊。在這些年份里,美麗的勤奮嫂在新環(huán)境中遇到愛她的仇阿寶和她愛的谷開煦,因政治斗爭、生活壓力、感情取舍和女兒小逃等各種因素在二人之間難以取舍,始終不能邁出關鍵一步。孫小逃則憑借過硬的畫畫功底考取大學,沖破年少不合群的孤獨和對貧窮的自卑,在大學中與越南留學生黃文燦相戀。然而黃文燦因時局的動蕩離開中國后,小逃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不得已之下與喜歡自己的宋老師宋志成結為夫妻。小逃懷了孩子之后體會到母親的不易,回家待產(chǎn)。生產(chǎn)時遭逢聯(lián)總工總武斗,仇阿寶為找谷開煦接生被流彈打死在牛棚之外。小逃順利生產(chǎn),誕下一女,取名武生。第三部分路產(chǎn)篇,時間從一九七一年到二零零一年,主要講述宋武生與劉邑昌、杜克之間的愛情糾葛, 以及武生在美國與父親黃文燦的相遇。與外婆和母親一樣,武生也是忍不住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壯男人情迷意亂,而最終卻都嫁給一個四平八穩(wěn)的老男人。這似乎是她們家族女人血脈中的特質。武生不想生孩子,卻在與杜克分手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身孕。杜克在世貿(mào)大廈的濃煙中身亡之后,武生在巴黎的馬路邊上生下一名女嬰,取名路得。祖孫三代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不同的地點卻有著驚人相似的經(jīng)歷。第四部分論產(chǎn)篇,截取二零零八年年僅七歲的杜路得在上課的片段,小姑娘說她長大后想當接生的醫(yī)生,還說,“我外婆和我媽媽都說,女人生孩子不需要丈夫”。小說至此結篇,以娓娓道來的敘述和細膩的心理描寫引人入勝,三代女性從遙遠的時代一路走來,似有一種時光淘盡的本真在流淌。
邵麗《第四十圈》,《人民文學》2014年第2期。
小說以到中天縣掛職當副縣長的女作家趙芫第一次從司機劉師傅口中得知轟動一時、案中套案、復雜無比的殺人案開始, 以女性和作家的雙重敏感試圖挖掘這一使得中天縣各級領導談之色變的重大事件的真相。以對案件了解的步步深入結構全篇,在各方勢力各色人等眾說紛紜的講述中收集著羅生門般的支離線索,更有殺人者和被殺者正反兩方各自的支持者和同情者以及存在于小說中的趙作家和小說外的邵作家往事和情感天平上的較量,最后拼湊起來的事件以及事件背后的真相卻只余下一聲無力嘆息,事關社會,亦關人性。案件其實并不復雜,只是在作者刻意剝繭抽絲的敘述設置中逐漸顯現(xiàn),吊足讀者胃口。殺人者齊光祿,因肉鋪地段好被查衛(wèi)東的續(xù)弦和小舅子瞧上,設計陷害。齊光祿妻子牛光榮為了保住丈夫被迫供認“賣淫”,鋃鐺入獄,卻在監(jiān)獄中滾下樓梯,失去了夫妻二人婚姻的維系和生活的希望——孩子。光榮“因禍得?!北会尫牛胰搜什幌聬簹庠陲L箏節(jié)喊冤,查衛(wèi)東隨即被雙開。誰知公安局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平反了自己的相識查衛(wèi)東,并以強奸罪將齊光祿收監(jiān)。光榮大鬧縣公安局,跳樓自殺??h委為防止事態(tài)擴大,釋放齊光祿。齊光祿出獄后懷著家破人亡的憤恨將查衛(wèi)東砍死在體育場中。整個案件的悲劇性是命運、個人和社會三重意義之上的。命運使然體現(xiàn)在案件一系列推波助瀾的情節(jié)之中:光榮新婚之夜被鬧洞房的人摔得腦子有了毛病才遭齊光祿惦記,齊光祿施計娶光榮成了強奸,光榮報復齊光祿找男人成了賣淫,查衛(wèi)東續(xù)弦望弟和小舅子卻是兩個不折不扣的禍害,齊光祿幸運盤到好門面店成為張鶴天和姐姐眼紅的導火索,公安局局長新官上任導致案件進一步惡化,牛大墜子引以為豪的祖?zhèn)鲗毜冻闪伺鳊R光祿的殺人兇器,……不一而足。個人悲劇體現(xiàn)在齊光祿一根筋和暴躁的性格以及牛光榮的剛烈之上。社會悲劇自不必說,小說故事所發(fā)生的那個縣城便是整個社會類似事件的縮影。
蔣一談《在酒樓上》,《人民文學》2014年第2期。
九十年前,魯迅先生以“我”的身份在“一石居”酒樓上重遇舊友呂緯甫,曾經(jīng)的“鐵屋中的清醒者”在同鄉(xiāng)家里當教書先生教授“子曰詩云”,痛惜知識分子的苦悶以及心靈在頹唐中的日漸銷蝕;九十年后蔣一談同樣以第一人稱展開敘述,在“品紹興”酒樓上上演一場知識分子的心靈掙扎。小說主人公阿亮,北京某中學歷史老師,生活困頓,工作失意,感情上也與女友面臨著五年之癢的考驗。正逢人生苦悶彷徨之際接到在紹興開酒樓的姑姑的來信,得知姑姑身患絕癥時日不多,并準備提供給他一個可能徹底改變他困頓人生的機會:從姑姑手中接下照顧她的兒子、自己的表弟的重擔。如果答應,他將通過遺囑獲得姑姑的所有財產(chǎn),包括品紹興酒樓、房產(chǎn)和一百多萬的存款。阿亮在與女友不甚愉快的談話后只身前往紹興,欲追尋他的出路。表弟阿明有殘疾,智力停留在四五歲左右,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需要別人全程伺候吃喝拉撒。姑姑離開酒樓去看外邊世界之后,阿亮在照顧阿明的過程中身心俱疲,充分感受到護理的不易,想到以后要照顧阿明一輩子頓時心生悔意,從最初的躍躍欲試到黯然低落,最終在阿明的喊叫中崩潰爆發(fā),近乎發(fā)狂地給阿明塞了一嘴他要求抽的煙,這一幕恰巧被出差來看他的女友陸迪目睹。爾后得知姑姑不打算再回來并已在遺囑中聲明,即使他選擇不照顧阿明,姑姑的財產(chǎn)也歸他所有。不安和愧疚涌上心頭,阿亮開始認真反省自我,直面自己的怯弱、糾結和焦躁不安。小說的最后,陸迪決定與阿亮共同面對即將到來的人生巨變。如果說魯迅的《在酒樓上》是一聲嘆息,蔣一談的這篇則更像是一個夢,是小知識分子在慌亂中渴望沖出困頓處境的雜亂思緒。
黎江偉《引路者》,《山東文學》2014年第2期。
仿佛天塌下來鐘瞎子都能夠面不改色,他總是一臉平靜中帶著近乎永恒的微笑,盡管這微笑多半時候是因為他深陷的眼窩和松弛的臉。鐘瞎子是走鄉(xiāng)串村算命的,無兒無女的他拒絕了村里給他辦的低保,每日忙忙碌碌走進走出,不急不惱,風雨無阻,二胡悠揚地一拉便預告著他的到來。有引路人的時候鐘瞎子是不用敲打竹竿的,他只消握著竹竿的一頭任人牽著走便是了。沒有引路人的時候他便用他瘦弱的竹竿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地面,早晨敲醒村莊,晚上敲出空曠,仿佛敲著的是時光。這種從容和淡然加之他的測字算命技能使他蒙上一層神秘而溫暖的光環(huán)。鐘瞎子是在摔了一跤之后找原本干著殺豬行當?shù)溺娡缿舢斠啡说?,鐘屠戶的兒子鐘山游手好閑沉溺賭博,在屠戶老伴去世之后兩人關系愈加緊張。在兒子因聚眾賭博入獄之后,病急亂投醫(yī)的鐘屠戶央求鐘瞎子收兒子當幾天引路人,以求磨一下心性。鐘山莽撞蠻橫的尖針在沉靜寬容不動聲色的鐘瞎子這里仿佛刺進了夏日的暖風中。他走得疾,瞎子也跟著;他停下來休息,瞎子就悠然地坐著;他?;^黑瞎子的算命錢,瞎子也像真瞎了一樣什么也看不見。瞎子測字時候,鐘山就在旁邊聽著,聽那些個悲歡離合在瞎子的掌握中一一落定。他給丈夫離家的小媳婦測字,小媳婦破涕為笑;他給想考重點中學卻滿懷擔心的小孩子測字,分文不收,話多鼓勵;連他“失手”算錯書記兒子命運的那次在內(nèi),他的卦中給出的多是希望。鐘山漸漸感到羞愧,也在兩人的磨合中放平穩(wěn)了腳步,收斂了心性。收斂后的鐘山帶著可愛的倔強,鐘瞎子把自己賺錢的營生二胡送給他,好叫他有門糊口的手藝。鐘山梗著脖子連瞅也不瞅,卻在鐘屠戶和鐘瞎子出門的時候偷偷地練。鐘屠戶“下班”回家后,鐘瞎子的竹竿子聲又在村里回蕩起來,悠長悠長的。不知在引路與被引路的關系中,究竟是竹竿牽著瞎子,還是瞎子執(zhí)著竹竿。
周云和《幸?;▋洪_》,《十月》2014年第2期。
局長告白身高位顯,經(jīng)常拿擺地攤的、蹬三輪的、掃垃圾的、發(fā)廣告的等各種“城市底層人”作為負面榜樣告誡沉迷網(wǎng)絡游戲的兒子洋洋:“不好好讀書,今后就像這個樣子”,屢遭兒子內(nèi)心頂撞。所以在電影兒第一次來家里收紙殼的時候,告白傲慢地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僅是在翻動報紙時用余光瞟了這個鄉(xiāng)下漢子一眼并在聽了漢子名字之后給人家起了個“電影兒”的外號,電影兒卻毫不在意,依舊喜笑顏開。隨著接觸變多, 電影兒的淳樸實在和能干漸漸模糊了兩家的“階級”差距,最重要的推動力還屬告白妻子秦嬡媛粗心將別人塞在禮品盒里的購物卡落在廢紙盒中給了電影兒。找到電影兒家中的秦嬡嬡如愿找回了購物卡。放下飯碗搬騰了大半天箱子的電影兒一家也正式認識了局長夫人。經(jīng)此一事,局長家與收廢品家的聯(lián)系就更加密切了:局長家有需要體力勞動的,電影兒隨叫隨到。秦嬡媛家里多余的吃食、衣物也都慷慨地送給電影兒家。電影兒兒子喜鵲找工作、貪小便宜收盜來的電纜被抓,都是告白幫忙解決的;告白一人在家得了急性闌尾炎的時候也是電影兒一家人照顧著的。告白從單位退下來后,深切地感受到人情冷暖,惟有電影兒與他更加親近。電影兒喜歡吹著口哨,哼著歌,先是韓紅的《天路》,后來又唱起了《幸?;▋洪_》,閑來無事還要跳點自創(chuàng)的舞蹈,收廢品雖然忙碌辛苦,兒子接了班后小日子卻過得更加有滋有味。局長告白送兒子出國留學,洋洋志向遠大不肯早結婚,而電影兒的兒子卻早就娶了一個標致能干的鄉(xiāng)下媳婦,生了孫子。告白打心底羨慕著電影兒瀟灑自由的美好生活,因闌尾炎住院的時候電影兒的孫子幸福在告白臉上嘬了一口,告白瞬間忘記了病痛,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至此,原本那個端著官架拼著面子的告白徹底不見,生活的真諦也在他和讀者面前展開來:富貴榮華是一生,平平淡淡也未必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