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靜靜+晏迎新++
摘 要:斯佳麗是小說《飄》中的一個性格鮮明、血肉豐滿的藝術形象。本文主要從物質和精神追求兩個方面對其性格的二重性進行了初步的剖析。
關鍵詞:斯佳麗;物質;精神;二重性格
“每個人的心理世界中,都存在著形而上和形而下的欲求,即自然欲求和精神欲求,從而形成雙向的生命內(nèi)驅力互相矛盾拼搏的張揚力。這種拼搏形成人的痛苦,形成人的性格的二重組合形態(tài)和各種豐富復雜的性格特征?!盵1]這兩種欲求是形成斯佳麗矛盾性格的基礎,那么,斯佳麗的自然欲求和精神欲求又分別為何物呢?
“從存在論的角度來看,人是‘向著某些東西而存在,也就是說,人總有其目標,正是這目標指引著人前進的方向,使人在每一步行動中都有其勾連起來的前后一致性?!盵2] 斯佳麗的第三個丈夫瑞特在故事末尾給她總結性地指出:“……自從我認識你的時候起,你一直想得到兩樣東西,一是想得到阿希禮,一是想得到很多很多錢,那樣可以讓世上的人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這就是斯佳麗一生追求的兩件東西。這兩件東西從實質看,前者是精神的,后者是物質的。斯佳麗看似思想單純,性格剛愎直率,但她內(nèi)心深處卻深藏著激烈的矛盾沖突,并存在兩種互相對立的、但又是同樣強烈和執(zhí)著的追求:一種是追求物質的,渴盼滿足物質享受的欲望;另一種則是與物質對立的,與物欲無關的情感和精神的追求,是人性中一種本能的欲求——對真、善、美的崇尚和趨近。這兩種追求對于斯佳麗來說,前者是自覺的、高度清醒的、赤裸裸不加掩飾的。而后一種追求,對于斯佳麗來說,則是朦朦朧朧、隱隱約約的,不自覺的,甚至是非理性層次上的,是潛意識的。
現(xiàn)實而貪婪的物質追求
南北戰(zhàn)爭如一股狂嘯怒吼的龍卷風,橫掃屬于斯佳麗的世界,把她旋出安樂窩式的生活,使得往日的塔拉家園變成了一片廢墟,奴隸主所有的特權被砸得粉碎,而新的世界只認一樣東西,那就是萬能的金錢。沒有錢就得忍饑挨餓,沒有錢就得流離失所,唯有錢才能使斯佳麗覺得踏實和安全。她時時告誡自己不能回顧過去,只有徹底拋棄一切舊的信條,設法殺出一條新的生路,才能在新的世界里存活下來。她始終記得方丹奶奶的那句座右銘“別抱怨,面帶微笑,等待時機!”于是她把自己從頭到腳武裝起來,孤身一人、義無反顧地投身到城市金錢經(jīng)濟的生活中。
當她看到塔爾頓家為他們逝去的兒子立的兩塊大理石墓碑,而且每塊碑上都刻了幾行字時,她感到的不是悲傷,而是“氣憤至極,就像是花了她的錢似的?!碑斔樟裟戏绞勘鴷r,她時時刻刻為多吃掉的食品痛心,恨不得他們趕快離開。為了繳納三百元的稅款,她寧愿拿自己的身體作抵押也在所不惜,計劃落空后,她又公然搶走了妹妹的未婚夫,用弗蘭克口袋里的錢不僅保住了塔拉,而且買下鋸木廠,在經(jīng)營過程中她越發(fā)覺得“要想防止命運可能帶來的災難,這世界上只有一件東西是可靠的——那就是金錢。他們必須有錢,而且必須有很多錢,才能防止災難降臨?!贝送馑舱媲械伢w會到瑞特曾跟她講過的一句話“在帝國建設中能發(fā)大財。不過,在帝國破壞中則能發(fā)更大的財?!彼驕柿松虣C,“她得用自己那兩片紅唇、那雙綠眼和那顆敏感而淺薄的腦袋,去跟北方佬和北方佬所代表的一切作斗爭。”但她又三番五次地提醒自己“必須辦事謹慎、為人隨和、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對可能給自己帶來損害的人都不要得罪,無論是黑人還是白人?!迸c此同時她經(jīng)營店鋪、擴大鋸木廠規(guī)模、開設酒館、與北方佬做生意、雇傭犯人、即使懷孕期間也獨自一人駕車往返,冒險進入男人的世界并與她們肩摩踵接地競爭。為利潤,她膽大心細、能屈能伸,“她發(fā)瘋似地拼命掙錢,掙了還掙,越多越好?!痹谏鈭錾纤饶軌蚩蓱z動人,融化人心,又可以冷酷無情、不擇手段,最終戰(zhàn)勝了一個個競爭對手,譜寫了一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女強人詩篇。難怪亞特蘭大人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她做生意的精明已是駭人聽聞。這個女人沒有什么事干不出來?!币舱袢鹛厮f的那樣“只要一想到錢,你的眼睛是多么亮啊?!?/p>
總之,為了賺錢她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無所不為。最初她這樣做確實是為生計所迫,接著是希望過得更好一些,到后來她的心思就完全給金錢占據(jù)了,她滿腦子裝的是怎樣賺更多的錢。有了錢斯佳麗那發(fā)光的綠眼睛越發(fā)動人了,因為錢給她漂亮的衣服、豪華的住宅、美味的食物、精致的飾物、排場體面的招待會,“錢的用途的確很大”,錢不僅滿足了她的物質欲望同時也讓斯佳麗的物質主義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彰顯。“可見在斯佳麗身上,有著一種魔鬼般旺盛的生殖力,物質的生殖力,金錢的生殖力和資本的生殖力,一種讓瑞特感到心搖神馳而讓阿希禮感到恐懼驚慌的生殖力,這個充滿強烈欲望和充滿陽剛之氣的女人,象征著以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為核心的現(xiàn)代社會的最終崛起?!盵3]
唯美而失落的精神追求
斯佳麗在物質追求的過程中完全把傳統(tǒng)道德拋在一邊而使自己與整個南方社會為敵,她的內(nèi)心常常處于恐懼和孤寂之中。白天如此自信、勇敢,不知疲倦地為生存和金錢而拼命的斯佳麗,到了夜里,卻時常忍受著噩夢的困擾,夢魘中的她總是孤寂地、恐怖地在迷蒙的濃霧中拼命地奔跑,尋找那塊“安全之地”,卻總是尋而不見。這種夢魘中的情緒常常在現(xiàn)實中偷偷地侵襲她,暗暗啃噬著她的心。很顯然,斯佳麗夢中的那個“安全之地”是一個象征符號,它正是斯佳麗意識深處執(zhí)拗追求的“靈魂的歸宿”和“精神的家園”,它的反復出現(xiàn)喻示了斯佳麗在物質追求得到滿足的同時,另一種與物質對立的情感和精神追求的失落。她只模糊感覺到“要是除了金錢、保障,還有你——阿希禮,那才叫圓滿呢,你才是我一直想要得到的?!?顯而易見,由于少女的癡情、幻想和盲目的愛,這種不自覺的追求在現(xiàn)實中已指向了阿希禮,幻化為對阿希禮的“愛”。
自從阿希禮帶著金燦燦的光環(huán)闖人她少女玫瑰色的夢幻, 她便毫無保留地奉獻出盲目而純真的癡情,從此就簡單無理地“要”上他了,“就象她要東西吃,要馬騎,要一張軟和的床睡覺那樣平平常常,不可理喻”?!伴L期以來,她一直是依賴著阿希禮的愛才活下來的。” 堪稱一種忠貞不渝、執(zhí)著的、包含著自我犧牲的愛。如此盲目而缺乏深厚感情基礎的“愛”何以能一如既往、細水長流,甚至歷盡滄海桑田都不改初衷,其癥結在于阿希禮那雙時常流露出苦痛的眼睛,那種恍恍惚惚、若有所思的神情,神奇地觸動少女甜蜜而憂傷的情愫,不由自主地就“做了一套漂亮的衣服,然后就愛上他了。阿希禮騎著馬走過來時,那么英俊,那么與眾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套在了他身上,也不管他穿上是不是合身,而且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我一直愛的是那套漂亮衣服——根本不是他本人?!?誠然,這份愛既無任何功利目的可言,甚至也“與情欲、婚姻都毫無關系。那是神圣的,絕美的,是長年累月難以言明而悄悄滋長起來的一種感情,而不時的回味和向往又促進了這種感情?!?斯佳麗對這份“愛”的愛,體現(xiàn)了人性中的精神欲求——對真、善、美的崇尚和趨近。多年來,正是這種對阿希禮的“愛”滿足著斯佳麗意識深處對美好的精神生活的渴求,“支撐著她熬過了那么多艱難困苦的黑暗歲月。”直至玫蘭妮去世,她才驀地打開了阿希禮神秘的大門,發(fā)現(xiàn)其不過是個可憐蟲,十足的懦夫,現(xiàn)在“就是用銀盤子托著他把他送給我,我也不會要的!”與此同時她又驚覺,一直被自己視為眼中釘?shù)那閿趁堤m妮自己其實有多么愛她,需要她,“我失去了一個愛人,卻多了一個孩子(阿希禮)?!薄懊堤m妮是我唯一有過的女朋友,是除了母親外唯一真正愛過我的女人”。 “玫蘭妮一直是她的劍,是她的盾,是她的安慰,是她力量源泉”。玫蘭妮是母親的化身、傳統(tǒng)的象征。失去了玫蘭妮的巨大支持,她將無法面對生活。她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和負疚感,“玫蘭妮的愛已成為她沉重的十字架,” 她將對之懺悔終生。在頃刻間,斯佳麗的精神追求遭受雙重失落,“她又一次陷入了死亡與寂靜的深淵……迷霧引起的恐怖死死抓住了她。她開始奔跑起來。象過去無數(shù)次在噩夢中一樣,現(xiàn)在她也是被一種無名的恐懼驅趕著,沒有目標地盲目亂跑著,拼命想在那團團迷霧中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突然,眼前出現(xiàn)了足以驅散迷霧的明亮燈光……家!那才是她想要去的地方,才是她拼命跑著要去的地方?;丶胰フ胰鹛兀‖F(xiàn)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夢中一直尋覓的那個避難所,那個一直被迷霧遮住的溫暖而安全的地方是哪兒?——絕不是阿希禮,他像一盞沼氣燈,沒有多少溫暖,還像一片流沙,一點也不安全。那個溫暖而安全的地方是瑞特。因為他有……” 他的身上還有一種剛強不屈、毫不寬容的性格。然而為時已晚,被愛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瑞特決定棄她而去。直到此時她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對她愛過的這兩個男人,她誰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所以才都失去了他們。如果她真正了解過阿希禮,她就絕不會愛上他;如果她真正了解過瑞特,她也絕不會失去他了” 正如泰戈爾所說:我尋求我得不到,我得到我不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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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麗自身的這兩種追求的對立沖突,既是人性中的所謂‘靈與肉的沖突,更是新舊兩種文化、兩類價值觀之間的對立沖突。因為從本質上講,精神的價值觀是一種傳統(tǒng)的觀念和傳統(tǒng)意識,而物質的價值觀是一種現(xiàn)代的觀念和現(xiàn)代意識。惟其如此,她才一直瞧不起與自己屬于同一類型的而又真正深愛自己的瑞特;惟其如此,她才一直在內(nèi)心里愛慕著與自己截然相反、體現(xiàn)著傳統(tǒng)文化及價值觀念的阿希禮和玫蘭妮?!盵4]
斯佳麗的兩種追求,一個實現(xiàn)了,一個則在另一個的實現(xiàn)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失落了。用瑞特的話說,就是“這還不算很大(二十八歲)。對一個獲得了整個世界而失去了自己的靈魂的人來說,這個年紀還年輕著呢……”。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曾經(jīng)是那么自信、堅強、飽經(jīng)風霜的斯佳麗,精神一下子便崩潰了……。透過斯佳麗,我們看到:
“人,畢竟是人,在不斷追求物質利益,創(chuàng)造物質文明的同時,始終不會放棄對精神的追求和為自己尋找靈魂的歸宿。而象征著兩種追求契合點的瑞特最終棄她而去,昭示了隨著物質增長和物質追求的滿足,精神欲求的失落感必然日益加深,二者永遠難以統(tǒng)一?!盵2]78
在作者看來,這似乎是一個難以兩全的奢望。
“隨著物質的增長和物質欲望的滿足,人的失落感亦日益加深,而且,失落的比得到的更多、更珍貴、更有價值。這就是現(xiàn)代人的困惑,它所導致的精神痛苦遠甚于戰(zhàn)爭災難和貧窮本身所帶給人類的痛苦。正是貫穿在斯佳麗整個形象中的這種強烈而深沉的人生悲劇意識,使其形象獲得了真實的藝術生命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也正是這種人生悲劇意識使我們透過斯佳麗的形象反觀自身時激起心靈的強烈震撼與共鳴?!盵2]78
參考文獻:
[1] 劉再復.性格組合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393
[2] 劉利音.生存困境里的不懈求索——存在論視域中的斯佳麗的形象[J].廣東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4).
[3] 參見“《飄》——南北戰(zhàn)爭的《史記》”來源:http://www.xici.net/b77014/d2525722.htm
[4] 張志杰.論斯佳麗性格的矛盾對立性 [J].通化師范學院學報,2006(1):142
[5] 范純海譯.飄 [M]. 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 (本文中的所有譯文引文均出自本書).
作者簡介:汪靜靜(1976-),女,江蘇淮陰人,講師,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英語教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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