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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海洋(節(jié)選)

2014-07-12 10:49韓松
名作欣賞 2014年22期
關(guān)鍵詞:獄卒巫師王國

/ 韓松

紅色海洋(節(jié)選)

/ 韓松

一、控制論專家

在蹦水魚開始群躍發(fā)情的季節(jié),自稱為世間僅存的控制論專家的人被帶到了海洋王的面前。那正是王國暴漲期即將結(jié)束,收縮期即將開始的前夕。海洋王昏昏欲睡,卻掩飾不住恬靜的表情。他的臉膛煥發(fā)出嬰孩一般使人難以置信的潔凈光芒。專家從未見過這樣一種并非人世間的神情。

海洋王用奄奄一息的語調(diào)問道:“巫師,你來自何處?”

“碹硨國?!睂<覍Q笸醴Q他為巫師感到生氣和好笑,卻沒有立即加以反駁。

“傳說,那是一個僅有暴漲傳統(tǒng)的國度。它與人所不知的陸地存在著神秘的聯(lián)系。是這么一回事么?”

“正是。傳言往往不虛?!?/p>

海洋王得意地笑了起來:“但是,這對于此刻的我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你來自十米以外,也即是來自萬里之遙;暴漲的國度,與收縮的國度,又有何不同?”

專家對此種極富創(chuàng)見的設(shè)問聞所未聞,毫無思想準(zhǔn)備,不免感到一陣難以自持的眩暈。他的身體釋放出一些多余的電荷,海水劇烈地晃動和閃耀起來。雖然,他事先已學(xué)習(xí)了這個國家的奇風(fēng)異俗,此時,仍然大為震動。

“我們現(xiàn)在這樣,才是最無憂無慮的。但是,將來呢?還是不要管它吧?!焙Q笸踵哉Z,身子在海水中像個帽螺似的繞著自己的垂尾美妙地回轉(zhuǎn)了三百六十度。不理朝政的他,剛從自得其樂的遠(yuǎn)游中歸來。

“巫師,聽說你還掌握著陸生人失傳的技藝呢,嗯?”海洋王像珊瑚一樣歪斜著蓬松的巨型身子,用趣味盎然的眼光打量著客人。

“是這樣的。不過,有件事我要作一些解釋。我不是巫師,而是一名自然科學(xué)家,確切一些,用陸生人的話來講,是一名控制論專家。我了解到貴國的奇妙,便前來看個究竟,因為這涉及到了我的專業(yè)興趣。再說得確切一點,我是來拯救你的國家的。”

“你看到的,將與你想象中的不同。另外,我的國家,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我親愛的巫師?!甭犃藢<业脑?,海洋王感到實在可笑。

“你那么肯定?據(jù)我所知,這里的一切都不是想象出來的?!?/p>

“想象?你須知曉,你所謂的科學(xué),本身便是一種想象。它曾經(jīng)是一樣最有用的東西──那些死無葬身之地的陸生人遺留下來的迂腐之物,正因為如此,它也便成為了最無用的東西。我這樣說你可明白?不明白也沒有關(guān)系。包括我在內(nèi),許多人也都弄不明白但這毫不影響我們的生存。簡而言之,這個世界就要發(fā)生一場變化了。我們都是觀察者,也是體驗者。”

海洋王說完,便擺動著尾鰭游入了他的巖宮。他的皇后和妃子們,也歡天喜地地前后振動著,蝴蝶魚般隨他而去了。

二、機器的政變

朝廷只是個名義,其實是無政府。海洋王也僅是一個方便的稱謂。他在無為中統(tǒng)治著并不需要他去統(tǒng)治的海底世界。

接下來的歡迎宴會是在人造座礁上舉行的,球形的合金城堡中的設(shè)置和裝飾,多少沿襲并象征了陸地的古典禮儀,這是待客時才有的最高規(guī)格。在歡聲笑語之中,碹硨國的專家感到海洋王心神恍惚。他選擇這個不同尋常的時候來到,就是為了見證這些。他只是尚難以全部證實他的猜測。

“你是我國的貴賓,讓我們忘掉一切吧——忘掉塵世,忘掉你正在吃的食物,還有她們,”海洋王一指美人魚宮女,“進入美夢之中?!?/p>

海洋王啜吸著黃色的海麻,發(fā)出滋溜溜的莊嚴(yán)聲音。群臣肆意歡笑。來客心想,這里似乎沒有等級和尊卑。

這使他不太習(xí)慣。暴漲,在滔滔大海中,如何竟是有限度的呢?這時,他聽見,在金屬幕墻后面的水域,響起了另一種金屬的咔嚓聲。那是兇險的聲音他的專業(yè)神經(jīng)被猛烈地觸動,正要聽個仔細(xì),那怪聲又忽然消失了個一干二凈。

宴會后,他被安排到一個幽靜的水壓間歇息。在被帶走之前,他又一次與海洋王不期而遇。后者正在一大片橘紅色的曠水中不安地緩緩游動。他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紫黑,透出锃锃亮光。他身后不遠(yuǎn)處,跟隨著同樣沉默的大臣和后妃,皆恍若異人。而他們也看見了他,完全如遇陌路人。巨變前夕,他們已經(jīng)顧不上理會來自碹硨國的“巫師”了。

控制論專家雖然知道這個國家的人們在幾個時辰后便都要轉(zhuǎn)化為機器的形態(tài),卻仍然對即將發(fā)生的奇異事情感到緊張無比。

但是,陸地生物基因的遠(yuǎn)古慣性,使他在一陣不期而至的麻木中睡去,哪怕,海洋中并沒有晝夜之分。

不久,他便被巨大的聲響驚醒了。他看見,成百上千的藍色明亮氣球正在紅色海水中翻滾不停。在一人大小的空間內(nèi),海水被瞬時排干了,中央部分形成了一個熾熱的真空囊包。這些亮晶晶的火球遇到建筑和人類,便將之悉數(shù)焚毀。海水因此沸騰,魚蝦皆被煮熟。

在自動潮道上,他看到了面熟的海洋王的衛(wèi)士,但昨日的血肉之軀,現(xiàn)在分明已是一組組吱吱作響的鈦合金。

機器人戰(zhàn)士舉著波導(dǎo)槍夢游般行動著,高呼:“敵人正在進攻,快去保護海洋王!”這讓專家看得入迷,大聲喝彩,忘掉了危險。怎么能不激動呢?他又見到了久違的機器,機器,才是令控制論專家心曠神怡之玩具。

他癡癡然徑去王宮。他還沒有走到,便聽說那里已被叛軍占領(lǐng)了,王國被推翻了,海洋王失蹤了。

他被叛軍的機器人士兵們捉住,帶去見到了篡位的新海洋王。

他驚訝至極。新海洋王長得跟舊海洋王一模一樣──除了眼睛是光電元件,頭顱是鈦合金。海洋王用沙啞的金屬嗓音對他說:

“巫師,你來自何處?”

“碹硨國。”

“我聽說,那是一個僅有收縮傳統(tǒng)的國度。似乎,與縹緲的陸地有著神秘的關(guān)系。”

“暴漲與收縮,陸地與海洋,此時又有什么分別呢?”這回,是專家陷入了山重水復(fù)的迷惑。他不安地看著機器大王。

“有分別。這決定了你只可能是奸細(xì)?!焙Q笸鯂\嘰的嘲笑聲像是一陣錄音的釋放。

未經(jīng)審判,專家便被投入了海底牢獄,由專人嚴(yán)密看押。

三、囚禁

變化的確已經(jīng)降臨,不妙的是它直接威脅到了碹硨國來客的命運。他的科學(xué)研究之初衷,已如上一代海洋王所言,成為了毫無意義的東西??垂芩莫z卒是一位老人,也是一位機器人。這機器人的知識范圍有限,因此他與專家并無共同語言。后者被磁力線禁閉,所以也無法用控制論原理對那家伙作出解析。

有一天,機器人對專家說:“你是我的第一百零八名犯人。前面的一百零七人,都被斬首了。同你一樣,他們都是上一個暴漲周期中幸存下來的人,嗬,都想探究這奇異海底世界的謎底。”

專家說:“不,并不完全是探究?;A(chǔ)研究本身僅僅是一種有限度的游戲。你們的海洋王搞錯了,作為一名科學(xué)家,確切來講作為一名控制論專家,我來自另外的世界,我更重要的使命是來幫助你們逃脫災(zāi)厄的,使你們度過世界末日。你們已陷入了可怕的萬劫不復(fù)?!?/p>

“萬劫不復(fù)?控制論?那是什么東西?”

“是科學(xué)啊。只有它無所不能?!睂<液鋈桓械絽挓T谒膰壤?,或者,在傳說中的陸地上,這是身為機器人所應(yīng)具備的最起碼常識。

“我們這種俗物是不太懂得的?!睓C器人像是隱約感到了一絲本能的自卑。

“但機器人啊,你們卻是控制論的產(chǎn)物,這世界的靈種。只是,你們與剛剛滅掉的那個國家,在承襲上,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這卻使我迷惑。”

“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你是說肉體還是精神?”

肉體還是精神?這俗氣得不能再俗氣的問題!也許,這家伙分明是在裝聾作?。繉<野碘?。然而,在機器人故作天真的后面,卻顯示出他對這番話語真正地感著興趣。這仍然是他的機器身份決定的,他的電子基因使他難以忘記自己的本源。機器人,大概是最初下到海中生活的那批陸生人類所制造出來在海底城中從事勞役的工具吧。換言之,那被篡權(quán)的肉身海洋王才是他們的邏輯主人。只是,現(xiàn)在一切都亂套了,每個人都喪失了記憶,連獄卒都不能自覺地意識到他被控的本質(zhì)。專家實在忍不住要去回想不久前剛被推翻的那個王國。這機器人一定是那里的人類按照他們自己的形象制造的,然而,讓人不解的是,那海洋王卻不曾談到對控制論的興趣。那里也沒有發(fā)現(xiàn)制造機器人的跡象。這是一個矛盾和謎??雌饋恚抢锏娜艘矄适Я擞洃?,從而疏離于真實的自己。

自然,在囚禁中是無法找到答案的,專家只好放棄努力。這獄卒說到底,僅是個低級的機器獄卒,不了解生命和意識的復(fù)雜性。專家嘆了一口氣,有些后悔來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去做一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蠢事,遂準(zhǔn)備引頸受死。然而,他并沒有被立即處決。機器獄卒按時送來食物,卻不是機油,而是海洋人類愛吃的美味:澗蚌和礁蜇。

這使控制論專家又看到了希望。而在磁力禁閉之外,海洋中的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新興的機器王國陸續(xù)滅絕著一個接一個的人類王國。巨大的爆炸聲不絕于耳。超聲波和次聲波使專家一會兒消沉,一會兒亢奮,在消沉和亢奮中,他感到了生命的真實和虛無。

有一天,他終于忍不住了,試探著問獄卒:

“都過去這么久了,是不是不殺我了呢?”

“你問得好,這么久了。我要回答的與你詢問的一樣:這只是時間問題。”

專家大失所望,卻又似有所悟。不過,在漫長的等待中,他卻與獄卒成了朋友。他又換了一個方式,把那個問題提出:“從人的形態(tài)轉(zhuǎn)換成機器人的形態(tài),有什么目的嗎?”

“我其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確切答案。我只知道,這樣一種人與機器間的自然轉(zhuǎn)換,很早便開始了。當(dāng)然,不會有你想象中的目的?!?/p>

獄卒笑起來。那的確是機器人才有的蠢笑。這個他也久違了,因此在畏懼中感到了親切。

在信任感建立起來之后,有一次,機器人開恩暫時消除了專家的磁力禁閉,帶領(lǐng)他去到海底平頂山中。這竟是一座座鈦合金的山丘。山峰是編了號的,坡壁上鐫有一個接一個的橢圓形艙蓋。海水像紗巾一樣浸潤著它們。機器人打開其中一個艙蓋,那后面露出一個洞穴,其間藏著一具抗壓玻璃容器。循著滑軌拉出來,里面竟躺著栩栩如生的人體。那正是獄卒本人。但是,那是他前世的肉身。

“在零下一百三十七攝氏度的溶液中,他長睡著。他多么安怡呀?!豹z卒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另一個生命,說道。

“生命與機器畢竟不同?!睂<覈@道。

“不,生命就是機器。我親愛的巫師?!?/p>

四、逍遙游

蹦水魚又一次群躍產(chǎn)籽了。獄卒告訴專家,就要把他處死了。

“征服世界的戰(zhàn)爭即將結(jié)束,機器人王國就要完成它的使命,之后,它將變得一無是用。因此,在這件大事發(fā)生之前,你作為俘虜要被處死?!豹z卒說,“我將親手砍下你的頭顱?!?/p>

機器人王國也將變得無用嗎?就像科學(xué)一樣無用嗎?專家絕望地想。

但是,他發(fā)現(xiàn),機器人在說這番話時,已經(jīng)神態(tài)遲鈍,行為緩慢。他預(yù)感到了,變化又將發(fā)生,心中不禁竊喜。但他還能看到結(jié)局嗎?

機器人醉漢般游走了,他是取兇器去了嗎?但他再也沒有回來。專家意識到,在最后的瞬間,獄卒如同忘記了自己的本質(zhì)一樣,也有可能把殺人的使命給忘記了。

他興奮不已,飽餐一頓,美美地睡去。醒來后,感到身上的磁力鎖已經(jīng)自動解除了。海洋中再沒有滾動的藍火球。

這獲釋的人發(fā)愣了片刻,便欣然游向了遠(yuǎn)方。海洋還是海洋。這是紅燦燦充滿了發(fā)光細(xì)菌的大洋。蹦水魚在產(chǎn)完籽后,歡躍著歌唱,然后一頭頭互相咬噬著死去。它們的殘尸呈現(xiàn)出美麗的弧形,把海水分割成破碎的幻彩。他四處也看不到獄卒。

他還依稀記得王宮的路徑,便朝那里奮力游去有幾段自動潮道已恢復(fù)了運行,新搭建的礁座上又閃耀起了霓虹。一路上,他又看到了水色迷蒙的輕歌曼舞??∏蔚拿廊唆~宮女和莊重的蟹形臣仆皆在悠游不停,展示著各自苗條或粗茁的身段。他明確無誤地看到,他們都是肉身。新的暴漲王國在瞬間又建立了起來。他竟以為來到了一處偉大的神話之境。他覺得自己是在仙游。

他見到了新繼位的海洋王,跟機器人海洋王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周身并無堅韌金屬的锃锃泛光,有的只是凡人吹彈即破的肌膚。

“你我又見面了,親愛的巫師。你看到了,一切并沒有變化嘛?!比祟惖暮Q笸跽f。

“變與不變在這里已經(jīng)得到了統(tǒng)一?!?/p>

“你還看到了,生命與機器的差異與相同?!?/p>

“是的,我看到了。但我似乎又什么都沒有看到。

“親愛的巫師,如果你把你看到的一切都當(dāng)作幻影,那么,你的確是什么也沒有看到?!?/p>

專家又成了王國的尊貴客人,他與海洋王宴飲談起了奇妙的玄學(xué)而不再是枯燥的控制論。這竟使他頭一回感到身心放松,并對自己在碹硨國的身世與作為第一次產(chǎn)生了懷疑。

“我竟對存在的本質(zhì)糊涂了起來?!庇幸淮?,他對海洋王抱怨。

“正好,全國范圍內(nèi)的逍遙游就要開始了,我建議,你也到海洋中悠游一番吧,這樣,你的疑惑就會冰釋?!?/p>

海洋王便安排他去旅行,并派得力的屬下陪同。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正是那獄卒,但在新生的國家中,卻是管理文化事務(wù)的大臣。大臣神秘地對他笑笑,便帶他乘上水云車,開始了周游。這一周游便是七個應(yīng)潮期,他們沉浸在了忘我之中。這海底的居民真是其樂融融,絲毫不記得剛剛過去的戰(zhàn)爭,也不想去知道。他們的生活簡單明了,便捷樸實。早年間由陸地傳來的復(fù)雜技術(shù),早已拋棄了(專家想,機器人又是怎么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呢)。他們結(jié)茅網(wǎng)捕鯨魚,執(zhí)水矛殺海鼠。若沒有捕殺到,也無所謂。那不過是一場場有限度的游戲。他們采集茛藻而食,以種植嘉榮為娛。他們中有一種人叫作哲學(xué)家,講習(xí)著靜養(yǎng)和無為的一切妙處。而他們中的確是沒有科學(xué)家的。他們中還有一些人,一俟成長到八歲,便學(xué)習(xí)墨水龜,把頭顱埋于海底沙層中,再不干別的事,讓新陳代謝趨于緩慢甚至停止。他們的壽期,看上去似乎具有無限的可能。

“我有一事不明,那些機器人呢?”一天,專家終于把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

“它們與世界的緣分已盡,便自我解構(gòu)了?!?/p>

說完這番話,文化大臣便帶他來到海底平頂山,以證明所言不虛。這是一座座的金屬山峰。但它們已經(jīng)崩潰成了可怕的碎片。山峰由成千上萬、破破爛爛的零件堆積而成。專家明白,這些都是機器人尸體的垃圾。

他于是問:“下一個周期何時開始?”

文化大臣笑道:“你又談到時間了。這是你殘存陸生基因過強的顯示。這不好。還是讓我們忘了時間吧。生命如水之循環(huán),世界本是幻影?!?/p>

五、受控的本源

他們后來的確不再記得時間。不知過了多少個應(yīng)潮期,他們?nèi)栽谥苡?。專家淡忘了來這里的目的,直到他又看到了新一批蹦水魚開始跳躍,這才使他驚醒了。他復(fù)記起了自己的救贖使命。他看到,游手好閑的王國居民投入了緊張工作。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莊嚴(yán)。原始的技術(shù)呈現(xiàn)了向復(fù)雜化躍升的跡象。文明在一個時辰中完成了幾千年的進化。王國中出現(xiàn)了工廠,先是手工作坊,隨后又有了流水線和自動裝配車間,在大規(guī)模生產(chǎn)的現(xiàn)場,到處活躍著制造業(yè)專家和產(chǎn)業(yè)工人的身影。海底充滿了金屬的咔嚓聲。官員們的臉色正在變得紫黑。文化大臣的身份即將向獄卒轉(zhuǎn)換。

他預(yù)感到了不妙,雖沒有弄清這里的古怪,卻急急要求回去,他要向海洋王告辭,并逃避危險。但大臣/獄卒卻故意帶他走錯了方向,等他們磨磨蹭蹭趕回京城時,一切已經(jīng)晚了。

戰(zhàn)爭又一次爆發(fā)了。人們又搖身一變成了機器人。他又被當(dāng)作奸細(xì),帶去見到了新的海洋王。

“親愛的巫師,據(jù)說你自稱是控制論專家?”

“正是?!?/p>

“但你分明是個奸細(xì)?!?/p>

“我有口難辯,在你們這古怪的風(fēng)俗面前?!彼械绞值奈W鳛槲ㄒ坏那逍颜?,他怎么就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呢?

“你好像不太習(xí)慣這個世界,這不是我們的錯。”機器人海洋王眉頭緊鎖。

“在你們此前的那個周期,我曾擁有一段無上的愉悅。在你忙著準(zhǔn)備滅絕別的國家時,我卻在周游世界。但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夢幻?!?/p>

“這都是因為你那可悲的肉體形態(tài)的存在?!?/p>

“到底哪個才是你們的本質(zhì)呢?”

“難道會有什么本質(zhì)嗎?這真是人類才會提出的愚蠢問題,我親愛的巫師?!?/p>

這把他說得啞口無言。他們是超常的機器。但是,與上一次見到的相比,又看不出進化的痕跡。只是一次完美的復(fù)制。

他再次被投入牢獄。還是那個獄卒,他自豪地說,之前他已殺了一百零八個人。他不記得他曾做過文化大臣。

但專家已有了經(jīng)驗,完全不為死亡所懼。既來之,則安之。他發(fā)現(xiàn),這正是他在上一個單元里習(xí)到的經(jīng)驗。他具備了承受變化或者說不變的能力。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切都會過去的。不必害怕。這也不過是一場夢。

果然,一切周而復(fù)始,不知過了多久,他又看到了返回的蹦水魚。他再次被免于極刑。他復(fù)見到了新登基的肉身海洋王,也即從冰凍溶液中喚醒的千年不變的海洋王。每一名舊臣都不曾老去,臉上掛著處變不驚的微笑。他向海洋王訴說了他的遭遇,告訴他海底還存在一個機器人的王國。海洋王仿佛第一次聽說此事,卻毫不詫異,只是淡淡地說: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關(guān)心你提起的話題?!?/p>

“這里面的關(guān)系可是太大!”

“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們隨時間而變化,卻不能隨時間而進化。”

“時間?海洋中是沒有時間的?!焙Q笸豕笮Α?/p>

專家感到震驚和絕望。但他忽然想到了獄卒在聽到控制論時,隱約露出的潛在興趣?;蛟S,只有在機器而非人類的國度里,才能實現(xiàn)救贖?機器人暫時忘記了自己受控的本源,但從邏輯上講,他們才是陸生人科學(xué)道統(tǒng)的最后傳承者。

六、魔障的解除與非解

因此,他便作起了準(zhǔn)備。當(dāng)下一群蹦水魚開始躍出內(nèi)波時,當(dāng)人們又一次著手在海嶺下興建新的廠房時,他潛入了制造者中間,謝天謝地,他還記得早年間學(xué)到的知識,遂向即將完工的機器人大腦中,偷偷輸入了臨時編制的指令。

天翻地覆之后,他又見到了新的海洋王,結(jié)果是,他又被投入了監(jiān)獄。這一回,他卻買通了他的老朋友獄卒。他獲得了在磁力收縮允許的范圍之內(nèi)自由游動的權(quán)利。憑借回波定位,他只用了不長的時間,便找到了那些接受過他指令的機器人。他們?nèi)藬?shù)不多,卻都聽從他的差遣。

他把他們招呼到一起,發(fā)出了新的指令。

“我要中止這場連環(huán)游戲。”

“是,遵命?!?/p>

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回答了,他不由得記起了什么,一陣心潮洶涌。

受反叛程序控制的機器人組成了一支敢死隊,潛入王宮,捕捉了毫無防備的機器人海洋王,一下子便顛覆了王國。周期提前終止了。這里面隱含著重大的意義。

“啊,親愛的巫師,你也在他們中間。你這是要干什么呀?”被縛住的機器人海洋王驚恐地問。

“我要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笨刂普搶<艺f,“我要拯救它。這是我的使命?!?/p>

“國家的命運一經(jīng)確定,便無法更改。你既是這周期中的一員,當(dāng)知道這是宿命。”

海洋王還把他當(dāng)作治下之人。但他的確來自外部世界,那里運行著不一樣的規(guī)律。

專家便冷冷地說:“不,我親愛的海洋王,我不是巫師。我已看清,是有人玩了把戲,讓你們在一個周期的兩端來回折騰。當(dāng)?shù)竭_一個端點時,干擾便會出現(xiàn)并被放大,負(fù)反饋便也產(chǎn)生了,這使你們的文明蕩了回去。然后,又是新的干擾,又是新的信息積累,又是另一番放大,又通過負(fù)反饋,回到原來的端點。收縮與暴漲,戰(zhàn)爭與和平,專制與自由,肉身態(tài)與機器態(tài),來回的奔波與選擇,卻都不能解決你們的難題時間和文明都成了在一個泥坑中打旋的腐水?!?/p>

“我第一次聽說這個。誰這么可笑,竟玩這種把戲?”

“可笑?是可怕。那一定是你們的宿敵干的。”

“我們的宿敵,不就是分布在海洋中的那些邪惡軸心國家嗎?你沒有看見么,我正在用藍火球逐個地滅掉它們?!?/p>

“不,制造這麻煩的人,是生活在這段封閉的歷史產(chǎn)生之前──更準(zhǔn)確來說是之外──的神秘族群。在你們的最古老和最邊緣的檔案中,對此一定有著詳盡的記錄。”

“檔案早已毀于戰(zhàn)火?!?/p>

“不,它殘存的關(guān)鍵部分,還存儲在你的大腦里!”

專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指揮叛軍劈開了機器人海洋王的正電子大腦,從中取出一個金屬環(huán)。這是以鈹材料為基質(zhì)的集成量子板陣,控制著一個功率強大的磁-生物場發(fā)生器。它在運作時能產(chǎn)生反物質(zhì)流使時間的投影不能落到光錐的焦點上,遂制造出一個對軸圖形的全封閉周期或者虛假歷史。

這就證實了專家的猜測:從正常的邏輯上講,這受控環(huán)一定不可能保存于肉身人的王國,而只能系留于機器人的世界。他又忖道,或許,這兩極文明的本質(zhì)其實更趨向于機器?但是,是誰埋設(shè)下這環(huán)的呢?生活在這段歷史之前或者之外的那些神秘生命,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呢?這卻是渺小的控制論專家所解釋不了的問題。

他只能做他專業(yè)范圍內(nèi)的事情。隨后要干的就很簡單了,他在線路中加入了單向邏輯時間概念。他增加了一個放大器,以對付原始干擾。他還施放了一個奇異子,并使它能預(yù)防事件在蕩點處的忽然停頓與回返。環(huán)的魔法被解除了。就像碹硨國的情形一樣,事件將堅定地蕩向一個端點,而絕不回墜,并越過巔峰,永遠(yuǎn)逃離周期,奔向自由。世界,得救了。

至此,專家才松了一口氣。這時,他已成了事實上的海洋王,大權(quán)獨攬,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隨后,他繼續(xù)把這拯救行動推向徹底。他要求國民選擇一種生存狀態(tài):機器,或是人,但只能是一種,一旦選定,將永不墮入另一界。

與他料想的不太一樣,他們選擇了做人。

只有那獄卒說:“不,我不做人?!?/p>

這使專家忽然心意寥落了,感到勝利來得毫無意義。

獄卒要跟他離開,去真正意義上的國家:碹硨國。

在離去前,專家發(fā)出了最后的指令。全國的機器人開始了自我拆解,冰凍在海底的人類被提前喚醒。新的王國又建立了。這回,卻要永遠(yuǎn)存在。這次,他沒有再去面見海洋王,或者,他的那個傀儡,而是悄悄離開了。獄卒陪著他,成為了他余生中忠心耿耿的機器仆人。

或許是由于環(huán)境的改變,蹦水魚一條也見不著了。這使專家陷入了久久的悲哀。很長時間后,他都沒有回訪他喚醒的王國。但在一次長睡之后,卻忽然想到該去看看了,他要去觀察他做出的實驗結(jié)果。他與機器仆人同去,但他們僅看到了一片廢墟。那個要永遠(yuǎn)存在下去的國家沒有了。海底淤泥掩埋著無數(shù)死人骨頭和殉葬品。人類滅絕了。

“怎么會是這樣的?”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他的機器仆人卻用專家從沒有見過的智慧目光掃視著這一切,說:

“我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他們習(xí)慣了受控。你解除了那周期,讓他們快活地做人,卻也剝奪了他們的本質(zhì),也即奪走了他們的生存能力?!?/p>

“是這樣么?我救了他們,反倒害了他們?你這可怕的機器,你當(dāng)時便預(yù)知到了嗎?所以你不愿做人。但你怎么不對我說呢?”

“因為我那時有些懷疑起你的真實身份了。你到底是機器,還是人?”

聞此言,專家感到了空前的驚恐,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這深藏不露的機器人。這時,他察覺到了這里面的悖論:這家伙沒有選擇做人,那么,他實際上便選擇了做機器人。那些選擇做人的人死去了,而選擇做機器的人卻存活了下來。同樣是選擇,在物理邏輯上并無不對稱處,但結(jié)果卻如此不同,這里面隱含著極大的危機。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問,仿佛追究下去,他作為創(chuàng)造者所依存的那個奇妙世界也要在瞬間崩潰。

機器人眼神迷離,用女人般的聲調(diào)說:“我聽說,早在幾萬年前,不光陸地上,而且海洋中的人類早已死光了,怎么就你存在下來了呢?你或許是僅存的最后一個人,來圓你們族的夢的;你也或許跟我一樣其實是機器替身,受忠于人類程序的指使,來重建一個夢的;或許,你就是‘神’本人?可惜你的成果已無人享用?!?/p>

“那么,你又是誰呢?”

“我嗎?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著的問題。”

機器人的眉宇間浮上一層愁云。這時,他想到了性別的問題。

這兩個家伙看看對方,像看兩具幻影,又掉頭迷惘地去看海水。紅色海洋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發(fā)出嘩嘩的笑聲。

“我們還能造人嗎?”其中一人說。

“或是機器人?”另一個說,“我們來賭一把吧?!?/p>

(節(jié)選自《紅色海洋》第二部分《我們的過去》第5章《受控環(huán)》)

作 者: 韓松,當(dāng)代著名科幻作家,代表作有中短篇小說集《宇宙墓碑》、長篇小說《紅色海洋》《地鐵》等。

編 輯:孫明亮 mzsulu@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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