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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英雄”形象與蘇格蘭的性別困境——論司各特小說《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

2014-07-17 01:48石梅芳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300401
名作欣賞 2014年18期
關(guān)鍵詞:女英雄恩斯珍妮

⊙石梅芳[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401]

⊙汪貽蒸[天津師范大學津沽學院, 天津 300387]

作 者:石梅芳,文學博士,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汪貽蒸,文學碩士,天津師范大學津沽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評論家通常將英國作家瓦爾特·司各特(1771—1832)的小說《威弗萊》《紅酋羅伯》和《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視為三部曲。①在這些作品中,司各特均塑造了一些“英雄”形象來代表蘇格蘭民族性格中英勇無畏的一面。在前兩部作品中,司各特一方面通過英格蘭人與蘇格蘭人的聯(lián)姻表明其聯(lián)合主義的立場;另一方面他又從蘇格蘭所面臨的社會結(jié)構(gòu)與道德淪喪問題入手,質(zhì)疑和批判了現(xiàn)代商業(yè)文明對高地文化的摧殘。在聯(lián)姻的基礎(chǔ)上,司各特對蘇格蘭和英格蘭在不列顛聯(lián)合王國中的身份問題進行了設(shè)想。通過消解蘇格蘭民族性中存在的暴力反抗的政治因素,他將聯(lián)合王國中的蘇格蘭擬人化為世俗婚姻中妻子的角色。但是由于女性在社會結(jié)構(gòu)中的不利地位,他所設(shè)想的聯(lián)姻實際上陷入了將蘇格蘭貶低到附屬地位的困境之中。

《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與《威弗萊》和《紅酋羅伯》的區(qū)別在于,蘇格蘭的“英雄”從無畏的格倫奈侖、英勇的羅伯·羅伊變成了鄉(xiāng)村姑娘珍妮。針對這種巨大的轉(zhuǎn)變,評論家認為司各特的題材從重大的歷史事件和浪漫的傳奇故事轉(zhuǎn)向了普通民眾及“私人生活的領(lǐng)域”②;學者道格拉斯·吉福德認為“司各特選擇珍妮·迪恩斯……來象征蘇格蘭的堅韌、體面和救贖的善良品質(zhì)”③。但是,當蘇格蘭英雄由打家劫舍的“暴徒”變成虔信上帝、安分守己的姑娘,司各特所致力于塑造的“蘇格蘭”的民族身份是不是也將由此改寫呢?

本文將以女主人公的角色塑造為切入點,分析“女英雄”珍妮的成長過程,寓意著對教會和法律在蘇格蘭王國中地位的弱化。這種弱化實則增強了蘇格蘭在聯(lián)合王國中的從屬地位,從另一個側(cè)面深化了司各特的聯(lián)合主義立場。

一、小說的政治寓意

小說《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有兩條線索,一條是1736年發(fā)生在愛丁堡城的波蒂厄斯暴亂,另一條是農(nóng)家少女艾菲·迪恩斯被判殺嬰罪入獄。波蒂厄斯暴亂是歷史上的真實事件,源于蘇格蘭民間走私勢力與英國政府的沖突,在民間具有廣泛的影響力,被認為是“蘇格蘭自治與王權(quán)斗爭”④的表現(xiàn)。這是1715年斯圖亞特王朝復辟失敗之后的一次重大事件,嚴重威脅到了“聯(lián)合王國”,特別是倫敦政府的權(quán)威。

司各特的《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巧妙之處就在于,他將波蒂厄斯事件的線索與農(nóng)村姑娘艾菲·迪恩斯被指控“殺嬰”而面臨死刑的線索交織起來。佃農(nóng)之女艾菲·迪恩斯未婚產(chǎn)子,但嬰兒去向不明,愛丁堡民事法庭根據(jù)推斷法宣判她犯下“殺嬰罪”。姐姐珍妮不肯做偽證來挽救妹妹,卻決心步行到倫敦為妹妹求得赦免。經(jīng)過重重艱難險阻之后,她如愿拿到了赦免令。這兩條線索的連接點,就是逃亡的走私販羅伯遜與被判殺嬰的艾菲·迪恩斯之間的關(guān)系。司各特設(shè)計了一個情節(jié)——羅伯遜率眾來到愛丁堡監(jiān)獄,帶走獲得緩刑的波蒂厄斯;在監(jiān)獄中他試圖勸說已經(jīng)被判死刑的情人艾菲逃走,卻遭到拒絕。正是由于艾菲并未逃走,才最終產(chǎn)生了珍妮·迪恩斯的拯救之旅。最終,艾菲獲得赦免,與羅伯遜(即喬治·斯湯頓)遠走法國。但光鮮亮麗的斯湯頓夫婦始終受到往日所犯罪行的精神折磨,平凡的珍妮則獲得了幸福穩(wěn)定、兒女成群的家庭生活。

故事的結(jié)局很像一個傳統(tǒng)的道德教化故事,卻隱藏了作者的政治意圖。他將艾菲和珍妮·迪恩斯與波蒂厄斯暴亂建立聯(lián)系,實際上弱化了暴亂引起的政治危機——詹姆士黨的陰謀、蘇格蘭長老會的激進行為等。在作品中,他摒棄波蒂厄斯暴亂的政治意義,將其簡化為走私販的報復行為,而非蘇格蘭民眾對倫敦政府的敵意,有利于化解此次事件引發(fā)的倫敦與愛丁堡的矛盾和對立,最終強化聯(lián)合王國的共同立場。同時,這個“養(yǎng)牛人的女兒”的“天路歷程”也符合司各特一貫否定政治暴力和宗教狂熱的立場。他認為要想贏得英格蘭人民的尊重,必須表現(xiàn)蘇格蘭民眾的美好品質(zhì)。但是,平民姑娘珍妮·迪恩斯化身“女英雄”拯救妹妹的行為,卻消解了民族獨立性,實則削弱了蘇格蘭在聯(lián)合王國中的平等地位。我們先來看珍妮作為一個女英雄的形象和意義。

二、非同尋常的女英雄

除了最終嫁給英雄、獲得幸福的女性,司各特在作品中還塑造了很多“女英雄”的形象,比如海倫·麥戈瑞格、狄安娜(《紅酋羅伯》)、弗洛娜·麥克伊沃(《威弗萊》)、明娜(《海盜》),幾乎每部作品中都曾出現(xiàn)一個或多個類似的形象。詹妮·卡德爾曾總結(jié)說:“司各特作品中的一些女性……她們不是嫁給他筆下的英雄們的女人,而是自身表現(xiàn)出強烈的英雄氣概,比如弗洛娜·麥克伊沃、梅格·梅瑞麗思和瑪吉野火。另一種英雄品質(zhì)則是《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中的珍妮·迪恩斯,她的高貴獨立并非一種富有激情的表現(xiàn)力而是源自承諾?!雹輷?jù)卡德爾所言,司各特筆下的女英雄分為兩類,一是有英雄氣概的女性,另一種是沒有英雄氣概的女性。珍妮則屬于沒有“英雄氣概”的那一類。

“英雄”“英氣”和“英雄氣概”(hero,heroic,heroism)都是以男性為標準確立的詞匯,用以形容男性的勇敢氣質(zhì)。在司各特筆下,這些具有英雄氣概的女英雄,多少都具有男性氣質(zhì)。加拿大學者伊娜·法里斯注意到了威弗萊系列小說中呈現(xiàn)出一個獨特的特征,那就是對男女性別交換的興趣。⑥如《紅酋羅伯》中的海倫不但身著男性服裝,外在特征更具有男性氣質(zhì)。她率領(lǐng)氏族的老弱婦孺抗擊英國軍隊時所表現(xiàn)出的鎮(zhèn)定自如、英勇無畏的精神氣度,連羅伯本人也難以企及。同時,具有男性氣質(zhì)的女英雄的另一個特點就是身份的邊緣化,她們一般都游離于主流社會群體之外。如弗洛娜支持斯圖亞特王朝的復辟事業(yè),反對當權(quán)的漢諾威王朝;狄安娜也是一個“沒有法定保護人的天主教徒”“全郡最激烈的詹姆士黨”⑦。這類女性角色是富有傳奇色彩的浪漫主義小說的最佳形象。

然而,珍妮·迪恩斯作為《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的女主角,迥異于光彩照人、激情洋溢的女英雄形象。她相貌普通、身材矮小,毫無動人之處,并且從未有任何機會和意圖進行抗爭。她出身卑微的佃農(nóng)之家,接受清教教育,卻仍屬于主流群體,其社會身份和個體身份都得到了官方的認可。她堅定地相信漢諾威王朝會給她一個申辯的機會,認可遠在倫敦的政府對蘇格蘭統(tǒng)治的合法性。因此,珍妮是司各特筆下的“女英雄”中的特例。非但如此,與司各特前兩部作品中出現(xiàn)的“女英雄”相似的形象,在《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中被設(shè)立到珍妮的對立面,成了反英雄。如瑪吉野火身著男裝,面部特征線條堅硬,富有野性美,表現(xiàn)出一種“英雄氣概”,可是她卻瘋瘋癲癲;其母默多克森雖是英勇的高地將領(lǐng)的遺孀,如今已墮落到與強盜勾結(jié)謀財害命的地步,成了敗壞蘇格蘭人名聲的罪犯。非但如此,默多克森還綁架了珍妮,是妨礙她前往倫敦實現(xiàn)使命的反面因素。這表明,為了尋找和解的可能性,改變歷史中兩王國沖突、對立的一面,司各特只能放棄了他既愛又恨的邊緣女英雄們。選擇個性溫和、忍耐的珍妮作為《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的主人公和“女英雄”,司各特淡化蘇格蘭與英格蘭政治沖突的企圖非常鮮明。與此同時,民族主義精神卻隨著珍妮的倫敦之旅而被削弱了。

三、珍妮的形象弱化了男性的地位

珍妮是個普通的農(nóng)村姑娘,她成為女英雄的過程是在與父親和戀人的對比中產(chǎn)生的。首先珍妮在審判中堅持忠于上帝的律法,“誠實”守信、不做偽證,沖擊了父親迪恩斯作為精神向?qū)У臋?quán)威;其次,戀人巴特勒病弱的身體與珍妮強健的身心形成鮮明的對比,弱化了丈夫在家庭中的地位;第三,她不畏懼斯湯頓的威脅,堅持相信倫敦政府的公正,消解了男性暴力的意義。最終,珍妮言出必行的行動力,進一步削弱了教條主義的迪恩斯、肉體虛弱的巴特勒和暴力犯罪的斯湯頓的男性特征,進而削弱了他們在蘇格蘭社會的象征性地位。

(一)父親的形象

18至19世紀的文學作品中,父親形象多被塑造成權(quán)威的形象。迪恩斯也不例外,他非但重視名節(jié),更以狂熱、堅定、高傲不屈的清教徒自居,因此是女兒珍妮的精神向?qū)?,也是她斷然不肯做偽證的根源。但是,迪恩斯信仰的堅定性只存在于口頭上,當女兒艾菲犯下通奸罪、殺嬰罪面臨死刑的時候,他又暗暗希望珍妮能上庭為艾菲做(偽)證,以挽救她的性命。這與珍妮堅決不肯做偽證,保持對上帝的堅定信仰形成鮮明的對比。老父親面對艾菲被判死刑的結(jié)果昏厥過去,珍妮卻下定決心步行去倫敦為妹妹求情。這兩個不同的結(jié)果更表明,本該保護女兒的父親精神脆弱、行動無力,他的權(quán)威性已經(jīng)岌岌可危。

通常,父親是女性在面臨重大選擇的時刻提供指導性意見的關(guān)鍵角色。但是,珍妮在面臨前往倫敦為妹妹求情這樣重大的人生抉擇的時刻,卻決定不去征求父親的意見。

珍妮對她父親雖然孝順,內(nèi)心卻覺得她父親縱然正直而高尚,可是同時代精神格格不入,對于當此危機關(guān)頭該采取怎樣的措施不可能做出合理的判斷。⑧

司各特對蘇格蘭歷史上狂熱的盟約派信徒的態(tài)度向來模棱兩可,既敬重其信仰的堅定又忌憚其狂熱造成的動蕩局勢。迪恩斯的角色與《清教徒》中的修墓老人類似,寓意了傳統(tǒng)的終結(jié)。迪恩斯的清教徒立場與分裂、狂熱、暴力的聯(lián)系,是他被女兒視為與時代精神格格不入、無法對形勢做出合理判斷的根本原因。司各特在提高珍妮的決策能力的同時,實際上削弱了父親的權(quán)威和功能,將其貶低到象征性的地位——無法提供建設(shè)性的意見,只能起到祝福、祈禱平安的作用。

(二)丈夫的形象

沃斯通克拉夫特在提到教育問題時曾指出,女性“被教導著像奴隸似的服從于父母,就為將來做婚姻的努力做好了準備”⑨。對當時的女性而言,未來的歸宿和依靠只有一個,那就是婚姻和丈夫。但是,魯本·巴特勒無論是作為戀人還是丈夫,都并未真正承擔起保護妻子、養(yǎng)家糊口的責任。巴特勒的出場伴隨著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關(guān)于法律、拉丁文、英格蘭與蘇格蘭的對話,與迪恩斯吹噓盟約派的教條一樣,無法解決真正的現(xiàn)實問題——拯救艾菲。

司各特開始花費筆墨刻畫巴特勒的形象時,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就是一個無能為力的病弱形象——臉色蒼白、身體瘦弱、多疑多慮,無法抗拒任何暴力威脅。盡管司各特不忘貶低珍妮的智力來襯托巴特勒的聰慧,但巴特勒的病弱形象顯然是他刻意塑造的,以此突出珍妮健壯的體魄、堅韌的精神足以勝任將來的倫敦之行。在這里,性別角色的顛倒說明司各特決意將珍妮塑造成“蘇格蘭民族精神的代表”,必然要表現(xiàn)其堅韌、強壯、理智的優(yōu)點。鑒于珍妮是個“傳統(tǒng)的姑娘”,艾菲的殺嬰罪危機到來之時,珍妮也立刻想到了兩個男性,一位是父親,另一位就是巴特勒。然而,老迪恩斯傷心病倒,魯本·巴特勒則持續(xù)低燒,“要把身子拖到以勞役換取當天的面包的地方幾乎都辦不到?!彼堑荒艽婊蚺惆檎淠萸巴鶄惗?,也不能給予任何經(jīng)濟上的支持,還要靠珍妮偷偷放下的幾塊錢生存。

巴特勒的無能為力與老迪恩斯類似,是男性在家庭中的角色的弱化。他們所承擔的社會角色對蘇格蘭的現(xiàn)在與未來也無法產(chǎn)生任何實質(zhì)性的影響,而只能作為“女英雄”珍妮的陪襯。

(三)反叛者的形象

與迪恩斯的清教信仰、巴特勒的病弱軀體不同,斯湯頓是激情驅(qū)使下完全失去道德觀,不但損害了女性的肉體與精神,更是對蘇格蘭社會的穩(wěn)定性產(chǎn)生極大危害的形象。司各特在波蒂厄斯暴亂的真實歷史事件中增加了一個細節(jié),即斯湯頓化妝成瑪吉野火參與劫獄,試圖救出艾菲。斯湯頓的第一次露面是男扮女裝,是巴特勒眼中活躍積極的、雌雄莫辨的“女英雄”。但是,斯湯頓的“英雄”形象首先因他的裝扮遭到解構(gòu),因為司各特作品中的英雄,羅伯(《紅酋羅伯》)、弗格斯(《威弗萊》)等人都不會身著女裝,性別身份的穩(wěn)定性是其成為男性英雄的重要因素;其次,他們參與暴力反抗通常尋求的是高尚的目標——蘇格蘭獨立。而斯湯頓卻是一場非法騷亂的主角,一場“英雄”救美失敗的主角,削弱了其成為英雄的可能性。在作品中,斯湯頓幾乎從來不敢公開露面,也未能從劫獄行動中救走艾菲,甚至試圖采用暴力威脅珍妮。相比之下,珍妮鎮(zhèn)定自若、臨危不懼,堅持前往倫敦為妹妹求情,并最終成功的一系列行為,將出身高貴、思想墮落的斯湯頓置于“假英雄”的境地。

珍妮在與生命中最重要的男性——父親、丈夫、妹夫——的對比中,表現(xiàn)出一個女英雄的面貌,實則削弱了男性在蘇格蘭社會中的地位。與之相對應的,蘇格蘭相對較為獨立的司法、教會的權(quán)威,就面臨著女性的挑戰(zhàn)。

四、女英雄弱化了教會和司法的地位

1707年蘇格蘭與英格蘭組成聯(lián)合王國之后,原本行使政府決策功能、象征蘇格蘭政治獨立的議會被取締,轉(zhuǎn)而在英國議會中為蘇格蘭議員保留了一定數(shù)目的席位。蘇格蘭教會和蘇格蘭法律成為聯(lián)合之后蘇格蘭王國重要的民族象征。然而,珍妮的倫敦之行,同時還意味著長老會和蘇格蘭法律在政治上的無能。當女性承擔起教會和法律原本應該承擔的責任,更將重要的民族特征(蘇格蘭教會和法律的獨立地位)道德化了。

長老會曾經(jīng)在蘇格蘭的政治生活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聯(lián)合以來,由于司法過多介入教會事務,蘇格蘭教會面臨分裂。但也有學者認為,18世紀以來蘇格蘭的長老會順應了聯(lián)合的趨勢,放棄了蘇格蘭的統(tǒng)治權(quán)。⑩《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中,司各特對此予以了形象的描繪。當倫敦政府強迫蘇格蘭牧師在布道前宣讀鎮(zhèn)壓波蒂厄斯叛亂者的法令時,大家雖群情激奮地認為,“凡屬公眾禮拜方面的事情,只有教會大會才有絕對的權(quán)力做出規(guī)定;在蘇格蘭的教壇上,即使用上議院的大主教的名義來宣布什么,也等于承認主教統(tǒng)治制;而立法機關(guān)的禁令更無異于政府當局對長老會的jus divinum(神權(quán))的干預”。面對國會法令的干預,蘇格蘭教會卻并未真正做出有力或有效的應對。至少在司各特筆下,缺乏這些應對的例證。他反復強調(diào)老迪恩斯如何頑固、傲慢地在私人生活中自恃“最純真的蘇格蘭教會的唯一代表”,實則諷刺了以迪恩斯為代表的清教徒的迂腐、可笑。父親在珍妮的一生中原本是宗教信仰、道德規(guī)范的指導者,與教會在民眾的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地位相當。父親面對道德問題時表現(xiàn)出的缺陷(偽證)表明他已經(jīng)失去了威信。無論是老迪恩斯個人面對女兒艾菲的問題,還是蘇格蘭教會面臨倫敦政府法令,都表現(xiàn)出一種無能為力的狀態(tài)。倫敦政府最終取消高壓政策的法令(牧師布道前宣讀鎮(zhèn)壓法令),是珍妮向卡洛琳王后請求赦免妹妹時的一個附帶后果(盡管事實并非如此)。珍妮承擔了教會應該承擔的拯救的職責,實際上削弱了教會的功能。但是,由于珍妮缺乏支持詹姆士黨的女英雄的男性化特質(zhì),她的行為僅有道德意義。通過她的行為,《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將城市暴亂的社會問題轉(zhuǎn)移到母性與姐妹情誼所面臨的家庭危機上,隱喻了蘇格蘭長老會的“家庭化和女性化”,從而將信仰從政治領(lǐng)域轉(zhuǎn)移到道德層面。?

而在蘇格蘭的司法體系中,也面臨同樣的危機。如波蒂厄斯犯下謀殺重罪卻得到赦免,艾菲·迪恩斯的“殺嬰罪”并無真憑實據(jù),法官卻僅憑推斷法判其死刑,蘇格蘭的法律似乎陷入了無法代表公平正義、無法保證民眾安全的泥沼。市政府官員的名字具有某種暗喻之意,市政官米德爾伯格,原文是Middleburgh,burgh在蘇格蘭語中是城鎮(zhèn)之意,說明蘇格蘭政府的市政官走的是中間道路,并非為蘇格蘭民眾謀福利;官員費爾斯克利夫則沒有固定的立場,只靠在利益和權(quán)勢之間迅速移動搖擺來實現(xiàn)“公平”(fair scrieve);負責法庭和警務的市檢察官沙比特勞(Sharpitlaw)則代表“騙人的法律”(sharpie law)。蘇格蘭法庭無法查出艾菲殺嬰背后的真相,更無法找到波蒂厄斯案件的真兇。因此,珍妮雖求得王后的赦免令從而救了妹妹一命,卻將蘇格蘭法律的意義消解了。人們不由得對蘇格蘭法律和教會支撐下的蘇格蘭社會結(jié)構(gòu)的穩(wěn)定性提出質(zhì)疑。從波蒂厄斯事件中,倫敦一方感受到君主權(quán)威受到威脅,從而對蘇格蘭實行了高壓政策。珍妮的倫敦之行,實則是對君主權(quán)威的認同。珍妮依靠弱化蘇格蘭人的氏族觀念、家族聯(lián)系和政治傾向性才獲得了官方的赦令。在英格蘭,在卡洛琳王后面前,她僅是一位穿著蘇格蘭服飾的普通姑娘,訴說著妹妹的“可憐”、家人的“心碎”、犯罪者的“悲哀”、生者的“痛苦”。她的一句“殺害他(波蒂厄斯)的人一定會罪有應得”,將一場政治危機輕描淡寫為普通的刑事案件。同時,蘇格蘭在波蒂厄斯事件之后所面臨的政治危機也通過珍妮的倫敦之行轉(zhuǎn)化為純粹的家庭問題。

五、結(jié)論

正如安德魯·林肯所言,珍妮的英雄行為并不意味著司各特的小說向表現(xiàn)民主化的方向所邁出的重要一步,她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她“不可能獲得公共發(fā)言權(quán)”?。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由于珍妮“她既非世俗的反叛者也非流浪者”,起不到激勵人們尋找可被社會接受的、表達女性性別存在的途徑的意義。同時,司各特也并未賦予珍妮·迪恩斯的英格蘭之旅以成長的意義。在《威弗萊》和《紅酋羅伯》中,英格蘭青年威弗萊或奧斯巴爾迪斯頓的蘇格蘭之旅增強了他們的性別特征,使其最終轉(zhuǎn)變?yōu)槌墒斓?、富有英雄氣概的男子漢。然而,蘇格蘭姑娘珍妮·迪恩斯的倫敦之行卻不能強化她的英雄氣概,當她回歸家庭之后,立刻恢復了對父親恭順、對丈夫忠誠、勤勞顧家的傳統(tǒng)女性面貌。只要女性尚處于社會結(jié)構(gòu)的附屬層面,其社會身份就不會提高到足以與男性比肩的“英雄”的地位。連公眾發(fā)言權(quán)都沒有的珍妮取代父親、丈夫和妹夫而成為妹妹的拯救者,雖向英格蘭的讀者奉獻了“勤勞樸實”的蘇格蘭民眾的形象,強化了司各特的聯(lián)合立場,實則消解了蘇格蘭教會、司法體系的地位,弱化了蘇格蘭在聯(lián)合王國中的地位。

①③ GIFFORD,Douglas etc.ed.Scottish Literature[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2:214,216.

② ? DUNCAN,Ian.Scott’s Shadow:Novels in Romantic Edinburgh[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7:41.

④ WILF,Steven.Law’s Imagined Republic:Popular Politics and Criminal Justice in Revolutionary America[M].N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26.

⑤ CALDER,Jenni.Heroes and Hero-makers:Women in Nineteenth-century Scottish Fiction[A].The History of Scottish Literature.Vol.3:the Nineteenth Century[C].edited by Douglas Gifford.Aberdeen:Aberdeen University Press,1988:270.

⑥ FERRIS,Ina.The Achievement of Literary Authority:Gender,History,and the Waverley Novels[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1:100-101.

⑦ [英]司各特.紅酋羅伯[M].李 民,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122.

⑧ [英]司各特.密得洛西恩監(jiān)獄[M].王楫,任大雄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7:279(下文所有引文分別出自本書,故不再另注)

⑨ [英]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女權(quán)辯護[M].王蓁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201.

⑩ KIDD,Colin.Constructing a Civil Religion:Scots Presbyterians and the Eighteenth-century British State[A].The Scottish Church and the Union Parliament[C].ed.James Kirk.Edinburgh:Scottish Church History Society,2000:1-21.

?LINCOLN,Andrew.Conciliation,Resistance and the Unspeakable in The Heart of Mid-lothian [J].Philological Quarterly 79,No.1,Winter,2000:6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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