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勝利

（中國國家博物館，北京100006）

儒家學(xué)派的思想以及學(xué)術(shù)以經(jīng)世致用為重要特征，然而這并非他們思想的唯一內(nèi)容。孔子等人生活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思想觀念亦必受到該時代顯著的影響。精怪觀念作為儒家學(xué)派世界觀之一隅，也自有其特色。我們謹以材料較為豐富的儒家學(xué)派的兩位代表人物孔子、荀子為例證之。

一、孔子的精怪觀念

關(guān)于孔子的鬼神觀念，前輩專家已經(jīng)有較多的論述。學(xué)者們認為孔子鬼神觀念的核心是“敬鬼神而遠之”，孔子并未否定鬼神的存在，亦不迷信鬼神，其態(tài)度較為理性［1］。因為鬼神祭祀關(guān)乎很多儀節(jié)，孔子的“敬鬼神”應(yīng)與其倡導(dǎo)周代禮儀制度的宗旨不無關(guān)系。然而對孔子精怪觀念的研究還較為片面和膚淺。此前的討論多僅針對個別材料就事論事而已①，并未對孔子的精怪觀念作全面總結(jié)。有學(xué)者從一兩則材料出發(fā)，試圖簡單地證明孔子思想的唯物性，其中不少結(jié)論卻難以令人信服。我們不妨結(jié)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從精怪觀念的角度對此類材料加以解讀，為認識孔子的思想提供新的途徑。

有記載孔子曾談?wù)摼?，并以精怪觀念解釋某些現(xiàn)象?！秶Z·魯語下》記載季桓子穿井獲羊：

季桓子穿井，如獲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而獲狗，何也？”對曰：“以丘之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魎，水之怪曰龍、罔象，土之怪曰羵羊。”

季桓子挖井，發(fā)現(xiàn)一件土缶，其中有“狗”。季桓子使人問于孔子，孔子認為乃是羵羊，屬土之怪。韋昭注：“或云，得土如瓦缶狀，中有土羊。昭謂：羊，生羊也，故謂之怪?！保?］190

孔子還提到木石之怪、水怪等，并各舉數(shù)例。其中木石之怪即有夔。《國語·魯語下》韋昭集解：“木石，謂山也。或云，夔，一足，越人謂之山繅也?！辈⒁C《東京賦注》：“夔，木石之怪，如龍，有角，鱗甲光如日月，見則其邑大旱?！保?］191《說文》：“夔，即魖也，如龍，一足，從夂，象有角手人面之形。”［3］233又《說文》：“魖，秏鬼也。”［3］435從這些記載來看，夔確實是一足、似龍、有角的木石之怪，又可稱為山繅。

不過《國語集解》、《說文》等文獻成書都稍晚，我們再看《莊子》一書中的證據(jù)?！肚f子·秋水》：“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夔的話意即：我以一足跳躑而行，天下簡易，無如我者?，F(xiàn)在你驅(qū)馳萬足，豈不是很勞累么？據(jù)此我們知道《莊子》仍認為夔乃是獨腳怪，并沒有因為孔子重新解釋了“夔一足”的含義而改變，看來這種觀念的影響是相當普遍的，非一人之力所能更易。《山海經(jīng)第十四·大荒東經(jīng)》記載：

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

夔作為富有神奇色彩的精怪為黃帝所用，為舜所用之說可能亦是傳說訛變所致。春秋戰(zhàn)國時期有關(guān)夔的傳說或許即是如此?！渡胶＝?jīng)》所載夔的形象糅合了歷史傳說與精怪形象兩種觀念，甚至兩種觀念在上古本就是合二為一的?？鬃又匦玛U述“夔一足”的含義時，該精怪觀念顯然已經(jīng)廣泛流傳。

木石之怪還有魍魎。魍魎，典籍又作罔兩、蝄蜽、罔閬、方良、罔浪等，諸名稱所指應(yīng)為同一種精怪?！墩f文》：“蛧蜽，山川之精物也?；茨贤跽f，蛧蜽狀如三歲小兒，赤黑色，赤目，長耳，美發(fā)?！保?］672《左傳·宣公三年》：

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xié)于上下以承天休。

“不若”，楊伯峻先生注：“不順，意指不利于己之物?！保?］應(yīng)即指生于川澤山林的螭魅罔兩，由此觀之，當時人確實認為魍魎是生于山林中的一種怪物，鑄鼎象物則可以使民遠離這種精怪。魍魎有時候被看作疫鬼，《周禮·夏官·方相氏》：“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驅(qū)方良?！编嵭ⅲ骸胺搅?，罔兩也?！保?］有學(xué)者認為罔兩乃無兩、無雙之意，本意并非指精怪［6］。然而無論如何，至孔子之時，魍魎已經(jīng)作為一種生于山林的精怪出現(xiàn)在人們的觀念之中，此后的流傳中，盡管具體形態(tài)有不同說法，但都沒有脫離精怪的范疇。

水之怪罔象，意為無形象，指善于變化之精怪。《莊子·天地》載黃帝尋玄珠的故事中，“乃使象罔，象罔得之”中之象罔，或即此罔象?！痘茨献印镎撚?xùn)》：“水生罔象”，高誘注：“水之精也?！?/p>

土之怪羵羊，季桓子穿井所得即是。對于“穿井獲羊”這條記載，許多學(xué)者表示過懷疑，認為其思想與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則不相符合［7］?！稘h書·五行志》中已嘗試將獲羊事件與政治聯(lián)系起來，以為孔子如此回答另有寓意：

魯定公時，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得蟲若羊，近羊禍也。羊者，地上之物，幽于土中，象定公不用孔子而聽季氏，暗昧不明之應(yīng)也。一曰，羊去野外而拘土缶者，象魯君失其所而拘于季氏，季氏亦將拘于家臣也。

此處將穿井所獲之羊看作強起禍害之物?；蛘f其象征魯定公昏庸，不重用孔子而重用季氏；或說其象征魯國權(quán)力失去秩序，魯君受制于季氏，季氏受制于其家臣。事實上，在季桓子執(zhí)政的時期，孔子基本處于顛沛流離的狀態(tài)，即便是公元前484年回到魯國以后，年事已高，也沒有條件受到重用，《五行志》的說法似乎不能成立。此后學(xué)者對此事的意義作過各種解說，皆有一定道理，但也各有其弱點，由于沒有新的材料，我們不打算更添新說。無論如何，孔子所處的時代精怪觀念是十分盛行的，孔子亦難免受其影響。

其實孔子所表達出的精怪觀念是符合當時的時代背景的，《左傳》、《國語》等書多有此方面的記載。與季桓子穿井最相近的是《孔子家語·辨政》關(guān)于一足之鳥的記載。有一足之鳥飛到齊國宮朝，落在宮殿前，舒翅而跳，齊侯感到非常奇怪，派人請教孔子?？鬃釉唬骸按锁B名曰商羊，水祥也。昔童兒有屈其一腳，振訊兩眉而跳且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颀R有之，其應(yīng)至矣?！庇谑驱R侯命令齊國抓緊治理溝渠，修筑堤防，不久果然天降大雨，諸國之中只有齊國沒有受到水災(zāi)的太大影響。景公曰：“圣人之言，信而征矣?！贝颂幍纳萄驌?jù)孔子所言為水祥，可幻化成童兒形象警示人們預(yù)防水災(zāi)。水祥其實是近于水怪的，只是它能給人帶來好的預(yù)警。

《左傳·莊公八年》記載：齊侯田獵遇到一頭大豕，隨從人員以為乃是死去的公子彭生幻化而成，即是精怪觀念的一種體現(xiàn)。齊侯信以為真，箭射大豕，反被大豕嚇得滾下馬車?！蹲髠鳌ふ压哪辍酚涊d了穆子夢天壓己的事：穆子夢到天神壓住自己，支持不住將要失敗的時候，得到一個人的幫忙才取勝。這個人膚色黝黑，駝背，眼睛深陷，長著一副豬嘴，應(yīng)非凡人，但又不似神，大概歸屬于精怪的范疇。穆子喊它為牛，可能是它跟牛有幾分相似。《左傳·哀公二十六年》記載，司城茷夢到自己化為一只大鳥寢臥在盧門之上，鳥嘴放在南門之上，鳥尾放在桐門之上，啟在盧門之外朝北面向自己稱臣。他自以為該夢為好的征兆，預(yù)示自己將要立為君主。這也是精怪觀念的一種體現(xiàn)。此類記載還有不少，不一一列舉。這些記載表明當時社會是普遍存在精怪觀念的。一個人的思想總是難免受到其所處時代的影響，孔子有如此表達也屬正常。

孔子是相信有精怪存在的，然而往往采取不語的態(tài)度，這也是其精怪觀念的特點?？鬃又鲝埐荒馨迅鞣N精怪當作神來祭祀。這從他反對臧文仲祭祀爰居一事中可以看出來?！蹲髠鳌の墓辍房鬃优u臧文仲有三不仁，三不智，其中祭祀爰居即為三不智之一。《爾雅·釋鳥》郭璞注：“漢元帝時，瑯琊有大鳥如馬駒，時人謂之爰居。”《經(jīng)典釋文·莊子·至樂第十八》引樊光注《爾雅》云：“形似鳳凰?！辈⒁抉R彪云：“爰居，一名雜縣，舉頭高八尺?！笨梢婋季硬⒎且话愕镍B，人們可能以精怪視之，臧文仲以為神，對之舉行了祭祀?！秶Z·魯語下》記此事較詳：海鳥爰居止于魯國東門之外三天，臧文仲讓國人對爰居舉行了祭祀。展禽批評說臧文仲是有過失的，為政者不應(yīng)該無緣無故地舉行祭祀。如今海鳥到了魯國，臧文仲因為自己不認識而以國家典禮祭祀它，這是不仁不智的表現(xiàn)。更重要的是展禽對爰居出現(xiàn)在魯國的原因作了自然災(zāi)害方面的分析：“今茲海其有災(zāi)乎？夫廣川之鳥獸，恒知避其災(zāi)也?！彼J為是海上氣候異常所致?！蹲髠鳌返木幾胝咭灿涊d該年海上多大風，冬季比較溫暖，可以證實展禽的分析。

由此看來，爰居雖奇怪，但展禽等當時的賢人是認識的，他們知道爰居乃是一種海鳥，因海上天氣驟變，不得不徙往內(nèi)地?？磥砭种皇且蚱渖衩匦远鹑藗兊囊苫?，一旦人們了解真相以后，其神秘性與神圣性都會蕩然無存。把這一類的事物當作神，當時已經(jīng)被看作是愚蠢的行為。所以孔子才把祀爰居看作臧文仲三不智之一，他是反對祭禮異常之物的。這反映了孔子較為理性的態(tài)度，對于奇異之物，往往試圖用現(xiàn)有知識去解釋，而不是歸之為鬼神，這是其精怪觀念的一個特點。另外，據(jù)典籍記載，孔子還對萍實、麟等事物作了解釋?！犊鬃蛹艺Z·致思》記載楚王渡江，遇到有物大如斗，圓而赤，不斷地碰撞楚王所乘之舟。楚王恐懼，遍問群臣，無人能識，便派人請教孔子?？鬃诱f：“此所謂萍實者也，萍水草也，可剖而食也，吉祥也，唯霸者為能獲焉?！庇谑浅跗识持?，發(fā)現(xiàn)味道非常鮮美。孔子將萍實與霸業(yè)聯(lián)系起來，也許是后人附會，但這種觀念在當時確實是相當普遍的。

《左傳·哀公十四年》記載叔孫氏之車子鉏商打獵時捕到一只麟，認為是不祥之物，便賜給其虞人?？鬃涌春笳f該物是麟，叔孫氏又要了回來。叔孫氏以為麟不祥，可能將該物視為精怪了。關(guān)于麟，《孟子·公孫丑上》中也有記載：

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類也?！?/p>

此處以麒麟比獸，以鳳凰比鳥，大概以為麒麟與鳳凰一樣都為瑞獸，也證明當時的觀念中，麒麟并非一般的獸，應(yīng)當有精怪的因素。

除了敬而遠之外，孔子還嘗試用知識解釋一些精怪現(xiàn)象。《韓非子》記載魯哀公詢問孔子關(guān)于夔的傳說，夔是否僅有一足?？鬃咏忉?，“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在具體的解說方面，《韓非子》保存了兩則異聞：

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無他異，而獨通于聲。堯曰：‘夔一而足矣。’使為樂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且蛔阋?。（韓非子·外儲說左下第三十三經(jīng)說二）

一種說夔雖“忿戾惡心”，然因其講信用，故幸免于難；另一種說法認為夔通于聲樂，堯命之為樂正，夔一人足可擔負聲樂之事①《韓非子·外儲說左下》。。對此事，《呂氏春秋·慎行論》也有記載：

魯哀公問于孔子曰：“樂正夔一足，信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樂傳教于天下，乃令重黎舉夔于草莽之中而進之，舜以為樂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聲，以通八風，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曰：‘夫樂，天地之精也，得失之節(jié)也，故唯圣人為能和。樂之本也。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试弧缫蛔恪?，非‘一足’也?！?/p>

幾處記載互有出入，但主旨全同。孔子試圖澄清夔是獨腳怪物的傳說——這同時證明當時的確存在獨腳怪的傳說。關(guān)于夔，《韓非子》保存了兩種說法：一、夔是一個邪惡但講信用的“怪物”——“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一句將夔與人對立起來，似乎表明夔并不是人；二、夔通于聲樂，是堯的樂官。《呂氏春秋》則提供了第三種說法：舜令重黎舉夔于草莽之中，并命之為樂官。我們注意到，第二、三說法的共同之處是夔皆為樂官，但是其所屬時代有堯和舜兩種不同觀點。產(chǎn)生這種分歧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們先看其他書中關(guān)于夔的記載。

《史記·五帝本紀》：“三年喪畢，讓丹朱，天下歸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龍、倕、益、彭祖自堯時而皆舉用，未有分職?！贝颂幱涊d夔于堯時即被舉用，只是未有分職?！渡袝虻洹罚骸暗墼唬骸纾∶甑錁?，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庇涊d舜命夔為樂正。另外《史記·夏本紀》：“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作樂，以賞諸侯”，以及《荀子·成相》：“得后稷，五谷殖，夔為樂正鳥獸服?！边@些材料都表明夔為舜時樂官，故夔為舜時樂官應(yīng)當是可信的。綜合以上材料，我們推測，夔在堯時已經(jīng)被舉用，但未被授予專門的職官，而至舜時夔始被任命為樂正，負責聲樂之事?！渡袝ひ骛ⅰ愤€記載了夔為樂正時候的表現(xiàn)：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弊婵紒砀瘢葙e在位，群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p>

在重大典禮上，夔率眾演奏鳴球、搏拊、琴、瑟等樂器，使百獸率舞。舜聞樂后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史記·夏本紀》的記載與此大體一致。夔指導(dǎo)奏樂、舞蹈以及舜以歌相和的盛況都表明夔完全能夠勝任樂正之官，舜對此非常滿意，這也可以證明孔子所說“若夔者一而足矣”的話是有根據(jù)的。

由上觀之，孔子是具有精怪觀念的，然而與鬼神觀念一樣，孔子的精怪觀念也趨于理性，對奇怪異常之物或敬而遠之，或盡量用已有知識加以解釋，而并非借用精怪鬼神的說法將其引往神秘不可知的方向。由鬼神迷信的淡化到精怪觀念的出現(xiàn)，再到對精怪現(xiàn)象進行解釋，這其實是一條一脈相承的線索，正揭示出人類精神不斷覺醒的過程，體現(xiàn)了人類思想中理性因素的逐漸增加。儒家學(xué)派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發(fā)展，基本上是繼承了這一趨勢，《孟子》一書中除了上述《公孫丑》一條關(guān)于麒麟的記載之外，再無精怪內(nèi)容，并非出于偶然。

綜上所述，隨著當前醫(yī)療水平和技術(shù)的進步，子宮內(nèi)膜癌患者的存活率逐漸提高，而術(shù)后并發(fā)癥則成為制約患者生活質(zhì)量的重要因素，尤其是下肢淋巴水腫，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zhì)量。當前對該問題的研究和關(guān)注尚不夠，有必要開展大樣本的流行病學(xué)研究，全面評估危險因素，制定合理有效的評估標準、預(yù)防措施和管理手段，減輕患者負擔，提高術(shù)后生活質(zhì)量。

二、荀子的精怪觀念

荀子的精怪觀念作為其世界觀的一部分，與此前學(xué)者相比具有更加客觀更加理性的特點。在整個中國古代歷史上，荀子也不愧為具有唯物論傾向的著名思想家之一。荀子思想具有其突出的個性特點，然而它又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思想逐漸發(fā)展的自然結(jié)果。在精怪觀念方面，荀子一方面繼續(xù)遵循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則，不妄談精怪；另一方面也試圖用其自然知識去解釋部分精怪現(xiàn)象，破除其神秘性，否定精怪現(xiàn)象與人事的必然聯(lián)系。荀子的精怪觀念集中體現(xiàn)于《荀子》一書，我們舉其中的幾條材料來討論其精怪觀念的特點。

總體而言，荀子的思想觀念向更加理性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這在其祭祀、鬼怪觀念方面有很顯著的表現(xiàn)。如《荀子·天論》記載：

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

荀子認為舉行雩祭、占卜等行為只是文飾政治的手段，如果有人以為真的有神靈在起作用，就會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荀子對祭祀、占卜等宗教行為都有了清醒的認識，較之孔子的“敬鬼神而遠之”，顯然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進步。

《荀子·解蔽》中一則故事也足以說明這一點：夏首之南有個名叫涓蜀梁的人，為人愚蠢且膽小。一天晚上戴月而行，俯身看見自己的影子，以為是伏鬼，抬頭看自己的頭發(fā)，以為是立魅。涓蜀梁背著它們狂奔，到了家便氣絕身亡。荀子認為這件事很可悲。然后荀子解釋了鬼的現(xiàn)象，認為鬼是人們驚慌失措、精神恍惚之時幻想出來的。如果因為生病而舉行禳祀活動，只是白費力氣罷了，對身體痊愈是沒有好處的。我們注意到此則故事中鬼的“形象”已經(jīng)屬于精怪的范疇，與尊宗敬祖意義上的鬼有很大區(qū)別。

精怪觀念方面，荀子認為精怪現(xiàn)象并不可怕，其與人事行為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對精怪現(xiàn)象荀子堅持著孔子所提出的“不語”的態(tài)度。《荀子·天論》中說：星墜、木鳴只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覺得這種現(xiàn)象很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則是錯誤的。只要君主明達好德，政治清明，即使這些奇怪現(xiàn)象一起出現(xiàn)也不會造成災(zāi)難；如果君主昏庸，政治混亂，即使不出現(xiàn)怪異現(xiàn)象，對人間也沒有幫助。荀子不會提出人妖可畏的說法。他認為星墜、木鳴、牛馬相生、六畜作妖等都是可怪而不可怕的自然現(xiàn)象，真正可怕的是人妖。楛耕傷稼、耘耨失歲、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饑、道路有死人等都是出現(xiàn)“人妖”的表現(xiàn)。人妖可以使國家敗亡，帶來巨大的災(zāi)難。

星墜，指隕石墜落。木鳴，俞越曰：“木不能鳴，或因風而鳴”［8］313。在先秦時期隕星、木鳴這類自然現(xiàn)象因為沒有得到正確解釋而被賦予了神秘的意義，以至于引起“國人皆恐”的后果。然而荀子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他認識到其只不過是天地陰陽變化中不常見的現(xiàn)象，感到奇怪是自然的，心懷畏懼就不對了。而且荀子認為這一類自然現(xiàn)象對于人事是不會影響的，真正決定天下形勢的是為政者舉措的得失成敗?！芭ｑR相生，六畜作襖”，也正是先秦精怪觀念的內(nèi)容，荀子認為這些現(xiàn)象也與隕星、木鳴一樣，可怪而不可畏。這種看法最重要的意義是否定了精怪現(xiàn)象與人事行為的聯(lián)系，這與當時習(xí)慣于將精怪鬼神附會于人事的觀念是大不相同的，是一個大的進步?！叭f物之怪，書不說。無用之辯，不急之察，棄而不治。”也正是孔子“不語怪力亂神”觀念的延續(xù)。

荀子強調(diào)人的主觀力量而否定精怪、鬼神的神秘力量，認為人可以戰(zhàn)勝精怪、鬼神。《荀子·天論》記載：

強本而節(jié)用，則天不能貧，養(yǎng)備而動時，則天不能?。恍薜蓝毁E，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渴，寒暑不能使之疾，襖怪不能使之兇?！兜蓝校瑒t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饑，寒暑未薄而疾，襖怪未至而兇。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8］308。

荀子認為如果正確發(fā)揮人事力量，妖怪并不能為害于人；如果不能發(fā)揮人的主觀作用，妖怪沒有出現(xiàn)人間已經(jīng)遭受災(zāi)難了?！皬姳径?jié)用”、“養(yǎng)備而動時”、“修道而不貳”等荀子所強調(diào)的內(nèi)容，都是主張發(fā)揮人事作用以克服自然帶來的災(zāi)難，而克服災(zāi)難的成果之一則是“妖怪不能使之兇”?！蹲髠鳌ば迥辍酚涊d：“天反時為災(zāi)，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zāi)生?！毖帜耸沁`反一般的自然產(chǎn)生事物的規(guī)律而造成的，即異常之物，則也可稱為精怪。由此段話我們可以獲知兩點內(nèi)容：一、荀子沒有否定妖怪的存在，也沒有否定妖怪可以為害人間，這表明這種思想在當時是有相當基礎(chǔ)的。二、荀子以為吉兇由人，不取決于妖，這是很有意義的。其實這種思想也非荀子的獨創(chuàng)，《左傳·莊公十四年》記載申繻的話說：“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申繻已經(jīng)提出妖怪是由人引起的，人不作亂，妖也不會自己產(chǎn)生。荀子認為人可以制約妖怪的思想，較之申繻又有了明顯的進步。

由以上對孔子、荀子觀念的分析可以看出，先秦時期儒家學(xué)派精怪觀念總體的特點是：一、保持著較為理性的態(tài)度，并且其理性程度有逐漸增強的過程。二、在不語怪的同時，儒家學(xué)派盡量用已有知識解釋精怪現(xiàn)象，力求破除其神秘因素。三、荀子認為精怪與人事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觀點在整個中國古代思想史上都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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