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生
道光、咸豐年間,全國書吏的灰色收入超過2000萬兩白銀,整個清朝的財政收入才不過4000多萬兩白銀。
晚清官場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里描寫了一個叫黃二麻子的人,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看來看去”——經過比較,最后得出一個結論:“統(tǒng)天底下的買賣,只有做官利錢頂好,所以拿定主意,一定也要做官?!秉S二麻子的人生經驗和選擇是具有代表性的。
晚清時期公務員的收入究竟如何,以至于讓黃二麻子“一定也要做官”呢?我們來看一個具體的例子。
一個公務員的收支賬本
晚清有一個公務員叫李慈銘,在他的日記(《越縵堂日記》)里,詳細記錄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家庭收支情況。
光緒十三年(1887年)五月,李慈銘被授予戶部江南司郎中一職。這個職位就相當于現(xiàn)在財政部江南(包括現(xiàn)在的江蘇、上海、安徽)司的司長。江南是富庶之地,當然是肥缺,但清朝各司都有兩個郎中:滿郎中和漢郎中,滿郎中是一把手,漢郎中只能是二把手,一個有實權,一個辦實事。但從其日記看,李慈銘是一個既無實權,又不怎么辦事的主兒,一年中,他基本上不去衙門,只在報到時去了一次,年終考核去了一次,其他時間基本上不管司里的事,可算做庸官,絕對算不上貪官。
歷史學者洪振快在《亞財政》一書中,梳理了這位公務員的收支狀況:李慈銘一年得到的工資(含養(yǎng)廉銀)是135兩銀子,和大約1200市斤的糙米。這135兩銀子大約只值13500元人民幣,平均每月只有1000多元。難道他就這點收入嗎?當然不是,這只是他真正收入的一個零頭。因為他這一年的花費就高達2000兩銀子,相當于人民幣20萬元。
李慈銘的工資外收入包括印結銀、饋贈、書院束修、禮品四項。清代各省人士到北京辦理捐官等事宜,要請同鄉(xiāng)京官證明其申請材料(身世、履歷等)所說情況屬實,為此需要一份蓋了印的保結文書——印結,為同鄉(xiāng)出具印結的京官,每月都可分一次這種銀子,即印結銀。饋贈,指清代京官有地方官送的冰敬、炭敬和別敬等。冰敬、炭敬以夏天送冰、冬天送炭為名,但從它贈送的時間看——一般是端午節(jié)和春節(jié)前后,實際上是過節(jié)費。書院束修是他在北海學堂講學的兼職收入。這幾項加起來合計2061.2兩銀子,這還屬于貨幣化的收入,另外像俸米以及別人送的各種實物禮品不計在內。禮品有茶葉、煙草、火腿、魚翅、筍干、糕點、水果以及毛筆、書籍等。茶葉有杭州龍井、白菊花、碧螺春等。李慈銘有吸水煙的習慣,饋贈的煙草已經使他不必到市場上去購買。
官員即使做到正部級,官至一品,已經是高官顯宦,每年俸祿也不過180兩,外加俸米90石。至于中下層官員年俸就更少:六品六十兩、七品四十五兩、八品四十兩、九品三十三兩。李慈銘的灰色收入部分是其工資的15倍之多,因此才能整日赴宴、聽戲,還要納妾,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在清朝官場,李慈銘的收入還真不算高。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李慈銘的上司,財政部副部長(戶部侍郎)王文韶的正式工資一年雖不到200兩,但僅“飯補”一項就秒殺李慈銘,高達26000多兩。
地方官高薪難養(yǎng)廉
要論官俸,在京城的京官與在外地當官的外官比起來要差一大截。清代為防止地方官貪污,凡在地方做官的都有數(shù)量不等的養(yǎng)廉銀,如作為一品外官的總督,雖然俸銀也只有180兩,但養(yǎng)廉銀則高達1.5萬兩,個別甚至高達3萬兩,高出京官30倍以上。即使是七品知縣的年俸也比七品京官高8倍。
外官薪俸如此之高,實際是出于“高薪養(yǎng)廉”的考慮。但“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地方官吏并未因薪俸優(yōu)厚而有所收斂。所謂的“高薪”相對于官員的胃口距離還差得遠,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薪水加起來一年不過200兩,維持三口之家的小康生活沒問題,但距離大觀園里的生活標準就差得太遠了。大家都知道,曹寅的職位那是肥缺。
論工資,京官,尤其是中下層京官的窮是出了名的。人們常稱他們?yōu)椤案F京官”。那這些收入能維持其生活嗎?官員需要多少開銷呢?按張之洞的說法:“計京官用度,即十分刻苦,日須一金。歲有三百余金,始能勉強自給?!卑催@個標準,京官生活得應該很清苦。
但張之洞所說的標準是對官員說的,不包括普通百姓。清代的普通老百姓一家一年如果有幾十兩銀子的花費,已經算是小康水平了。這么看,即使官員沒有灰色收入,官員也未必就真的苦到哪里去。
可以說,京官的“窮”,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們的生活方式造成的,官員要租好房子,乘好車馬,講究穿戴,雇用傭人,再加上應酬交際,每月的花銷不是個小數(shù)字。李慈銘本年度的花費中,作為基本生活不可少的花費并不多,包括一處大宅院的租金在內總共也不過是二三百兩銀子。張之洞的說法暗含了這樣一個事實,京官的實際年收入很少有低于300兩的。
小吏也能刮大油
在晚清官場最能“刮油”的當屬那些各部的書吏,書吏即辦公室的普通文員,是最基層的公務員,但他們卻掌握著報銷費用的生殺予奪大權,所以那些威風八面的官員,在他們面前,往往也要禮讓三分。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擊退廓爾喀入侵、平定西藏戰(zhàn)亂的??蛋矎那熬€凱旋,卻遭到戶部書吏的勒索。這位凱旋的爵爺從小由乾隆皇帝帶在身邊長大,是皇帝的紅人,怎會遭到書吏的搜刮呢?原來,??蛋苍诨氐骄┏且院?,往戶部(財政部)遞交軍費賬冊,以便報銷軍費開支,不料卻遭遇戶部書吏索要“部費”,也就是要賞錢。書吏說,這只是為了“多添書手、日夜迅辦”,如此才能速報速結,否則,“僅就本有之人……三數(shù)年不能了事”。書吏還特意提醒??蛋?,現(xiàn)在你剛剛大捷歸來,皇上對你有求必應,一旦這事久拖不決,“上意倦厭,必干詰責”。這句話是在暗示??蛋?,要辦盡早辦,如果拖下去對其不利。爵爺被這幫書吏搞得也沒了脾氣。
同樣,晚清重臣曾國藩、李鴻章都曾受到這些書吏的勒索。據(jù)《李鴻章全集》記載,書吏索要的回扣是一厘三毫(就是報銷一百兩給一兩三錢)。當時湘軍、淮軍要報銷的軍費是3000多萬兩銀子,按一厘三毫算就需要40萬兩,相當于現(xiàn)下人民幣8000萬元。通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以回扣8萬兩銀子(人民幣1600萬元)了事。
據(jù)晚清學者馮桂芬的估計,在他生活的道光、咸豐年間,全國書吏的灰色收入超過2000兩白銀,而整個清朝的財政收入不過4000多萬兩。
在晚清,專管商賈、儈屠、雜市類常稅征收的小稅官、專管茶葉和食鹽專賣的小專賣管理官都屬于“甜官”,與之相對照的驛官就算是“苦官”了。
驛官即掌管地方郵運和官辦招待所事務的官員,工作地點偏遠不說,還是一個侍候人的苦差事,有“秩莫卑于驛官,事莫紛于郵務”的說法。特別是那些王公貴族、達官顯宦們,不僅不把驛官當官,甚至也不把他當人,歷史上就曾發(fā)生多起住驛官員打死驛丞的事。但即使是這樣的苦缺,也還是有撈油水的機會。因為這些居住驛站的官員,地方財政都要為其承擔一定的費用,驛官就有文章可做了,刁滑一點的驛丞就會把接待費的賬面做得高一些,然后忽悠那些官員簽字來賺取報賬和實支之間的差額。
明清時期有句俗諺“紗帽底下無窮漢”,看來是不無道理的。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