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見滄浪老人歌一曲,還道滄浪濯吾足。平生不解謀此身,虛作《離騷》遣人讀。君愛身后名,我愛眼前酒。飲酒眼前樂,虛名何處有?
我在朋友圈手工打字,抄寫了一段《大唐李白·少年游》中的詩,“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見滄浪老人歌一曲,還道滄浪濯吾足。平生不解謀此身,虛作《離騷》遣人讀。君愛身后名,我愛眼前酒。飲酒眼前樂,虛名何處有?”
發(fā)完后忽覺有些迂腐,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與古詩氣質(zhì)格格不入。這也是我讀張大春這部新小說的第一感。半文半白的寫作方式,正史野史交雜相錯,常見大篇幅古漢語解讀以及詩論,沒點兒耐心真讀不下去。
然而,張大春在書中下了誘餌,如同釣者相信湖中一定有大魚,飲者一定了解醉后有酣睡,筆者也篤定地認為,張大春在滿足了自己對冷僻典籍知識的私欲愛好后,會用他擅長的講故事,讓大家的閱讀感官也放松愉悅一下。
恩師趙蕤對李白的授業(yè)解惑是《大唐李白》第一部《少年游》最有趣的部分,“蜀中二杰”雖有年齡、見識差異,但思想與言辭的交鋒,卻充滿了隱者與天才對話所帶來的火花。另外,少年李白對師母月娘懵懂的暗戀,也凸顯出張大春寫干凈情色的高手水平。
恩師不辭而別進山采藥,師母月娘代為督促李白擬文、讀經(jīng)外加照顧這個小孩的生活起居,某日月娘滿頭大汗從灶舍出來招呼李白午飯,莫名就讓李白覺得師娘端的是性感,當即寫了一首詩,“新晴山欲醉,漱影下窗紗。舉袖露條脫,招我飯胡麻。”師母又不傻,白了他一句,大意是說“不是所有世事都可以拿來吟詠的”,得師娘教誨,李白一生曾多次以此自省。
如果《大唐李白》單寫這些故事,可讀性會增強許多,但亦會失去諸多考證、學習的樂趣,當讀者為少年李白的狂傲與才華擊掌的時候,順便聽聽張大春如何說掌故、講軼聞、穿古史,也就不覺得那么枯燥,權(quán)當買一送一了。雖然約有一小半篇幅無情節(jié)、多議論,但本書畢竟是本小說,也不必帶著學究氣去較真。
張大春說寫李白他準備了30年,那么在他的這趟文字大唐之旅中,又怎能甘心自己不同步融入那個時代?在《大唐李白》中,張大春飾演著導游或者說書人的角色,當主角有戲的時候,他用白描手法寫出令人心跳加速的場面與情緒;當他技癢的時候,不好意思,管他趙蕤還是李白,都暫且退下,讓我張大春一顯身手。可以想象,四部《大唐李白》,一直會有兩個主角,一個是活在古代的詩仙,一個是活在當下的文字高手,他們實現(xiàn)了在同一時空的攜手旅行。
有人說張大春這次寫的李白是個流氓,10歲上下就知道伙同不良少年上街打架斗毆。但實際上張大春是把李白當成孫悟空來寫的,少年李白既頑劣又充滿靈性,心懷大志又躲躲閃閃,非經(jīng)過良匠打造才能成大器。在少年李白身上,我們今天最能感受的,當是文學的力量,聯(lián)想到數(shù)千年來,文學是怎樣地參與政治和改變歷史。
李白的一生不單是屬于詩歌的,他更多代表著個性的解放,身體力行地推廣一種生活方式,有詩,有酒,有情,有愛,無論誰寫他,無論什么時候?qū)懰?,李白都是中國男人需要集體表示敬仰的對象,只是,想要得到李白一絲半毫的仙風,恐怕只能在書中去艱難地搜尋、捕捉了。一個身為星宿、發(fā)為仙音,卻只剩下名字的詩人;一個號稱盛世,卻以虛榮摧殘著詩的時代。李白,改變了唐詩,卻錯過了時代;而整個大唐,又怎么錯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