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望麟
2014年4月,是中華民族偉大頌歌《黃河大合唱》在延安創(chuàng)作首演75周年。當年,張光年(光未然)才25歲,帶領的抗敵演劇隊三隊不過是群中學生,平均年齡不滿20歲,從武漢到延安才兩個來月,就和冼星海合作創(chuàng)演出這部偉大作品,又親聆毛主席教誨,最先唱響國統(tǒng)區(qū)。原抗敵演劇隊三隊副隊長趙辛生(即趙尋)生前曾給我們講述了他們追求夢想、堅守信仰的驚世壯舉,使我們對當年創(chuàng)作這部偉大作品,有了更多更全面的認識。
從“拓荒劇團”說起
追溯抗敵演劇隊三隊的源頭,是武漢“拓荒劇團”。一二九運動后,中共黨員張光年和何偉,同劉露、鄭挹梅、周德佑、趙辛生、胡丹沸等十幾個好友創(chuàng)辦“拓荒劇團”,推選張光年為團長,排演他的新作《詩人的受騙》,并將他的《勝利的微笑》《阿銀姑娘》和田漢的《水銀燈下》,作為“拓荒劇團”的“國防三部曲”公演。
周德佑和趙辛生是武昌文華中學同班同學,1920年出生的“發(fā)小”,同為地下“學聯(lián)”委員。周德佑從小酷愛文學、戲劇和音樂,小提琴和小號演奏都非常出色,能寫會畫、能編會演;趙辛生也喜歡戲劇文藝,從初一就開始發(fā)表新詩,也是文華小才子。兩個“富家子弟”總是西裝革履、頭發(fā)光亮,非常單純、積極又熱情。
周德佑的父親周蒼柏是湖北工商巨子、省府委員、著名的愛國銀行家;趙辛生的父親趙子畬是開貿(mào)易商行的愛國儒商,又都是文華中學同班好友,早年一同參加革命黨“日知會”,一同上街演唱愛國軍歌和校歌,都愛好音樂戲劇,格外熱心支持兒子參加抗日救亡的文化活動?!巴鼗膭F”經(jīng)常在周公館開會和排練,不僅管飯,還把一樓書房打通,擴大廳堂,供他們排練,幫他們在維多利亞紀念堂公演。
1936年冬,何偉作為“全國各界救國聯(lián)合會”武漢執(zhí)委,趕往南京組織營救被捕的“七君子”,也身陷囹圄;張光年因發(fā)表文章支持“七君子”,揭露國民黨“愛國有罪”,也遭追捕亡命上海。時有雞公山東北中學數(shù)百名學生反對學校貪腐到市政府請愿,高唱他們老師閻述詩譜曲的《五月的鮮花》,正是“拓荒劇團”演出的《阿銀姑娘》里的序歌,當局以為是張光年及“拓荒劇團”在幕后鼓動,一直追查到周家。周父趕忙讓德佑去上海就讀,“拓荒劇團”僅半年就因白色恐怖被迫解散。
周德佑來到上海滬江中學讀高一,結(jié)交了好些“左聯(lián)”朋友,發(fā)表了獨幕話劇《告別》、短篇小說《蓉姐》等進步作品,同時秘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從事地下活動。因為畫漫畫諷刺蔣介石不抵抗政策,揍了跟蹤的小特務,被校方追查,便主動退學,于1937年初夏重返武昌文華中學,又與高二甲班趙辛生同班同桌。周德佑帶回“強勁東風”,和趙辛生他們組織讀書會、辦墻報、成立劇社,開展文藝活動,使文華校園又充滿“新的活力”。
1937年10月,國共形成合作抗日新局面,經(jīng)周恩來的力爭,“七君子”及何偉相繼被釋放出獄,張光年也從上海回到武漢,與周德佑和趙辛生重逢,正式重建“拓荒劇團”,張光年重任“拓荒劇團”團長,又吸收了多個學校和外地流亡的進步學生參加。由于何偉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工作,兼任中共湖北臨時省委宣傳部部長,張光年參加“武漢文化界抗敵協(xié)會”和“中華全國戲劇界抗敵協(xié)會”的籌建,都很繁忙,“拓荒劇團”以文華為基地,實際工作由周德佑負責,趙辛生、徐世津等全力協(xié)助。他們放棄出國留學,積極投入抗戰(zhàn)宣傳的洪流。
立志巡演去延安
當時,全國文藝界許多著名團隊和大腕紛紛云集武漢,小小“拓荒劇團”應如何開拓發(fā)展?有的主張請一些大腕明星來加盟,可一見都是些中學生小娃娃,明星都不愿來;有的主張到邊遠的北方去“拓荒”;有的主張在武漢周圍宣傳武裝民眾打游擊。大多數(shù)同志認為,不能只考慮自己和劇團的出路,更要考量整個國家和民族的出路。周德佑寫下《獻給八路軍》的詩,激情謳歌“雄壯的進行曲呀,你拍合著民族生存的脈搏;英勇的八路軍呀,你是中華民族解放的先鋒”,表達了大家共同的心聲:巡演去革命圣地延安,到那里尋找人生的燈塔、青春的夢想!
那時投奔延安的進步青年很多,但像他們這樣一群十六七歲的中學生,大都出生于富裕家庭,愿把自己學費、零花錢全都拿出來“充公”當盤纏,還想沿途編演更多的好節(jié)目作為奉獻延安的見面禮,無疑是全國罕見的大膽壯舉。
要實現(xiàn)壯舉并非易事,首先必須要有個“官方”認可的名義,冠以宣傳民眾、慰勞國軍的堂皇理由,才好闖過重重關(guān)卡公開活動。張光年因忙于組建“中華全國戲劇界抗敵協(xié)會”不能同行,便在“劇協(xié)”弄到“話劇移動第七隊”的名分(簡稱“劇協(xié)七隊”)。他們本當是“第一隊”,可協(xié)會理事長張道藩認為他們都是一幫中學生,沒有“名人”,便在“一”字上加了一勾,變成“七”隊。大家很不服氣,在做隊旗時仍然寫“第一隊”。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沒想到,周德佑和趙辛生的父親極不贊成,不是反對去延安,而是反對他們?nèi)牪叫醒惭萑パ影?,張光年不能帶隊同行,德佑還不滿18歲,怎么能挑得起全隊重擔,克服沿途兇險?!
當時,周蒼柏和趙子畬他們正在幫助延安和八路軍轉(zhuǎn)運工商各界捐獻的大批抗戰(zhàn)物資,想盡辦法開辟水路公路交通運輸線,出高價租船租車都沒人敢去,誰都知道這一路必經(jīng)鄂中鄂北,穿越大洪山、桐柏山,且不說千里路遙、山高水險,還有各地官方“虎視眈眈”,眾多幫會和土匪,萬一出點兒什么事怎么辦?趙子畬斥責兒子“不知天高地厚,異想天開”!周蒼柏則要他們“好好想想再說”。
但是,夢想是一種力量,越是“好好想想”,越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周德佑是全隊的核心人物,他給父母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周蒼柏夫婦看到信后非常難過和擔心,讓大女兒小燕把小弟找回來。周小燕找到周德佑并勸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12月24日,是你18歲的生日!爸爸媽媽早就為你訂好生日蛋糕,而你卻留下一封信就不辭而別,讓兩位老人家多傷心!爸媽不是不讓你們?nèi)パ影?,而是擔心你們這樣倉促上路不安全,一直在想辦法幫你們。你要不回去就這么走,怎么對得起兩位老人家!”大家都很感動,勸德佑快回家認錯,做好父母工作。
周恩來和董必武同志很快知道了這件事,非常關(guān)心和重視,先讓德佑他們?nèi)强h湯池訓練班進行適應性訓練,同時讓熟悉鄂北的張光年去襄陽參加籌建特委,董老專門接見交代任務,實際上也是為建立交通運輸線和演劇隊北上“掃地雷”打前站。有了共產(chǎn)黨組織的幫助,周蒼柏夫婦放心了,欣然同意,并決定親自送全隊去應城縣湯池。
1938年1月1日,全隊25人在漢口江漢關(guān)前集中,照相留念,登上卡車,第一次告別武漢,前往湯池訓練班。湯池訓練班是由國民黨左派元老、湖北省建設廳廳長石瑛,誠請其老同學、中共元老董必武,按照延安“抗大”模式辦的,訓練班主任是辭職回鄉(xiāng)的前廳長李范一,教務主任是中共湖北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陶鑄,人們稱該班為“小延安”。周蒼柏是訓練班日常經(jīng)費的資助者,親自送這些在大城市長大、沒吃過苦的孩子們先來這里進行適應性訓練,體驗“抗大”,改變過去的生活方式,提高自強能力。因正值春節(jié),陶鑄讓他們到附近幾個村鎮(zhèn)巡回演出,背上行李走上十里八里,和農(nóng)民同吃同住同臺演出,用當?shù)孛窀栊戮幮「鑴 稄能妱e》,周德佑創(chuàng)作獨幕話劇《小英雄》,頗受歡迎。經(jīng)過一個月培訓,臨別前,陶鑄邀集大家座談了好幾個小時,從大革命以來的經(jīng)驗談到當前抗戰(zhàn)形勢和統(tǒng)一戰(zhàn)線,如何開展城市和農(nóng)村的游擊戰(zhàn)爭,建立抗日根據(jù)地。他特別強調(diào)宣傳動員和民運工作的重要性,要大家千萬不要輕視自己的工作。
德佑獻身感天動地
鄂中鄂北一帶,曾是“紅遍湖北半邊天”的湘鄂西革命根據(jù)地的一部分,賀龍的名望家喻戶曉。但國民黨多年“圍剿”使得田園荒蕪、貧困閉塞,百姓不知道“日本鬼子”是什么東西,“抗戰(zhàn)救國”是怎么回事,也根本不相信國共會合作,更不愿去救“老蔣的國”。周德佑意識到如果不早做宣傳、早做準備,等日本鬼子打來就損失太慘重了。所以他們不放過一切機會,一路上見人就宣講,逢鄉(xiāng)村小演,遇集鎮(zhèn)大演。當?shù)孛癖娍吹疥爢T們都是省城學生伢,講述自家逃亡遭遇,都很感動;看到日本鬼子燒殺奸淫的照片,義憤填膺;看到國軍和八路軍英勇抗擊日寇的照片,知道賀龍的隊伍在山西抗日,大家又歡欣鼓舞,許多青年要上前線打鬼子,許多農(nóng)民賣掉山地湖田,捐款購槍,組織抗日武裝保衛(wèi)家園;還有許多隱蔽下來、與黨失去聯(lián)系的傷殘老紅軍,更是渴望找到黨。一路宣傳的顯著成效,鼓舞全隊克服困難堅持前進。
一路巡演的艱難苦累,是在城市想象不到的。他們身背行李,肩挑道具,每天要走幾十里路,每天伙食才一角四分錢,遇到荒蕪之地便風餐露宿,忍饑挨餓。最苦最累的是周德佑,事事處處帶頭苦干。他本是富家子弟,從沒有干過這些苦活累活,自以為從小練武身體強健,總是搶著挑最重的擔子;他每天要演、要編、要導,要管全隊工作,經(jīng)常只能睡三四個小時;他們常住破廟、祠堂和農(nóng)家倉房,德佑總是睡在靠門的地方擋風,白天忙得一身汗,半夜冷風一吹,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感冒發(fā)燒,高燒不退也硬扛著,一聲不吭,直到在臺上演出《我們的家鄉(xiāng)》第三幕時,突然倒在舞臺上休克,扮演兒子的田沖趕忙去扶,才發(fā)現(xiàn)他身體滾燙。大家趕忙將他送到附近一個野戰(zhàn)醫(yī)院搶救,急電德佑父母趕快接回武漢治療。只因高燒太久,耗盡精力又營養(yǎng)不良,心肺極度衰竭加上傷寒,最好的醫(yī)院和醫(yī)生也沒有能挽救他18歲的生命。
1938年3月20日,全家人守在病床前,德佑艱難地說:“我的最大心愿,就是以整個身心許國,死也不做亡國奴!”忽然掙扎地呼喊:“打吧!打死一個算一個,只有打死日本軍閥,我們才有出路!”驟然停止了心跳。
春寒料峭,大地悲咽,中國人民在抗戰(zhàn)救國的嚴峻時刻,失去了一位優(yōu)秀的兒子!中國戰(zhàn)時兒童保育總會、漢口抗敵后援會、青年服務團、青年救國團、陜甘寧邊區(qū)婦女救國聯(lián)合會駐武漢代表、中華全國戲劇界抗敵協(xié)會、武昌文華中學等聯(lián)合發(fā)起,于3月22日上午在周家舉行隆重追悼會,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送匾額:“模范青年”;中共中央長江局送白綢挽聯(lián):“愛國犧牲,盡力宣傳拼熱血;撫棺痛哭,惟期捷報慰忠魂?!背鱿返繒挠袊顸h上將、政治部長陳誠等,中共方面有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葉劍英、李先念和陶鑄等,工商學界數(shù)百人參加。
周恩來夫婦緊緊握著周蒼柏夫婦的手,悲痛地說:“德佑不幸去世,太令人悲痛了!像德佑一個富家子弟,能拋棄自己安逸的生活,追隨革命,很不容易,太可惜了!”
追悼會上,中共中央長江局婦委委員、中國戰(zhàn)時兒童保育總會常務理事鄧穎超致悼詞:“在這位民族最優(yōu)秀的救亡抗日烈士面前,全國同胞只有學習他的精神:第一,對貧苦大眾的同情與幫助。第二,堅毅地不疲勞地為國工作的精神。第三,擔負最艱苦的任務,一點也不自高自大。第四,犧牲自己的一切為了大眾。如果大家都能學習到這幾種精神,德佑雖死猶生!”
張光年代表德佑生前團隊的全體戰(zhàn)友發(fā)表誓言:“你的雙親就是我們團體的父母,我們會好好安慰,決不辜負老人家的殷切希望!我們要保衛(wèi)著我們的土地,決不讓敵人的鐵蹄從你遺體上踏過去!”
最后,董燕梁向全體來賓深深致謝,忍著淚說:“我代表我的全家,衷心感謝各位蒞臨悼念!德佑臨終前告訴我們,他最大的志愿,第一是以整個身心許國;第二是死也不做亡國奴!他實現(xiàn)了自己的志愿!作為他的父母親人,我們?yōu)橹畱c幸,為之驕傲,將會把他的志愿發(fā)揚光大!我死了一個英勇能干的德佑,我要培植出千百個同樣的青年出來,我將愛護別人的兒子,我有千百個心愛的兒子!”
《新華日報》3月23日報道了追悼會:“民族解放的偉大號角,吹起了中華民族兒女的最后沖鋒號,不知有多少同胞在這號聲下,前仆后繼的奮斗!周君德佑,就是最勇敢的沖鋒者中光榮犧牲的一位?!?/p>
3月24日又出版了《追悼周德佑志士特輯》,刊載了德佑給父母的信,田沖的((悼亡友——德佑君》等多篇追悼文章,刊登了周蒼柏感言:“我為國家損失了一個志士而難過,我要繼續(xù)幫助德佑所參加的第七宣傳隊,讓他們永遠工作下去!”董燕梁感言:“我要把愛你的愛來愛世界上一切無母愛的兒女,我要繼續(xù)你的志愿,努力到底!”
3月26日安葬德佑君,眾人用大木排筏載著德佑的靈柩渡過長江,在武昌東湖周家“海光農(nóng)圃”安葬,沿途許多民眾自發(fā)送殯,感天動地,壯觀空前。
重返曇華林
隊長突然去世,對全隊是最沉痛的打擊。大家正是從追悼會的高規(guī)格,周恩來和鄧穎超的講話,領悟到自己工作的價值和意義,沒有一個人打退堂鼓。周恩來高度評價和深切關(guān)心七隊,從“八辦”抽調(diào)剛從延安“抗大”畢業(yè)的彭后嶸和呂光加入,省委批準胡丹沸和田沖入黨,七隊實行五人執(zhí)委集體領導,帶領全隊繼續(xù)完成壯舉、實現(xiàn)夢想。
七隊在天門演出引起轟動,促使青洪幫“雙龍頭”和商會會長贊同成立抗敵后援會和抗日武裝。在鐘祥縣“慰問地方武裝”,原來是伙“土匪”,蔣旨暇和趙辛生他們挺身而出做工作,全隊從傍晚起整整演了一通宵,滿山寨打起火把看到天亮,硬是把全山寨和這支300人的武裝感動了,說服他們樹起抗日大旗。襄陽是鄂北軍事重鎮(zhèn),去延安的必經(jīng)關(guān)隘,縣黨部和中統(tǒng)“別動隊”控制極嚴,明令禁止七隊演出和北上“慰勞”。七隊一面派胡丹沸回武漢請示下步行動,一面同洪深上海救亡演劇二隊合作演出,又利用樊城別動隊與襄陽縣黨部的矛盾,打開新局面。這時,胡丹沸來電稱:“七隊將要改編為軍委會政治部三廳的演劇隊,望即回漢。”他們不知道“三廳”是干什么的,本來要堅持北進,得知是周恩來的召喚,大家義不容辭。正值7月初盛暑,沒錢乘車,就坐烏篷船,同船夫一起搖櫓、拉纖,風雨兼程返回曇華林。
張光年已奉命先期轉(zhuǎn)到政治部三廳工作,給大家介紹了三廳情況,從廳長、副廳長到各處各科的科員,幾乎都是當時中國文化界的名流巨子,成為領導全國文化藝術(shù)界抗戰(zhàn)救亡的司令部。要大家回來,主要是參加周恩來親自策劃領導、三廳主辦的“七七”抗戰(zhàn)周年紀念宣傳周系列活動,掀起抗戰(zhàn)宣傳的更大高潮。政治部三廳正好跟文華中學門對門。別的學校都已內(nèi)遷,文華中學是私立教會學校,教育廳不讓參加“省聯(lián)中”內(nèi)遷,只好在每座樓頂畫上美國國旗,警報一響都往文華跑,叫“跑租界”。蔣介石把三廳作為“共產(chǎn)黨租界”,警特們也不敢來找麻煩。文華又有最大的“公書林”圖書館,著名的銅管大樂隊、現(xiàn)代化音樂教室,最好的美國音響設備,所以文藝群英們薈萃這里,七隊可以學到很多很好的東西。全隊顧不上休息,積極投入紀念周和保衛(wèi)大武漢一系列宣傳活動,把半年巡演的所有節(jié)目都拿出來展演。江城火炬大游行和獻金狂潮,涌現(xiàn)許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情景,郭沫若驚呼這是“破天荒的最大成功”,趙辛生他們受到一次最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親身感受到長江兒女的民族偉力!
抗敵演劇隊的改編
政治部三廳改編抗敵演劇隊,是周恩來親自設計和領導的具有深遠戰(zhàn)略意義的大手筆。早在1938年3月,國民黨中央黨部以民眾團體“名稱繁雜,行動不一”為由,下令省市黨部整飭,已顯示救亡團體的生存受到嚴重威脅,再加上德佑之死更為痛惜,周恩來就開始想辦法,如何幫助他們到民眾中去發(fā)揮更大作用。
4月1日政治部三廳成立,首辦“宣傳周”轟動江城,各抗日團體發(fā)揮了重大作用。而那些“黨老爺”害怕人民發(fā)動起來“刺激日本”,大雨天拉響“防空警報”,憲兵團武力驅(qū)趕游行隊伍,激起三廳和民眾的憤怒。周恩來主管三廳工作,便著手考慮改編。陽翰笙在《黨的領導是勝利的保證——憶戰(zhàn)斗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抗敵演劇隊》一文中說:“1938年4月第三廳剛成立,周恩來同志就考慮在三廳的建制下成立演劇隊和宣傳隊?!闭倩亍皠f(xié)七隊”就是為了此事。
武漢大獻金運動,五天就有100多萬人獻金,折合法幣100多萬元。按照籌委會確定的原則,“取之于民、用之于戰(zhàn)”,成立慰勞總會統(tǒng)一慰勞工作,由陳誠任會長,馬俊超和郭沫若任副會長,由三廳負責實施。政治部其他各廳當然紅眼,中央黨部和中央宣傳部更是強烈不滿,利用蔣介石夫婦獻金最多卻連個“名譽”都沒有,極力誣陷中傷三廳?;鹁娲笥涡泻瞳I金現(xiàn)場,許多群眾高舉國共兩黨領袖和抗日名將的畫像,其中有毛澤東和朱德等畫像,高呼“國民黨萬歲”時也高呼“共產(chǎn)黨萬歲”,各種彩色燈籠有許多紅色五角星燈籠,那些“黨老爺”就大做文章,說是“國民黨搭臺,共產(chǎn)黨唱戲”,是共產(chǎn)黨操縱各團體為共產(chǎn)黨宣傳造勢,壯大共產(chǎn)黨的聲威,挑動蔣介石強烈不滿,不好直接對周恩來和郭沫若下手,就撤換黃琪翔副部長,重用“中統(tǒng)”骨干張厲生為副部長、賀衷寒為秘書長;三廳原定的工作計劃和預算遲遲不批準,許多正常工作無法進行,逼得郭沫若要辭職不干。周恩來力勸郭沫若不能辭職,當務之急是趕緊組建三廳直屬隊,納入軍委會政治部正規(guī)序列,取得正式番號和軍費列支,分別派往各大戰(zhàn)區(qū)獨立自主地開展工作。這樣,三廳就有了正規(guī)番號的宣傳隊伍,大家也就有了公開合法的身份,可以保護文化宣傳的進步事業(yè)和寶貴人才,那些反動派也不敢輕易下手了,三廳很快制訂好改編方案上報。
蔣介石和陳誠看得出這是周恩來的主意,最怕共產(chǎn)黨利用改編壯大勢力,不如全都解散,由新成立的“三青團”改編,或參加二廳康澤的“戰(zhàn)時工作訓練團”受訓。于是,武漢衛(wèi)戌總司令部政治部下令取締民族解放先鋒隊、青年救國團、蟻社等救亡團體,“如果抗不從命,必將嚴懲”;其他所有團隊,都“無設置之必要,均明令停止活動”。
8月20日一見報,便激起所有團體強烈不滿。第二天,《新華日報》發(fā)表社論表示嚴重抗議,尤其是各地來的救亡團體、流亡學生組織,一旦解散,報國無門路,政治無保障,工作無著落,前途無指望,生活和生存都要陷入絕境,對當局背信棄義極為憤怒,決定發(fā)動全市大罷工大游行,以示強烈抗議。
當時,日軍已攻占湖北黃梅,正向武漢東面最后一道門戶田家鎮(zhèn)要塞發(fā)起猛攻,如果武漢先亂必將不攻自破,作為武漢會戰(zhàn)總指揮的蔣介石和陳誠罪責難逃,也都害怕了,誠請周恩來出面調(diào)解。周恩來一方面代表中共代表團并以他個人名義嚴正抗議解散民眾抗日團體挑起事端;同時從大局出發(fā),愿意出面做說服工作,但要真正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批準三廳改編計劃,分別派往各戰(zhàn)區(qū)去為國效力,自然就不會游行抗議了。蔣介石和陳誠只好批準,但編制和經(jīng)費砍了一半,只能改編10個演劇隊、4個抗敵宣傳隊等。
趙辛生他們七隊改編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抗戰(zhàn)演劇隊第三隊”
(簡稱“抗演三隊”),但他們始終沒有放棄去延安的夢想,通過張光年、洪深和何偉等向周恩來反映大家的強烈愿望。周恩來特別理解和重視他們的要求,考慮到延安和山西都屬“二戰(zhàn)區(qū)”,山西全境又處于抗日前線和敵后,各方爭奪十分激烈,亟須開展工作,去延安也比較方便,于是親自決定三隊出發(fā)去山西“二戰(zhàn)區(qū)”。鑒于張光年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已經(jīng)公開,不適合擔任隊長職務,周恩來親自改升他為“政治部西北戰(zhàn)地宣傳工作視察員”,任命徐世津為隊長,趙辛生為副隊長;張光年作為黨內(nèi)三隊“特別支部”書記,參與隊里領導。由于要去延安的同志很多,三隊超編10多人,經(jīng)費有限,每人每月生活費只有法幣2元。大家同甘共苦,毫無怨言。
西安虎口脫險
1938年9月9日,抗演三隊從漢口大智門乘火車北上,冒著日機不斷轟炸的危險,9月16日才到達西安。
西安是西北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也是國民黨對延安制造磨擦的橋頭堡,抗日救亡卻很消沉,延安總部要三隊在西安多留些時間,利用他們的特殊身份打破沉悶氣氛。三隊立即投入陜西各界紀念“九一八”七周年和募寒衣運動擴大宣傳周,以最熱鬧的市中心鼓樓為基地,舉行戲劇歌詠演出和講演,舉辦“街頭抗敵角”,陳列各種抗戰(zhàn)書刊,出墻報、畫報;舉辦歌詠研究班、漫畫木刻展等,只要一亮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抗戰(zhàn)演劇隊第三隊”的旗號,就吸引無數(shù)市民觀看和熱烈鼓掌,引起不小震動。尤其是“雙十”節(jié),省黨部統(tǒng)一標準口號是“擁護蔣委員長”,三隊大標語特意改成“擁護蔣委員長抗戰(zhàn)到底”;把“民族復興”改為“民族解放”,增加了“鞏固擴大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等標語,文化人一看就明白其中新意,也引起國民黨省黨部和西安行營的不滿。
當時,西安行營主任、陜西省黨部主任、省主席和省保安司令等要職,都由蔣介石的親信大紅人蔣鼎文獨自兼任。他是有名的“腐化將軍”,看上了三隊,要留下改編為對抗延安的文宣隊。他們利用三隊衣被單薄、經(jīng)費短缺誘其就范不成,要直接報告蔣介石和陳誠批準,一旦批準,三隊就會落入虎口、陷入絕境。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三隊通過各種辦法拖延阻止,加緊要“二戰(zhàn)區(qū)”駐西安辦事處盡快安排汽車和沿途食宿。城門衛(wèi)兵以沒有“特別通行證”阻攔,幾經(jīng)交涉做工作,終于在10月22日離開西安,虎口脫險,日夜兼程,于第二天黃昏趕到洛川。
在洛川連演三天,25日晚,突然得知武漢淪陷,大家非常悲痛,家在武漢的同志都哭了,更加激起對日寇的仇恨,迫切盼望快點進入延安??墒?,許多人并不知道,縣黨部的熱情友善背后,暗藏更大殺機:只要三隊有人去延安,省黨部就可以誣告是延安“策反”政治部的人,趁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制造磨擦,還要將三隊調(diào)回西安整編,一箭雙雕。三隊特支同縣黨部特務斗智斗勇,在地下黨的密切配合下,將10多位編外同志和生病隊友送進延安,國民黨抓不住任何把柄,其他同志看著延安進不去,為了顧全大局,掩護去延安的同志,他們則轉(zhuǎn)向東行,經(jīng)宜川直奔黃河邊。
兩渡黃河的心靈震撼
大家趕著毛驢馱運行李,傍晚才到達黃河壺口疙瘩灘,站在高高的山上,看著洶涌壯觀的壺口瀑布,整個心靈和身體都震撼了。這里沒有住家,大家不顧百里步行的勞累,在河邊山腰一個小土臺子上,以壯麗的黃河為布景、以黃河的咆哮為伴奏,為渡口的幾十位船工和守衛(wèi)士兵演出,直到深夜。
第二天(11月1日)上午10點左右,全隊登上一艘大木船,在洶涌的怒濤中劈波斬浪。大家上岸后,翻越人祖山,到達長官司令部所在地吉縣,住文城村。八路軍駐二戰(zhàn)區(qū)辦事處主任王世英接到總部通知,第二天便趕來看望“友軍”,詳細介紹山西的嚴峻形勢。山西大部分被日寇占領,閻錫山被擠壓在黃河邊10多個貧困小縣,腳踏蔣介石國民黨、共產(chǎn)黨八路軍和日寇侵略軍三只船,對誰都疑心戒備。閻錫山與我黨合作,主要是共同成立“犧盟會”及抗日武裝“決死縱隊”(即“新軍”)。閻錫山委派軍事干部,我黨委派政委和政工干部,常有磨擦,各縱隊都歡迎三隊去開展工作。要是去延安,最好是去晉西呂梁二縱隊,過河去榆林慰問傅作義晉綏軍,途中就可以順道去延安。大家都贊成這個穩(wěn)妥方案。
三隊在吉縣公演6場,每場觀眾都是七八百上千人;還到各鄉(xiāng)村、政府單位、民族革命大學、教導師、警衛(wèi)隊和中央軍去慰問演出和教歌,每處都要步行十多里。公演后,閻錫山接見三隊全隊,還兩次請張光年去談話,詢問政治部三廳和三隊的情況,表面歡迎,暗里提防,生怕是老蔣派來籠絡晉綏軍挖他墻腳的。張光年侃侃而談,力圖化解他們的疑慮。
戰(zhàn)區(qū)政治部副主任梁化之是閻錫山的姨表侄、犧盟會總干事,掌握著政治部“說一不二”的大權(quán),極聰明又多疑,三隊成了他手上的燙山芋:若讓他們?nèi)ビ芰挚峙聲樎啡パ影?;若去晉西北、晉東南又怕跟八路軍聯(lián)手如虎添翼;若去晉軍地盤又怕挖了自己墻腳;若是放在吉縣眼皮底下掌控,又怕跟中央軍聯(lián)手反而監(jiān)視自己。思來想去,只好同意三隊去最窮苦的呂梁山區(qū),吃不了苦就趕快離開山西。
12月初,三隊到達六專署駐地汾西暖泉頭,大雪紛飛的冬夜,首場公演觀眾上千人,大家情緒熱烈,沒一個中途退場。12月11日,三隊來到二縱隊領導機關(guān)所在隰縣泉子坪,二縱政委兼專員張文昂和政治部主任韓鈞等熱烈歡迎。這里是呂梁根據(jù)地前線,除了為軍民巡演,主要是舉辦戲劇和音樂培訓班,幫助成立“呂梁劇團”,元旦舉行軍民聯(lián)歡大會。不料元旦前夕,日軍開始四路圍攻瘋狂“掃蕩”,三隊成立“戰(zhàn)斗小分隊”,保護全隊跟著司令部行動。
呂梁崇山峻嶺,山高壑深,縱橫交錯,,山壁陡峭,羊腸小道,溝底亂石冰滑,隊員們一個個手拉手,一步一滑。長夜行軍,人困馬乏,又累又餓,邊走邊打瞌睡,跌跌撞撞。連張光年也挨不過困乏,滑倒在冰雪地上睡著了,拉起來繼續(xù)前進,在一個叫“狗洞”的小村度過1939年元旦,每人半碗黑豆當“年飯”。他們和敵人周旋了一個多星期,跟著二縱參加戰(zhàn)斗,消滅300多個鬼子,贏得新年大捷,隰縣、汾西、靈石各界組織慰勞團,推舉張光年為團長,率隊隨團勞軍。連日的勞累,急需回駐地休整,途中遇到縱隊馬夫遛馬,張光年騎的大白馬突然發(fā)飆狂奔,他摔下馬正砸在尖石上,石尖扎進左臂肘關(guān)節(jié)深處,重傷骨頭,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