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2月7日,正月初八。開年上班第一天。往年這個時候,陳曉(化名)會和一些同事跑到林偉忠辦公室,樂呵呵地向他討“利是”。但今年,顯然不可能了,因為林已經“進去”了。
案發(fā)前,林偉忠是廣東省東莞市厚街鎮(zhèn)黨委委員、武裝部部長、人大副主席,同時兼任寶塘社區(qū)黨支部書記。林出事的導火索是房子:2013年11月12日,有人在網上舉報他有上百套房產、超20億資產。
舉報他的人,不僅能說出他妻子、孩子的姓名、身份證號、車牌號,甚至清晰說出林偉忠的家庭住址和多處物業(yè)所在地。網帖揭示了林偉忠違法的斂財史、發(fā)家史。足見此人和林偉忠的關系非同一般。
這些事,在冠以《中國超級大貪官、大老虎—現代版“和珅”再現》的標題后,在網上迅速傳播。盡管鎮(zhèn)官家產“20億元”的數據有些夸大,但基本坐實了林偉忠所犯的事。舉報發(fā)生17天后,東莞市紀委對外稱,經初步查明,林偉忠涉嫌嚴重違紀,正接受組織調查。
2014年1月15日,東莞市官方再度對外發(fā)布消息稱,東莞市紀委對林偉忠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立案檢查。經查,林偉忠存在貪污公款、以權謀私違規(guī)獲取使用集體土地等問題,已構成嚴重違紀并涉嫌犯罪。經東莞市紀委常委會審議并報東莞市委批準,決定給予林偉忠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將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因房多被舉報而倒掉的,林偉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房價的一路上漲,催生的不僅是富豪榜上的富豪,不少官員包括省部級高官也卷入其中,釀成了涉及房屋財產的腐敗存量,即房地產腐敗的歷史呆賬問題。
公眾對林偉忠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細節(jié):去換房產證時,他用裝礦泉水瓶的箱子裝了一箱房產證去更換,把房管部門的人給震住了。林偉忠案發(fā)后,東莞媒體圈更是流傳這樣一個說法,說林到厚街下屬的一個村調研時,對鬧市區(qū)的一塊空地頗為惱火:“這地荒置好多年了,再不開發(fā)就沒收起來?!贝藭r,陪同的人低聲說:“黨委,這地是你的啊?!绷诸D時不語。
據東莞市紀委此前介紹,林偉忠實際擁有房產20多棟。按此推算,即使一棟比較矮的樓,一般也有五六套房,這樣算來,林偉忠擁有上百套房子并不奇怪。
這些房產如何得到?林偉忠作為社區(qū)黨支部書記時,他先違規(guī)獲取使用社區(qū)集體土地建成房產。建成后,利用曾擔任厚街鎮(zhèn)城建辦主任等職權,再次違規(guī)給這些違建的房產辦理了房產證,把違建的房產“合法化”。
和林偉忠倒下類似的,還有被媒體稱為“房叔”的蔡彬。蔡是廣州市城管執(zhí)法局番禺分局原政委。他擁有“21套”房產,被人舉報、媒體報道后,紀委介入調查發(fā)現了他受賄的事實。
近年來,官員貪腐,除了體現在錢多、情人多外,還特別集中體現在擁有數量龐大的房產,這已成為常態(tài)。即使是這樣的常態(tài),媒體每次對貪官房產數量的提及,都無法澆滅民眾對官員房產的濃厚興趣。甚至,有網友根據媒體公開報道統(tǒng)計出貪官的房產數,并進行排名??v是這樣,網友制作的貪官房子數排行榜還是需要不斷調整,因為后來者總是一次次刷新了原先的紀錄。
貪官房子的來源是人們最為關注的。《南風窗》記者根據公開報道梳理發(fā)現,來源大致有四種:一是官員受賄后直接購買。二是房地產商或下屬直接送。三是房地產商將房產以遠低于市場價賣給官員。四是非法占用集體土地,利用自身職權建設并使之合法化。
第一種情況在很多案件查辦后,較為常見,很多問題官員的合法收入并不足以購買那么多房產,比如上文提及的蔡彬等。第二、第三種情況,通常是和房地產商有直接利益關系的部門官員,比如規(guī)劃、拆遷、國土等部門的官員。當然,地方大員也染指其中,如2005年,時任茂名市建設局局長雷挺就向茂名市原市委書記羅蔭國行賄了一套房產,后獲得羅蔭國提拔為茂名市副廳級市長助理。
用遠低于市場價購得房產,是貪官多房產的又一重要來源。在上海高檔社區(qū)擁有16套房產、被喻為“炒房區(qū)長”的原浦東新區(qū)副區(qū)長康慧軍,就數度把這一做法發(fā)揮到極致??祷圮姷淖龇ㄊ亲尅皶r光倒流”:2001年購買的房子,他可以以1999年的房價—并且是優(yōu)惠價購得。后來,他又看上了另一套320多平方米的精裝樣板房,開發(fā)商為他定制了換房的計劃:將此前144平方米的舊房收回,再以1999年的優(yōu)惠價讓其補交這套大房面積的差額。這樣,康慧軍僅以270余萬元的總價,就拿下了這套時價近1000萬元的豪華房產,所有家具和電器還是開發(fā)商送的。
不過,后來問題也出在低價上。上海有關部門在住房普查中發(fā)現康慧軍申報的住房價格極低,這套房子因此也成了康慧軍的“滑鐵盧”。
深圳市龍崗區(qū)原常務副區(qū)長鐘新明非法坐擁10套房產后,還幫助其弟購買別墅,用的也是遠低于市場價的手法。他弟以低于市場價200多萬元購得了一套別墅。為感謝開發(fā)商的低價,鐘新明利用公權來完善該樓盤附近的市政設施,使樓盤更升值。
貪官獲得房子的手段,遠不只是這些。問題在于,貪官的財產為何大都是房子?
事實上,官員貪腐的財產并不總表現在房子上,房子只是在最近10年,特別是最近5年,才突出地成為貪腐官員財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做過梳理,中國官員腐敗的核心領域,一定是和中國市場化改革的途徑有關?!敝猩酱髮W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倪星教授告訴《南風窗》記者,腐敗跟權力有關,權力能配置稀缺資源,創(chuàng)造出較高的收益。
這些年,土地市場、房地產價格飛速上漲,所以權力在這里變現就格外引人注目。但再過一些年,如果房地產不再是一個問題的話,權力的腐敗一定會在體現在其他領域。因此,其背后運行的邏輯,實際上不是房產的問題,而是權力的邏輯問題。
簡單回顧過去30多年,就發(fā)現各時期官員的腐敗表現形式,都打上濃厚的時代烙印。上世紀80年代中期,在計劃和市場雙軌體制并存時期,“官倒”成為那時代的標簽,這時,權力變現的途徑是:很多官員拿到批條—擁有了計劃內的價格,轉手將批條倒賣就掙了不少錢,根本不需自己進貨。90年代中后期,官員腐敗主要表現在股票上,當時進行國企改制上市,很多官員持有原始股,股價上漲,一夜暴富。
最近10年,土地成為地方政府的第二財政,房產成為新時代財富象征。就拿被查處的省部級官員這些“老虎”來說,有媒體梳理就發(fā)現,2004年是一個節(jié)點,此后落馬的省部級官員,大約一半與房地產業(yè)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十八大以后落馬的省部級官員也是這個比例。
當然,貪官多與房子有染,也因房產業(yè)需要和一些部門打交道的鏈條太長有關。據知情人士透露,權錢、權房交易,幾乎貫穿房地產開發(fā)的全過程:諸如征地拆遷、土地出讓、繳納土地出讓金、調整土地用地性質、規(guī)劃審批、項目選址、調整容積率、產權登記等環(huán)節(jié)。這樣,當諸多擁有審批權的部門官員遇上那些唯利是圖的地產商,權力變現就成為了可能。早在2007年,時任建設部副部長的汪光燾就直言,房地產領域的官商勾結、權錢交易問題相當嚴重,已成為腐敗現象易發(fā)多發(fā)的重點領域。
在2014年廣東省“兩會”召開前夕,廣東省政協(xié)委員、廣東省檢察院副檢察長黃武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證實,從目前查辦的案件看,土地建設是腐敗比較高發(fā)的領域。
很多專家、學者在給中央獻計獻策時,希望通過力推財產公開來化解這一問題。房產作為官員財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自然也在公開之列。他們認為,只要鎖定官員房產,比照官員收入,就便于順藤摸瓜,將腐敗分子繩之以法。
從十八大后新一屆中央領導的一系列政策措施看,高層并未回避這一問題。雖然官員財產公開是大勢所趨,但貿然行事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從決策層的角度,現在需要重點研究解決兩個基礎問題:第一,搞清楚官員財產的底數。第二,評估財產公開帶來的社會風險。
這其實涉及兩個問題,一個是技術問題,一個是歷史呆賬如何解決。
就第一個問題而言,的確,房產登記制度一直以來的滯后以及各地聯(lián)網的缺失,使不少貪腐官員認為,可以“低調”、安全地擁有不斷保值增值的房產。國土資源部1月26日表示,在該部地籍管理司加掛不動產登記局牌子。社會各界期望不動產登記,也能發(fā)揮倒逼官員如實申報房產信息的作用。
歷史呆賬的解決,難度比技術問題更大。倪星認為,中國和新加坡不一樣,新加坡強調的是精英治理,強調高薪養(yǎng)廉。但過去,我們一直強調的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如果官員財產太多,社會可能無法接受:官員現在一套房子上千萬元,如何向老百姓交代?強調“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怎么就搞那么多房?
有人提出借鑒香港在1977年特赦非嚴重貪污的警務人員的做法。認為一個人腐敗或幾個人偶然的腐敗,那是個人品質的問題,但是大范圍的腐敗,一定是制度出了問題。但香港特赦的做法,顯然不適合當下的內地。
目前,中央提出的思路是:推行新提任的領導干部率先試點公開財產。這是中國特色的務實思路。這樣一來,10年之內,利用兩次換屆以及屆中調整,讓新提任的領導干部率先公開財產,若干年后,存量逐步化解,相當于讓他們“洗干凈再出來見人”。這也是執(zhí)政黨反思制度缺陷,而給問題官員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大多數公務員估計都有兩套甚至3套房子,包括我自己,很正常,過去公家分了一套房改房,用自己的錢合法地又買了一套半套。現在官員都已經做到向組織公開個人資產,房產、股票、子女投資就業(yè)什么都知道,不報不行,但不向社會公開,社會各界都意見頗大。”在今年的廣東省“兩會”上,廣東省副檢察長黃武實話實說。
黃武的觀點是,必須從現在開始,一定范疇內啟用新制度,否則永遠沒法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