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延

所謂“慶歷新政”，是宋仁宗慶歷年間范仲淹主持推行的一次改革。雖然這次改革失敗了，但范仲淹的名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卻被廣為傳頌，一向為改革者所推崇。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見于朱熹《五朝名臣言行錄》卷七：范仲淹推行新政，苦于地方上無得力之人監(jiān)督實施，所以在干部工作上動了大手筆，“公取班簿，視不才監(jiān)司，每見一人姓名，一筆勾之，以次更易。富公（弼）素以丈事公，謂公曰：‘十二丈則是一筆，焉知一家哭矣？公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遂悉罷之?！薄笆伞奔捶吨傺?，“路”為北宋時的行政區(qū)名，相當于省。以“不才”官員一家之“哭”來換取一路百姓不“哭"，范仲淹的嘉言善行展現(xiàn)了其以民為本、關(guān)心民瘼的情懷，也得到了朱熹的贊賞：“有補于世教?！惫时黄滗浿霑源髞韴?zhí)政者借鑒。

“慶歷新政”發(fā)生于慶歷三年（1043年）。其時，北宋與西夏的戰(zhàn)爭失利，國內(nèi)老百姓負擔加重，騷亂四起，動蕩不穩(wěn)。宋仁宗為穩(wěn)定政局、“興致太平”，罷免了宰相呂夷簡，將前線的首領(lǐng)范仲淹、富弼等人調(diào)回京師，任命為正副樞密使；擴大言官編制，任命歐陽修等人為諫官；催促范仲淹等人拿出改革措施，扭轉(zhuǎn)時局。于是，范仲淹根據(jù)自己多年執(zhí)政的經(jīng)驗，上書《答手詔條陳十事》（即《十事疏》），提出了十項改革主張，即“一曰明黜陟，二曰抑僥幸，三曰精貢舉，四曰擇長官，五曰均公田，六曰厚農(nóng)桑，七曰修武備，八曰推恩信，九曰重命令，十曰減徭役”。這些改革舉措經(jīng)宋仁宗審定、贊同后，以詔令的形式頒行全國。

“慶歷新政”推行之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頗見成效，政局煥然一新。然而，由于改革觸動面既廣且深，遭到了守舊派官僚的抵觸和反對。他們從竊竊私議，到造謠中傷改革者，連范仲淹在邊防的部將，也遭到調(diào)查并遇到了麻煩。而在反對改革的人背后，還有更有權(quán)勢的人。歐陽修因支持改革，被明升暗降，調(diào)往外地。范仲淹預(yù)感，推行“新政”并不像一些人所想象的那么順利，新政的前程隱患重重……

的確如此。單看那十條改革措施，除了第六至第八條講富國強兵、后兩條講厲行法治之外，前五條皆是講整肅吏治。比如“明黜陟”，以往官員的升降，不問勞逸，不看政績，只以任職的資歷為準；這回不行了，須經(jīng)過考核，要選優(yōu)汰劣。再如“抑僥幸”，限制了高官的恩蔭特權(quán)，堵死了紈绔子弟僥幸當官升官的門路。而“均公田”，則是按照等級，給官員分發(fā)職田，以“責其廉節(ji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十條改革主張皆有益于國計民生，但整肅吏治的條款，卻條條戳到了守舊派官僚的痛處。為官尸位素餐不行了，祖?zhèn)鞯暮锰幈幌鳒p了，朝廷給的優(yōu)惠慣例被革除了，豈不讓既得利益者心驚肉跳？至于整肅吏治時，范仲淹翻看登記各路監(jiān)司的冊子，凡有“不才”者的姓名，皆“一筆勾之，以次更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又怎能不讓貪庸之輩心生忌恨、反對改革？

于是，改革的進程節(jié)外生枝，突發(fā)變故。慶歷四年（1044年）夏，御史臺官員稱破獲了一起“謀逆案”，說擁護改革的石介在寫給富弼的親筆信中，隱然有“廢黜仁宗”之意。對此，雖然石介矢口否認，宋仁宗也不相信，但富弼還沒辯誣，便惶恐不已。（而真相是：當初夏竦反對改革，被石介斥責為“奸魅”；夏竦被撤掉樞密使職位后，忌恨在心，便買通一個婢女，臨摹石介的手跡，炮制此信）事發(fā)至此，流言蜚語四起，甚至還牽連到范仲淹改革的誠意，說他“居心不良”，想通過改革來擴大自己的相權(quán)。更致命的是，宋仁宗看眼前反對改革的勢力這么大，而此時北宋在前方已與西夏議和，仗不打了，危機緩和了，也就動搖了推行改革的決心和意志?；噬系闹饕庾兞?，當初支持、追隨范仲淹改革的人開始轉(zhuǎn)向，對改革派落井下石。于是，歷時一年四個月的改革，初見成效便中途夭折，范仲淹被迫自行引退。

“慶歷新政”的推行，雖能“興致太平”，鞏固宋仁宗的家國天下，卻很難突破其時代和階級的局限。加上改革未能達成社會共識，推行操之過急，尤其是守舊官僚勢力的反對，決定了其結(jié)局不了了之。但即便如此，范仲淹的“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所彰顯的以民為本的仁愛精神、以天下為己任的憂患意識，仍給后人以教益和啟迪。

改革總會觸動一些人的既得利益，難免會有人“哭”。倘因此而不改革，只會延續(xù)和加劇不公正，損害絕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悖逆公平正義。所以，以“一家哭”換來一路百姓不“哭”，所折射出的公平正義之光，為后世提供了寶貴的鏡鑒。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當今的改革，已超越前賢而展現(xiàn)出更高的境界：全面深化改革的目的，就是要使改革發(fā)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讓人民群眾滿意、高興，促進社會公平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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