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
那是她最苦悶難熬的一段時光。發(fā)了幾篇小文,滿以為自己已越過生命那道山梁,即將攀上山頂,去一覽四野絕佳的風(fēng)光,卻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在山腰徜徉陶醉了片刻,便又回到堅實的地面——她再也寫不出任何讓自己心生歡喜的文字。
憂傷水一樣地從每個夜晚、每個角落漫卷而來。她開始動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那塊料。
晚上睡覺前,她照例給兒子讀故事。忙碌了一天,原本這是與兒子最享受的一段親密時光,可此刻,她竟提不起半點興致。隨手翻開一冊剛借來的繪本,她漫不經(jīng)心地讀起來:
師父分給本、靜、安每人一顆古老的蓮花種子:“這是幾千年前的蓮花種子,非常珍貴,你們?nèi)グ阉N出來吧。”
拿到種子后,我要第一個把它種出來!本想。
怎樣才能種出來呢?靜想。
我有一顆種子了。安想。
本跑去尋找鋤頭。靜想要挑出最好的花盆。安把種子裝進(jìn)了小布袋里,掛在自己胸前。
那個急于“第一個”得到蓮花的本,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把種子匆忙種下,結(jié)果等不到種子發(fā)芽的他憤怒地刨掉埋在地里的種子,摔斷了鋤頭,不再干了。
挑好了金花盆的靜呢,閱讀了大量書籍,選了最名貴的藥水與花土,把種子小心地種了進(jìn)去,將金罩子蓋住的花盆挪進(jìn)溫暖的房間。不久,靜的種子發(fā)芽了,但沒有陽光照進(jìn)來的幼苗,很快便枯死了。
而安則帶著那顆用身體溫暖的種子,一如既往地散步、掃雪、做齋飯、挑水、做晚課。待到春天,他把種子種在了池塘一隅。就在一個盛夏的清晨,在溫暖的陽光下,古老的千年蓮花盛開了……
讀畢,沉默,慨嘆:這哪里是講給小孩子聽的,分明是給她,給所有忙碌追逐中的人們?nèi)テ纷x回味的??!
本與靜,面對珍貴的千年蓮花種子,一個躁急粗礪,一個呵護寶貝,方式看似不同,卻同樣違背了物性天然,經(jīng)不起長久“等待”。唯有安,歡喜地把那顆古老蓮花的種子帶在身上,安心享受著當(dāng)下每一縷平常、寧靜的時光,一意修行,以一顆清明澄澈之心,靜待花開。生命的綻放原本也就如此簡單、自然。
寫作何嘗不也是一場持續(xù)的修行與等待。沒有內(nèi)心的豐盈與飽滿,如何去呈現(xiàn)生命百態(tài)、人生世相?問自己,整日奔走職場,多久沒能抽出時間靜靜閱讀、蓄積與思考;為升職加薪,多久沒有去感受、捕捉大自然帶來的靈氣與感動;被生活瑣碎羈絆的自己,又有多久沒能去關(guān)照內(nèi)心,一任其荒蕪生塵。
好的人生不就該像安那樣?她想。懷揣一顆夢想的種子,就要給它花開的時間。記得散步,讓心柔軟;記得掃雪,拭去心底的塵埃;不忘挑水做飯,隱忍擔(dān)當(dāng),負(fù)起生活的責(zé)任;不忘打坐參禪,修復(fù)疼痛,心念坦然。慢下來,緩緩行,歡喜著當(dāng)下每一刻的自己,默默守望,一株古老千年的蓮花,定會于你不期然間倏忽綻放,驚動一個盛夏。
(摘自《風(fēng)流一代·青春》2014年6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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