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本名趙耀東,1972年生于呼和浩特市,曾在國內各類文學刊物發(fā)表小說多篇,有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轉載。
我決定捆住她。
葛金柱把她交給我的時候,她在昏睡,她睡得很死,我懷疑葛金柱給她服了安眠藥,現(xiàn)在藥勁過去,她醒了,開始的時候她還在發(fā)呆,她需要時間,來慢慢地適應眼前的這一切,我告訴她,你在這里只是住幾天,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把你送回去。她似乎信了我的話,呆呆地坐在那里。我把電視給她打開,選擇她愛看的動畫片,我以為這一切就會風平浪靜,她聽我的話,乖乖的,可沒想到,她看著看著,突然大鬧起來,先是把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然后趿拉著鞋子,要沖出去,我一把抱住了她,她很倔,盡管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我還是費了很大的勁抱住她,她用腳踹我,用手指抓我的臉,沒有辦法,很多事情,我是不能和她說的,再說,就是說了,她也聽不懂,我只能用一截繩子捆住了她。
她是葛金柱的女兒葛婷。
葛金柱是我的老板,也就是說,葛金柱讓我把他的女兒關起來的。那天葛金柱把我叫到辦公室,他說現(xiàn)在有人威脅他,要殺了他的全家。葛金柱沒有老婆,他老婆三年前就死于一場車禍,家里現(xiàn)在只剩下他的女兒葛婷,他女兒就是他的全家。
我沒有再深問下去,這段時間,我知道葛金柱遇到了巨大的困難,這個困難對我這樣的小人物,想都不敢想。葛金柱給了我一把樓房的鑰匙,他說,這個家,誰都不知道,你們只管在那里待著,等這段亂哄哄的日子過去,我會找你們的。葛金柱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我明白他現(xiàn)在的困境。
離開葛金柱辦公室時,我聽見身后一聲濃重的嘆息,只有身心極度疲憊和走投無路的人,才會發(fā)出這樣的嘆息聲。
我認識葛金柱很偶然。
高中畢業(yè)以后,我頂了父親的班,到了齒輪廠工作,在那里我整整干了五年。那五年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就快成了機器上的齒輪,每天咬住疲憊的時光,周而復始地活了一天又一天,后來改制,我下崗了,廠子塌了,人都散了,昔日里熱鬧的廠子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像個快死的老人。只要路過那里,我就能聞到一股腐臭的氣息,那腐臭的氣味從齒輪廠飄出來,然后臭了整個一條大街。我們的廠長,在這種腐臭的氣味里瘋狂地貪污,他貪污廠子里錢的事,不光我知道,我們全廠的人都知道,這個廠長連賣地帶賣廠子里的機器設備,一下子成為我們這里為數(shù)不多的富翁。
我一下子被廠子踢到大街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無業(yè)游民。
我在這個城市又混了兩年,眼看到了快成家的年齡,家里人又幫我找到一個當保安的工作。那是在一處高檔的別墅區(qū),我很珍惜這份工作,每天除了站崗,就是在小區(qū)里巡視,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住在這里的人,都是有錢人,他們對我也很和藹,這里的陽光總是比外面的明亮,照在人的心里是亮堂堂的。當然我偶爾也會盯著這些別墅小樓胡思亂想一下,想象著住在里面人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假如有一天,我會不會住到這里面,在這個過程中,我會把從這里走出去的某一個人想象成自己,我也拎著皮包,穿著西服打著領帶,臉上有暖融融的色彩,然后開車,駛出小區(qū)。
在這里,有一個人很像我,當然我說的像,是假想中的像,他個子和我差不多高,每次我看到他時,他臉上的表情很模糊,這種模糊很難形容,仿佛有一片水汽罩在他的臉上,他不做聲地從我的眼前走過。這個時候,我更愿意想象他就是我,在這個春天的早晨,他要去哪?
這個男人很少和別人對視,遠遠看你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像心里有什么虧欠別人似的,這一點就不像我,我覺得能住在這么豪華的住所里,就應該抬頭挺胸地走,走得要有力量,要有型,這樣才能對得起身后的房子。觀察他,幾乎成了我一天中的秘密,這個秘密帶給我快樂,他就住在B區(qū)的獨棟別墅里,每天早晨他離開,晚上很晚,他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
我問過小區(qū)里的其他保安,那些保安似乎對這個人很了解,他們說,這個人是被富婆包養(yǎng)的小白臉,他每天來這里,就是陪著那個富婆睡覺。
他們的話讓我感到不自在,怎么會呢,我覺得他不可能是那樣的人。盡管我很關心這個人,可從來沒想到會和這個人認識,我倆漂流在兩個時間點上,看見的未必就是真實的,這么想,我的心會踏實一些,換句話說,我也是個不喜歡跟人主動交流的人。
沒想到,沒過多長時間,我們認識了。
我下午在小區(qū)里巡邏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提包,這個提包,我很眼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我打開包,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份合同和五沓現(xiàn)金,不用說是五萬塊,我的心就在這個時候狂跳起來,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我把那五萬塊錢裝起來,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喘了口氣,在里面繼續(xù)翻著,這時我看到了一張身份證,身份證上我看見他,這個人就是小區(qū)里我經(jīng)常注意到的那個人,他叫葛金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決定把黑色提包還給他。
這件事,我對誰都沒說。我在等著他,我能想象到這個叫葛金柱的人,很焦急,我也很焦急,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到了晚上,他也沒回來,這個黑色的提包像個小兔子一樣在我的懷里惴惴不安,他去哪兒了?我想象無邊無際,有時我擔心他焦急過度,過馬路出了車禍,這樣想,我的心很難受。
早晨,他也沒有出現(xiàn)。兩天了,我有好幾次,想到B區(qū)敲響他家的房門,可我擔心同事的話是真的,真的要出現(xiàn)一個女人,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我整整等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早晨,我見到他。
他的臉上依然罩著不真實的水汽,我走到他近前,我說,你是不是丟了一個包?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對呀,你怎么知道?
我從懷里把黑色提包遞給他,你看一下,是不是你的,看看里面少了東西沒?
他很激動,把包打開,他的第一個動作不是找錢,而是看里面的合同,當他看到那幾份合同像安睡的嬰兒一樣躺在那里,他才吐口氣說,太好了,都在都在,我怎么感謝你呀。說著他從里面拿了一沓錢,遞給我,這是一點心意,太謝謝你了,你不知道合同對我有多重要。endprint
我知道這個不是缺錢的人,但我還是拒絕了,接下來,我倆都沒再說話,人像地上兩個無聲的影子,后來我看他似乎還有急事,我就說,你走吧,以后多注意點。
那人走了,可讓我沒想到,他又返回來,他走到我的面前,他說話有點支吾,你看,我是這么想的,你要是想換個工作,你就來我這里吧,我的公司收入肯定比你當保安高。說完,他遞給我一張名片。
一個星期以后,我就到了葛金柱的公司,他開的是小額貸款公司,在我們這里開小額貸款公司跟開銀行差不多,但比銀行賺錢。我見到他,他問我會開汽車嗎,我說會,然后我就當了他的司機。
他的車是剛買的路虎,這種車在當時非常少,他坐在這種車里,見到他的人都會相信他的實力,水漲船高,我也覺得自己很滿足。也就是那一年,我結了婚,我結婚的婚宴全是葛金柱花的錢,他對我很好,可以說對我有恩,結婚后很快我們就有了女兒,一家三口很幸福,我想這也許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葛金柱很少回那處別墅區(qū),在后來,我才知道,當年那些保安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葛金柱確實在那里有一個富婆,就是那個富婆給他投的第一筆錢,他才把事業(yè)做大了,我沒見過那個富婆,聽說她是美國人,已經(jīng)回國了。
我每天拉著葛金柱,出入各種大飯店,他見的人全是商人,再具體地說,主要是房地產(chǎn)的老板,這些人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來自五湖四海,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賺錢。這幾年我們這座城市大興土木,政府提出強有力的口號,叫搶抓機遇、做大做強,每個人都想搶抓機遇,每個人都想做大做強,以前整個城市是不解風情的丫頭片子,現(xiàn)在一下變成發(fā)情的發(fā)嗲的少婦,到處是熱氣騰騰,到處是春心萌動。這些商人希望錢要流動得快一點,只有把錢像水一樣流動起來,大家才能有錢可賺。從銀行貸款,時間長,手續(xù)多,所以這些人更愿意和像葛金柱這樣的人打交道,葛金柱也愿意和他們打交道,只要有抵押,葛金柱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錢借給他們。對,你猜對了,我們的公司說白了,就是放高利貸的,這在過去都是剝削階級干的事,是地富反壞右干的事。現(xiàn)在呢,叫搞活經(jīng)濟,發(fā)展民間資本,我們從別人手里二分錢集的資,四分五分地放出去。這錢賺得太容易了,當錢到了我們的手上,那就是會下蛋的母雞,錢生錢,利生利,我們的葛金柱葛老板,很快就跨入億元富翁的行列。
事業(yè)上順風順水,葛金柱臉上的水汽慢慢少了,人也明亮起來,但他絲毫沒有找女人的跡象,在公司里,我們誰都知道他老婆出車禍死了,按時間推算,也就是我當保安那會兒,他的老婆剛剛去世不久,在辦公室和他家,我從來沒見過他老婆的照片,他的女兒葛婷我倒是經(jīng)常見,她算個比較聽話的孩子,每次我去幼兒園接她,她總問她的爸爸為什么不來,我就說你爸爸開會呢,開完會就回去。她就不會再問了,我把她送回家,他家里有保姆,這個保姆有時也會到幼兒園去接葛婷。
我捆好了葛婷,有點累了,就點著一根煙,這段時間我的眼皮總在跳,也許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誰知道呢。前幾天,有一個陌生的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問葛金柱在不在本市,我問對方是誰,對方口氣很兇,問我在不在,我就把電話壓了,我知道這些都是討債人,他們找不到葛金柱,就找到我。
葛婷可能被嚇壞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這樣子很像我的女兒,我女兒害怕時,也是這個樣子。
我問葛婷餓不餓,她點點頭。
我說你想吃什么,她說隨便。
我穿上衣服,下了樓。外面有點要下雨的跡象,風里潮乎乎的,出了樓道,我四下看了一下,周圍沒有人,我就把帽子壓低了,在小區(qū)門口,有一家湘菜館,我到過這里買過幾次,這里的飯菜符合葛婷的胃口。
在等菜的過程中,我通??匆粫弘娨?,電視里的新聞,正在報道政府如何出重拳打壓房價,本市的房價如何大幅度縮水,新建的城區(qū)如何成了鬼城,我看得很認真,以至于老板把打包好的飯菜送到我面前,我都沒察覺。
天變得陰沉沉,云壓得很低,用不了多長時間,我相信就會有一場大雨,傾盆而下。我進了樓道,上了樓,就在我掏鑰匙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的,這個發(fā)現(xiàn)嚇了我一大跳,我慌忙推開門,我看見椅子上的繩子散落在地上,葛婷不見了。屋里我找了底朝天,也沒找到她的蹤影,我回憶著捆她的細節(jié),一定是我捆她時,怕她疼,繩子沒有捆緊,她趁我離開的時候,輕松地解開繩子,跑了。
我的頭一點點地變大,我擔心葛婷會落在討債人的手里,現(xiàn)在這座城市的人都瘋了,曾經(jīng)全民放貸,連掃大街的都放高利貸,現(xiàn)在呢,隨著經(jīng)濟的不景氣,大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錢都變成了風,吹得一干二凈。葛婷呀葛婷,你為什么要跑呢,叔叔捆你是為了保護你呀。
不能在屋里繼續(xù)等了,我得盡快地找到她。
下了樓,外面已經(jīng)飄起了雨滴,不大,絲絲縷縷的,路上,我總能聽見不遠處葛婷大聲喊救命的聲音,我先是跑到了葛金柱的家里,那里的可能性最大,當我跑去,才看見他家的大門緊鎖,窗簾緊閉著,我看了下門前的灰塵,很厚,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人來過了。這里沒有,我又想到了她的學校,還是沒有,雨變大了,我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她到底在哪,我想自己該怎么面對葛金柱,他是那么信任地把孩子交給我,可我卻把她弄丟了,面對葛金柱還是小事,我更擔心的是她的安全,討債的人找不到葛金柱,他們就想方設法地找葛婷,為了要回自己的錢,他們很可能綁架了葛婷,也許還會……
天開始變黑了,雨中不時有閃電劃亮夜空,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那所房子。我打開門,屋里亮著燈,這時我看見葛金柱正在和女兒說著話,我激動壞了,靠在門上大口地喘著氣,原來葛婷是被她父親解開了繩子,所有的擔心都化解了,我有點虛脫。葛金柱走到我的面前,他拍了下我的肩膀說,實在不好意思,我沒有和你打招呼,就把她帶走了。
我的身上還淌著水,水順著褲腳流了一地。
葛婷已經(jīng)睡著了,葛金柱把燈關了,然后輕輕地關上門。
我和葛金柱到另外一個房間,他打開了一瓶紅酒,每人倒了一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不時有閃電,擊碎了我和葛金柱的平靜,事實上,我倆誰都不平靜。屋里始終沒開燈,在黑暗中,我倆默默地坐著,喝著酒杯里的酒,偶爾點著一根煙,煙頭忽明忽暗,像是我倆的心事。endprint
葛金柱說,葛婷以后要是不聽話,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我不知道葛金柱說的以后是什么意思,我說,孩子挺好的,下午沒辦法,我要買吃的,擔心她會——
你做得對。葛金柱說,你知道嗎,我見你一眼,我就覺得你是個能靠得住的人,還有在很多地方,有點像我。
他說這話,讓我想到幾年前,我還是當保安的時候。
他說,時間過得真快呀。他的口氣有金屬般的沉重,你知道嗎,每天我做夢還夢見自己小時候,我媽給了我一毛錢,讓我到村里供銷社買醬油,那次我卻把錢買了餅干,我從來都沒吃過餅干,那次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吃,當我吃完了餅干,我才想起買醬油的事,你知道嗎,我們家那時很窮,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我卻奢侈地吃餅干,我真后悔,恨不得把肚子里餅干再吐出來,變成錢,可這怎么可能,我能猜到我媽會打我,她會哭,她會說我不爭氣,我該怎么辦,你知道嗎,我就想到死,我一個人跑到了村子西面的水庫邊,站了好長時間,后來我還是硬著頭皮回家了。
葛金柱的話說得很慢很慢,我不知道他對我說這些有什么用意。
你媽打你了?
葛金柱笑了一下,讓我沒想到,我媽見我回來,就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每次我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我覺得還是那個時候好,一無所有,可那時的感情是真的,它溫暖,現(xiàn)在呢,你看見人們衣食無憂,可這些才是幻影,一點都不真實,冷冰冰的。
我倆喝著酒,我想我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安慰眼前這個人,他是個很成功的人,可他又是個很失敗的人。在公司里,我聽人們說,葛金柱本來想將自己公司上市,結果被人騙了,現(xiàn)在債臺高筑,據(jù)說欠了別人14個億。
這個欠了14個億的人就坐在我的面前,他一點不像個欠債的人,現(xiàn)在倒像個哲學家。我覺得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話,去安慰他,換句話說,我是我,他是他,我倆處在兩個不同的時間點。
葛金柱點著了一根煙,他說,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很羨慕你的生活,你活著有目標,有內容,而我已經(jīng)完全失重了。
我覺得葛總,你身邊應該有個女人。我的話很真誠。
葛金柱吐了口煙,女人?他沉默了一下說,我以前有女人,不止一個,是兩個,一個是我的老婆,一個是我的情人,當有一天我老婆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她接受不了,最主要的是我的情人已經(jīng)給我生了婷婷。
那你們離婚了?
離婚,我不可能做到,我老婆家在海外非常有錢,以前她家里不敢說,那時的形勢不一樣,她家里怕政府調查,我找了她根本不知道這些,當有一天她欣喜地告訴我這些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命運快要轉變了,我干過很多事,現(xiàn)在說好像云淡風輕,可那時干什么賠什么,賠得一塌糊涂,我把希望建立在老婆的身上,希望她的轉機給我?guī)砗眠\。后來他們家先出去了,先到香港,后來才去美國。
他把煙擰滅了,把目光轉向窗外,外面的雨變小了,淅淅瀝瀝的,他說,他們一走,走了五年,這五年里,我認識了婷婷的媽,她對我很好,那段時間里,我的事業(yè)干得非常不順,一件事剛剛有了好轉,可一轉眼,就雞飛蛋打,什么都沒有了,是婷婷媽一直鼓勵我,安慰我,沒有她,我都不知道怎么度過那段黑暗的時光,很快我倆有了婷婷,生婷婷的主意是我定的,如果我要打掉這個孩子,婷婷的媽一定會聽我的。
葛金柱說,五年以后,我老婆回來了,她回來帶來了巨大資金,這些都是我需要的,我不能再窮了,我覺得人活一世,窮是件最可恥的事情,我要成功,我老婆對我很有信心。正當一切都上軌道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我還有一個女人,她火冒三丈,發(fā)誓一分錢都不會給我,我苦苦哀求她,原諒我,我跟她發(fā)了毒誓,再也不會和那個女人來往,我老婆還是不依不饒,她說除非這個女人死,不然的話,她的錢,一分都別想拿到。
我的心咚咚地跳著,我有點不敢聽葛金柱下面的話,我狠狠地喝了口酒說,你不會真的聽你老婆的話吧?
葛金柱重新點著一根煙,他聲音低沉而且還有點嘶啞,他說我聽了,我雇了人開車撞死了婷婷的媽。
我的胸口突然疼了一下,空氣已經(jīng)停滯,我喘口氣然后舉起眼前的酒杯,整整干了一杯。后來,葛金柱跟我說什么,我都不記得了,在酒精的催眠下,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葛金柱什么時候離開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我一直睡到九點,才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我的頭很疼,像被別人給了一棍子,昏過去的。我咬著牙,坐起來,屋里沒有人,可我覺得葛金柱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在說話,我看見他懷里還抱著一張遺像,遺像是個女人,這個女人我相信就是婷婷的媽,她的臉色蒼白,目光逼仄,我站起來,想把窗戶打開,想讓外面的風將我的幻覺一點點吹散,這時,我看見桌子上有張白紙,上面還放著一張卡。
白紙上面的字是葛金柱寫的。
李強:你看到這張紙時,我已經(jīng)走了。這段時間,你也知道,我遇到的困境,也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了,婷婷還小,這孩子從小就沒有媽,任性慣了,你怎么教育她都行,我就把她托付給你,希望你幫我把她照顧大了,我給你留了一張卡,上面有一百萬,錢是你的,是我的一點心意。
葛金柱淚筆
我不知道現(xiàn)在葛金柱發(fā)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有什么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我回想他昨夜和我說的那些話,更像是一個人在留遺言,他不會真的死吧?我的腦子亂極了,我在桌子上摸到一根煙,點上,我為什么沒在昨天勸勸他呢,勸他再一次站起來呢,14億的債臺呀,我的勸解會起作用嗎?
我聽見隔壁的葛婷已經(jīng)睡醒,我趕緊把信和卡裝了起來。
葛婷揉著惺忪的睡眼,她確實很像我的女兒,不,今后她就是我的女兒,她看著我,她說,李叔叔,你給我買點吃的,我餓壞了,我不會亂跑的,李叔叔你放心。
孩子的話讓我的眼睛有點濕潤,我擔心眼淚會在孩子的面前流出來,我趕緊點點頭,穿上衣服,下了樓,外面的空氣很清冽,天空像是被洗滌過一樣,瓦藍瓦藍的。我到了小區(qū)門口的那家湘菜館,飯館里沒有什么人,老板問我吃什么,我才想起忘問問葛婷愛吃什么。我舉著菜單看著,飯店里的電視正在播放著一條新聞,開始的部分,我沒有聽清,后來我聽清是一個老板為了躲債,在車里倒了汽油自焚了,現(xiàn)場的畫面很短,只看見一個被燒黑的汽車殼子,像個怪物一樣趴在那里,就在我想看清楚,是不是葛金柱的汽車時,新聞就結束了。
老板說,我給您推薦一個我們這里的特色菜,大人小孩都愛吃,芙蓉雞片,您嘗一嘗。
我放下手中的菜單,就它吧。我說。
〔責任編輯 阿 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