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巾帥

摘 要： 劇本《我如何學會駕駛》講述了女主人公小不點從小受到派克叔叔帶給她的精神創(chuàng)傷，由此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并且無法融入家庭和學校生活，更無法坦然面對派克。就小不點來說，創(chuàng)傷治愈的關鍵在于對創(chuàng)傷經(jīng)歷的再講述，達到將創(chuàng)傷性記憶轉變?yōu)橐话阈杂洃洠M而坦然面對，并重新掌控生活。在對創(chuàng)傷經(jīng)歷的整合中，小不點重新獲得了對生活的控制，并且學會了與他人相處的方式。

關鍵詞： 女性成長 創(chuàng)傷理論 《我如何學會駕駛》 小不點

葆拉·沃格爾是美國新一代劇作家的代表之一，她的作品均探討有爭議的話題，如家庭暴力、同性戀、戀童癖和艾滋病等，這些作品使葆拉·沃格爾多次獲得榮譽獎項。其中《巴爾的摩華爾茲》贏得1992年奧比獎的最佳劇作獎，葆拉·沃格爾因此聲名鵲起。《我如何學會駕駛》是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最早于1997年在紐約外百老匯演出。憑借此作，葆拉·沃格爾獲得了1998年的普利策獎。

一、小不點的家庭

《我如何學會駕駛》講的正是小不點從兒童成長為青年的故事。在這部長達20幕、時間在過去與現(xiàn)在頻繁交織的劇中，小不點既是主人公，又直接面向觀眾講故事。小不點成長在一個特殊的大家庭中：她的母親在很小的年紀就因懷孕而被迫結婚；她的祖母是一個童養(yǎng)媳；她祖父唯一的運動是追著祖母在房子里跑；瑪麗阿姨，小不點母親的妹妹；派克叔叔，瑪麗阿姨的丈夫，退役海軍，酗酒，在第一次駕駛課上調(diào)戲小不點。

小不點相當聰明優(yōu)秀，然而同學注意的只是她豐滿的胸部。整個青春期，派克都在持續(xù)引誘她。雖然派克讓她感到很不舒服，但派克是家庭成員里面唯一給她關照，支持她上大學的人。派克還一直給小不點傳授他的駕駛經(jīng)驗教訓。在學習駕車的過程中，小不點漸漸發(fā)現(xiàn)，在駕駛時她生出一種控制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她的家庭生活中是從未有過的。在小不點18歲生日的前夜，她跟派克見面，拒絕派克的求婚，并提出結束與他的關系。此后，小不點被大學開除，派克酗酒致死。故事敘述結束時，小不點回憶完自己的過去，開著車離開了。

二、小不點的創(chuàng)傷

將創(chuàng)傷理論應用在小不點的個人成長過程的分析中，可以從全新的角度理解和分析小不點。第四版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對創(chuàng)傷性事件的正式定義是：

涉及實際的死亡或者死亡威脅、嚴重傷害，以及對另一個人的身體完整性構成威脅的事件；或者目擊涉及了死亡、傷害，以及其他威脅其他人物？身體完整性的事件；或了解到一樁由家人或者親密友人經(jīng)歷的意外的或者暴力的死亡事件、嚴重傷害，以及死亡威脅及傷害……人對這些事件的響應，必須帶有強烈的恐懼、無助、或恐怖的感覺[1]。

皮埃爾·簡納特將創(chuàng)傷定義為任何“壓垮一個人采取變通或有效行動能力”的經(jīng)驗。兩種定義均體現(xiàn)了痛苦的經(jīng)歷使受害人無法將創(chuàng)傷經(jīng)歷、自身經(jīng)驗與認知系統(tǒng)相聯(lián)系，這是創(chuàng)傷定義的關鍵。在此基礎上可以判斷出小不點受到的創(chuàng)傷主要來源于派克。在創(chuàng)傷的影響下，小不點在11歲時失去對自己生活的控制，并且一直生活在創(chuàng)傷的陰影中：被踢出學校，在工作中遇到麻煩，并酗酒成性。

1.創(chuàng)傷的來源

派克，小不點的姻叔父，曾在太平洋戰(zhàn)區(qū)擔任前海軍戰(zhàn)士。他在小不點的成長中擔任父親的角色，他教她開車，面對家人，鼓勵她去上大學。但他對小不點所做的不止于此。正如卡羅琳·凱西·克雷格所說的那樣，派克“以駕駛課為幌子”，在第一次課上就調(diào)戲小不點。然而，事情的真相直到劇末才被揭露。在這一幕之前，家人和外人對小不點胸部的討論，是本劇經(jīng)常的話題。家人吃飯時，同學在她身上搞惡作劇時，焦點都在小不點的胸部上，使她相當不舒服。小不點曾經(jīng)跟同學傾訴過，她的胸部是“外來勢力”，將身體所有的營養(yǎng)都吸走，直到她死亡。

小不點之所以對其他人關注她的胸部感到不適，歸根到底是因為她的第一次駕駛課。乍看上去，第一次駕駛課就是派克叔叔堅持要小不點同意學駕駛。然而小不點一爬到派克膝蓋上，他就開始了猥褻行為。他把手放在小不點的胸部，然后滑到她的上衣里。同時，他無視小不點的哀求，命令她繼續(xù)開車。再回首現(xiàn)場，派克的每句話都有引誘小不點的明確目的。他首先環(huán)顧四周，在確保沒有來往車輛之后建議觀賞沿途風景，最后引誘她開車。小不點告訴他，不足年齡駕駛是違法的，更何況她根本踩不到離合器。派克提出可以幫她踩離合，并且提到小不點的父親也希望自己的女兒學，最終成功地引誘小不點爬到他的腿上嘗試駕駛。事實上，無論小不點如何拒絕他，他總能想出一個新的建議，以便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成年小不點回憶這段經(jīng)歷的時候，說道：“那是我住在自己身體里的最后一天。從那之后我退回到我的脖子以上，住在我腦中的‘火里了?！盵2]從她的回憶和舞臺指示，可以推斷出一些超越小不點認知的事情發(fā)生了，而這件事發(fā)生之后她只能控制自己的思想。這是小不點受到創(chuàng)傷的經(jīng)過。受過創(chuàng)傷的人，為了避免進一步傷害，往往保持著一個他們認為是安全的狀態(tài)。11歲的小不點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唯一可控的只有自己的思想，因此，“她腦中的火”是小不點最后的陣地，避免再次受傷的港灣。對小不點來說，胸部象征著她的創(chuàng)傷，任何對她的胸部的關注都是危險的跡象。小不點和派克的這種關系一直持續(xù)到小不點18歲生日的前夕，因此創(chuàng)傷的作用一直持續(xù)。

2.創(chuàng)傷的表現(xiàn)形式

小不點的同學在其成長過程中起著不可缺少的作用。與同學的溝通時刻提醒著她自己所受的創(chuàng)傷。小不點的同學曾為她設計了一場惡作劇，目的是確認小不點的胸部是否真有那么大。然而，沒有舞臺指示的小不點意識不到會有惡作劇降臨在自己身上。直到一個男孩表示他抓住她的胸部表示自己橡膠過敏，和同學大叫大笑著跳開，小不點才意識到這些人的意圖。她憤怒地喊出聲來。這種表現(xiàn)被稱為“激越的感情”（feelings of agitation）[3]，是由凱·埃里克森提出的創(chuàng)傷典型癥狀之一，小不點的反應暗示出小不點深受創(chuàng)傷。此外，根據(jù)凱·埃里克森的描述，當受到創(chuàng)傷的人感到危險降臨的時候，他們會“憤怒地爆發(fā)”，男孩抓住她胸部的行為突破了小不點的“防線”，使她感到憤怒和受傷。

另一個惡作劇是女生們在淋浴房實施的。兩個惡作劇之間有一段畫外音提醒觀眾和少年小不點，良好的防御性駕駛“涉及精神和物質(zhì)準備。你準備好了嗎？”[4]這句話提醒小不點回憶了第一個惡作劇，也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女孩惡作劇。畫外音暗示了小不點的創(chuàng)傷在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折磨著她。

場景再次變化，在舞會上，小不點跟一個女同學正在聊天，一個害羞的男孩接近小不點并多次邀請她跳舞。討論的內(nèi)容被男孩打斷了兩次，呈現(xiàn)為三部分。第一部分的討論，小不點講到瑪麗珍的笑話并且發(fā)出笑聲，而女孩聽完之后表示“你真奇怪”，并沒有笑。小不點又問了女孩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感受到一種‘自我意識？就好像時刻都有人關注你？”[5]小不點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被別人注視，這種注視讓她想到自己所受的創(chuàng)傷，感到不舒服。女孩卻說：“這不是我面臨的問題?？?，格雷過來邀你跳舞了。”此時他們的談話被打斷。在討論的第二部分，小不點說出了自己的猜想：男孩子邀她跳舞，是為了看自己“搖擺”。如前所述，小不點的胸部是她創(chuàng)傷的象征，任何與她胸部有關的注意都是危險的跡象。因此，為了避免傷害，她必須一次又一次地拒絕男孩。

三、創(chuàng)傷的恢復

根據(jù)皮埃爾·簡納特的分析，為了從創(chuàng)傷中恢復過來，當事人要將創(chuàng)傷性記憶轉化為一般性記憶。講述創(chuàng)傷經(jīng)驗就是轉換的途徑，稱為整合。要實現(xiàn)整合，當事人要接受自己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承認這對其有重要意義，并且不可替換。此外，遭受創(chuàng)傷的人往往感覺到自己失去對生活的控制。一旦他們重新獲得控制，意味著創(chuàng)傷不會再困擾他們。因此，要評估整合完成與否，或創(chuàng)傷恢復與否，有三個標準來判斷。這三個標準是創(chuàng)傷記憶和一般記憶之間的差異。創(chuàng)傷記憶整合為一般記憶，標志著創(chuàng)傷的愈合。

1.創(chuàng)傷記憶與一般記憶的區(qū)別

首先，創(chuàng)傷記憶講述的“時間太長”[6]，而一般記憶只需要很短的講述時間。一般記憶應該是一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并與其他方面的經(jīng)驗相結合。其次，一般記憶是“社會行為”，而創(chuàng)傷記憶是“一個孤立的活動”，“沒有社會的組成，不向任何人作出回應”。它們之間的最后一個區(qū)別在于，在特定條件下，創(chuàng)傷記憶會被“恢復原狀”機制自動觸發(fā)，而一般記憶不存在恢復原狀一說。

本劇表面上是一些無序的事件，講述小不點帶著觀眾不斷進行時空穿梭。關于過去和現(xiàn)在的感知是比較模糊的。然而仔細研究敘述的整個過程，我們得出結論：劇中敘事的順序是按照學習駕駛的順序組織的。小不點在劇中這一段很短的時間內(nèi)將故事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說明她本身已經(jīng)擺脫了創(chuàng)傷性思維帶來的無序感。其次，如皮埃爾所說，一般記憶是一種社會行為，而創(chuàng)傷記憶是一個孤立的活動。小不點的講述直接面向觀眾，讓觀眾做她的理療師，全程參與這個故事，她敘事的過程是一種涉及交流的社會行為。最后，敘事過程的組織是由小不點獨自完成的，不受“恢復原狀”機制的影響。以上三個方面表明小不點的創(chuàng)傷記憶已成功轉為一般記憶。換句話說，在這個整體的講述過程中，小不點已成功完成從開始直到結束的故事敘述。最后一幕，小不點講完故事驅(qū)車離去，暗示其長期遭受的創(chuàng)傷至此已經(jīng)愈合。她已經(jīng)擺脫了多年來困擾著的創(chuàng)傷記憶，開始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

2.駕駛課

駕駛課是貫穿全劇的主題。直觀上，駕駛課是小不點組織和講述整個故事的框架；從更深的角度來看，劇中重點講述的就是派克教導小不點的駕駛課。正是通過這門課的學習，小不點學會了醫(yī)治自身的創(chuàng)傷，學會了控制自己的生活。學習駕駛的過程本身也是小不點從懵懂未知到成熟的旅程。

在“你和倒車擋”一幕中，派克以少有的嚴肅態(tài)度向小不點強調(diào)了有關駕駛課程的重要性：

這是我想給你的東西。我真正重要的東西。開車的時候，你對車輛有絕對的控制，路上只有你和這車，沒有人可以從你的手里將它奪走。這是一種權力。跟在其他地方相比，在車里我更能感受到自己。這就是我想教給你的。世界上有很多令人討厭的人，瘋狂的人，傲慢的白癡，酒鬼，憤怒的孩子，盲著的怪人，你必須準備好面對他們。我想教你像個男人一樣開車[7]。

至于教授駕駛課程的原則，派克指出：

男性被教導要信心十足地開車，這種信心甚至帶點侵略性。道路是屬于他們的。在教育中女性往往被要求有禮貌、猶豫。但這可能是致命的。你要學會在別人要做什么之前思考他的意圖。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將是那個……走開的人。我不知道你和我能活多長，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們肯定不會死在該死的車里。我希望你嚴肅看待這個問題[8]。

從字面上看，這些都是關于駕駛的重要指示。事實上，這些都是派克的人生經(jīng)驗。外面的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人，一個人進入社會的時候，要有充分的準備應付他們。生活的技能就是在面對突發(fā)情況時，一個人要有控制自己生活的信心，要自己積極地做決定。人生的旅途是自己決定的，不是其他人或其他情況決定的。

派克教的這些技能是小不點最終擺脫創(chuàng)傷的方法，因為從創(chuàng)傷中恢復的重要方式，是重拾對生活的控制，要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葆拉·沃格爾認為，派克教給小不點的生活技能，是一份禮物：“對我來說，這份禮物，實際上是教小不點如何成為一名幸存者?！阋欢ㄒ粢馄渌说淖龇ǎ崆拔鍌€步驟時就已經(jīng)要想好怎么做。他幾乎沒有意識到，給她準備的禮物，教給了小不點如何面對危險，反過來也毀滅了他?！盵9]

四、結語

《我如何學會駕駛》一劇講述了主角小不點成長過程中的故事。她從派克那里遭受了創(chuàng)傷，與周圍的世界隔離，失去了對生活的控制。從十一歲開始，小不點開始了與創(chuàng)傷的斗爭，這項斗爭伴隨著她的成長。直到長大后講出了自己的故事，斗爭終于以小不點的勝利而告終。通過對自己創(chuàng)傷經(jīng)驗的整合，小不點治好了自身的創(chuàng)傷，恢復了對生活和學習的控制，學會了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派克是小不點成長中最重要的部分。小不點從派克那里學到了最有用的生活技能，同時派克也是她長期創(chuàng)傷的來源。家庭是小不點生活的一部分，令她的創(chuàng)傷加深，也為她在生活中的獨立創(chuàng)造了條件。同學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小不點的成長。通過處理與這些人的關系，小不點實踐了駕駛課學到的生活技能，最終治愈了創(chuàng)傷。

參考文獻：

[1]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4th ed.）[R].Washington，D.C：Author，1994：424.

[2]Witalec，Janet.Ed.Drama Criticism，Vol.19[M].Thomson：Gale.1995：1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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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Witalec，Janet.Ed.Drama Criticism，Vol.19.[M].Thomson：Gale.1995：1762.

[5]Witalec，Janet.Ed.Drama Criticism，Vol.19.[M].Thomson：Gale.1995：1764.

[6]Crauth，Cathy.Ed.Trauma：Explorations in Memory.[M].Baltimore，MD：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5：163.

[7]Witalec，Janet.Ed.Drama Criticism，Vol.19.[M].Thomson：Gale.1995：1762.

[8]Witalec，Janet.Ed.Drama Criticism，Vol.19.[M].Thomson：Gale.1995：1762.

[9]Craig，Carolyn Casey.Women Pulitzer Playwrights：Biographical Profiles and Analyses of the Plays.[M].Jefferson，N.C.：McFarland & Co，2004：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