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瑤
吃 面
我愛吃面,也喜歡和朋友吃面,也喜歡愛吃面的朋友。甚至于“你喜歡吃面嗎?”已經(jīng)成為我衡量朋友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
我想,每個人吃面的樣子最真!比如吃飯得有吃相,得先用筷腹把飯扁成恰當(dāng)?shù)囊豢?,扁得松了,?dān)心會散會漏,不成樣子;吃快了,飯粒又常隨著筷子的慣性飛出來,桌上暴雨梨花,成了孩子。吃酒席還要顧及禮數(shù),所以總有些拘束。然而,一碗面熱氣騰騰到面前,這世界就完全簡化為一只碗和一個人的交流,互為唯一,眼神、言語、動作自然一氣呵成、實實在在,一口咬斷也行、稀里嘩啦也行、繼續(xù)保持著小精致也無不可。
吃面最怕講究!抄一些蔥鹽味精,沖一勺極鮮的高湯,疊一束滾面,蓋一兩勺小菜,臥一個荷包蛋,如此豐富只歸于一只實在的海碗,滿滿當(dāng)當(dāng),美味相互浸潤、綜合著溫度,涼菜不涼,面湯不燙,一切剛剛好?,F(xiàn)在一些新式的面店,緊跟步伐,也逐漸講究起擺放格調(diào),端上桌碗碟琳瑯,這碟是數(shù)片干巴的牛肉、那碟是泛油光的毛豆雪里紅,還有一碟是切半的褐色鹵蛋,作為主角的面則一絲不掛地光躺在碩大的碗里,菜之間素不相識、格格不入,看了冷漠……遇到這種情況,我是不能忍的,三下五除二一氣扣在面上,再用筷子把他們深深抵進(jìn)湯水里,像是先救了他們,之后才能安然下口!
那些喜好老面店的人一定很懷舊吧!如今,越來越多的快餐式面店都占據(jù)著黃金地段,招牌闊氣,客流如織,開拉門忙得不亦樂乎;店里敞亮、寬松,菜品豐盛,師傅們清一色的白色工服,干凈方便,生意自然好。但總還有一些資深的吃貨,他們仿佛是在自找苦吃,偏就認(rèn)準(zhǔn)了那些舊時味道,面的口感、湯的咸淡、蓋澆的風(fēng)味,一一如數(shù)家珍,老城區(qū)在他們腦子里早繪成了一幅美食地圖,而一家家老店就是地圖上標(biāo)著的紅五星,不增不減。他們就愿意興沖沖跑到某個犄角旮旯里,扎進(jìn)破舊的門面里,擠在碰頭碰腳的見方里,吃上一碗老三樣……或許覺得舊鍋舊灶里才勾得起味蕾的美好記憶;或許覺得老板娘親切的一聲:“今朝吃嗲面?”透著一種老友間的關(guān)懷;或許因好不容易等前人碗見了底、抹嘴抬腳的空,你迅速端起屁股占到還有些熱乎乎的四方凳上,心里有一種收獲的喜悅,之后又瞬間陷入孩子般簡單的期待中。
我市體檢中心的側(cè)巷里正好有一家老面店——盛興面館,他家以豬腳面見長,那天體檢結(jié)束便被同事老夏拉著去了。店內(nèi)一目了然,北面大間東西頂著墻各3張小八仙已顯緊張,南面小間便是灶臺和雜房。早上9點多還有三四人排隊,這是出乎我意料的。老夏向我強(qiáng)力推薦豬腳面,我忙稱減肥只點了大腸,老夏血脂高,也點了大腸。等面的間隙,老夏饒有興致地介紹,這里的生意如何的熱鬧、面如何的好、豬腳如何的軟爛入味,最稱奇的是老板娘過眼不忘的絕活——“你想想,這面,紅湯、白湯、干拌,有要斷生的、有要爛點的,加上這么多蓋澆,搭配已經(jīng)不下幾十種,況且人來人往、先來后到,又是堂食、打包,二三十年下來我從未見她錯過一碗,你說奇不奇?電腦都不如她靈光”……話音剛落,伙計遞給我一碗粉嘟嘟、肉煨煨的豬蹄,“是你的吧?”我和老夏面面相覷,真就端錯了,老板娘的“第一次”給了我,老夏一陣唏噓:“老板娘也老了”。雖然錯了,但仍有種說不出的敬意,對著面拍照、美圖、發(fā)微信圈,一陣嘚瑟。至于味道,老夏說好我便信了。之后,我獨自跑去吃過兩回,仍舊沒在意味道,就喜歡邊吃邊感受門外的悠閑……讓我覺得心貼緊了這座城。
我愛吃面,我總覺得能一起吃面的關(guān)系,一定遠(yuǎn)遠(yuǎn)鐵過一起吃一頓酒席,愿意叫上你一起吃面的,至少把你看成“一伙兒的”,不在意把最低、最真的姿態(tài)展現(xiàn)給你。而三五好友擠在一張臺子上,就像是一個家,沒有什么復(fù)雜的想法。等面的功夫,有貼心的會想到遞來一雙筷、分兩張紙巾,第一碗面上來大家呱噪著:“這碗是誰的?”“吃這么多?”“不好意思,我先吃啦?”“要不你們先撩點我碗里的嘗嘗?”真的就像在家里吃飯一樣讓人溫暖。
小煮怡情
今晚,老公加班、爸媽要帶著小聞去喝喜酒。第一次,家里只剩下了我和93歲的外婆吃飯。
“飯燒了沒?”我問得理直氣壯。
“沒,你看著辦吧!”老媽答得不假思索。
事實上,老媽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打開電飯煲、湯鍋、菜柜、碗櫥、冷藏……除了花盆里冒了筷子高的香蔥外,一片菜葉子、半碗泡飯都見不著!而速凍里所有的東西都包在褶皺模糊的結(jié)了冰痂的塑料袋里,硬得像石頭,是什么?看不出、摸不出,也猜不出。突然,我的眼神停留在一塊速凍銀魚冰磚上,就你了……電飯煲調(diào)到煮粥模式,專心伺候銀魚。
什么是無知無畏,有時正是如此。同樣是沒有烹飪銀魚的經(jīng)驗,媽媽迫于家中首席大廚的壓力,不愿染指;而十指不沾的我,下這個決定卻是抬眼之間。甚至那些本要花數(shù)小時解凍的魚、水發(fā)的香菇;是否需要切上姜絲、蔥末、蛋花、肉丁;放多少陳酒、下多少鹽、撒多少蝦米、滴多少油,都只是憑著感覺,想哪兒到哪兒……而生粉何時放,需不需要先化在冷水里;皮蛋是否要出鍋前放,免得糊湯,都是跟著感覺走……當(dāng)然,如此凌亂地備了大半小時,熬制卻只十多分鐘。一碗稀粥、兩碗銀魚羹,搭配著實大膽。稀里嘩啦被迫灌了個水飽的外婆,也不忘夸我能干……
于是想起了小學(xué)生優(yōu)秀作文——“今天我學(xué)做了某某某道菜……雖然味道不好(手忙腳亂、燒糊燒焦是必要橋段),但是我卻覺得特別好吃,因為這是我自己做的!”
那時候,丹心一片,看了作文就嚷著要燒飯。記得是小學(xué)三四年級放了暑假,那天恰逢爸媽晚歸,百無聊賴的我搬出砂鍋燒了番茄雞蛋湯,因為冷熱水的問題,費了好幾只雞蛋才勉強(qiáng)湊合而成。為了增加一絲驚喜,特地找了鍋蓋蓋嚴(yán),上附一張溫情的紙條,大約是“爸爸媽媽辛苦了!”湯有了,獨缺觀眾。由于沒有手機(jī),只得往單位里打,老媽在那頭熱火朝天:“我這忙著呢,你爸出差了,來我學(xué)校找我吧!”那時住的是老媽單位的福利房,離家就一條街的距離。
原來,學(xué)校正在籌備一場聲勢浩大的時裝秀,晚10點,興師動眾趕往當(dāng)時的“江南春賓館”大彩排!媽媽忙得像一只陀螺,我也在她身后飛轉(zhuǎn)。勉強(qiáng)有機(jī)會插上嘴提了一句雞蛋湯的事,她終于給我騰出一個眼神的時間,半開玩笑地說“真的假的?放鹽了嗎?”孩子就是這點好,沒心沒肝不會當(dāng)真生氣,只是心里著急,連跑帶跳反復(fù)地解釋“放了,放了,我自己嘗了,可好喝了,我還放了香蔥,還有榨菜……”換到現(xiàn)在早就發(fā)飆了“不喝拉倒!你燒菜才不放鹽呢!”。
再后來,音樂響起,模特兒節(jié)奏感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墻壁上拉升、扭曲、來回穿梭,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走道里,看到的只能是這些。不過,從整整一排的攝像機(jī)陣?yán)?,我能隱隱感受到所謂的追逐時尚,記憶至今。第二天正式演出,媽媽更沒時間了。終究,下午還是自己開了的鍋,把焐了長了水泡泡的雞蛋湯倒了,誰也沒喝上!
后來在爸媽“指手畫腳”之下又燒過一次炒青菜,雖然心里一萬個不甘,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紅燒肉等更加高深的菜式,但在爸媽眼里我的水平只配炒青菜,估計這還是洗了好幾年碗才有的待見!味道確實與“特別好吃”相去甚遠(yuǎn),不過爸媽倒也配合:“很好吃,女兒真棒!”算是了了一樁心愿。
之后我的廚藝還是有了一些精進(jìn),每逢寒暑假,媽媽總會有意無意地教我燒些家常小菜,爸爸則會在一旁賊笑著煽風(fēng)點火:女孩這個得學(xué)、那個得會。沒多久我算“看透了”,燒菜基本就是“下鍋、爆炒、加水、下鹽、盛盤”這么五步曲!哪怕是魚湯、煨肉之類的“大菜”,也不過是更長時間的爆炒、只是加水量和調(diào)料的區(qū)別!
當(dāng)然,廚藝方面我也有過得意之作,算是創(chuàng)新的菜式——“豆泥蝦菇仔”,原料顧名思義就是土豆、大蝦、草菇,做法簡單:將土豆上高壓鍋煮成土豆泥,蒜末煸出香味,放入料酒去過腥的大蝦、草菇爆炒,然后就是土豆與蝦菇仔的“和稀泥”,最后撒一點黑胡椒,大功告成!既是菜又當(dāng)飽,葷素搭配、中西合璧、老少皆宜,喜歡這個配搭的朋友不妨一試!
喝 酒
世上有一類人被劃歸為天才,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優(yōu)勢。比如數(shù)不清的名人,以及他們身后幾何倍數(shù)的奇聞軼事,所謂超然。即使周圍的環(huán)境與其異稟相右,但終也敵不過天賜的才情,天才自是可遇不可求。到底有些宿命論、原罪論的悲觀!
幸好天才的范疇確是廣的,七十六技藝、三百六十行當(dāng)這還是籠統(tǒng)的。若是其中的一粟壓了群芳,那也就了得了。比如飲酒,有好飲貪杯的,必定就有些滴酒不沾的,兩個極端倒都算是天才吧。
酒量可遺傳,我的祖父身體好時確也能飲些杯中之物。到了父親就遜色了不少,但量還是有些,可惜到了我,這些“才智”仿佛也到了末路。念書時喝過家里的甜米酒,一碗不醉,媽媽就夸:“嗯,女兒跟老子一樣,還能喝些的!”于是,沾沾自喜,就像得了天才一樣。雖然酒味極苦,需要時,咬了牙還是不難的。工作了,周圍都是女同事,數(shù)年間居然數(shù)度入席、未嘗得飲,幸甚。憑著一點點的天賦,有些自信的,直到今年,突然喝了兩回酒,便把我一碗米酒里長出來的自信全都化了泡影。
一次是今年春節(jié)里。大年初五,心血來潮要和老公拼酒。米酒是親戚自家釀的,只是味道寡淡,像是兌足了水。也不嚷著炒菜就著些年下的剩菜起了興致,喝起來異常豪爽,比平時喝水還快些。回頭想想,是該承認(rèn)其中有幾口已經(jīng)是硬了頭皮。第一杯下肚——上頭,第二杯下肚——話多,媽媽一旁看出些端倪:“你們兩平時都不喝酒的,哪能這么喝,等我?guī)湍銈冊贌醾€三鮮湯!”我們終究未能等到那碗湯,只覺著氣血上涌得厲害,老公沖回房間,我也不依不饒跟著,他定是吐去了,總得笑話他一番??上Р粍倬屏?,身體早就失了約束,越是想著往前走,越是晃動得厲害,每走一步,不知是往前了,還是往后了,往左了,還是往右了,平日里一扇門的距離死活走不過去,跌跌撞撞才進(jìn)了內(nèi)衛(wèi)。第一件事兒居然是應(yīng)聲倒地,本意是嘲笑老公,可自個兒比麻袋還沉,比爛泥還軟,只是迷糊,大冬天的地磚異常激冷,我感覺到了,卻動彈不了。而后,吐完的老公略顯輕松,將我拖出了內(nèi)衛(wèi)。眼前應(yīng)該就是床了,“幫”一聲,直挺挺扎進(jìn)被子……
半夜兩點多,醒來終于吐了個干凈,喉嚨被刺得生疼。再次醒來,一日恍惚,渾身酸痛,嘴里總有一股泔水味兒。清醒后問爸爸那個酒有多少度,總想他報個一二十度,也好讓我有個心理安慰,爸爸說這就頂多七八度吧!瞬間夢碎,本來只是討厭喝酒,現(xiàn)在連捏鼻子灌的膽都一下子喝沒了。
這是一次,還有一次就在這個周六。回老公家,阿公心血來潮拿了過年剩的白酒出來,硬要大家都陪他點。于是拿了五錢的酒盅子給我倒了半盅。53度——本人喝酒史的新高度。要是換上太白估計早就飄飄欲仙、出口成章了。我盯著酒杯,小心地湊過去,稍稍地聞了一下,臉跟苦瓜差不多了,簡直就是在聞劇毒化學(xué)品。深呼吸了一口,吞下一半,可惜我太低估酒精的揮發(fā)能力了,剛進(jìn)了肚子的東西一記回馬槍,直沖天靈蓋。我大口巴拉著菜,不解風(fēng)情地說:“要我的命了,白酒到底有什么好,好喝在哪里?”老公說:“你不懂,自然是有人歡喜得很呢,你這喝的方法不對。聽說會品酒的人先將酒含在口中,直到酒香彌漫、味蕾充裕后再吞下,這樣才能真正感受到酒的妙處!”我將信將疑,準(zhǔn)備了良久,長痛不如短痛,于是抬頭一口倒了干凈,強(qiáng)忍著含在嘴里。頓時血脈賁張,酒氣簡直抵著我的眼珠子、耳蝸子就要沖出來,舌頭刺疼得就差搬了家,與其說是品酒,更像是受了酷刑般!
從此以后,我便斷了喝酒的心思,我的天才不在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