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周邊的人都管它叫
天鵝湖,里面卻沒有天鵝。
談不上空白玩弄了懸念,
也談不上接不接受命運,除非
有人佯裝喝醉,以你的名義,
給親愛的烏鴉寫過信。
冬日的灰暗未必就不是一種治療。
小風景忠于自己的地盤,
默數(shù)風的秋千上,麻雀飛進心靈的次數(shù)
竟比喜鵲身上的黑白還多。
而且,在盛夏,我確實見過
成雙的白鷺在它的淺水區(qū)覓食。
隨后,時間的底片像是意外曝光,
白色的舞者一再暗示
我們誤會了我們的瘋狂。
精確于自我,和嚴肅于自我
其實也沒那么復(fù)雜,它們的分別
沒準就像為什么這棵槐樹上
有鳥巢,而那棵榆樹上卻沒有。
要么就是,在春天,湖水已解凍,
玉蘭已在它的小燈籠里打磨過生命之火;
抽芽的柳枝充當了記憶的劉海,
你站在岸上,隨著波紋的樂譜漸漸攤開,
那里未必就沒有天鵝的倒影。
在靜物的范圍內(nèi),它算得上是
一個模范:和我們一起
來到巔峰,卻沒有替身;
已經(jīng)比蘋果還渾圓了,且足夠硬,
卻沒有緋聞。它順從我們的制作,
順從得幾乎毫無懸念—
從揉捏到拍打,它默默承受,
沿每個角度體會,并鞏固我們施加
在它身上的冰冷的外力。
它小小的消極偉大得
如同一個假象。如此,靜物是它
封閉的童年,但它很快
就會滾向它的青春,并反襯
我們是還需補辦身份證的巨人。
從小變化到大,它用迅速的膨脹
取代了漸漸成長;但它的性急中
我們要負多半責任。它性急如
我們渴望盡早看到一個游戲的結(jié)果。
雪還沒落下時,
我們仿佛有很多主人。
當然,我們也曾假裝相信
從來就沒有什么主人。
現(xiàn)在,我們仿佛是我們的局外人。
現(xiàn)在,仿佛唯有雪能帶來
一種個人的奇跡。我們知道
我們再也不會做和雪無關(guān)的夢。
主人很小,主人很輕,
以至于雪白從我們身邊飄落時,
我們?nèi)徊恢牢覀兛瓷先?/p>
就像勃起的懸崖。
現(xiàn)在,主人很容易混淆在降雪中。
主人很愛跳小小的白色之舞,
主人很愛睡在草根周圍。
太陽照樣升起,主人很容易融化在泥濘中。
流感病相關(guān)報道中媒體使用的新聞?wù)Z言。
雪,替我們填平了
時間的深淵。走前門,
我們身上的冷,比雪更野蠻。
走后門,梨花般的雪
正如我們還沒做過的
旋轉(zhuǎn)體操。三圈跑下來,
我們已在雪的影子中兌現(xiàn)了
陌生的人影。它不同于
我們對人生的陰影的
一次激烈的掙脫。它忍受過
假象之癢。它回放過寂靜之歌。
歌詞的大意是,假如你的耳朵像蝴蝶,
唯有雪沒有辜負過雪白。
雪沒有復(fù)數(shù)。它冷漠于
你曾經(jīng)的表白:我是雪,
或者,我們是雪。但它的沉默
卻介入過我們的仁慈。
走出昨天的白色洞穴,
陽光已開始收網(wǎng),
阿根廷紅蝦加快了融解的步伐。
靜靜的樹梢,比預(yù)想的天線
提早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
初雪沒能在我們身上找到
被偷獵的狍子,但我們好像
在初雪身上找到了
新的潤滑劑。我喝過
用融化的雪水煮過的蘑菇湯,
但印象最深的是,在加工過程中,
我們不過是神秘的記憶的飼料:
有時聰明,有時艱難。
注:“活禽暴露史”,取自今年冬天,H7N9禽
應(yīng)該有偉大的雪,所以我
有點歉意我的鞋底
正踩著這潔白。雪下得很細,
但已非常成功;薄薄的雪
就像一張只有雀躍的孩子們
才能墜入的網(wǎng)。幾乎每個
生活在北京的人都覺得
這冬天的第一場雪應(yīng)該
在一個月前就下了。我從郵局
領(lǐng)取了包裹,正走在回家的半路上。
包裹里應(yīng)該是齊奧朗的
《眼淚與圣徒》;隔著塑料郵袋,
它摸上去硬得像一把冰斧。
冥冥之中,我猜,我有點過于警惕
從尖銳的匕首上滴落的
詩歌之血,但卻贊同
閱讀應(yīng)該是一把冰斧。足夠果斷,
就好像針對我們自身的犀利
可用于傳遞神性的微光。比如:
我們有共同的雪,但不會有相同的冷;
抑或,我們遭遇相同的雪,
卻不會面對共同的潔白。
請在我們臟的時候愛我們!
—肖斯塔科維奇
混入了麻雀糞便后,狗叫的次數(shù)
明顯減少了;非凡的仁慈中,
唯有低著頭的風,一直在清理
煙花的碎屑。尚未凍透的
小溪的盡頭,新年就像五畝
透明的土地,租自正在散開的濃霧。
冬日的陽光讓開了自己,
但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們擁抱著,練習互相扎根—
這樣的冬眠幾乎沒有破綻;
但節(jié)奏稍微一慢,你就純潔得有點復(fù)雜,
就好像在時代的幽靈面前,
最純潔的人顯然比最純潔的植物
給世界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一匹白馬閃過,我被分成了兩半。
我有種預(yù)感,必須從現(xiàn)在開始
就反對向半人半馬征稅。
這時間的浪漫中,我受益于
大霧不僅僅是被吹散的。
重新拼合時,我和你的弱點
已很不一樣:我忍受過虛無。
灰冷的景象中,我并不低估喜鵲
只能裁判很少的幾樣東西。
就好像出于同樣的驕傲,至少有五次,
我其實不太想讓冬天的詩
就這么成為我們最深的烙印。
這么爛的冰雪節(jié)但孩子
覺得真好玩。天氣預(yù)報說北京前天
已降下初雪,但專家們隨后斷定
那還算不上。還是人造雪識時務(wù),
就地取自湖里的凍冰,用鐵鍬
鏟過一遍后,將天真的世界徑直推到
孩子們的腳下。我能做的,
也僅僅是暫時避開歷史的眼光。
風力五級但喜鵲的空中芭蕾
卻毫不走樣。石拱橋下
水鳥乍一看像麻雀,正沿融冰的
邊緣,扭著二月的小秧歌。
風俗的荒蕪仿佛永遠都是
一個假象。譬如,園中無圓
但亭中必然有停。任何時候,
流連只偏愛生命的權(quán)力。
據(jù)說,李大釗曾變相租下觀音殿
旁邊的南房,從事秘密活動;
據(jù)說,賽金花的墓剛落成在
錦繡墩的斜坡上時,也曾看上去像
重重落下的歷史之錘。
據(jù)說,回到三十年前,即使烏龜
搭上金魚,全都凍硬了,
也沒見過北京有什么冰雪節(jié)。
平日熟悉的遠景里只剩下
時間之眼的白內(nèi)障;
從眺望退步到微觀,白楊
或銀杏,高壓線,假鐘樓的塔尖,
以及快捷酒店大屏幕上滾動的垃圾廣告,
盡數(shù)淹沒在大霧的羽絨裙中。
我感覺我們像是在無人島上,
凡還漂浮的,看上去都像沉船的甲板。
每個沉默都誤解了表面的安靜,
如同凍僵了的鳥叫配合凍挺了的波浪。
從鑿開的窟窿中,釣上來的魚,
還沒等下鍋,上半身已變回美人。
短短幾天,這日子密集在一個情緒中
就像昨晚放不完的煙花,
卻一點也沒妨礙到,我們頻繁地
講究新舊。而濃霧不一樣,
濃霧只負責適應(yīng)大小。它偏愛馬頭
比牛頭更過癮。它喜歡兩頭堵。
籠罩時,你身上有些東西被它利用了,
散開時,你身上有些東西被它帶走了。
它的邏輯始終都很乳白,典型得像
黑洞的反面。所以,霍金最近說
宇宙并不存在黑洞。我覺得這不太符合
本地的常識,聽起來很扯淡。
注:據(jù)國內(nèi)媒體轉(zhuǎn)引英國《每日郵報》1月24日報道,科學家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最近又宣稱“宇宙中沒有黑洞”,只存在“灰洞”。
風吹低了新年的影子;
馬頭剛露出了一點點,
時間的琴就已打定了主意。
向日葵和紅燈籠的反差
確實有點大。在冬天的記憶里,
紅燈籠的心太挑剔自我,
只可能由跳舞的向日葵組成。
從裊娜的孔雀舞到金黃的蛇舞,
葵花的光焰獨裁一小片天地,
令你的情色觀變得遲緩。
你離開得太久,已很難融入
對好奇的信任。假如梵高說過
“我不想將我眼前所見原模
原樣地畫下來”,你也只記得
滴著血的,被割下的耳朵。
一百年眼看就要輪空,藝術(shù)的孤獨
正如詩的孤獨怎么好意思
用人的孤獨去比較。但是,
受了傷的現(xiàn)實怎么可能遠離
那只被割下的耳朵。你甚至有權(quán)
不記得你自己也動手畫過;
你覺得那是童年的涂鴉,
那時候,畢竟對權(quán)力的印象還很幼稚。
也許,你只是低估了我們的無知,
卻沒低估你的無知。還沒等我說完
“我無權(quán)將我眼前所見原模
原樣地寫下來”,你已像點燃的煙花,
帶著本能的炸響,飛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