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傳：二十四歌

1

我將在120歲的時候睡去

在下一個人寫到秋天的時候醒來。

2

夕陽就是曙光

年齡蓋住愛情的馬腳。

秋天里，落葉要回家，腳步踩在秋蟲上

這燦爛的、想哭的速度

讓遠方幽獨，人在菊花里。

3

謠曲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從泥土里。

暮靄很低，祖母的果園

掛滿許多或紫或橘黃的顏料

往事肥沃，靜臥果樹下。

清白的族譜忽略著時光

站立其間，只有我是青澀的。

4

飲下一飲而盡的藍天

飲下菊花與刀。

馬蹄踩過落葉，皺了大地的妊娠斑

這黃昏寂靜如潭

左右著憂郁色的山巒。

看吧，火車開上鍵盤

落木下醉臥著衣冠。

結(jié)廬相擁，太陽放出月亮

醉死在一首詩里。

5

野花開出南方

谷垛上長大天邊和童年……

母語燦爛，落日里隱藏著山川

哦，這懷孕的祖國

草葉上飛走的李白

一花一木，都在自然著平仄。

這一地的抒情詩

一地的流水流出江河委婉。

兩只大雁

明確著天和地的關(guān)系。

6

河山從絕句開始

從亮鐮中收割出黎明。

我從你開始。彎腰摸出幸福的氧氣

我想用彈弓打下飛機

打下重慶城。

這是暴動的秋天

激情，從為所欲為開始。

這是繁殖的秋天

婦女乳房豐碩，祖先入土為安。

7

在無可挽回的離別中

棗花接替蘋果花，開出下一季的雨天。

祖母軀體清雅，對襟上細密的盤扣

相互緊咬著抵抗墜落。

風(fēng)干的石榴房

仍夾雜著糧食和藿香的氣味。

消逝不可避免，如同桑椹掉下藤蔓

回到蟋蟀悲鳴的泥土

兩只白鶴目睹了這一切。

秋天啊，秋天取走了燃燒的人。

8

青山歡娛，丟進水里

也丟進摩梭族的池塘。

魚群運來藍色水泡，運來憧憬。

鳥縱，草木深，

河灣上的石板橋

像站立的褲管鋪上一只手

命運和落葉隨波逐流。

老子寫詩，兒女畫畫

地球的紙上，風(fēng)在深山像薩滿在尖叫。

9

此時，小新娘走下豌豆花

童年的樹木比肩而飛

大地阡陌寥落，木槿像紫色的簽名

被季節(jié)起伏著收藏。

畫地為牢的先知，結(jié)束勞動改造

走在星斗下。

他少年時代的婚事，懵懂的青春和熱血

最終雁過無痕

回到秋風(fēng)的遺忘里。

10

我將穿越季節(jié)的波濤

去看望秋天的你

像一頭獅子睡在你門前。

準(zhǔn)備好的船只

擱在短信里。

我會帶來漿果、鹽，和一些生活的經(jīng)驗

我會讓秋天的皮膚落滿閃電。

11

我要帶你去長江的波濤上開房

看彩霞微黃，咬著沉魚。

我要和你貼水飛行。

浪花是涼席，江水的被面上

繡著我們兩只鷗鳥。

大地被釋放了嗎？長江是秋天的早茶

鐘擺般掛進繁星的營帳。

12

合唱的隊伍已經(jīng)集結(jié)，秋蟲領(lǐng)舞

樹木像微風(fēng)的旗幟。

當(dāng)落葉如雨，我是其中漂流的一滴

我必須重新回來

走童貞的路

忘掉所有的仇恨和敵人。

懷孕的大地上，我要分娩出我自己。

13

檸檬黃的世界

在少女的讀書聲里流逝。

請不要打擾，不要打擾孔雀草的舞蹈。

牛奶是清晨的門鈴

?；召N滿牧場，她的書包

裝滿了溪流和祖國。

她的發(fā)際上別著晨曦和稻穗。

14

這個秋天，擁有世界是不夠的

擁有起義和良知是不夠的。

這個秋天，高粱釀酒

糧食如花似玉

鳥群把每條路都重新飛一遍。

修身養(yǎng)性的星球

最終和愛情一樣長發(fā)齊眉。

這個秋天，誰的靈魂都是可以解救的。

15

或者有離別，騎著一夜的雨聲。

或者溪流醒來

秋水已經(jīng)不是秋水。

而心疼總是那么美……

你說出的謊言，可以被原諒。

你望穿的人心，再也來不及怨恨。

16

運糧車已經(jīng)抵達，燦爛已經(jīng)抵達。

風(fēng)貼著白色房子

說著斑斕的話。蘆葦撞向天空

在水面構(gòu)成的膠片機里蕩漾。

遠航的人懶散地出發(fā)

盡管行囊像裂開的石榴

但我仍然要裝著你

裝著你在世界上隨便地走。

17

波濤是秋風(fēng)送出的書信

藍色皮膚里，魚群是閃亮的郵差

快遞著云水的唇線、老船長、燕鷗的談話。

航海的人胸懷紫羅蘭的花語

要和金色的遠方水乳相容。

一只黑腳信天翁追著金槍魚

一個善良的海盜卸甲歸田

秋風(fēng)里，他唱起讓孩子們熟睡的歌。

大海啊，大海送來了三餐和酒杯。

18

山高水遠，尋仙的人心有溝渠。

落木是秋天的鐘聲

敲著黃昏深處的禪院。

尋仙的人收集露水，淹死絕望

準(zhǔn)備駕舟遠去，把河流當(dāng)作平川

他的抱負在蓬萊或者天上。

但是現(xiàn)在，秋天來了

尋仙的人偷了一下懶

決定留在人間。

19

給秋天寫傳的人，懷里住著一個宋朝。

住著柳永、姜夔、陶潛

住著杜草堂和李太白。

他們已經(jīng)從古代回來

從平仄、音律，從對酒當(dāng)歌中回來。

漢字神清氣爽，語法變得業(yè)余

他們會告訴你：

沒有贊美過秋天的詩人不是好詩人。

20

請吧，兄弟配茱萸

兒女食蓬餌，全國痛飲菊花酒。

請吧，秋風(fēng)沉醉的重慶

落日高懸的大江

請月上高樓，游手好閑。

請一意孤行的秋天推開所有的窗。

21

借你三千盔甲

你要燦爛到錦官城邊。

菊花作馬，道路鋪向各國的首都。

兩宮粉黛集合著眾花的香氣

要在流淌的時光中宣誓。向日葵和太陽

并排照在李家的后院。

你熱愛這些安份的美

你不會遠走，就在大地上筑巢。

22

做一個隱者，接地氣，看朝陽。

在一澗清水里垂釣世事

讀經(jīng)、寫詩，偶爾游學(xué)北方山林。

當(dāng)一夜秋雨翻動，往事平靜

心花不再怒放。做一個隱者

天下只是烹制過的一碟川菜。

即使萬物消逝，也要在胸間掌一盞燈。

23

所有的情人已經(jīng)成熟

所有的田野、喬木、李白

全都水到渠成。

秋天。秋天的腰間掛著勞動的邏輯

斧頭愛上樹，飛鳥愛上魚

葡萄愛上嘴唇。在秋天

中國是美的。成熟太過迫切

秋天鼓起了少女的衣裙。

24

田野上長滿秀發(fā)披肩的寂寞

寂寞里長大了我和詩篇。

詩篇，浪漫主義的語言花

寂寞，一萬年的朝夕。

眾花開遍，讀不懂犧牲

眾人合誦，唱不出天才的痛。

這是錦繡和自由一統(tǒng)的江山

即使我是國王，那也是一個孤獨的國王。

誰寄

一

早晨的發(fā)尾，夜晚的上唇線

我記下大雨中的擁抱

記下?lián)u滾樂，迷亂，乳白的體香。

這世界和我一樣

年輕得頹廢，渴望私奔。

這世界快要瘋掉多少如花美眷。

我們是幸存者。

此生的南轅北轍，

只為來世的殊途同歸。

兩個夜晚，荷花催熟了藕。

哥特式風(fēng)格的時光，即使蘊藏巫術(shù)

也不會被流逝改變。

秋風(fēng)送走眾生，送走幽獨的戒備。

你總是春意闌珊

我側(cè)身，握住大小不一的葡萄。

二

深冬，雪瘦，陽光開花。

寂寞中起身的人

遇見信念，酒事后的荼蘼。

那些陰干的悲歡

總是落滿水仙的陽臺。你在發(fā)芽

把我抽絲成自縛的繭。

有一首詩注定為你深埋

世事紛繁，只在回頭的人群中

我淚流滿面。

煙雨街撐著淡綠的傘

皇帝的鑰匙，留在冰里

留在白色睡裙虛掩的門。

走廊里都是離別的味道

你說這話的時候

馬鞍磨碎了所有歸來的省份。

居士的下午課

桂花樹下的籬舍，像早春的僧衣

綴著陳舊、傳統(tǒng)的幽獨。

門前的小風(fēng)水，玲瓏的地理學(xué)

布滿前朝警世的遺言。

隱藏了菩提和青苔

居士用松枝打掃門扉。午休后

凈手，推窗，用清水洗滌社會。

坐在隔山面湖的爐臺

攤開書卷，誦經(jīng)給天地聽

遠處有井水流動

漿洗和煉丹，左鄰或右舍

千年前的習(xí)慣，被樸素到現(xiàn)在。

心事仍然那么重嗎？

五戒在山谷懸停，溝渠枯榮

草木置若罔聞。

桂花樹下的修行人

想起了那年進山的腳步。

就要帶著那么多的善，自成一統(tǒng)

就要和風(fēng)一起離開

三界外，寺廟的鐘聲推開了桃花

人還是肉體，白發(fā)還是青絲？

世界一點點地死去。

寂寞中的孤禪，孤禪中的空

誰能讀完苦旅般的遁世

向往你的，只是偶然在夢中驚醒的路人。

在某首歌詞里

我多么年輕，多么想你。

風(fēng)吹過白柵欄，留下王妃。

風(fēng)終于吹過，我是風(fēng)中你丟棄的王位。

送給你的朝陽，請轉(zhuǎn)送給落日

寄給我的燕子，我已送回春天。

腰掛薔薇的李家碼頭，冰封住了美色

狀元的宮花謝在愛情的奏折里。

請帶著我潛泳，去渡過王的廊橋。

在美人魚的后院：你身世清白

有些小叛逆，晨起被王從新愛上一次。

我看見天上的星星

是從長江點到你家門前的燈。

就讓時光開花，人間由你掌舵

在天和地之間面對面相思。

一生或一秒，足夠風(fēng)吹醒南北兩岸

足夠生活因你而被絕望退回。

來吧，今天就是未來

燕子就是春風(fēng)。

我在綠窗下為你寫詩

像個古人，像藤蘿掛上云木

像顆星星別在你的發(fā)間。

柳七在秋夜離開

花里藏身的人

路過宋朝，回到束腰的野史

最后吐出那闋詞

還沒譜曲，就成為絕唱。

蘇杭從此孀居

戚氏和媚娘，焚香、沐浴

為一個朝代更衣。

折腰的是皇帝

葬你的是青樓的脂粉錢。

就這樣絕代

上牽唐詩，下帶元曲

就這樣唱著漢語居中行走。

雨水鋪開一地灰蝶的長調(diào)。

井邊的墳頭，每隔一晚

都會唱出不同的顛沛的王朝。

春天如此漫長

來不及老去，春天水到渠成

渡過懶洋洋的長江。

地球很好，天氣變得年輕

桃李落進風(fēng)的杯子

寫詩是面對世界的態(tài)度。

春天在遠游中懷孕

生下莫斯科和北平。

春天在漢字的偏旁中婚配

嫁娶余生，最好也包括來世。

碎花入懷，頹廢在生活中潛伏

像夕光下仰泳的獅子

金色的毛發(fā)隨波逐流。

去吧，為祖國的得失嘆息

或者為薰衣草的花語傷心一次。

春天如此漫長

我想起那些落在民間的雪

依然灰暗、幽深，像割傷的綢緞。

我想起自由的教科書

就這樣在藍天下攤開

里面空無一字。

讓煙花落滿靈隱寺潮濕的臺階。

民間的白衣卿相

我走失在宋朝的右手

青樓歡宴里橫笛的少年

滿湖歌舞如淚，毀了琴瑟

濕了羅袍

從此女兒不胭脂。

在秋夜離開，或者從宋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