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維娜

摘 要： 愛情和生命是文學永恒的話題，于是產(chǎn)生了纏綿悱惻、如泣如訴、肝腸寸斷的悼亡詩。宋代梅堯臣的悼亡詩直抒胸臆，句句哀怨纏綿，眼淚承載了憂傷，夢境寄托了思念。他的詩中多次寫到相思淚、夢境、孤雁獨鳴、家庭生活場景的意象，表達了對亡妻深深的思念之情。

關(guān)鍵詞： 梅堯臣 悼亡詩 意象

悼亡是中國古代詩歌的常見題材之一。從《詩經(jīng)》的《葛生》、《綠衣》開始，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就有不少詩人寫過悼亡詩，比較著名的有潘岳的《悼亡詩三首》，被稱為悼念亡妻的千古絕唱的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宋代梅堯臣的悼亡詩，等等。這些詩雖然運用了不同的意象，但對失去愛人所表達出來的深厚感情卻是毫無二致。本文將對梅堯臣的悼亡詩的意象作分析，從而體會梅堯臣對亡妻綿綿不絕的悼念之情。

一、相思淚

《紅樓夢》第一回寫到絳珠仙草為了報答神瑛侍者恩情時說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但把我一生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彪m然宋朝的梅堯臣并不知道清朝的曹雪芹能夠?qū)懗觥把蹨I還債”的鴻篇巨制，讓讀者感動不已、潸然淚下；但是朝夕相處、相濡以沫的妻子的離世足以讓他依依不舍、眼淚涓涓。悼亡詩最本真的地方是擁有真情，眼淚就是人在悲傷、痛苦、難過時真情流露的方式之一。梅堯臣的悼亡詩中多次寫到因為思念妻，情感不能自已而泣涕漣漣。

通過眼淚表達對亡妻的思念之情，是梅堯臣詩歌的意象之一。《淚》：“平生眼中血，日夜自涓涓。瀉出愁腸苦，深于浸沸泉。紅顏將洗盡，白發(fā)亦根連。此恨古皆有，不須愚與賢?！毖蹨I從眼中不斷地流出來，就像身體里的血液不停地循環(huán)那樣。這首詩傾瀉出了詩人心里的憂傷和苦悶，流下的眼淚化作痛苦，這種痛苦比浸沸泉里的水還要深。雖然詩人不再年輕，歲月已經(jīng)老去，但是他們夫妻相濡以沫的畫面歷歷在目。與妻子白頭偕老是每個人的愿望，但是夫妻生離死別、天涯兩隔的痛苦自古皆有，不論賢愚，莫分高下。眼淚似血，思念之深可比泉水。梅堯臣對亡妻沉痛的思念之情讓人讀之潸然淚下?？芍^“世間無最苦，精爽此消磨”。《悼亡三首》中也有類似的詩句?！敖K當于同穴，未死淚漣漣”，即使死后會同穴，但是妻子先于詩人而離世，孤單的詩人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整天以淚洗面。《梨花憶》：“今朝兩行淚，怨苦屬衰翁。”回憶其妻子在世之時夫唱婦隨的溫馨的場面，使人又禁不住熱淚兩行。若妻子尚在人世，梨花樹下則是鴛鴦成雙神仙侶，而非形影相吊一衰翁。

二、相思夢

從謝氏去世以后，詩人對謝氏的思念之情與日俱增。謝氏的賢良淑德讓詩人魂牽夢繞，夫妻相敬如賓的點滴畫面使詩人難以忘懷。于是詩人的夢中都是妻子的倩影，詩中所體現(xiàn)的都是相思夢。正如弗洛伊德在《夢的釋義》中所認為的：“夢體現(xiàn)著深埋在潛意識里的感情，而那些被回憶起來的夢的碎片則能幫助我們揭露這些深藏的感情。”

通過夢境表達對亡妻的思念之情，是梅堯臣悼亡詩的另一個意象。這些詩歌表現(xiàn)妻子與詩人相互懷念的場景。如《靈樹鋪夕夢》：“晝夢同坐偶，夕夢立我左。自置五色絲，色透縑囊過。意在留補綴，恐衣或破綻。歿仍憂我身，使存心得墮。”詩人思念妻子之情不分晝夜。因思念過度，詩人竟然“白日做夢”，白天夢見妻子和自己并肩而坐，到晚上又夢到妻子立在自己的身旁。妻子心靈手巧織著美麗的絲線和絹布。妻子又似乎在為詩人檢查衣服是否破損，然后加以縫補。當詩人醒來，妻子早離開人間，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夢境。再如《椹澗書夢》：“誰謂死無知，每出輒來夢。豈其憂在途，似亦會相送。初看不異昔，及寤始悲痛。人間轉(zhuǎn)面非，清魂歿猶共?！痹娙苏J為人死了只是肉體的腐敗，靈魂不曾離開親人。愛妻雖離世，但在夢中還是會與詩人相見，還在另一個世界里關(guān)心著詩人的生活。這雖是詩人的美好愿望，但也在心理上給了詩人莫大的安慰。這個安慰盡管不符合時空邏輯，可對于一個傷心的詩人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皦糁胁恢獕?，但謂平常時。相與共笑言，焉問久別離。”夢中詩人與妻子共語，妻子就像在世時那樣噓寒問暖，詩人似乎不敢相信這是夢境。就是這種簡單樸素的家庭溫情生活，讓詩人無法釋懷妻子離開人世的現(xiàn)實。

三、孤雁的意象

鴻雁的意象最早用于詩經(jīng)?！缎⊙拧櫻阒病分杏羞@樣的詩句：“鴻雁于飛，肅肅其羽。之子于征，劬勞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贝笱阋宦暵暟Q引起流民凄苦的共鳴，他們情不自禁地唱出了這首歌。從此，當湛藍的天空中出現(xiàn)一隊隊鳴叫著或南遷或北歸的鴻雁時，游子的思鄉(xiāng)之情常常被勾引出來，鴻雁便成了敏感而多情的詩人寄托羈旅傷感之情的意象。

鴻雁除作為大型候鳥有南來北往的遷徙屬性之外，還有一個自然屬性，它們多為“一夫一妻制”，甚至是終身一侶，雌雄共同參與雛鳥的養(yǎng)育。梅堯臣的悼亡詩首次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了鴻雁的自然屬性，用“孤雁”的意象表達了失去妻子后悲傷孤獨的情懷?！肮卵恪钡囊庀蠖啻纬霈F(xiàn)在梅堯臣的悼亡詩中。“窗冷孤螢入，宵長一雁過?！保ā兜客鲈娙住菲涠┢嗬涞拇扒霸僖矝]有愛人的倩影，只有一只螢火蟲飛來飛去。長夜綿綿，一只大雁在天空中哀鳴徘徊，似乎跟詩人一樣在尋找失去的伴侶。鳥類尚且因為失偶悲痛無比，更何況是人類呢？“秋雁多夜飛，前群后孤來?！保ā肚镅恪罚┣锾斓拇笱愠弥股巷w過冬，前面成群結(jié)隊的大雁飛過，后面一只孤雁獨自盤旋，它似乎在告別死去的伴侶，又似乎在跟自己的伴侶竊竊私語，久久不忍離去。這是另一位“詩人”在為自己逝去的妻子哀悼?！肮卵闳ズ渭?，一聲愁更聽?！保ā堵勓恪罚┮恢淮笱慵奔泵γΩ墒裁慈ィ恳宦暟Q表現(xiàn)無數(shù)愁思。

四、生活場景入詩

中國悼亡詩中的意象選擇，往往帶有一種極普遍的特征：多用日常生活中的場景入詩，即多是柴米油鹽的生活小事，多是詩人妻子生前活動的閨閣庭院中的種種物象，諸如織布舊筐、孤賬空床、荒閨塵窗、未完針線、嬌兒索母之啼，等等。梅堯臣的悼亡詩也不例外。“夜縫每至子，朝飯輒過午?！保ā稇驯罚┢拮忧趦€持家吃苦耐勞縫補漿洗至深夜，早晨開始忙碌早飯中午才吃。想起妻子在世時任勞任怨的畫面，詩人泣涕如雨哽咽無聲?！皟簨煽v自哭，婢騃不能呵?！保ā肚锶罩壑杏懈小罚┬禾淇迣σ粋€沒有育兒經(jīng)驗的詩人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家里的女婢因沒有女主人的管教也不聽使喚，若是妻子在世，則這些事只不過是小事。妻子在世，詩人的生活井井有條，妻子離開，詩人的生活雜亂無章。妻子在世時家常畫面的溫馨，和妻子離世后生活的失落迥然不同。詩人不禁拊膺痛苦，懷念妻子?！鞍子窦讶怂溃嚆~寶鑒空。”（《梨花憶》）像玉一樣溫柔婉媚、高貴貞潔的女子香消玉殞，青銅寶鏡里再也沒有你梳妝的倩影，只剩下空落落的鏡子。詩人面對青銅鏡，期盼佳人的倩影再次出現(xiàn)，但是鏡子里只留下自己衰老的面孔。及此，不由得悲從中來悲涼之意從心，久之不絕。

生活就是用柴、米、油、鹽、醬、醋、茶作為音符譜寫的一首曲子。不如登山般的刺激，不如遠航般的驚險，只是一碗平淡無奇的涼白開。正是這種平常家庭生活感動了一個個多情的詩人。梅堯臣將“家庭生活”的意象寫在詩中，足以證明他對愛妻的戀戀不舍之情。

宋代梅堯臣的悼亡詩悲哀纏綿，痛失愛妻的悲傷在簡單的幾個意象上，卻表達得淋漓盡致。梅堯臣的悼亡詩首次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孤雁“的形象，表達對已故愛妻深深的思念之情?！肮卵恪币庀蟪磉_思念之情之外，還增加了思念故妻的內(nèi)涵。梅堯臣的悼亡詩以獨特的意象群，受到眾多詩集選家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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