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俊
飛
想:鳥兒飛起來了。
鳥兒離開
那些果子,那些蟲子,
在白云的邊上,啄
太陽的金線。
想:在更高的地方,
呼吸,在更高的地方,
讓靈魂靜默。
讓心停止,不打擾
時(shí)間流動(dòng)。
前和后,我的生命
從兩頭朝現(xiàn)在集中。
卡拉庫里湖
一彎湖水,像一柄彎刀,
靜靜的、寒冷的,在慕士塔格腳下;
風(fēng)吹皺刀刃的寒光,
慕士塔格的白色帽子
也皺了。
一角湖水:整個(gè)天空也在里面;
目力所及的湖水——
天空和四圍的群峰,
和剛剛飛過的鳥兒,都在里面。
這么絢麗!
雪峰把夕陽的錦緞,
一下子鋪滿卡拉庫里湖。
被清水浸泡,色彩有水的透明,
變幻著,一絲微風(fēng),都改變絢麗紋路。
雪峰立起神奇的黃金墻,
安靜,謙遜,顯然知道
自己在何時(shí)收回奇跡。
余暉讓群峰更安寧。
天空和湖水用朦朧的淡紫羅蘭色,
把連綿的群峰包起來。
慕士塔格的玫瑰金帽子,也很快褪了顏色。
新月和金星,在離慕士塔格最近的地方,
我的腳,踩在離湖水最近的白雪上。
風(fēng)把月色從對(duì)岸往來趕,
趕到岸邊,只剩小小一角,
一湖的月光,就在那點(diǎn)波浪上
閃爍。
太陽落下很久了,
天幕還一會(huì)兒被刷一層顏色;
群峰的雪,沒人打理,
自己從山的深處
把光洇暈出來,
渲染白色大氅的廓形與裥皺。
繁星分明,
銀河如瀉。
我的新月下的影子,
浸在湖水里。
莎車?yán)铣?/p>
那些明亮的藍(lán)色,在門窗上,
被光陰的風(fēng)沙打磨到老舊。
黯淡的美,遺世的美,
掛在木頭的廊下,搖搖欲墜。
鴿群飛過。孜然味的音樂,
越過銅匠鋪?zhàn)?,木匠鋪?zhàn)樱?/p>
馬具鋪?zhàn)印V艄照鹊睦先舜袅⒉粍?dòng),
仿佛他的那條腿丟失于音樂中。
土巷彎曲。無花果樹,石榴樹,
半開的門,被風(fēng)掀起下擺的門簾;
生活是一種機(jī)密,走到這里,
塵世之外一切線索都斷了。
楊樹叢中露出尖頂上的新月,
仿佛凝固的鐘擺。丁字街口,
樓下是烤馕的人,
樓上是吃馕的人。
塔克拉瑪干:死亡之路
暮色稠黏。筆直的路,
通向死亡深處。
車燈,比死亡更高一點(diǎn),
它貼近冷漠的彎月;
但無法交叉。我們是
兩個(gè)世界的孤兒。
沙子,沙丘,它們沉默著,
把永遠(yuǎn)長不大的灌木叢推到路邊;
塔克拉瑪干巨型影子,在燈光里
舞蹈,風(fēng)把沙粒揚(yáng)到車窗:
琴鍵亂響,一只手,
要把世界的琴弦壓碎……
……胡楊出現(xiàn)了,塔里木河出現(xiàn)了。
這路,是死亡的盡頭。
喀什老城:平靜的喜悅
鴿群盤旋。我跟隨它們,
在巷子里盤旋。
我走過了藍(lán)色的門,
奶白色的門,深棕色的門;
經(jīng)過了無花果樹,石榴樹,白楊樹;
和母親與女兒,一前一后的青年,
拄杖獨(dú)行的老人擦肩而過。
他們的言語的碎片被陽光托著,
半天不落到地上,但我的手捧不住,
像捧水、捧音樂一樣。
但我的心不斷涌入和平安詳?shù)氖挛铮?/p>
在對(duì)視時(shí),在側(cè)身讓道時(shí),
在我停下腳步,久久地,
朝一派明亮的庭院張望,
洗衣的女子羞澀不安時(shí);
這些場景猶如神跡。我見證了。
并像鴿群,在其中盤旋。
喀什:生命這樣長在一起了
在歐爾達(dá)希克路的紫銅鋪,
剪子剪開生活的一角,
爐子火正旺,風(fēng)機(jī)呼呼響,
一個(gè)人忙于錘打、焊接,
另一個(gè)俯下身,用沙子擦亮銅器。
他們的秘密是公開的,
面對(duì)大街,面向所有人:
他們的動(dòng)作、肌肉、汗、不小心刺破的血,
他們的贊美、詛咒、無法自禁的哼唱——
從一塊紫銅皮到锃亮的器皿,
中間隔了他們的時(shí)間、手藝、心情、美,
這些東西附在上面,就像鏡子,你
探頭一看,
看見你自己的臉、天空的云彩、陽光,
看見無花果樹搖晃的樹梢,
和一個(gè)家族——爺爺、父親、兄弟,
一群豐腴的安順的女人。此刻,
這兩個(gè)銅匠,正為這一切忙碌。
感 覺
早晨我從吾斯塘博依巷走向艾提尕爾寺,
一對(duì)背包客過來:維吾爾樂器店怎么走?
我微微笑著,像本地人一樣,
帶這對(duì)情侶去買買提樂器店。
就如上次,安靜地享受一曲都塔爾,
在音樂中和喀什有了美好的聯(lián)結(jié)。
我往前走,遇見買肉的人,
買烤包子和馕的人,
我手里仿佛也提上禮物,
跟著他們,就能找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