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一
榆樹,大約都生在北方吧,南方雖然有,在我的印象里,感覺是比較少見的。
在我的家鄉(xiāng),有小小的榆樹林,有零星的榆樹,或者散布在村落的小院里,或在大路上,或者田野上。
印象中,它是一種耐旱的植物,很堅硬,很頑強。
看到它的葉子,我總忍不住想笑,那細細的、密密的紋路,就像小老頭(年齡還小但過早出現(xiàn)皺紋的)額頭上的皺紋一樣。那葉子本來想長成圓形的,誰知道什么原因就把它定格成橢圓形的了。但是,它還做出一副努力的樣子,想向圓形發(fā)展。
這份努力的樣子,很像人第一次吹小號鼓著腮幫子但吹不出聲音的表情。
不過,那葉子好像始終都是墨綠色的,極少見它嫩綠的色彩。若不是那很小的軀干,細小的枝條給人提示,這還是一株很年幼的榆樹,它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幼小過、年輕過一樣。
但對孩子們來說,最喜歡的,莫過于它的榆錢兒了。
二
榆錢兒,一個富有浪漫色彩但又俗不可耐的名字。
當那嫩綠的榆錢兒掛滿樹枝的時候,那整株的榆樹都顯得容光煥發(fā)。好像孩子們盼望的節(jié)日到來一樣,喜氣洋洋。
它動,或者不動,都掩飾不住那份喜悅。動的時候,似乎有笑聲,不動的時候,像是在微笑。
植物都是有生命的,有靈性的,我相信,那種歡樂是它們發(fā)自內心的。
小時候,我抓住枝條往下拽,大把大把地捋下榆錢兒,就往嘴里塞。那種滑膩膩的感覺妙不可言,香里帶著甜,甜里透著香,這是純正的大自然的味道。
許許多多的鄉(xiāng)親,把榆錢兒采摘回家,拌上面,蒸了吃。它既是蔬菜,又可以當主食,再輔之于各種佐料,的確算是一種美味。
但和生的榆錢兒相比,我更喜歡生吃的味道。
也許,榆錢兒的形狀,太像古代小小的錢幣了吧,所以,人們才給它取了這個名字。我說它俗不可耐,其實也有一點贊美的意思在里面,就是它很有生活的情味。
若是從童話的角度看,它又是充滿詩情畫意的。在童話中,我們喜歡把植物的葉子比作森林幣,而榆錢兒就更是森林幣中含金量最高的幣種了。
似乎,樹上隱藏著無數個小精靈,它們手持榆錢兒購物、交換、生活,那就進入了詩情畫意的浪漫世界了。
世俗的人類,是不相信另外一個世界存在的。但孩子們相信,這就是成人和孩子的區(qū)別,這也是成人在很多時候不能理解兒童的快樂的原因所在。
三
在彎彎曲曲、細小狹窄的山路上行走,朋友突然興奮地喊道:“看,豹榆!”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豹榆這個名字,所以,很困惑地問朋友這兩個字怎么寫。漢語很豐富,音是音,義是義,只有二者相結合,你才能知道這兩個字怎么寫。
順著朋友的手指,我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了豹榆。這山上的植物很茂密,茂密得幾乎看不見陽光,很濕潤,也許是植物們太密集、水分太充足,但又很難能見到陽光的緣故,所以那種高大粗壯的植物很難能見到。
當我確定了豹榆之后,忍不住拽住一根細枝,仔細觀察葉子的形狀。這豹榆的葉子和普通榆樹的葉子一模一樣,不同之處在于它的表皮。
豹榆的表皮,像是豹子——金錢豹——身上的斑紋一樣。就好像普通的榆樹的表皮被人用刀子刮去了一樣,直接裸露出來黃色的肉質。
人的審美趣味很奇怪,對于喜歡的東西,總會賦予一種美的特質,比如這豹榆。如果不喜歡,那么就會比作癩痢頭,像人腦袋上的頭癬。
豹榆的斑紋,大小的形狀雖然各異,但顏色的深淺是有區(qū)別的,就像江南的雨在墻壁上留下的痕跡,時間的長短是能夠區(qū)分出來的。否則,連成一片,顏色一致,那就和豹榆的美稱不相吻合了。
豹榆曲曲彎彎的,似乎很難能長得粗壯高大,但它如同悄無聲息地在深山里潛行的豹子一樣,似乎隨時都可以騰空而起,撲向獵物。
想到此,我感到脖子一陣發(fā)涼。
四
在內蒙,我的心像被熊熊的烈火點燃一般。視野開闊,無邊無際,被城市擠壓得小小的、扭曲變形的心,頓時也變得像大地,像大海一樣。
想擁抱天上的白云,想擁抱大地上的草原。
但是……很快,我被另一種風景深深地吸引了,狂野的激情被遏制住了,就像一只巨大的野獸發(fā)現(xiàn)了新的獵物,放棄了原來的獵物。
遠處,一人多高的樹,猶如路旁的風景槐一樣,但它們就像假的一樣,如同一根被風干的棍子,大小和高低都差不多,而在它們的上面,卻開著無數金黃的花朵。那些細小的花朵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又形成了一朵碩大的花瓣。
那種金黃色,艷麗,像是深秋的銀杏樹葉。
那是什么樹?那是什么花?沒有人知道,小車里的每個人都很茫然,都很困惑。
我很虔誠,但往往會被人視為謙虛。一個充滿好奇的人,或者說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非常容易滿足,非常容易感恩,非常容易感動和感激。任何一個小小的疑惑被攻破,都會有一種深深的成就感和幸福感。所以,每個人都可以做我的老師。
當我被一個問題困擾的時候,我很難能轉移注意力。我固執(zhí)地問每一個熟悉的人,哪怕剛剛認識三秒鐘,也要問人家那是什么樹,那是什么花。
沒有人知道,這只能更強烈地激起我的好奇心。
最后,終于有人告訴我了:那是榆樹!
榆樹?榆樹……怎么會?
當我真正走近它的時候,我笑了,那葉子,分明就是榆樹啊。如果遠觀,那些葉子就像是花朵。只有走近了,才能知道它是葉子。
這是嫁接出來的榆樹。其實,本來依照常識就可以判斷出這些是嫁接出來的樹。那些齊刷刷大小相同的樹干,怎么可能是自然的形狀自然的屬性呢?但是,對于未知的事物,我們很少啟動我們常識和經驗的功能。
我想到了孩子們……但愿他們不被規(guī)范和嫁接。只要向著天空向著太陽生長的方向不變,越是自然越是保持天性就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