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宇

（北京交通大學中國產業(yè)安全研究中心，北京 100044）

頁巖氣是非常規(guī)天然氣的一種，全球儲量大，但普遍儲存較深，開采難度大、成本高。然而，近幾年在美國國內，頁巖氣開發(fā)領域的技術突破以及開采成本的大幅下降導致美國頁巖氣產量猛增。在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間，美國頁巖氣產量翻了12 倍，從占美國天然氣供給量的1%迅速上升至23%。而在頁巖氣開發(fā)技術的帶動下，頁巖油的產量也開始增長，“2012年美國日均原油產量1090萬桶，2013年可達1140 萬桶，創(chuàng)歷史最高紀錄，逼近沙特1160 萬桶的日均產量?！保?］據國際能源署《世界能源展望》預計，到2015年美國將超越俄羅斯，成為最大的天然氣生產國；而到2017年美國會超越沙特成為全球最大產油國，到2035年美國將基本實現(xiàn)能源自給自足。

考慮到美國進一步開發(fā)頁巖氣的光明前景以及隨后對能源和經濟的積極影響，這場被冠名為“頁巖氣革命”的頁巖氣開發(fā)熱潮正在席卷全球，成為各國政界、企業(yè)界、媒體以及學界關注和思考的重要議題。

對于國際關系學界而言，美國“頁巖氣革命”廣受關注，一方面是由于能源問題是與各國發(fā)展休戚與共的重大問題；另一方面則是由于美國作為唯一的超級大國，其實力的升降與國際格局的演變息息相關。正是出于上述雙重考慮，因此，即便目前還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但是作為“頁巖氣革命”的可能性后果——美國將減少對外界的能源依賴，提高自身能源獨立性——這一前景值得我們去全面審思“頁巖氣革命”的來龍去脈以及潛在影響。本文將首先分析“頁巖氣革命”的背景，然而討論頁巖氣開發(fā)與美國能源獨立之間的關系，第三部分討論“頁巖氣革命”對美國以及世界的影響，最后提出美國在尋求能源獨立之路上的“頁巖氣革命”對中國的借鑒和啟示意義。

一、“頁巖氣革命”的背景

（一）能源依賴的代價:“頁巖氣革命”的間接動力

在依靠進口能源滿足國內需求之前，美國也享有過絕對能源獨立的美好時期。在1950年，美國生產了全世界超過50%的石油，在滿足自身需求的同時尚有很多剩余可供出口。然而二戰(zhàn)之后經濟復蘇帶來的旺盛需求超出了美國的產出。1950年到1973年間，美國石油進口從零增長到了約為其石油消費的32%。［2］對能源進口的依賴程度，與能源進口國的脆弱性往往是成正比的。石油、天然氣等重要的能源，不僅是一種資源，更像是一種武器，足以引發(fā)一場戰(zhàn)爭。

能源進口是有代價的。從直觀數(shù)據來看，能源進口量的增減，與美國貿易赤字的增減往往是同步的。長期的石油進口，造成了美國貿易中的巨額赤字。能源進口在美國所有進口品種占有重要比重。“2000年美國能源交易赤字達到1200 億美元，其中絕大部分是石油進口?！保?］然而能源依賴的代價遠不在貿易赤字的層面。能源貿易的特殊性在于，并不是一手交錢另一手就能拿到石油。為了確保能源供應的安全，一方面需要產油國穩(wěn)定地供應石油；另一方面需要維護能源輸送管線的安全。這兩個方面面臨的威脅，以及美國為了應對這些威脅所付出的，才是更為高昂的能源依賴代價。為了能源安全，美國曾不止一次地為以軍事行動介入中東事務，為石油而戰(zhàn)；同時，美國以軍事為后盾，維護著世界主要輸油管線的暢通無阻。這些軍事行為的政治后果之一，是阿拉伯產油地區(qū)反美情緒的上升。這種反美主義，在個人層面，表現(xiàn)為“阿拉伯之春”中的反美浪潮。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反美情緒都是以示威游行這種較為溫和的方式釋放的；在更為激烈的層面，則是以恐怖主義的極端形式將憤怒的情緒訴諸行動。所有這些與個人的參與密不可分的反美行徑對美國造成的威脅，比起歷史上石油輸出國以石油為武器的禁運而言，更令美國政府束手無策、防不慎防。引起這些后果的原因無疑是復雜多元的，然而美對外能源依賴是造成其脆弱性的原因之一。

能源依賴的沉重代價是美國尋求“能源獨立”的動力。然而，在全球經濟相互依存的今天，任何國家的發(fā)展都無法與世界完全割裂。就能源而言，對于很多國家而言，完全依靠自給自足的能源獨立，既不可能，也無必要。其實，一般的能源進口只是國際貿易的一種形式，并不意味著形成了對能源的依賴。正如美國學者所指出的，美國不必重獲絕對的能源獨立，比如沒有必要終結從加拿大的石油進口。只有當進口商品對進口國帶來了脆弱性時，依賴才發(fā)生。能源獨立并不意味著對能源絕不進口，然而當石油進口可能直接或間接地帶來美國經濟、政治、軍事的脆弱性時，則確實需要對能源毫無依賴。［2］換言之，只有當能源進口帶來了進口國的脆弱性時，能源依賴才發(fā)生；而因能源依賴所帶來的國家的脆弱性，不僅是美國，也是所有靠進口滿足能源需求的國家都試圖避免的。

（二）多管齊下的合力攻堅:“頁巖氣革命”的直接動力

美國依賴能源進口造成的脆弱性在1973年發(fā)生的石油危機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當時阿拉伯國家以石油為武器，對美國等支持以色列的國家實施石油禁運，石油危機令美國措手不及，經濟遭受重創(chuàng)。這次慘痛的經歷使得時任總統(tǒng)的尼克松提出了“能源獨立”的計劃。自此之后，歷屆美國總統(tǒng)在各自的任期內都不忘這一夙愿。尼克松總統(tǒng)在1973年的《能源獨立計劃》中提出要“以阿波羅精神和曼哈頓計劃的意志，到1980年實現(xiàn)能源自給目標，不再依賴外國能源”。接任尼克松的福特政府，開始實行石油儲備制度和替代煤的計劃?？ㄌ貏t提出要打贏能源道義之戰(zhàn)，并成立了能源部，鼓勵能源儲備，開展能源外交。［4］卡特政府開源節(jié)流的能源政策一定程度上緩解了70年代的能源短缺。不過，1981年上臺的里根政府信奉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主張通過市場機制自由調節(jié)能源市場。克林頓政府市場與計劃指導同時并舉，提倡節(jié)能和提高利用效率，開發(fā)替代能源。小布什則強調國內供應對于能源獨立的重要意義。2001年小布什公布的《國家能源政策報告》提出要“保證美國外交政策永遠不會被外部能源供應者脅迫”。至奧巴馬總統(tǒng)時，則更強調新能源開發(fā)的重要性。

長期以來能源獨立的訴求都事與愿違，統(tǒng)計數(shù)據無情地顯示著美國能源進口的持續(xù)飆升。然而即便如此，美利堅合眾國尋求能源獨立的意志和行動絲毫沒有動搖。政府、市場和企業(yè)都在積極行動，“頁巖氣革命”在過去的數(shù)十年中悄然醞釀。

在政府層面，利用政策和法律手段促進頁巖氣的開發(fā)。具體包括，對頁巖氣開發(fā)的扶持政策、開發(fā)過程中的監(jiān)管制度、在研發(fā)領域的資金投入等。

其一，優(yōu)惠政策。從20 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政府實施了一系列鼓勵替代能源發(fā)展的政策。1978年的《能源稅收法案》和1980年的《原油暴利稅法》，對非常規(guī)油氣的勘探和生產實施稅收優(yōu)惠。1978年至1992年，美國聯(lián)邦政府對頁巖氣開發(fā)實施長達15年的補貼政策，于此同時，州政府也出臺相應的稅收減免政策，扶持頁巖氣的勘探開發(fā)。

其二，監(jiān)督和管理制度。完善的行業(yè)監(jiān)管是美國頁巖氣開發(fā)的重要保障。聯(lián)邦政府以及各州政府在環(huán)境保護方面出臺了一系列措施，防范開采過程中的安全隱患。環(huán)境保護局依據《安全飲用水法》監(jiān)督頁巖氣的開采活動。頒布《FRAC》法案，要求將水力壓裂中使用的化學藥劑情況進行披露，以便充分評估其對地下水的影響等。這些措施涵蓋了頁巖氣開發(fā)的全過程，從鉆井勘探到頁巖氣生產、廢水處理，再到氣井的遺棄與封存等，從而有效地保護了生態(tài)環(huán)境。在管理制度方面，從1993年開始，美國對天然氣生產和運輸業(yè)務進行獨立管理，運輸價格和天然氣價格實行不同的管理制度，這些措施都有利于頁巖氣的市場化。

其三，科研投入。為了提高能源自主性，美國政府很重視在非常規(guī)能源領域的科研投入。在上世紀70年代，設立專項資金用于頁巖氣基礎研究和關鍵技術攻關。技術突破及創(chuàng)新，推動了美國頁巖氣開發(fā)。由于技術的不斷創(chuàng)新，美國頁巖氣開采成本僅為常規(guī)天然氣開采成本的一半。

其四，基礎設施。美國天然氣管網和城市供氣網絡十分發(fā)達，天然氣管網總長50 多萬公里，大大減少了頁巖氣在開發(fā)利用環(huán)節(jié)的前期投入，降低了市場風險。

在市場環(huán)境方面，得益于政府的扶持政策和管理制度，美國頁巖氣開發(fā)商能夠在一個相對開放的市場中有序競爭，以中小企業(yè)為主的開發(fā)主體以及高度細化的專業(yè)分工與協(xié)作，助推了“頁巖氣革命’的成功。

其一，中小企業(yè)為主的開發(fā)主體。完善的管理制度和優(yōu)惠的稅收政策，放寬了頁巖氣勘探的準入門檻，并降低了企業(yè)面臨的風險，從而使美國頁巖氣開發(fā)以中小公司為主，等這些公司取得技術和產業(yè)突破后，大公司再以收購和兼并中小公司的方式參與頁巖氣市場，形成了大中小企業(yè)并存發(fā)展的市場競爭格局。［5］

其二，開發(fā)過程中的專業(yè)化分工與協(xié)作。美國油氣公司分工細化，專業(yè)化程度高，頁巖氣開發(fā)往往由不同的專業(yè)公司協(xié)同作業(yè)。從頁巖氣鉆井到后續(xù)其它工作，一般都委托給不同的專業(yè)化技術服務公司，這種分工協(xié)作模式有利于提高專業(yè)性并降低開采成本。［5］

二、“頁巖氣革命”與能源獨立的前景

（一）“頁巖氣革命”概述

頁巖氣是從頁巖層中開采出來的天然氣，成分以甲烷為主，是一種重要的非常規(guī)天然氣資源。頁巖氣儲量豐富，但以大多數(shù)國家的現(xiàn)有技術而言，開采頁巖氣的性價比較低。美國是頁巖氣開發(fā)最早、最成功的國家。據美國能源信息署（EIA）的最新統(tǒng)計數(shù)據顯示，當前全球頁巖氣可采資源189 萬億立方米。其中北美地區(qū)擁有55 萬億立方米，位居第一；亞洲擁有51 萬億立方米，位居第二；非洲擁有30 萬億立方米，位居第三；歐洲擁有18 萬億立方米，位居第四。全球其他地區(qū)擁有35 萬億立方米。

美國不僅有豐富的已探明的頁巖氣儲量，而且開發(fā)技術相對成熟，政策法規(guī)健全，管理規(guī)范，因此借助近年來在頁巖氣開發(fā)方面的技術突破，特別是水平鉆井和壓裂法的應用，很容易形成商業(yè)化的規(guī)模開采效益。據估算，15年來頁巖氣的開發(fā)成本已經累計下降85%。成本下降直接導致產量的增加。美國頁巖氣產量從2005年的194 億立方米，提高到2010年的1378 億立方米，占美國天然氣總產量的23%。頁巖氣的大量開發(fā)使美國進口天然氣和LNG 的數(shù)量大幅下降。“頁巖氣革命”徹底扭轉了美國大規(guī)模進口天然氣的趨勢，美國甚至有可能成為主要天然氣出口國。

（二）頁巖氣在美國能源格局中的地位

隨著頁巖氣的商業(yè)化開采，頁巖氣在美國能源消費結構中所占的比重將會逐漸提高。美國國內天然氣需求量中頁巖氣所占比重，將由2009年的14%提高至2035年的46%。美國能源信息署發(fā)表的《2012年能源展望》報告中預測，美國能源自給率將在2012年突破85%，到2035年達87%。［6］在頁巖氣開發(fā)的光明前景促進之下，美國國內的石油生產也有所增長，2011年，美國在時隔62年之后再次成為成品油凈出口國。美國能源信息署數(shù)據顯示，美國石油對外依存度已從2005年的60.3%降至2011年的45%，未來十年美國計劃把石油進口量再削減三分之一，到2020年石油進口量將減至600 萬桶左右，到2035年減至400 萬桶以下。屆時，美國能源綜合自給率將達到87%。［1］

在欣欣向榮的頁巖氣產業(yè)化開發(fā)面前，美國能源對進口的依賴開始逐漸下降。僅靠頁巖氣的開發(fā)，無論開發(fā)規(guī)模多大，也不管是在當前，還是在可見的將來，都不足以滿足美國國內對能源的全部需求。然而，在頁巖氣開發(fā)的刺激和帶動之下，美國對外能源依賴將逐漸減少，甚至獲得相對意義上的能源獨立，這是有可能的。美國數(shù)十年來為能源獨立所作出的那些努力將會不斷取得階段性的突破，所有這些努力的結果，雖然并沒有實現(xiàn)四十年前尼克松總統(tǒng)宣布的能源獨立，但無疑正在接近這一目標。

（三）頁巖氣開發(fā)與美國能源獨立

頁巖氣開發(fā)的動力始于對能源獨立的追求，但美國人對能源獨立的訴求不會終于頁巖氣的開發(fā)。頁巖氣開發(fā)作為走向能源獨立之路上的重要舉措和重大突破，無疑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實現(xiàn)能源獨立的目標。不過，頁巖氣開發(fā)與能源獨立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只有厘清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才能既不高估也不低估頁巖氣開發(fā)及美國政府提出的能源獨立的意義所在。

頁巖氣革命并沒有直接帶來美國的能源獨立；頁巖氣開發(fā)也不意味著美國自此終結了石油進口。但是，正是得益于頁巖氣的開發(fā)，降低了美國對進口能源的依賴程度，提高了能源自主的能力。

頁巖氣開發(fā)并不是美國尋求能源獨立的唯一舉措，它只代表了美國尋找替代常規(guī)能源、開發(fā)新能源的諸多努力中的一個方向。頁巖氣大規(guī)模商業(yè)化開采的實現(xiàn)，并不是一朝一夕間發(fā)生的，而是與此前美國各界長期鍥而不舍的努力分不開的。這種努力的結果在今后還有可能在新能源開發(fā)領域取得新的突破，而所有這些都將有利于美國提高能源的獨立性，盡最大努力減少對中東能源的依賴。

硬幣的另一面，正如一些學者所考慮到的，即便是實行了能源獨立，那也是有代價的，將會面臨新的威脅，如在中東地區(qū)，能源獨立之后的美國若撤出其影響，將有可能帶來中東的內亂；以及世界經濟的一體化意味著無論如何國家都不可能與世界的發(fā)展趨勢完全割裂，即使是能源獨立之后，世界能源市場的任何波動也還是會通過影響與美國有貿易關系的國家而使美國同樣對其感同身受。不過，我并不認為能源獨立因帶來了新的風險而有損其戰(zhàn)略價值，對于前進中的問題，只能以繼續(xù)發(fā)展來解決，而不能因噎廢食。退一步來講，比起為能源依賴付出的代價而言，能源獨立的代價要小得多，即便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地進行權衡，能源獨立之路也更為可取。

然而，對于大多數(shù)能源依靠進口的國家而言，面對國內傳統(tǒng)能源儲量不足甚至匱乏、而新能源開發(fā)步伐緩慢、突破困難的情況下，減少能源依賴實現(xiàn)能源獨立是一件力不從心的事情。雖然不同國家具體的國情有所不同，不過，美國在能源開發(fā)及能源獨立之路上的不懈奮斗，其戰(zhàn)略意志和全方位的推進舉措還是值得其它國家借鑒的。

三、“頁巖氣革命”的影響

（一）對美國的影響

1.直接影響：對美能源和經濟的影響。能源供給結構變化對一個國家的影響是多層面的。就頁巖氣開發(fā)而言，其對美國的影響，首先表現(xiàn)在對能源和經濟的影響方面。頁巖氣的商業(yè)化開發(fā)，直接減少了美國對液化天然氣的進口需求；并帶動了美國國內對頁巖氣的消費，在可預測的將來，隨著供給的增多，頁巖氣在美國能源消費中將占更大比重。隨著能源進口的減少，與能源相關的貿易赤字也將有所降低；于此同時，頁巖氣雖然在開發(fā)過程中存在環(huán)保方面的隱患，但在使用過程中，是一種較為清潔的能源，頁巖氣的大規(guī)模使用有助于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同時“頁巖氣革命”中的技術突破也便利了頁巖油的開發(fā)，美國石油生產開始增長?！皣H能源署認為，到2020年美國將成為全球最大原油生產國。美國康菲石油公司總裁瑞安·蘭斯最近甚至表示，到本世紀20年代中期美國將不必進口石油?！保?］

其次，頁巖氣開發(fā)也有利于經濟的復蘇和增長。頁巖氣的增產降價有助于制造業(yè)回歸美國本土。在傳統(tǒng)工業(yè)復蘇經濟增長的前景之下，到2020年前后，頁巖氣開發(fā)潛在的經濟后果將會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頁巖氣開發(fā)將使美國“國內生產總值額外增長2-3%。創(chuàng)造270-360 萬個工作崗位”，并將縮小財政赤字，促進美元升值。［8］以當前的消耗水平計算，那些新發(fā)現(xiàn)的天然氣資源至少能為美國額外提供一百年的能源供應。這一能源供應前景將潛在地促進經濟增長，減少能源進口依賴，增強國家安全，降低能源成本，減少排放，并刺激制造業(yè)的復興。［9］

2.間接影響：美國實力的相對提升。伴隨著能源獨立性的提高以及國內制造業(yè)的復興，美國的綜合實力將得到增強。這一前景對國際局勢的演變意義深遠。

長期以來，能源進口的事實使美國外交受到一定程度的掣肘，很容易陷入中東政治的僵局。今后這一情況將得到某些改善。甚至有學者擔心能源獨立的美國可能將會減少對中東的干預，從而導致中東很容易陷入內亂或外戰(zhàn)。不過，拋開石油，也有學者認為美國在中東的存在是為了維持地區(qū)均勢，因此美國不會因能源獨立而從中東撤出其勢力。美國在這一地區(qū)的存在有利于確保美國盟國的能源安全和輸油管線安全；另外也是為了保護以色列的安全等。［10］可以預見，能源更加依賴自主供應的美國，在中東事務上將會更靈活地開展外交。

美國是當今唯一的超級大國，而在“頁巖氣革命”的助推下，其經濟實力和戰(zhàn)略靈活性都將會得到提升。因此，未來美國將會以更加靈活多樣的手段維護自己在全世界的利益。這一前景將會影響到未來國際權力結構的演變。從國際格局的演變來看，傳統(tǒng)的大國普遍增長乏力，而新興的大國則核心競爭力不強，創(chuàng)新能力薄弱。因此，在可預見的將來，我們面臨的仍將是一個獨步天下的超級大國美國。這是發(fā)展中的中國需要認真而審慎地加以考慮的。

（二）國際影響

1.對世界能源市場的影響。美國頁巖氣的開發(fā)將有利于緩解全球能源壓力。美國將向國際能源市場提供更多的天然氣出口。據國際能源署預測，到2035年全球以頁巖氣為主的非常規(guī)天然氣產量可達到1.6 萬億立方米，占同期天然氣供應增量的近2/3，非常規(guī)天然氣在天然氣總產量中的份額將從目前的14%上升至2035年的32%。其中，美國頁巖氣占天然氣產量比重預計到2015年將達到43%，到2035年將達到60%。［11］

頁巖氣的大量開采業(yè)造成了當前天然氣價格的下跌。至于這種價格下跌是否會進一步制約頁巖氣的開發(fā)，還有待觀察。頁巖氣的開發(fā)也不會使石油的重要性下降。美國對進口石油的需求減少了，但更多的國家對石油進口呈增長的態(tài)勢。國際能源署報告表明，全球能源對石油出口的需求將會穩(wěn)步增長，即便北美市場有任何變化-中國在2011 到2030年間的石油消費將增長66%，印度對能源的依賴將增至100%。與此同時，在2020年之后，世界將更加依賴海灣地區(qū)。［12］頁巖油的增產及其潛在的儲量增長雖然有助于緩解石油市場的需求壓力，然而OPEC曾表示“不預期頁巖油對液體能源供應產生巨大的影響”。OPEC 對頁巖油氣產業(yè)的看法并不樂觀。

2.對其它國家的影響。傳統(tǒng)的能源生產國仍將在世界能源市場上占據重要地位，這種重要性不會因為新增了一個潛在的能源出口國而有所改變。另外，傳統(tǒng)的能源生產地區(qū)都有比較多元的能源出口途徑，因此不會因為美國對能源進口的需求下降而對這些地區(qū)造成什么損失。比如中東的石油、俄羅斯的天然氣，消費對象面向的是亞歐各大洲的很多國家。只有那些主要面向美國出口能源的國家，在短期內才有可能受到美國能源進口下降的影響，比如加拿大。如果說因為美國開發(fā)頁巖氣而改變了地緣政治的格局并降低了傳統(tǒng)能源生產國的重要性的話，那只是因為在其它國家實力及能源儲量不變的情況下，美國的實力得到提升，特別是在能源儲備方面，從而在相對意義上而言，其它國家的實力下降了。另外，美國能源供給也將為一些國家提供新的能源進口選擇，因而使得能源進口國對中東能源的依賴降低。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而言，俄羅斯和中東在能源版圖中的重要性將有所下降。［13］另外，對于中東及俄羅斯而言，隨著頁巖氣產量的增長，天然氣價格走低的態(tài)勢也影響了這些國家的收入。［14］

對能源消費國來說，美國頁巖氣的開發(fā)有利于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一些國家的能源依賴性，比如對于美國的盟國而言。正如我們在前文所提交的，單純的能源進口并不是能源依賴，而只有當需要為能源進口付出額外的代價或者容易因進口能源而受到外界的脅迫時，依賴才發(fā)生。因此，美國能源市場供給的增多有利于為歐洲國家進口能源提供了一個新的選擇。不過，另一方面，一些國家也開始擔心美國能源出口對其造成的不利影響。美國的天然氣價格如此之低，以至于美國的煤炭生產商將其煤炭輸入歐洲。這對于歐洲主張的氣候變化政策而言不是個好消息。［15］而日本則擔心，“頁巖氣革命”會帶來日本的貿易逆差。［16］

另外，頁巖氣開發(fā)也將對世界能源消費格局產生一定的影響。從長遠來看，煤炭和石油等常規(guī)能源在世界能源消費結構中所占的比例逐漸下降是大概率事件。天然氣等較為清潔的能源在未來能源消費中將占更大的比重?？紤]到頁巖氣豐富的儲量及開采前景，頁巖氣開發(fā)具有影響世界能源消費格局的潛力。［17］

（三）潛在影響：對國際權力結構的影響

與美國頁巖氣開發(fā)對世界平淡無奇的直接影響相比，其對世界的潛在影響是巨大的?；蛟S正是意識到這種重要性，因此在2013年開幕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美國頁巖油開發(fā)對地緣政治的影響”成為了各國政要和企業(yè)高官們討論的新話題之一。

北美地區(qū)豐富的油氣資源儲備及相對成熟可行的開采技術，由頁巖油氣等驅動的井噴式的生產增長將會使北美在2020年左右成為新的中東。［8］這預示著北美在地緣政治中的重要性有所提升。其中更值得關注的是美國因頁巖氣的開發(fā)及其外溢效益帶來的實力增長，將會成為驅動國際權力結構進一步演變的重要動因。

四、“頁巖氣革命”的挑戰(zhàn)與啟示

（一）面臨的挑戰(zhàn)

其實，頁巖氣在全球有著豐富的儲量并不是一個新聞。然而，考慮到開采的難度、成本、及潛在的安全隱患，頁巖氣開發(fā)遲遲沒有進展。美國“頁巖氣革命”雖然極大地緩解了上述難題，但是，頁巖氣開發(fā)仍然面臨著一定的挑戰(zhàn)。

在環(huán)保方面。美國超過一半的天然氣都是通過壓裂法開采獲得。該方法需用“壓裂液體”，即化學物質夾雜大量水和泥沙，用高壓注入地下井，壓裂鄰近的巖石構造，擴張裂口，使天然氣能流入井中得以收集。這種開采過程可能會帶來噪音污染、并會污染蓄水層和土壤、甚至引發(fā)地震。在2012年召開的美國地質學年會上，美國地質調查局公布的一份報告稱，從阿拉巴馬州到北方落基山脈的美國中西部地區(qū)近十年來地震頻發(fā)“幾乎可以肯定是人為的”。其中石油和天然氣鉆探活動，尤其是頁巖氣開發(fā)使用的水力壓裂法、還有該方法涉及到的廢水處理井都同地震次數(shù)增加相關。正因為頁巖氣開發(fā)可能引發(fā)環(huán)境問題，因此，法國、荷蘭等國目前都禁止其國內對頁巖氣的開采。即便是在美國，紐約州和特拉華盆地已叫停了在該地區(qū)的水力壓裂項目。各州和聯(lián)邦政府還在制訂更嚴格的管理條例，力圖減輕頁巖氣開發(fā)所產生的環(huán)境影響。”［7］

在經濟層面?！绊搸r氣只有在產地或者產地附近使用才具有經濟性和可行性。目前尚未進入國際天然氣市場“，而頁巖氣要打入國際市場首先需要建立一系列運輸管線等基礎設施，這將可能抬高終端市場上的天然氣價格。從而導致頁巖氣與傳統(tǒng)管道天然氣和液化氣競爭時不占優(yōu)勢。［7］

（二）對中國的啟示

2012年，中國石油對外依存度達58%。而隨著中國經濟發(fā)展，對能源的剛性需求還將持續(xù)上升，能源消費峰值還沒有到來，因此，我國對能源進口的依賴程度將會更加嚴重。受美國頁巖氣開發(fā)的鼓舞，中國政府和企業(yè)也開始著手頁巖氣的開發(fā)，2012年，國家發(fā)改委、財政部、國土資源部等在發(fā)布了《頁巖氣發(fā)展規(guī)劃（2011-2015）》，提出到2015年，將基本完成全國頁巖氣資源潛力調查與評價，并建成一批頁巖氣勘探開發(fā)區(qū)，初步實現(xiàn)規(guī)模化生產。在2012年，我國已經開展了兩輪頁巖氣項目的招標，然而“四大油氣企業(yè)（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和延長石油）在招投標中都表現(xiàn)得非常謹慎。誠然，從公布的數(shù)據來看，中國頁巖氣可采儲量似乎的確很樂觀，甚至比世界上開發(fā)最成功的美國擁有更大資源潛力。但是，技術和資金障礙、土地與水資源約束、開采成本、定價機制、管道資源與管網管理等諸多限制因素。［18］使得中國頁巖氣開發(fā)無法復制美國的“頁巖氣革命”。

從前文可以看到，美國為頁巖氣的開發(fā)制定了嚴密周全的法律法規(guī)，從而確保開發(fā)過程中的任何有違環(huán)保要求的行為都有法可依。我國目前在頁巖氣開發(fā)的立法方面還沒有明確的法律。頁巖氣開發(fā)需要大量的水資源，因而對于一個水資源相對匱乏的國家耗費大量的水資源開發(fā)頁巖氣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另外，我國頁巖氣開發(fā)的成本要高于美國，根據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國際能源安全研究中心黃曉勇教授的計算，在中國，如果開采3 千米深的頁巖氣井，需要大約3 億元人民幣，而在美國僅需要約合2000 萬人民幣。［19］

其實，尋求能源獨立是所有依賴進口滿足國內能源需求的國家的普遍夢想，“頁巖氣革命”對于我們的意義，并不在于這一舉措可以立竿見影地開發(fā)出多少能源來，而在于美國政府為此目標而長期默默地制定和完善各種鼓勵頁巖氣開發(fā)的優(yōu)惠、扶持、補貼政策；制定監(jiān)管制度和法律。比起市場上看得見的頁巖氣開發(fā)，政府“看不見的手”為頁巖氣開發(fā)所做的政策服務才更值得借鑒。

對于我們而言，在開發(fā)技術不太成熟或開發(fā)成本依然很高的情況下，頁巖氣的開發(fā)不宜操之過急。也許，比起實際的開發(fā)，投入人力和物力去進一步研究頁巖氣的開發(fā)，以科研突破驅動帶動新能源的開發(fā)，是一條更值得走的道路。

［1］梁鐘榮.頁巖氣雙重革命:地緣政治和世界產業(yè)重構腳點［EB/OL］.http：//finance.huanqiu.com/world/2013-01/3570306.html,訪問日期:2013-07-05.

［2］Ron Bengtson,“American Energy Independence”,September 2010 ［EB/OL］.http：//www.americanenergyindependence.com/aei-intro.pdf,訪問日期:2013-07-05.

［3］張玉清,楊青.基礎建設·能源安全與多元化策略——小布什政府的能源政策及啟示［J］.中國石油,2002,(2).16.

［4］杰伊·哈克斯.拯救石油：一場本不該打的石油戰(zhàn)爭［M］.閻志敏譯.北京:石油工業(yè)出版社，2010.

［5］張大偉.頁巖氣:打開中國能源勘探開發(fā)新局面［EB/OL］.http：//www.mlr.gov.cn/xwdt/jrxw/201201/t20120109_1056142.htm,訪問日期:2013-07-05.

［6］李長久.“頁巖氣革命”將對地緣政治產生何種影響［J］.紅旗文稿，2012,(15).http：//www.qstheory.cn/hqwg/2012/201215/201208/t20120807_174648.htm,訪問日期:2013-07-05.

［7］楊駿.頁巖氣革命——美國的“翻身仗”［J］.南方，2013,(5).http：//www.nfyk.com/gjgc/ShowArticle.asp?ArticleID=4681,訪問日期:2013-07-05.

［8］Edward L Morse,“Energy 2020：North America,the New Middle East?”20 March 2012,Citi GPS：Global Perspectives&Solutions.另可參 見 Marc S.Lipshultz,“ Historic Opportunities from the Shale Gas Revolution”,November 2012,KKR Report (Konlberg Kravis Roberts &Co.L.P.)

［9］Marc S.Lipshultz,“ Historic Opportunities from the Shale Gas Revolution”.

［10］“US Energy Independence：Geopolitical Consequences”，http：//www.riskwatchdog.com/2012/03/06/us-energy-independence-geopolitical-consequences/,訪問日期 :2013-07-05.

［11］http：//www.china5e.com/news/news-239939-1.html,訪問日期:2013-07-11.

［12］Athony H.Cordesman,“The Myth and Reality of Energy Independence”,January 2,2013.1-15.Executive summary,wold energy outlook,IEA,Paris,November 2012.

［13］Robert D.Kaplan,“The Geopolitics of Shale”，http：//www.stratfor.com/weekly/geopolitics-shale.另可參見“The shale revolution's shifting geopolitics”,http：//www.thehindu.com/opinion/op-ed/the-shale-revolutions-shifting-geopolitics/article4256348.ece；“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impact of the shale revolution ”,29 May 2013，http：//www.clingendael.nl/ciep/training/energy/shale_revolution/,訪問日期:2013-07-11.

［14］“The shale revolution's shifting geopolitics”；Andrew Jones,“Energy independence gives US geopolitical edge over China”,http：//gbtimes.com/focus/politics/energy-independencegives-us-geopolitical-edge-over-china,訪問日期:2013-07-11.

［15］Alan Riley,“ EU must respond to the shale revolution”,http：//www.ft.com/cms/s/0/57382262-5c33-11e2-bef7-00144feab49a.html#ixzz2OhdbO1H9,訪問日期:2013-07-10.

［16］Taniguchi Tomohiko,http：//www.nippon.com/en/in-depth/a01601/-auth_profile_0#auth_profile_0“The Shale Revolution and Japan's Energy Policy”,http：//www.nippon.com/en/in-depth/a01601/;Shibata Akio,“Japanese Energy Strategy in the Shale-Gas Era”,http：//www.nippon.com/en/in-depth/a01602/;Taniguchi Tomohiko,“Japan and the Geopolitics of the Shale Revolution”,http：//www.nippon.com/en/in-depth/a01601/;Morikawa Tetsuo,The“Shale Gas Revolution”and Japan,http：//www.nippon.com/en/in-depth/a00303/,訪問日期:2013-07-09.

［17］頁巖氣引爆北美孤島效應［EB/OL］.http：//news.bjx.com.cn/html/20120903/385221.shtml,訪問日期:2013-07-08.

［18］陳柳欽.中國“頁巖氣革命”應求穩(wěn)［EB/OL］.2013-03-27.http：//opinion.people.com.cn/n/2013/0327/c1003-20926170.html,訪問日期:2013-07-05.

［19］中俄專家.頁巖氣不會取代常規(guī)能源地位［EB/OL］.http：//news.cnpc.com.cn/system/2012/09/20/001393087.shtml,訪問日期:2013-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