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
摘要:《博物志》是魏晉時期的一部重要典籍,就其體例看,當屬雜家;就其部分內(nèi)容看,則具有小說的特點;對后世文學與小說創(chuàng)作有著深遠影響,作者本人及歷代學者都為其撰寫了序跋。本文通過對眾多序跋的深入分析,論證了《博物志》的性質(zhì)、佚文及傳播情況。
關(guān)鍵詞:博物志;序跋;性質(zhì);傳播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一、關(guān)于《博物志》的性質(zhì)
《博物志》是魏晉時期的一部重要典籍,作者張華(232-300),字茂先,曾任長史、中書監(jiān)等官職,《晉書》本傳載其《博物志》十卷。關(guān)于此書性質(zhì),歷代學者意見頗不一致。《隋書·經(jīng)籍志》子部雜家類著錄“《博物志》十卷”,與《呂氏春秋》《淮南子》《論衡》《抱樸子》等同歸子部雜家類 [1] 676-677?!端鍟氛撾s家曰:“雜者,兼儒墨之道,通眾家之意,以見王者之化,無所不冠者也。古者,歷記前言往行,禍福存亡之道。然則雜者,蓋出史官之職也。放者為之,不求其本,材少而多學,言非而博,是以雜錯漫羨,而無所指歸?!?[1] 679在《隋書》作者看來,所謂“雜家”,是史家之職,兼通儒墨等眾家學說,其特點是“言非而博”“雜錯漫羨”,其功能是“以見王者之化”。
《隋書》將《燕丹子》《郭子》《世說》等歸入小說家,其論小說家曰:“小說者,街說巷語之說也。傳載輿人之誦,詩美詢于芻蕘。古者圣人在上,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guī)誨,士傳言而庶人謗。孟春,徇木鐸以求歌謠,巡省觀人詩,以知風俗。過則正之,失則改之,道聽途說,靡不畢紀。周官,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道方慝以詔辟忌,以知地俗;而訓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與其上下之志,誦四方之傳道而觀衣物,是也??鬃釉唬骸m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1] 680 《隋書》作者認為,小說乃“街說巷語之說”,是“輿人”“芻蕘”一類人的言談話語;其功能是了解民情地俗。
顯然,無論是作者身份,抑或作品特點及功能,“雜家”與“小說家”都有明顯不同?!端鍟穼ⅰ恫┪镏尽窔w入雜家而不是小說家,就是因為《博物志》出于張華這位長史之手,具備了“言非而博”、“雜錯漫羨”的特點,而與道聽途說的小說家不類。
《舊唐書·經(jīng)籍志》與《隋書》相比,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恫┪镏尽凡辉倥c《呂氏春秋》《淮南子》《論衡》同歸雜家類 [2] 1376,而與《燕丹子》《笑林》《世說》歸入小說家類 [2] 1378?!缎绿茣に囄闹尽放c《舊唐書》同 [3] 1002。這表明《舊唐書》《新唐書》作者對《博物志》的性質(zhì)認定與《隋書》作者截然不同?!杜f唐書·經(jīng)籍志》序稱:“七曰雜家,以紀兼敘眾說”,“九曰小說家,以紀芻辭輿誦?!?[2] 1336-1337從分類標準來看,《舊唐書》與《隋書》的分歧不太明顯,但對《博物志》的歸類卻完全不同,這說明《博物志》內(nèi)容確實比較博雜,給分類造成了一點的難度。其后不同時代的史家、藏書家、目錄學家對《博物志》的分類也都存有歧義,如《通志·藝文略》《中興館閣書目》《宋史·藝文志》等將其歸入雜家類;《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等將其歸入小說家類;《直齋書錄解題》則雜家類、小說家類同時著錄。
《博物志》在傳播中闕佚甚多,今通行本十卷,前三卷記地理動植,卷四、卷五為方術(shù)家言,卷六為雜考,卷七為異聞,卷八為史補,卷九、卷十為雜說。卷首張華自序云:“余視《山海經(jīng)》及《禹貢》《爾雅》《說文》、地志,雖曰悉備,各有所不載者,作略說。出所不見,粗言遠方,陳山川位象,吉兇有徴。諸國境界,犬牙相入。春秋之后,并相侵伐。其土地不可具詳,其山川地澤,略而言之,正國十二。博物之士,覽不鑒焉?!?[4] 37這篇序文只談?wù)摰乩矶患捌渌?,顯然不是《博物志》全書的序言,而應(yīng)是卷一地理篇的小序。從此篇序言亦可見出,張華自己認定第一卷是地理書,而非小說。
明清兩代的許多學者也視《博物志》為雜家,明代嘉靖年間崔世節(jié)《博物志跋》認為該書“天地之高厚,日月之晦明,四方人物之不同,昆蟲草木之淑妙者,無不備載。其昔物理之難究者盡在胸中,開豁無礙,正如披云霧睹青天,可樂也” [4] 37 。在崔世節(jié)看來,此書的功能主要在于增廣見聞,與雜家功能相近。清代學者黃丕烈《博物志序》從張華取材認為此書屬于雜家:“嘗取而讀之,乃知茂先此書大略撮取載籍所為,故自來目錄皆入之雜家。其體例之獨創(chuàng)者,則隨所撮取之書分別部居,不相雜廁?!?[4] 41-42另一位清代學者周心如《博物志序》從張華的編纂動機論及此書雜家性質(zhì)曰:“茂先建策伐吳,運籌決勝,雖當闇主虐后之朝,而能彌縫補缺,使海內(nèi)晏然,亦足徴其格致之所得力矣。后之人以成敗論,不能窺其格致之學,并其格致之緒馀而亦束而不觀,何異畫地以自限歟!若徒以其辨龍鮓,識劍氣,競詡為博物君子,亦淺之乎窺茂先矣?!?[4] 43周心如認為,《博物志》以其格致之學實現(xiàn)治理天下的目的,其功能與雜家相同。
明代學者胡應(yīng)麟將小說家分為志怪、傳奇、雜錄、叢談、辨訂、箴規(guī)等六類,認為小說家與“子類雜家,尤相出入”,指出:“《博物》,《杜陽》之祖也?!?[5] 283說明胡應(yīng)麟也注意到了《博物志》博雜的特點?!端膸烊珪偰刻嵋穼⑿≌f分為三大類:雜事、異聞和瑣語。《博物志》與南朝梁任昉《述異記》、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等歸入子部小說家瑣語類,《山海經(jīng)》《神異經(jīng)》《十洲記》等歸入子部小說家異聞類。雖然歸入了小說家,但仍然突出了《博物志》駁雜而非怪異的特點。
綜上所述,就《博物志》的體例看,當屬于雜家,就其部分內(nèi)容來看,則具有小說的特點。如卷十“千日酒”:
昔劉玄石于山中酒家酤酒,酒家與千日酒,忘言其節(jié)度。歸至家當醉,不醒數(shù)日,而家人不知,以為死也,權(quán)葬之。酒家計千日滿,乃憶玄石前來酤酒,醉向醒耳。往視之,云玄石亡來三年,已葬。于是開棺,醉始醒。俗云:“玄石飲酒,一醉千日。” [6]
李劍國先生的論點比較中肯:“總的來說,《博物志》上承《山海經(jīng)》《神異經(jīng)》《洞冥記》一系,而內(nèi)容更加廣泛,實際是地理博物雜說異聞的總匯,但地理博物的內(nèi)容仍處于突出地位,故書以‘博物為名。” [7] 《博物志》的特點既然是“雜”,故其性質(zhì)應(yīng)屬于雜家較妥。
二、關(guān)于《博物志》傳播中的佚文
《晉書·張華傳》稱:“華著《博物志》十篇,及文章并行于世?!?[8]后世史家、藏書家、目錄學家皆著錄為十卷,今通行本亦為十卷,似乎《博物志》十卷本完整無缺地流傳至今。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證甚詳:
然考裴松之《三國志注·魏志》太祖紀、文帝紀、濊傳,《吳志·孫賁傳》引《博物志》四條,今本惟有太祖紀所引一條,而佚其前半,馀三條皆無之。又江淹《古銅劍贊》引張華《博物志》曰:鑄銅之工,不可復得,惟蜀地羌中時有解者。今本無此語,足證非宋、齊、梁時所見之本。又《唐會要》載顯慶三年太常丞呂才奏,案張華《博物志》曰,白雪是泰帝使素女鼓五鉉曲名,以其調(diào)高,人遂和寡,又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張華《博物志》曰,劉褒,漢桓帝時人,曾畫云漢圖,人見之覺熱,又畫北風圖,人見之覺涼,今本皆無此語。李善注《文選》引張華《博物志》十二條,見今本者九條。其《西京賦》注引王孫公子皆古人相推敬之詞一條,《閑居賦注》引張騫使大夏得石榴、李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得蒲陶一條,七命注引橙似橘而非、若柚而有芬香一條,則今本皆無此語。段公路《北戶錄》引《博物志》五條,見今本者三條。其鵂留一名雞鵂一條,金魚腦中有麩金出功婆塞一條,則今本皆無此語,足證亦非唐人所見之本,《太平廣記》引《博物志》鄭宏沉釀川一條,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引《博物志》黃藍張騫得自西域一條,今本皆無之。晁公武《讀書志》稱卷首有理略,後有贊文,今本卷首第一條為地理,稱地理略。自魏氏曰以前云云,無所謂理略,贊文惟地理有之,亦不在卷後。又趙與旹《賓退錄》稱張華《博物志》卷末載湘夫人事,亦誤以為堯女,今本此條乃在八卷之首,不在卷末。皆相矛盾,則并非宋人所見之本。或原書散佚,好事者掇取諸書所引《博物志》,而雜采他小說以足之。故證以《藝文類聚》《太平御覽》所引,亦往往相符。其馀為他書所未引者,則大抵剽剟《大戴禮》《春秋繁露》《孔子家語》《本草經(jīng)》《山海經(jīng)》《拾遺記》《搜神記》《異苑》《西京雜記》《漢武內(nèi)傳》《列子》諸書,饾饤成帙,不盡華之原文也。[9] 1213-1214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列舉大量證據(jù)說明今本《博物志》非南朝及唐宋人所見之本,而是后人“掇取諸書所引《博物志》,而雜采他小說以足之”。
關(guān)于這一問題,明清學者在《博物志》序跋中曾表明了不同的看法。明弘治年間都穆為賀志同刊本《博物志》撰寫跋語云:“張茂先嘗采歷代四方奇物異事,著《博物志》四百,晉武帝以其太繁,俾刪為十卷,今所傳本是也。” [4] 37在都穆看來,賀志同所刻十卷本《博物志》就是張華原本。但明代另一位學者唐琳則表示了不同觀點,他在《博物志敘》中說:“史稱張華讀書三十車,作《博物志》四百,武帝以為繁,存十卷。今讀其書,雖多奇聞異事,而簡略不成大觀,豈書傳既久,殘闕處多耶?抑或繁非能博,博不在繁耶?” [4] 39唐琳從今傳本“簡略不成大觀”而懷疑《博物志》在流傳過程中有殘缺,應(yīng)當說這一懷疑是有一定道理的。
清代學者王謨(1731-1817)增定漢魏叢書本《博物志跋》云:
張華《博物志》十卷,《晉書》本傳及隋、唐《志》所載并同。按王子年《拾遺記》載:張華造《博物志》四百卷,“奏于武帝,帝詔詰問:卿才綜萬代,博識無倫,遠冠羲皇,近次夫子,然記事采言亦多浮妄,宜更刪剪,無以冗長成文。昔仲尼刪《詩》,尚不及鬼神幽昧之事,以言怪力亂神。今卿《博物志》,驚所未聞,異所未見,將恐惑亂于后生,繁蕪于耳目。更芟截浮疑,分為十卷。”……是則此十卷,即武帝所刪定也。自后行世,惟此十卷。其軼猶時時散見他書,而《后漢書·郡國志》注所引《博物記》,遂至有四十六條之多,由張氏鑒省《禹貢》《山海經(jīng)》地志而作是志,故于地理特詳。既以《地理略》冠卷首矣,第六卷又有《地理考》,如《郡國志》注所引,殆即本卷所刪。又裴骃《史記集解》,于公冶、長望諸君,趙奢、武涉墓所,亦引張華說,今第六卷猶載有趙鞅、盜跖冢,不知當日又何以不刪。其他如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李善《文選注》,以及唐宋人類書中,所引為今志所不載者尤多,裒而輯之,尚可數(shù)卷,此則王嘉所說未為虛也。[4] 41
王謨指出,南梁劉昭、唐章懷太子李賢(652-684)等為《后漢書·郡國志》作注時都曾引《博物志》佚文,王謨堅信這些佚文即當年被刪之文。不僅如此,包括后來的裴骃《史記集解》、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李善《文選注》,以及唐宋人類書中所引《博物志》佚文,均為當年被刪之文。都穆、王謨所說《博物志》奉晉武帝之命刪落鬼神幽昧之事,所依據(jù)的是王嘉《拾遺記》。王謨發(fā)現(xiàn)許多文獻所引《博物志》不見于今本《博物志》,便認為“王嘉所說未為虛也”,但他也提出了疑問:“今第六卷猶載有趙鞅、盜跖冢,不知當日又何以不刪。”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后來發(fā)現(xiàn)的《博物志》佚文果如王謨所言,即為當年被刪之文,抑或十卷本的《博物志》原書已佚,今本《博物志》乃后人搜輯成帙,雖難以斷言,但許多文獻所引《博物志》不見于今本,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清代黃丕烈(1763-1825)嘉慶八年(1803)士禮居仿連江葉氏刊本《博物志序》對此作了辨析:
予家有汲古閣影鈔宋本《博物志》,末題云“連江葉氏”,與今世所引本夐然不同。嘗取而讀之,乃知茂先此書大略撮取載籍所為,故自來目錄皆入之雜家。其體例之獨創(chuàng)者,則隨所撮取之書分別部居,不相雜廁。此卷首《括地象》畢,方繼以《考靈耀》是也。以下雖不能條舉所出,然《列子》《山海經(jīng)》《逸周書》等,皆顯然可驗。今本強立門類,割裂遷就,遂使蕩析離居,失其旨趣,致為巨謬矣。[4] 41-42
黃丕烈指出,宋本《博物志》與“今世所引本”截然不同。其根據(jù)是,宋本體例鮮明,其撮取之文獻“分別部居,不相雜廁”,而今本卻“強立門類,割裂遷就”。他所謂的“今世所引本”,即清代嘉慶年間《博物志》本。那么,宋本就一定是原本嗎?黃丕烈接著說:“考晁氏《讀書志》及《文獻通考》,皆載周日用注十卷,即是此本。晁云:‘首卷《地理略》,后有贊文,實為吻合。遂刻之以正今本之失。于中仍不免訛錯,如《時含神霧》三,‘時是‘詩之誤……” [4] 41-42晁公武認為,《郡齋讀書志》所著錄的《博物志》應(yīng)為張華原本,其根據(jù)是“首卷《地理略》,后有贊文,實為吻合”。黃丕烈相信晁氏之說,遂將家藏宋本付梓以正今本之失,但他在宋本中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少錯訛。這些錯訛可分為幾種情形,一是字形相近,如“時”與“詩”、“領(lǐng)”與“欣”等等;二是文字脫略,如“始皇陵一條四,略不可讀”,以宋敏求《長安志》引《關(guān)中記》校訂后,方得通順。
黃丕烈又說:“若夫《通考》所云:‘《博物》四百,本非有成書。而劉昭《郡國志》注、小司馬《索隱》、李崇賢《文選》注及《藝文類聚》《初學記》《太平御覽》所引,多出今本外?!?[4] 41-42劉昭乃南朝梁史學家,《太平御覽》乃北宋初年成書,這說明自南朝梁至北宋初,《博物志》別有他本。《隋書·經(jīng)籍志》在《博物志》之后又著錄:“《張公雜記》一卷,張華撰。梁有五卷,與《博物志》相似,小小不同?!薄啊峨s記》十一卷,張華撰。” [1] 676-677黃丕烈根據(jù)這些著錄認為:“然則所引或出二書歟?倘好事者搜輯纂錄,不妨別存梗概,茍欲執(zhí)彼以補此,則恐取無事自擾之誚,有所未可也。” [4] 41-42黃丕烈認為劉昭等人的引文可能出自《張公雜記》或《雜記》二書。
清代學者陳逢衡(1778-1855)撰《博物志疏證》,薛壽為之序。序云:“是書原本久佚,其散見于唐宋傳記所引者與今本頗多參錯,得先生旁搜博證,參校異同,且不惜煩言以引申者,亦雜說家之例應(yīng)爾也。末附《補遺》一卷,較金山錢氏新刊《指?!繁驹龆鄶?shù)倍,信惟藏書之多,故著書之博如此。是書行而曩日所藏者特其糟粕耳。彼瑯?gòu)指5?,茂先尚不能久居,是則藏書之亡,不足為先生惜,而著書之傳,有足為先生信也?!?[4] 47薛壽認為《博物志》原書久佚,散見于各種文獻中的引文與今本出入甚多,陳逢衡作了大量疏證,又有《博物志補遺》一卷,輯錄了許多佚文,糾正了今本謬誤。
綜上所述,對這些佚文的來源可歸納為三種觀點:一,認為是當年被刪之文;二,認為出自《張公雜記》《雜記》二書;三,佚文才是《博物志》的原文,今本乃后人“掇取諸書所引《博物志》,而雜采他小說以足之”。第一種觀點的依據(jù)是王嘉的《拾遺記》,王嘉《拾遺記》乃小說家言,其說自相矛盾,不足為信?!端膸烊珪偰刻嵋繁阏f《拾遺記》“其言荒誕,證以史傳皆不合” [9] 1207。第二種觀點只是一種猜測,因為諸書所引皆注明是《博物志》,而非《張公雜記》及《雜記》?!稄埞s記》及《雜記》乃另有其書,與《博物志》無涉。第三種觀點比較可信,但也存在某些疑問,既然佚文才是《博物志》原文,那么后人“掇取諸書所引《博物志》”時,為何沒有輯入?由此可以見出《博物志》在傳播過程中的復雜情況。
黃丕烈嘉慶九年士禮居仿連江葉氏刊本《博物志跋》又云“因檢予向所刻汲古閣《秘本書目》中有北宋版《博物志》一本,估價四兩云,其次序與南宋版不同,系蜀本大字,真奇物也。影鈔當出于此,自是一重公案” [4] 41-42。黃丕烈發(fā)現(xiàn)北宋版《博物志》與南宋版次序不同。周心如說“今世傳《博物志》以明胡文煥??瘫緸樽?,而字涉陰陶,卷多缺略,絕非完書” [4] 43??梢姟恫┪镏尽吩趥鞑ブ杏嘘I佚,在傳播過程中發(fā)生了許多變化。
那么,《博物志》從何時出現(xiàn)缺佚的呢?清代學者錢熙祚守山閣叢書本《博物志跋》說:“今世相傳《博物志》十卷,凡三十八類,分析處都無義理。惟士禮居刻仿宋連江葉氏本,不分門類,段目次序與俗本大異。然以唐宋類書所引校之,脫簡自一二字至數(shù)行不等。其他前后復見雜出不倫者甚夥。至太姒夢見商之庭產(chǎn)棘條,掇拾《周書》程寤、大聚、武順、度邑四篇文,連合為一,尤屬巨謬。竊意宋初原書尚存,故《御覽》《廣記》引《博物志》往往出今本外。此系葉氏刪節(jié)之本,未免移易改竄。逮全帙既亡,后人覺葉本不安,輒以意強析門類,卒不知其愈失愈遠矣。黃蕘圃謂此書大略撮取載籍所為,故自來目錄皆入雜家。其說至確。乃遽以葉本為全書,而疑散見于他所稱引者為《張公雜記》,亦執(zhí)持太過矣?!?[4] 45錢熙祚認為北宋初年《博物志》原書尤存,此后《博物志》出現(xiàn)缺佚。士禮居刻仿宋連江葉氏本乃刪節(jié)本,并非全本,其他文獻引《博物志》文并非出自《張公雜記》,這應(yīng)當是比較中肯的論斷。
三、關(guān)于《博物記》及明清時期《博物志》的傳播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又云:
劉昭《續(xù)漢志注·律歷志》引《博物記》一條,《輿服志》引《博物記》一條,《五行志》引《博物記》二條,《郡國志》引《博物記》二十九條。《齊東野語》引其中日南野女一條,謂《博物記》當是秦、漢間古書,張華取其名而為志,楊慎《丹鉛錄》亦稱據(jù)《后漢書注》,《博物記》乃唐蒙所作。今觀裴松之《三國志注》引《博物記》四條,又于《魏志·涼茂傳》中引《博物記》一條,灼然二書,更無疑義。此本惟載江河水赤一條,又載漢末關(guān)中女子及范明友奴發(fā)冢重生,一條而分為兩條,又載日南野女一條,訛群行不見夫句為群行見丈夫,訛其狀皛且白句為狀晶目。其馀三十一條,則悉遺漏。豈非偶於他書見此三條,以博物二字相同,不辨為兩書而貿(mào)貿(mào)采入乎?至于雜說下所載豫章衣冠人有數(shù)婦一條,乃《隋書·地理志》之文。唐人所撰,華何自見之?尤雜合成編之明證矣。書中間有附注,或稱盧氏,或稱周日用。案《文獻通考》載周盧注《博物志》十卷,又盧氏注《博物志》六卷,此所載寥寥數(shù)條,殆非完本,或亦後人偶為摘附歟?[9] 1213-1214
四庫館臣根據(jù)周密《齊東野語》及楊慎《丹鉛錄》,認定《博物記》與《博物志》“灼然二書,更無疑義”,其作者乃秦漢間人唐蒙。
四庫館臣的意見顯然承襲了前人的觀點,除了周密、楊慎外,明代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五“丹鉛新錄一·古書不知名考”亦云:“漢有《博物記》,非張華《博物志》也,周公瑾云不知誰著,考《后漢》注始知《博物記》為唐蒙作?!庇衷疲骸啊端逯尽酚小稄埞s記》,注云似《博物志》,而《廣記》引《博物記》有魏宮人事,蓋漢注即引此書?!焙鷳?yīng)麟根據(jù)《后漢書》注認為《博物記》為漢武帝時唐蒙所撰。但發(fā)現(xiàn)《太平廣記》所引《博物記》有魏時之事,所以推斷《后漢書》注所引應(yīng)為《張公雜記》 [5] 60。
按照周密、楊慎、胡應(yīng)麟等人所說,《博物記》乃“秦、漢間古書,張華取其名而為志”,與《博物志》應(yīng)是兩部不同的書。對此,清代學者周心如道光七年紛欣閣刊本《博物志序》論述得十分透徹:“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多引《博物志》,而陳泰、鐘會傳注又引《博物記》,考其所引與《志》皆合。梁劉昭注《后漢志》亦采《博物記》,所云河東少有名人及糜畯事,具見《志》中,似為一書。后魏酈道元注《水經(jīng)》,唐太子賢注《后漢書》,李善注《文選》,多述《博物志》,未有稱為‘記者。宋《太平御覽》摭拾群書至一千六百馀種,引《博物志》最詳,亦無引《博物記》者。宋周草窗稱《博物記》秦漢古書,為唐蒙所造,茂先增改為志,又謂為記,未知何本。案《后漢書·郡國志》魚泣津注:‘塹鑿之跡今存,昔唐蒙所造。下接引《博物記》?;虿荽耙源苏`為唐蒙所造耶?今世傳《博物志》以明胡文煥??瘫緸樽睿稚骊幪?,卷多缺略,絕非完書。” [4] 43
周心如可謂一語中的,原來南宋周密將劉昭注《后漢書·郡國志五》“犍為郡安南縣”中的“塹鑿之跡今存,昔唐蒙所造”與下句“《博物記》:‘縣西百里有牙門山”連接在一起,誤讀為“昔唐蒙所造《博物記》”。因此可以認定,所謂《博物記》即《博物志》。
《博物志》在明代受到文人的喜愛,得以付梓流傳。明弘治十八年(1505)都穆《跋博物志》云:“予同年賀君志同為衢州推官,寶愛是書,刻梓以傳?!?[4] 37此為賀志同刊本。明嘉靖十年(1531)崔世節(jié)《博物志跋》云:“余曾見《事文類聚》及諸家注中有引《博物志》者,思欲一見全書以廣見聞?wù)呔靡印q戊子冬,以賀正朝天,朝行至北海,賈以張華、李石兩志來賣者,遂購得之?!衲甏褐団叱?,出按湖南。巡行帝方,乃與主倅共論幽頤,語及《博物志》,遂以兩志囑之,俾鋟諸梓。閱數(shù)月功訖,倩工印之?!?[4] 37是為明嘉靖湖廣楚府刊本。從兩篇跋語可知,上述兩種明刻本《博物志》未詳加校定,亦未說明版本來源。明商浚輯《博物志》等西晉至元代筆記等七十馀種典籍為《稗?!?,清人郎極為其中的《博物志》撰序,稱“是書纂于鈕黃門石溪,其甥商景哲雕之梨棗,蓋距今百五十年矣。予之得其板于襄平蔣(國祚)氏,乃從厘其亥豕。其卷帙不全者,復證之《津逮》本中而補其一二云” [4] 40??梢姡宕鷮W者更注意版本出處及補正校訂之事。
清代是《博物志》刻行的繁盛期,先后有多種刊本問世??姓叨急容^注重考證版本來源,并對某些疑難問題作了辨析。康熙七年(1668)汪士漢輯《博物志》等古籍為《秘書二十一種》,并為《博物志》撰序,主要復述了王嘉《拾遺記》中關(guān)于《博物志》的記載。王謨所輯《增定漢魏叢書》收入《博物志》,王謨?yōu)椤恫┪镏尽匪险Z除了復述王嘉之語外,也注意到了《博物志》的佚文問題 [4] 41。黃丕烈是清代著名藏書家,對《博物志》的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所刻《士禮居叢書》本《博物志》所依據(jù)的底本是北宋連江葉氏刻本。他在《博物志序》中說:“予家有汲古閣影鈔宋本《博物志》,末題云‘連江葉氏,與今世所引本夐然不同?!?[4] 41-42他于嘉慶八年(1803)“謀刻是書,命兒子玉堂依影宋鈔者錄一帙,與粵東賈人往古藥洲開雕。洎成寄歸,復命之用原書纖悉校正,因檢予曏所刻汲古閣《秘本書目》中有北宋版《博物志》一本,估價四兩云,其次序與南宋版不同,系蜀本大字,真奇物也。影鈔當出于此,自是一重公案” [4] 43。黃丕烈認為汲古閣本依據(jù)的是北宋版,其所刻《士禮居叢書》本《博物志》在《博物志》版本系統(tǒng)中別樹一幟。周心如道光七年(1827)刊行紛欣閣刊本《博物志》時,做了認真的考證,解決了三個疑難問題:一,推斷《博物記》與《博物志》“似為一書”;二,認定將《博物記》作者定為唐蒙乃因句讀錯誤造成;三,以胡文煥??瘫緸橹?,輯錄《博物志補遺》二卷 [4] 43 。錢熙祚以葉本為主,“雜采宋以前諸書,補正其脫誤,并輯逸文,附著卷末” [4] 45 ,于1840年刊行《守山閣叢書本博物志》。由于清代學者的努力,使《博物志》得以在較為廣泛的范圍內(nèi)傳播,并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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