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
某部某局政治部宣傳科某科長當(dāng)?shù)煤煤玫?,卻突然被調(diào)離,到基層某處某科當(dāng)了個科長。
順便說一句,“某”并不單純?yōu)榱瞬筷牨C艿男枰?,對于一些不太重要的因素,就不如學(xué)學(xué)攝影中的背景虛化,或許更能突出故事的主體。
言歸正傳。這件事看似不過一次普通的平調(diào),都是副團級干部,都是行政領(lǐng)導(dǎo)職務(wù),甚至手底下還能多管那么十幾號人,可某局上上下下心里都明白:從機關(guān)到基層無疑是一次“下放”,一次“被貶”,絕不可能是平白無故的,更何況,連局里那幾位消息靈通人士事先都沒有得到一點風(fēng)聲,就更顯出此事的蹊蹺和神秘了。
于是乎,各種揣測和議論便立刻沸沸揚揚了。消息的最佳來源應(yīng)該是參加局黨委常委會的局領(lǐng)導(dǎo)們,或者是列席常委會的政治部組織科科長和干事,這是官方消息,權(quán)威性毋庸置疑。要在過去,這些從會議室出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跑點風(fēng)漏點氣,可這次,大家卻都是鐵板一塊,一問三不知了。也有關(guān)心者——當(dāng)然更多的還是些好事者——直接去問某科長,某科長卻也只是打著哈哈說,工作需要嘛,我服從組織決定。
但是,絕不要相信這世上有不透風(fēng)的墻。就在某科長匆匆離開宣傳科辦公室到某處某科“上任”一小時之后,在種種七嘴八舌之中,一個說法漸漸占了上風(fēng):某部轉(zhuǎn)到局里一封匿名信,矛頭直指一把手——局黨委書記、局政委,不過內(nèi)容大多是些子虛烏有的攻擊言論,既然部里把信直接轉(zhuǎn)到了局里,也說明部里對局政委是信任的,不想深究此事。但是匿名信中大概有十分之一的比例,有鼻子有眼地說宣傳科某科長何時何地曾向局政委送禮。禮到底送沒送、送的是啥是沒法查清也不用去查的,可宣傳科某科長和局政委是老鄉(xiāng)卻是實,任人唯親這一條也足夠局政委難堪的了。于是,說“丟車保帥”也好,說“忍痛割愛”也罷,一紙命令下來,那個閑置了一些時日的某處某科科長的位置便歸了昔日的宣傳科長。
一個多小時后,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經(jīng)不重要了,但議論仍然沒有塵埃落定,因為話題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更為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
政治部主任陸瑞學(xué)從局政委辦公室走了出來,在這一個小時里,他和局政委閉門緊急磋商,話題自然是宣傳科新科長或新副科長的人選。談話是在兩人之間進行的,無人可知。但是絕不要小覷了“民間組織部”的能力水平,他們的分析恐怕同局政委辦公室里的推敲別無二致。
宣傳科,顧名思義,宣傳教育文化體育。進宣傳科非兩種人莫屬:一種是筆桿子,一種是文體骨干,而能執(zhí)掌宣傳科的則要兼?zhèn)溥@兩種能力。當(dāng)然還必須夠一定級別,副團、正營或者副營滿三年,所以目前宣傳科的兩個干事一個副連一個正排,還都差得遠(yuǎn)呢。該局不大,在部里絕對是小兄弟級的,把夠級別的干部排排隊,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沒人。
當(dāng)然這個結(jié)論大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罷了。面包會有的,合適的人也會有的。沒有最合適的,便可能人人都合適。更何況,某科長一走,宣傳科就空了。副連職干事歐陽正張羅著局籃球隊的訓(xùn)練,備戰(zhàn)部籃球賽,天天基本上就扎在操場上了。正排職干事則被部宣傳處借調(diào)過去組織部籃球賽,所謂“借調(diào)”,借是主,調(diào)為輔,借著合適了,調(diào)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因此,宣傳科科長必須馬上到位。
于是很快,“民間組織部”便開具了一份宣傳科科長候選人名單:朱宏志和張煥新。此二人都在基層科,都是局里的文體活動積極分子,足籃排唱歌跳舞打牌樣樣在行。朱宏志是技術(shù)副團級,張煥新是副科長,正營職已滿三年,此二人均可直接提拔至副團職領(lǐng)導(dǎo)崗位,而如果能從基層提至機關(guān),那就圓滿得讓人人艷羨了。二人各有優(yōu)勢:朱宏志工作時間長,技術(shù)熟練,為人謙和,加之愛人劉小璐也在本局工作,于是仨親倆好便也翻了番加了倍,人脈自然更深厚一些;張煥新則一直在基層領(lǐng)導(dǎo)的崗位上,雖說管的都是一科人的雜七雜八、吃喝拉撒,但畢竟有著更為豐富和直接的管理工作經(jīng)驗。
其實,在這份民間名單開具之前的個把小時里,甚至在宣傳科原科長屁股剛剛離開政治部時,朱宏志和張煥新二人的心里便已經(jīng)有了小九九,再加上民間輿論,此時他們便更是志在必得,甚至有些飄飄然了。
過了一個略顯冗長的夏日午休,政治部主任陸瑞學(xué)親自掛帥,組織科干部科兩大科長參加,徑直來到某處處政委辦公室。
顯然,這是考察干部來了,而且人選就在本處。朱宏志、張煥新心里未免一陣激動,眼看著天上就要掉下餡餅來了,只是,他們明白,他們每個人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于是見面時便各自強裝出言不由衷的笑容,借以掩飾內(nèi)心的那份劍拔弩張。若是沒有接下來的事情,說不定他們兩人之間就要來一場“生死對決”了。
短短二十分鐘后,考察組離開了處政委的辦公室,移師處會議室,開始了更為廣泛的談話了解。
處部干事林韶鋒有些納悶,作為僅有的兩名處部工作人員,參謀管業(yè)務(wù),干事管政工,而這次在處會議室門口幫考察組安排考察談話的不是他,而是參謀。
林韶鋒本來是基層科的一名技術(shù)干部,軍校畢業(yè)后默默無聞地干了三年業(yè)務(wù)工作,業(yè)余時間除了看些書,便是寫些風(fēng)花雪月的散文,有時候也被科長安排寫篇新聞報道反映一下科里的好人好事。去年,處政委安排他創(chuàng)辦一份內(nèi)部刊物《某處動態(tài)》,他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經(jīng)過十幾天的準(zhǔn)備,《動態(tài)》創(chuàng)刊??闪钏麤]想到的是,處部原干事被借調(diào)至政治部保衛(wèi)科,而他則頂替了原干事的空缺。直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動態(tài)》不過是領(lǐng)導(dǎo)考察干部的一個手段罷了。但是一年來,他除了完成職責(zé)范圍內(nèi)的工作,不改初衷地把《動態(tài)》堅持辦了下來,通過這個陣地連續(xù)不斷地推出了處里幾個業(yè)務(wù)骨干的先進事跡,還熱情地組織起了處里的交誼舞舞蹈隊,共青團工作也開展得有聲有色。
現(xiàn)在,林韶鋒就正在電腦上編輯著即將出版的第十二期《動態(tài)》。十二期,也就是說,一年到了。林韶鋒喝了一口菊花茶。一年前,處政委找他談話時,明確說他是“借調(diào)”,也就是說“借來用用試試”,一年為期,用好了就正式調(diào)過來,用不好就哪兒來的回哪兒。林韶鋒倒不怕回科里去。十幾年的書讀下來,他早就是一個書呆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干手頭事。可他珍惜的是這為期一年的成長。想想一年前,見到處長、處政委這樣的副師級大校,他都會回避兩側(cè),恨不得隱形遁去。記得剛當(dāng)干事那會兒,他不得不第一次走進處長辦公室時,面對一貫嚴(yán)肅的處長,他說出來的話都是結(jié)巴的,渾身戰(zhàn)栗說得有點過,但哆嗦還是難免的??墒乾F(xiàn)在,他卻必須要成天和這些大校打交道了。這樣的成長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
至于今天沒有安排他配合考察組的工作,莫非自己這個處部干事是不合格的?接下來,自己也許真的要“哪兒來回哪兒”了?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搖了搖頭,回科里就回吧,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來,雖說不帶去一片云彩,不還是多了一份經(jīng)歷嗎?至于調(diào)宣傳科的人選,身為處部干事的林韶鋒也或多或少地聽到了些議論,聽過也就算了,他并沒特別地支持誰或不支持誰,愛誰誰,關(guān)自己什么事?領(lǐng)導(dǎo)自有領(lǐng)導(dǎo)的考慮。
是的,領(lǐng)導(dǎo)自有領(lǐng)導(dǎo)的考慮。因為今天政治部考察的就是林韶鋒。
對此,林韶鋒怎么能想得到呢?就好像一年前那次從科里借調(diào)到處部,好像也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而躊躇滿志地進了會議室,又失魂落魄地出了會議室的朱宏志、張煥新也沒有想到,明明宣傳科缺的是科長,政治部卻要借調(diào)僅僅是副連職的林韶鋒過去,就算他林韶鋒三頭六臂再能干,在部隊還是要論資排輩的,起碼不可能連升三級!
想到這里,朱宏志的心里釋然了些。雖然林韶鋒要被借調(diào)去宣傳科,但畢竟不會占掉科長的位置,再者說,政治部對一個科長的位置的確是需要慎重些的。如此看來,自己未必沒有機會,機關(guān)科長的位置總不會空缺太久。于是朱宏志便回到自己的技術(shù)崗位,埋頭干起活來。這時他的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一條短信,只一個字“誰”,是劉小璐發(fā)來的。他沒有理會。
張煥新雖然也很快明白了政治部此次借調(diào)人員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林韶鋒過去還是個跑腿干活賣苦力的命,但他卻沒有那么坦然。他當(dāng)然不會對陸主任他們說林韶鋒不能勝任之類的話,既然領(lǐng)導(dǎo)心中有了人選,這么做就無疑是蚍蜉撼樹螳臂當(dāng)車以卵擊石了。但是他強調(diào)了宣傳科崗位的重要性,特意加進了自己對做好宣傳科工作的理解和認(rèn)識,這讓陸瑞學(xué)主任很是贊同。張煥新在比較客觀地“高度評價”了處部干事林韶鋒的工作之后,也擊中要害地指出林干事的書卷氣。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點,放在有些工作崗位上甚至可以算是優(yōu)點,但對于宣傳科干事這個職位來說則可能是致命的,終究宣傳科干事除去思想教育、宣傳報道等工作,可能更多的是跑跑踮踮張羅事兒。
陸瑞學(xué)聽了張煥新的話,點了點頭,說,年輕人嘛,可塑性大,放在位置上鍛煉鍛煉,說不定就出來了,人的潛能就是這么給逼出來的。
看來,政治部主任心中的主意是篤定的,多說已經(jīng)無益。張煥新也只能點頭稱是。
走出會議室,張煥新跟參謀打了個招呼,回到了科部。
隔壁科活動室里傳出幾個年輕人說說笑笑的聲音。
張煥新在辦公桌前坐下,點了根煙,猛抽了兩口。
窗外正是驕陽似火。
張煥新在煙缸里掐滅了多半支煙,起身走到隔壁,“噢,你們都在?天這么熱,沒什么事都早點回去吧。”
一個年輕人恭維地說:“張科長,恭喜你了?!?/p>
張煥新笑了笑,“我有什么喜事?”
“別裝了,科長,這宣傳科長是非你莫屬啊,話不都談了嗎?”
張煥新要的就是他們這話。“噢,陸主任說了,這次先不考慮科長人選,他們準(zhǔn)備先調(diào)個年輕人過去。”他看似很隨意地說著,卻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趙利軍一眼,“所以,該恭喜的是你們,你們可都有機會??!”
趙利軍看懂了張副科長的眼神,他怔了一下,卻又恍然大悟,為什么這大半天過去了,自己就沒想到去抓住這次機會呢?
“好,你們繼續(xù)聊,記住,要好好表現(xiàn)啊?!睆垷ㄐ轮雷约旱脑捚鹆俗饔茫慵皶r地退了出來,重新回到科部。
趙利軍和他的女朋友王華對視一眼,王華便說:“天真熱啊。利軍,辛苦你出去跑一趟買幾根雪糕,記著每人一份,要和路雪的啊。”
“得令?!壁w利軍心里太感激自己女友的默契了。
十幾分鐘后,趙利軍拎著一袋和路雪回來了。他沒有忘記給科長、副科長一人一根,也沒有忘記順便對張副科長說一句“謝謝提醒”,噢,或者是說了句“謝謝提攜”。張煥新深深地笑了。他知道,趙利軍可不是盞省油的燈,軍人世家,還不是普通的軍人世家。他還知道,在趙利軍外出買雪糕的十幾分鐘里,足夠他給他父親打個電話,說不定,他父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電話打到局領(lǐng)導(dǎo)那里去了?;焖藕妹~。張煥新撕開雪糕紙,狠狠地咬了一口,果然是和路雪,舒坦。
因為談話,陸瑞學(xué)關(guān)閉了手機,所以當(dāng)他結(jié)束談話打開手機接收到來自上級的“指示”時,他已經(jīng)把生米煮成了熟飯。作為長期在政治機關(guān)工作的同志,他明白夜長夢多的道理,他不敢拍著胸脯說一輩子沒做過違心的事,但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看準(zhǔn)了就要快刀斬亂麻,這節(jié)骨眼上可來不得“太極推手”。對局里的干部狀況他是心中有數(shù)的,而對于林韶鋒這個年輕人,他也給予了足夠的關(guān)注。
從會議室出來后,陸瑞學(xué)讓組織干部兩大科長回去寫借調(diào)報告,自己則拐到處政委辦公室,委托處政委找林韶鋒談話,讓林干事抓緊把手頭的事處理一下,明天一早就到政治部報到。
接著,陸瑞學(xué)又對處政委說:“處部干事的人選你們也要抓緊時間考慮,如果沒有合適人選,我建議趙利軍。噢,只是個人建議,供你們參考。”他沒有作任何解釋,把自己面臨的困難轉(zhuǎn)嫁給基層不是他的風(fēng)格,但他希望處政委能夠采納他的建議,這樣至少對上面也好有個交待。
“明天就報到?那《動態(tài)》怎么辦?”林韶鋒顯然對處政委的這個消息過于吃驚了。
“小林啊,《動態(tài)》不要緊,看看手頭還有什么其他的事,緊要的先跟參謀交待一下,關(guān)于你的接替人選,處里還要開個黨委會研究一下。等回過頭來,你和新干事再正式交接工作吧。”
“政委,我……”林韶鋒還真沒想好自己要說什么。
“小林啊,這是組織決定,更說明了政治部和處里對你的信任。這一年,你的工作大家都看到了,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啊。當(dāng)然,這次到政治部還是借調(diào),要迅速地適應(yīng)新的工作,陸主任說了,試用期半年,你一定要在半年里站穩(wěn)腳跟。當(dāng)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勝任。記住,咱們處永遠(yuǎn)是你的娘家,我,處長,還有全處的同志都會支持你的工作?!?
“謝謝政委,我一定好好干,不給咱們處丟臉。”林韶鋒說。
“當(dāng)然,這一年你跟政治部打交道也比較多,也知道機關(guān)和基層的差異。我希望你到了機關(guān),別忘了我們這些基層的同志,多理解一下處里的難處,多關(guān)照一下我們,不要像有些同志,調(diào)到機關(guān)去,就忘了本了?!?/p>
晚飯之后,一天的暑氣非但沒有消退,反而變本加厲地悶熱起來。
籃球場上,局隊的訓(xùn)練正如火如荼。朱宏志和宣傳科歐陽干事打前鋒,張煥新和周小周打后衛(wèi)。突然,歐陽在強攻籃下時,和張煥新發(fā)生了身體沖撞,歐陽摔倒在地。這到底是有心為之還是無心之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歐陽這一跤把腳踝嚴(yán)重崴傷了;待到被大家扶起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無法再走路了,只得被架到場外的石椅上坐了下來,訓(xùn)練賽也只得停了下來。
局籃球隊的隊員們心情沉重而松散地投起籃來。
不一會兒,政治部的吉普車把歐陽送到了醫(yī)院……
張煥新在場外喝了幾口農(nóng)夫山泉,說:“今天諸事不宜,散了吧,我請大家吃夜宵?!?/p>
周小周在場上笑了笑,“這才幾點啊,就吃夜宵?”
張煥新把隊服脫下來,露出健壯的胸肌腹肌背闊肌,說:“好吧,那就不叫夜宵,叫晚飯?!?/p>
朱宏志投了一個漂亮的三分,也走下場來,“正好晚飯沒吃什么,吃飽了打球不舒服,我算一個,還有誰去?”
于是乎,隊員們也都紛紛停了下來,仨一群倆一伙地去了營門外的大排檔。
幾瓶啤酒下肚,大家的話題自然就扯到了新來的宣傳科干事林韶鋒身上。
“要說宣傳科缺的是科長,咋又調(diào)個干事過去?看看咱們張科和朱工,這不是現(xiàn)成的嗎?”
“別這么說,我想先調(diào)個干事過去也是應(yīng)該的?!敝旌曛菊f道。
“就算調(diào)干事,恐怕也輪不到他。不說別人,就說其他處那幾個干事,少說也干了三四年啦,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運?”
張煥新把要說的話在心里打了好幾個轉(zhuǎn),這才舉起杯子,招呼大家干了。“借調(diào),我聽陸主任說了,只是借調(diào)?!痹挼酱舜蜃?,不再多說半個字,甚至連加個省略號的意思都沒有,但有心人立刻明白了——林韶鋒不過就是被臨時征用一下罷了,能不能干得了,恐怕還得我們這幫文體骨干們說了算。而一旦你今天離開了處部干事的位置,新的干事頂上來,到那時候,你都不可能是“哪兒來的回哪兒”,你會被打回“原形”的,繼續(xù)干你的業(yè)務(wù)去吧!
而此時,林韶鋒正在處部辦公室里編排校對著第十二期《動態(tài)》。他一直干到深夜,確信一切OK了,這才打印出一份清樣放在桌子上,給參謀留了個紙條,請他明早代呈處政委審閱。
所以,關(guān)于歐陽腳踝受傷的消息,林韶鋒是第二天到政治部報到時,才從陸主任口中知道的。
“小林啊,我剛剛簡單介紹了一下宣傳科目前的情況,所以,你得有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面對這樣一個非常時期,沒有人,只有你。昨天我還跟處政委說給你半年適應(yīng)時間,現(xiàn)在看來,你只能立刻上手。下半年宣傳科任務(wù)很重,眼下就是組織局隊參加部里的籃球賽,還有今年是大慶,國慶節(jié)前部里要組織文藝匯演,雖說咱們是小局,但起碼也得出一個像樣的節(jié)目,總部領(lǐng)導(dǎo)到時會來看的。這兩項任務(wù)是部里的重點工作,對你來說就是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wù)。當(dāng)然,根據(jù)今年的政治工作要點,我們還要在全局官兵中開展主題教育活動,活躍官兵業(yè)余文化生活的具體組織形式你也要先動腦子想一想,要有載體,有抓手。”
林韶鋒在手中的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陸主任停了停,等林韶鋒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這才接著說:“當(dāng)然,讓你一來就挑起整個宣傳科的重?fù)?dān),是有點難為你了,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找我。過一會兒,你去宿舍看看歐陽干事,他雖然不能動,但出出主意還是行的。至于原科長,你也可以去請教,但我想不宜過多。既然你來了政治部,我跟你也就沒什么可避諱的,這次調(diào)他走,局里也是迫不得已,我怕他心里還一時接受不了。”
有關(guān)匿名信的事,林韶鋒也或多或少地聽到了些,陸主任雖說“不避諱”,卻其實還是什么也沒說。那么“不宜過多”的意思,恐怕就是盡量不要去找原科長了,也就是說,歐陽應(yīng)該是他進入情況的唯一領(lǐng)路人了。
于是,從陸主任辦公室出來,林韶鋒便徑直奔宿舍去了。他和歐陽平日里都住集體宿舍,加上這一年工作中的交道也比較多,人家扭傷了腳,就算自己不來宣傳科也應(yīng)該去探望一下,更別說現(xiàn)在要上門討教了,就算此刻還不是請教的時機,總也得跟人家報個到,把宣傳科的鑰匙拿到手吧。
歐陽腳部打了石膏,正躺在床上無聊地翻看手機,卻什么也沒有看進去。
剛剛籃球隊的幾位隊友來過,那個大果籃正耀眼地擺在床頭。張煥新更是一再道歉,非說是他的過失。其實運動的事很難說,哪個運動員不是傷痕累累,他安慰張副科長不要往心里去,合理沖撞無可避免??蓮垷ㄐ抡f要是沒了歐陽這個主力前鋒兼隊長,局籃球隊在部籃球賽一定會被降為B級隊,他的罪過可大了。
“球賽關(guān)鍵看合作,少我一個影響不了大局。再說,林韶鋒不是要來嗎?他會組織好的。”歐陽說。
“他又打不了前鋒,連個替補也打不了?!庇腥苏f。
“組織者未必一定要親自上場的?!睔W陽笑了笑。
“組織者當(dāng)然應(yīng)該身先士卒,要不怎么組織?誰能服氣?”張煥新說。
歐陽沒吱聲,這不是挑事兒嗎?他當(dāng)然明白張煥新的心思??山酉聛淼脑?,卻讓他的心不禁一顫。
“你好像比他晚一年吧?”
“晚一年”指的是他和林韶鋒的副連任職時間。張煥新真是頗費苦心??!
一年,一年,也許是永遠(yuǎn)無法超越的,永遠(yuǎn)被壓抑的,甚至是永遠(yuǎn)被拋棄的??梢韵胍?,正連他會比自己早一年,副營他也會比自己早一年,正營呢?等他任了正營職的副科長,而自己就必須等,那就不是一年的事了。而如果是張煥新來任科長也好,副科長也好,都是壓不住自己的,還和自己形成了良性的“干部梯次”,幾年后,自己便可順利接班……
正想著,林韶鋒推門進了宿舍。
林韶鋒一眼瞅見床頭的那個大果籃,突然有些尷尬。說什么人家也是“傷病員”,自己卻兩手空空,而門已經(jīng)打開,退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他只有硬著頭皮跟歐陽打招呼。
歐陽放下手機,徑直切入主題,表示了對林韶鋒加入宣傳科的歡迎,指揮著林韶鋒從上衣兜里解下宣傳科的鑰匙。
林韶鋒拿了鑰匙,說:“我一會兒出去配一把,再給你送回來?!毙睦锵胫每梢匝a上一點慰問品。
“不用了,反正我一時半會也動不了。”
林韶鋒便又向歐陽請教科里的工作。
“工作的總體安排還是應(yīng)該去問一問原科長,最近一段時間我只負(fù)責(zé)組織局籃球隊參賽。”
“那這方面的事情你有什么交待的?!?/p>
歐陽心里動了一下,說:“咱們局隊在部里也就可上可下的處境,能保留A級隊最好,保留不了,降成B級,領(lǐng)導(dǎo)也不會說什么,實力就是如此?!?/p>
“也是,過兩天就要打比賽了,可眼下你又傷成這樣。”
“所以,局隊訓(xùn)練的事我想盡可以交給張煥新副科長,你只要把啦啦隊組織好就行了,畢竟籃球賽打的是士氣,領(lǐng)導(dǎo)可能更在乎球隊的精神面貌。”
林韶鋒覺得此話在理,心里也卸下了一個包袱??伤睦镏溃瑲W陽可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豆”養(yǎng)的“瓜”讓林韶鋒一股腦地都收了去,就算自己收不了,與其給比自己早一年的林韶鋒,還不如給同自己一起種過地的張煥新,畢竟宣傳科科長的位子還空著呢!
林韶鋒進了宣傳科,他當(dāng)處部干事的時候也經(jīng)常來,環(huán)境是熟悉的。他把正排干事的桌椅擦了擦,坐下來,給張煥新副科長打了個電話,請他對局隊的事情多操些心。
張煥新在接到林韶鋒的電話之前,已經(jīng)接到過歐陽的電話了。
歐陽說:“局隊這段時間的訓(xùn)練還是不錯的,大家士氣也比較高,我想一定能留在A級隊。既然這樣,與其把勝利的果實拱手讓給別人,還不如由你來接管,別便宜了別人。”
張煥新虛情假意地推辭一番,答應(yīng)了下來。放下電話,他心中暗喜:看來,有時候話不在多,關(guān)鍵在于擊中要害。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林韶鋒有點不知道該干什么,他想安下心來想想陸主任交待的幾項任務(wù),可是腦子卻毫無頭緒地亂轉(zhuǎn)著,甚至想的還是處部里的那點事。在歐陽那兒雖然不是一無所獲,卻沒有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原科長是不便現(xiàn)在就去拜訪的,陸主任呢?雖說陸主任說有事就去找他,可畢竟人家是黨委常委、政治部主任,副師級干部,自己不可能總往主任辦公室跑。
趙利軍滿面笑容地走進宣傳科。林韶鋒和趙利軍打交道也比較多,在處里時,林韶鋒組織起了交誼舞舞蹈隊,趙利軍就是其中一員。而這回,趙利軍卻是以處部新干事的身份來向林韶鋒報到和請教的。趙利軍說,報到是因為林韶鋒是政治部干事,是自己的上級,請教是因為林韶鋒是處部老干事,是自己的前任。
林韶鋒正好把想到的幾件手頭沒處理完的工作仔細(xì)地交待給趙利軍,包括第十二期《動態(tài)》的報批和印制。趙利軍一一應(yīng)承了下來。
想了想,林韶鋒又說:“當(dāng)然,有些事我是應(yīng)該善始善終地做好的,只是這次比較突然,你還是多向處政委請示匯報,聽領(lǐng)導(dǎo)的就是了?!?/p>
趙利軍依舊謙恭地說:“哪里,處干事當(dāng)然還是應(yīng)該聽政治部領(lǐng)導(dǎo)的。”
林韶鋒不奉承人,也不喜歡這樣被奉承,不過也沒有必要點破,權(quán)且當(dāng)作一種無聊的說辭吧。
實際也是這樣,趙利軍嘴上這么說,可接下來攤到事情上,他真的就不把林韶鋒的話當(dāng)回事了。
林韶鋒和他具體商量了一下兩天后組織啦啦隊的事。某處是大處,人數(shù)占了局里近一半,林韶鋒在處里時,甚至更早些,司政機關(guān)分配公差,都是按照人數(shù)比例來分。這次局啦啦隊說什么也不能少于三十人,林韶鋒考慮到處里是二十四小時值班單位,便把名額適當(dāng)降低到了十二個。
可趙利軍卻立刻抱怨起來:“處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局里分配什么活都是大頭,可現(xiàn)在處里幾員大將都在籃球隊里,再派下十二個指標(biāo),實在是多了些。過去你在處里當(dāng)干事,知道大家都怎么說你嗎?”
林韶鋒楞了一下,問:“怎么說我?”
“說你眼睛只盯著司政機關(guān),不管機關(guān)派的活合理不合理,你都照單全收,從不知道討價還價。不過,你這樣做也難怪,要不這次咋就調(diào)你進機關(guān)了呢!”
討價還價?這是部隊傳統(tǒng)嗎?這是軍人作風(fēng)嗎?再者說,在有些問題上,自己怎么沒據(jù)理力爭了?
去年底局里評三等功,按人員比例,處里分到四個推薦指標(biāo),可是有五位同志都夠資格,處黨委會決定全部上報,拿到局里綜合平衡。林韶鋒在事跡材料上下足了功夫,在實事求是的基礎(chǔ)上把推薦材料都寫成了“報告文學(xué)”,再一次次跑到組織科說明情況,大力爭取,最后常委開會投票時,處里的五個人無一被拿下,破了某處歷年評功評獎的紀(jì)錄。
今年三月政治部組織演講比賽,評分規(guī)則中有“參與人員比例”,比如十個人的處,一人參賽就是10%,而某處有一百人,五人參賽才5%。林韶鋒又是往政治部跑斷了腿,堅持把這條規(guī)則去掉,甚至不惜說出“如果你們一定要參與比例,我可以叫來五十人站到臺上,沒得講就隨便講”這樣粗脖紅臉的話來,最終該規(guī)則在林韶鋒的堅持下被取消,某處在演講比賽中得了一個一等獎,一個二等獎,兩個三等獎和最佳組織獎。
這些事情大家怎么會不知道?大家怎么會說我“眼里只盯著司政機關(guān)”?可是這些話現(xiàn)在要對趙利軍解釋嗎?
“趙干事,”林韶鋒穩(wěn)了穩(wěn)心神,第一次這樣稱呼趙利軍,“那你覺得處里可以出幾個人參加啦啦隊?”
“讓我想想,”趙利軍說完,便仿佛很認(rèn)真地在心里計算開了,嘴里還念念有詞,多少人上班,多少人訓(xùn)練,多少人倒休,多少人生病……過了好一陣后才開口說,“恐怕沒人了吧?!?/p>
林韶鋒差點兒拍了桌子,但還是強壓住了火氣,“你是處部干事,這種事是躲不開逃不掉必須要去的,無論如何,你也不可能說一個人也沒有吧?要不,還是讓我給你算算?”
趙利軍連忙說:“這樣吧,你給我們五個指標(biāo),我盡量完成。你不能一來政治部就把處里的兄弟們忘個一干二凈吧?”
五個,還盡量完成?林韶鋒過去頂機關(guān)也算有一套方法,可也沒有趙利軍這么不講情理。
林韶鋒努力使自己的話更平靜些,“趙干事,你也得體諒我的難處,我這板凳還沒坐熱,如果自己的娘家先造了反,我還怎么干?”
我還怎么干?林韶鋒說到這里,卻從看似謙卑的趙利軍的眼神里讀到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這笑意使他的腦子涼了下來。如果我現(xiàn)在只給某處五個名額,那么其他處呢?也是五個,甚至六個七個?那他們真是要造我的反了!我現(xiàn)在是宣傳科干事,而不是某處派駐宣傳科的辦事員!轉(zhuǎn)變,立場和角色的轉(zhuǎn)變,必須要從現(xiàn)在開始。
當(dāng)然,林韶鋒明白,趙利軍現(xiàn)在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在“討價還價”,而且他已經(jīng)從零讓步到了五,我現(xiàn)在怎么辦?從十二降為十?然后他出六,我出九,最后也許是八個?不,我不能同他討價還價,一旦拍手成交,我就只能“買”了。我不能出價。
“趙干事,關(guān)于名額分配我會考慮你的意見。你回去等通知吧,我會向陸主任報告后通知各處的。”
“林干事,這不是我的意見,是處政委的意見。好,就這么著,我再到政治部其他科看看,你可是我第一個拜訪的政治部領(lǐng)導(dǎo)?!壁w利軍又恢復(fù)了剛開始的謙恭姿態(tài)和口吻,這讓林韶鋒還真有點無法適應(yīng)。
把趙利軍客客氣氣地送走,林韶鋒回到辦公桌前,用Excel制了個表,把啦啦隊的名額分配方案做好,打印出來,呈送給了陸主任。
陸主任草草地看了一眼,“這點事你定就行了,我都同意。”說著就把表遞回給林韶鋒。
林韶鋒接過表,沉吟了一下,還是強調(diào)了一句,“我分配的大致原則是按人員比例,只是考慮到某處值班和籃球隊員較多的因素,適當(dāng)調(diào)低了三個名額?!?/p>
聽了這話,陸主任又把表接過來,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了看,說:“沒問題,你考慮得挺周到,就這么通知各處吧。”
林韶鋒剛剛要接陸主任遞過來的表格,陸主任又把手收了回去,在表格上面簽道:“請宣傳科照此方案通知。陸”
林韶鋒接過這帶有“尚方寶劍”意味的表格,長長地吁了口氣,看來陸主任是明白他此刻的處境的。當(dāng)然他并不打算用這把“劍”——有些事不能總是抬出領(lǐng)導(dǎo)去壓人。他決定先去拜會一下處政委。
處政委正在翻看參謀呈報的《動態(tài)》,見林韶鋒進來,忙起身迎了上去,這讓林韶鋒覺得很不習(xí)慣。
處政委把林韶鋒讓到沙發(fā)上坐下,又拿出一次性紙杯,張羅著倒茶。林韶鋒忙攔住了處政委,說:“您這是真不把我當(dāng)手下人了,讓我今后怎么敢再回您這兒?”
話說到這兒,處政委才歇了手,說:“那你自便吧,渴了就自己倒?!秳討B(tài)》我剛剛看過了,很好,一會兒我就簽發(fā),印制的事就交給小趙。你走了,《動態(tài)》怕是也要停下來了。噢,不談處里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了,你過去報到怎么樣?”
“政委,我現(xiàn)在還毫無頭緒,我真的怕自己干不了?!?/p>
“這怎么話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是光桿司令,可你想過沒有,正因為這樣,調(diào)去政治部的才是你而不是別人,所以,千萬別自己嚇唬自己?!?/p>
林韶鋒在處政委手下工作一年,現(xiàn)在也不見外,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分配啦啦隊名額的想法倒了出來,唯獨沒說趙利軍已經(jīng)在同他討價還價了?!罢?,不是我不想給咱們處更多些照顧,可既然我現(xiàn)在是宣傳科的干事,最起碼也不能讓別的處說我還是站在咱們處的立場上啊,我不把這碗水端平行嗎?”
“小林,我說過的,處里是會支持你的,這一點你不用顧慮。像這種事以后還有很多,你也不用來征求我的意見,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至于我昨天跟你談話的意思是要你的心里別忘了處里,多想想自己的后盾在哪里,關(guān)鍵的時候要為處里主持正義,而不是讓你濫用職權(quán)?!?/p>
處政委的話讓林韶鋒心里暖融融的,可他還是不愿意奏上趙利軍一本?!罢俏揖徒o咱們處十二個名額了,您看有沒有難度?”
“小林,我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嗎?你說多少就多少,我們不打折扣。”
林韶鋒又說:“政委,那我一會兒就按這個方案通知趙干事了。”
“我直接跟小趙說一下就行了。”
“不,政委,我現(xiàn)在是來征求您意見的,至于操作層面的事,我還是回去給趙干事打電話吧?!?/p>
林韶鋒按編制序列給各處干事分別打了電話,并作了登記。當(dāng)然,每個電話都難免客氣寒暄一番,過去大家也常來常往、互通有無,現(xiàn)在角色發(fā)生變化,林韶鋒又比那些老資格的干事都要年輕些,所以格外注意說話的口氣。
不過,大家都爽快地接受了“任務(wù)”,只是趙利軍在電話里說:“林干事,你不是說考慮處政委的意見嗎?怎么還是十二個?”
林韶鋒用平靜而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我的確認(rèn)真考慮過你的意見了,不過我想還得這么分。至于處里有什么意見和難處,還請你做個電話記錄,然后書面報過來,我也好向領(lǐng)導(dǎo)報告?!?/p>
“用得著這么復(fù)雜嗎?”趙利軍在電話那頭嘟囔著。
“趙干事,是你把事情想復(fù)雜了吧?其實道理很簡單,把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閿[到明處,光明正大地按程序處理,總比我私相授受暗箱操作好吧?”
掛了電話,林韶鋒滿意地打了個響指。他相信,這個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
部籃球賽開賽以后,局隊在張煥新的帶領(lǐng)下奮勇廝殺,雖不是一路過關(guān)斬將,卻也發(fā)揮了應(yīng)有的水平。張煥新采取了“田忌賽馬”的戰(zhàn)術(shù),全力打敗幾支實力差不多的隊伍,面對強手時則保全實力鍛煉隊伍。林韶鋒就重點負(fù)責(zé)啦啦隊和后勤服務(wù),有局隊比賽的場次,除了安排車輛、招呼人員、搬礦泉水這些常規(guī)事務(wù)外,他還借來了食堂的保溫桶,又請食堂給球員們熬制消暑解渴的綠豆湯或酸梅湯。每場比賽之后,他還特意請食堂準(zhǔn)備夜宵,無非是些下酒小菜,雖說不如過去到飯館吃痛快,卻保證了衛(wèi)生,也保證了球員們的身體健康。林韶鋒沒有那么大的本事指揮后勤部,但他能夠想到這些細(xì)節(jié),陸主任很是滿意,立刻便給后勤部長打個電話,一切就辦妥了。
這些日子,林韶鋒在身體勞累的同時,腦子也一直沒閑著。陸主任交待的幾件事,他總得先提出個具體方案,就算是樹個靶子也好。
關(guān)于組織什么節(jié)目參加部里的國慶匯演,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初步打算,正在不斷地盤算完善。而搞哪些群眾性的業(yè)余文化活動他就拿不定主意了,就像食堂的飯總是眾口難調(diào)一樣,不管搞什么活動,你很難做到讓大家都樂意,都參加。更何況當(dāng)今人們的生活既私密化、個性化、自主化,同時又網(wǎng)絡(luò)化、信息化、電子化,看書不看紙質(zhì)書而看移動悅讀了,看大片也早就不買DVD而看土豆優(yōu)酷了,打牌下棋也不愁三缺一而去虛擬游戲大廳了,就連聚會聊天時大家坐在一起都非得用微信了……
林韶鋒正好利用球賽的時候,聽一下各處干事和啦啦隊員的意見,大家也是七嘴八舌,有說辦“某局好聲音”的,有說搞升級拱豬斗地主撲克大戰(zhàn)的,還有的說不如來楚河漢界象棋PK有品位,有的則干脆說搞個網(wǎng)上魔獸大賽……
林韶鋒把這些聲音攏了攏,其實都集中在“賽事”,別說現(xiàn)在自己分身乏術(shù)根本沒有精力搞什么比賽,就算有,也必然曲高和寡,參賽者頂多十個八個,而有耐心的觀眾則會更少,只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怎么才能把宅在空調(diào)屋子里的人們從電腦前、從手機屏幕上拽過來呢?
就這么想著想著,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腦子,不如借鑒網(wǎng)絡(luò)游戲大廳和休閑度假村的棋牌室,在燈光球場設(shè)立一個自由活動區(qū)域,把多功能廳的卡拉OK音響搬下來,支上十幾張棋牌桌,撲克、中國象棋、國際象棋、圍棋甚至陸戰(zhàn)棋管夠,大家自由組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輸贏不計分?jǐn)?shù),不排名次……還可以把活動室的臺球桌、乒乓球桌搬下來,我就不信沒有人來!
第二天,林韶鋒便把這個想法報給了陸瑞學(xué)主任。陸主任聽后,想了想,“是不是有點太松散了?”林韶鋒正思忖著怎么應(yīng)答,又聽陸主任接著說,“不過,應(yīng)該會很熱鬧,文體活動就應(yīng)該不拘形式,讓群眾滿意才能有影響。那就這么定了,你先干起來,需要人手的話,政治部的全體同志都是你的幫手,我授權(quán)你可以調(diào)度他們。還有,你再想想具體細(xì)節(jié),包括拿一個經(jīng)費預(yù)算,特別是要想一個主題,或者就叫消夏晚會?”
得到陸主任的首肯,林韶鋒便回到辦公室制訂活動的具體方案,提出了人員分工建議,然后又一項一項地考慮需要購置的物品清單和經(jīng)費預(yù)算。
部籃球賽結(jié)束了,局隊順利留在A級,而且被部里評上了精神文明獎。局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專門給局隊和啦啦隊開了個小座談會——因為名次排在倒數(shù),實在不敢自稱“慶功會”——但領(lǐng)導(dǎo)們還是很滿意,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特別對局隊隊長張煥新和啦啦隊隊長林韶鋒提出了表揚。當(dāng)然領(lǐng)導(dǎo)們也沒有忘記為局隊訓(xùn)練操心費力卻因傷無法參賽的宣傳科干事歐陽,專門讓林韶鋒向歐陽轉(zhuǎn)達問候。
沒想到組織個加油助威團,不用訓(xùn)練、不用流汗、不用受累、不用受傷,只是領(lǐng)著人喊幾個口號,也能受到和自己一樣的表揚,張煥新心中暗自不服,沒有我們在場上拼命,能有今天這樣的斬獲?!卻又慶幸當(dāng)初沒把局隊的權(quán)力拱手相讓,否則,自己是絕不肯為他的功勞簿賣命的,別人恐怕也不會。嘿嘿,張煥新笑容滿面地乜斜了一眼渾然不知的林韶鋒。
經(jīng)過短短幾天的籌備,消夏晚會開始了。林韶鋒除下發(fā)通知外,還在食堂門口、燈光球場和各宿舍樓張貼了自己設(shè)計的宣傳畫,廣而告之。只是這些告示中沒有明確的結(jié)束日期,他想看看情況再定,畢竟是第一次舉辦這樣的活動,要是門前冷落鞍馬稀,那就只能見好就收了。
可意想不到的是,吃過晚飯,人們便都搖著蒲扇,紛紛從家里出來,甚至有人提前就約好了牌友棋友,早早地到燈光球場占桌了。林韶鋒見此情景,忙又吩咐幾個戰(zhàn)士去辦公樓搬桌子椅子。
政治部主任陸瑞學(xué)主持了一個簡短的開幕儀式,沒拿稿子,沒打官腔,正與這燈光球場的自由氛圍合拍。宣布開幕之后,陸主任手里的麥克風(fēng)便被幾個年輕人接了去,他們早就在卡拉OK曲庫里選好了歌,準(zhǔn)備一展歌喉了。
參加部國慶文藝匯演的事也得動手了,要是按自己的打算來,確實得下些功夫。林韶鋒想得已經(jīng)比較成熟了,但他還是想先和歐陽商量一下,可剛一提到部里的文藝匯演,歐陽就開始抱怨局里缺乏文藝骨干,“要說唱歌還就某某能拿得出手,上次就上了她一個獨唱,可現(xiàn)在她卻正懷著孕,總不能讓人家挺著大肚子上臺吧?”
林韶鋒說:“就算她沒懷孕能上臺,那么大個舞臺,一個人上去顯得太單薄了,最好是個集體節(jié)目?!?/p>
“集體節(jié)目?小合唱?大合唱?還是四重唱?”歐陽連連搖頭。
“你說,交誼舞怎么樣?我在處里時不是組織了個交誼舞舞蹈隊嗎?”林韶鋒試探著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那個舞蹈隊?林干事,你別異想天開了,那幾位在活動室里跳跳自娛自樂也就罷了,怎么能上臺演出呢?你想,首先得是標(biāo)準(zhǔn)的國標(biāo),再有得整齊劃一,你不可能把部里的文藝匯演變成舞廳里的自由發(fā)揮吧!部里的演出可不是你搞的那個什么消夏晚會!” 歐陽指了指窗外,一個嘶啞的五音不全卻高亢有力的聲音正飄進窗來。
“是,現(xiàn)在他們的水平還是業(yè)余級的,但是我們可以請老師來編舞,再具體指導(dǎo)、糾正舞姿。畢竟他們熱愛跳舞,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xùn)練,他們肯定能有實實在在的提高?!?/p>
歐陽在心里已經(jīng)認(rèn)同林韶鋒的這個想法了,真如他所說排練成功的話,可是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節(jié)目。可是……歐陽真不希望他能做出如此出彩的活兒來。
“還有,局里還有不少喜歡跳交誼舞的人,可以把他們都吸納進來,既可以完成這次部里的任務(wù),還可以培養(yǎng)起一支基本的文藝骨干隊伍。”
看著興沖沖的林韶鋒,歐陽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面前的是個有想法有熱情的人,但這對自己來說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真叫人糾結(jié),贊同還是反對,這是一個問題。反對吧,話又說回來,這事的難度真的挺大,就憑那幾塊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高矮胖瘦各不同的料,如何演繹一段高大上的國標(biāo)集體舞,一準(zhǔn)得干砸,到時候,他林韶鋒就得卷鋪蓋滾蛋。這么說讓他干沒準(zhǔn)我的收益更大?……可萬一他林韶鋒要是把這事干成了,這么大的功勞可就是他一個人的,跟我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說不定從此以后的一切機會,他都會順理成章地騎在我的頭上。不行,不能讓他干!……可不讓他干這件事,不也得隨便組織個什么節(jié)目上臺表演,而不管他搞個什么爛節(jié)目,領(lǐng)導(dǎo)也不會怪罪他的,就像局籃球隊只是勉強留在了A級,就足以讓所有人心滿意足,局里就這么個狀況,過去老科長和我們不也是這么糊弄著完成任務(wù)的嗎?……
雖然沒有取得歐陽的明確支持,但林韶鋒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了個請示,包括可行性論證,組織實施方案,以及面臨的困難等等,遞到了陸主任的面前。
陸主任先是大致翻看了一下請示,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說:“小林,你坐。”這才又仔細(xì)地看起來。
林韶鋒有些拘謹(jǐn)?shù)刈陉懼魅螌γ?,努力把氣息喘勻?/p>
等到陸主任從請示中抬起頭來,他這才說道:“主任,我考慮得還不很成熟,特別是想到了困難,卻沒有拿出解決困難的辦法?!?/p>
陸主任笑了笑,“我跟你說過,有什么事就來找我,不要等什么都想好了,再來和我商量,免得走彎路?!?/p>
林韶鋒對這話一時不知從何理解,但他很快又定了定心,陸主任的脾氣大家都知道,批評人從不留情面,如果有什么話也決不掖著藏著,決不拐彎抹角。
果然,陸主任又接著說:“這些日子看著你忙,再加上我心里也沒想好,所以一直沒有催你。到部里演出,節(jié)目既要形式新穎,盡量避免大眾化、老一套,讓人看了覺得耳目一新,同時也要考慮部隊特色,主題要鮮明,要鼓舞士氣。這你想到了嗎?”
林韶鋒心里暗自叫苦,陸主任已是第二次跟自己提到“主題”了,上次消夏晚會自己疏忽了,可這次自己為什么又沒考慮呢?眼下這個節(jié)目方案雖然會有獨特性,但華爾茲也好,三步四步也好,甚至練就了探戈,又能有什么主題呢?怎么能鼓舞官兵的斗志呢?
林韶鋒搖了搖頭,“主任,這我倒真沒想到?!?/p>
“所以,盡管現(xiàn)在的方案考慮得都很周到,但這最重要的一點你沒有過腦子。這次我替你想了,以后就不能總讓我替你想了?!标懼魅握f。
“主任,您的意思,節(jié)目的事您都想好了?”
陸主任的眼里突然透出一絲孩子似的頑皮狡黠的光,“我什么都沒有想,但是我可以請人幫你想。你這里寫到的困難不是沒有編舞,沒有教練嗎?我?guī)湍阏?。?/p>
林韶鋒有點喜出望外,“您能請編舞請教練?也就是說,我的方案可以?”
陸主任點了點頭,“雖說有些不完善,但我作為領(lǐng)導(dǎo)必須保護你們工作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畢竟,活兒都是你們在干。”
“謝謝主任!”這是林韶鋒能說出來的最發(fā)自肺腑的話了。
消夏晚會已經(jīng)辦了一周,但天氣越來越悶熱,人們也越來越愿意走到戶外,打打牌下下棋唱唱歌,雖然每天下班后,林韶鋒都要忙活到十點多人們才漸漸散去,但他還是不忍心把這項活動停下來。好在步入正軌后,不管是來納涼游戲的,還是服務(wù)的工作人員,大家都把消夏晚會當(dāng)成了一種習(xí)慣,一種帶著濃濃懷舊情結(jié)的生活方式,真要逢上雷雨天氣,人們反而不知道待在家里干些什么了。既然大家喜歡,那就順勢而為吧。
林韶鋒給各處干事開了個小會,把參加部里演出的事跟大家說了,先讓各處自己報名,但主動報名又有交誼舞基礎(chǔ)的并不多;林韶鋒便又點了幾個名,排了排卻是女多男少,大家便又一起議了一下,也只能選出五個男同志:朱宏志、張煥新、周小周、劉剛和趙利軍,全部來自某處,于是女同志除了朱宏志的愛人劉小璐和趙利軍的女友王華,便從其他處產(chǎn)生了。名單定下,林韶鋒便讓各處回去通知,明天晚上七點半在多功能廳開始訓(xùn)練,請大家務(wù)必準(zhǔn)時,因為從軍區(qū)歌舞團請的專業(yè)教練要和大家見個面,了解大家的水平之后才好編舞。
別的處干事都散去了,趙利軍卻還不肯走。林韶鋒明白他又要叫苦了,便不等他開口就說:“趙干事,這次咱們處又是大頭,舞蹈隊最強的骨干全上了,十分之七,可誰叫咱們處強手如云呢!對了,你還有一項重要任務(wù),咱們處是值班單位,從明天起,每天晚上七點半都要集中訓(xùn)練,如果你給他們調(diào)班有什么難處,就跟我說,我去找處長。這回我可得好好感謝你啊?!?/p>
不知是吃了上次的教訓(xùn),還是剛剛林韶鋒用話把趙利軍的嘴堵上了,他并沒有刁難,“哪能勞您大駕,我跟幾個科說一下,就像籃球賽一樣,把晚班調(diào)開就是了。對了,你為啥不跳哩?”
“我?利軍,你還不了解我?動作僵硬,沒有樂感,還有,我就不喜歡跳舞?!边@一次林韶鋒沒有稱呼“趙干事”,而是像過去一樣叫“利軍”。
“不喜歡?你在處里時就辦了這個舞蹈隊,現(xiàn)在你又張羅著舞蹈隊到部里演出,你怎么會不喜歡呢?”趙利軍問。
“我真的不喜歡,也不會。說老實話,過去辦舞蹈隊是應(yīng)大家的呼聲,現(xiàn)在參演也是逼不得已,我們能拿得出去的可能也就這支舞蹈隊了?!?/p>
“你是組織者,反正也要陪著我們,何不自己也練練呢?到部里演出多風(fēng)光?!?/p>
林韶鋒說:“你說對了,我是組織者,所以我的職責(zé)就是當(dāng)好這個組織者,同時,我又是一個服務(wù)員,為你們提供必要的服務(wù)。我能專心致志地把這些做好就不錯了?!?/p>
送走趙利軍,林韶鋒長長地吁了口氣。
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第二天下午,林韶鋒把戰(zhàn)士班班長叫來,把消夏晚會的一應(yīng)事宜全權(quán)交給了他。接下來,他又給各處干事打了一圈電話,問晚上集中訓(xùn)練的通知落實了沒。把這些都安排好,也不等食堂開飯,就回宿舍換下了軍裝,再從車隊要了車去接舞蹈教練。路上還算順,沒怎么堵車,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軍區(qū)大院門口。正好大院門口有家吉野家,他便領(lǐng)著司機進去一人來了一碗板燒豬肉飯,草草地吃了……
此時,朱宏志和劉小璐正帶著孩子在食堂吃飯,因為晚上要跳舞,他們也懶得回家再做飯燒菜,就在這里將就吃了。
張煥新走進食堂,招呼道:“老朱,班上有些情況,吃完飯,你和小璐跟我一起去處理一下。”
朱宏志把嘴里的東西咽下了,說:“那跳舞的事……”
“跳舞重要還是工作重要?你這個老朱!”張煥新口氣嚴(yán)肅地責(zé)備道,眼睛里卻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
“那小璐就沒必要去了吧?”朱宏志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正好讓她跟小林說一聲,幫我們請個假。”
“我說老朱,怎么碰上事就犯糊涂?你不去,小璐她跟誰跳啊?小璐可是咱們局的大美女,想跟她跳舞的可是排著隊哩,你就情愿?”
劉小璐笑了笑,“張科長又在取笑我了,你要是不愿意讓我去跳舞就直說,我跟你們?nèi)ゼ影唷!?/p>
“老朱,你看看人家小璐,多痛快。都是兩口子,做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張煥新拿捏著東北腔學(xué)了一句老段子,卻并不好笑。
等張煥新離開了,朱宏志對劉小璐說:“我說你跟著瞎起啥哄?”
劉小璐也不生氣,“你沒看出來嗎?張煥新是憋著勁兒要把跳舞的事攪黃呢。”
朱宏志警惕地看了四周,這才低聲說:“你當(dāng)我是傻子看不出來???他愿意攪就讓他攪,咱們再摻和進來,不好。”
劉小璐樂了,“現(xiàn)在是張科長通知咱倆加班,怎么就是摻和了?再說,舞有的是時間跳,小林他也不差這一晚上。”
朱宏志掏出手機,“不行,我得給小林打個電話?!?/p>
“打什么打?你要打了電話,不等于把張煥新給賣了嗎?年輕人,給他出點小難題也沒什么。”
朱宏志猶豫了一下,把手機塞進了褲兜。
舞蹈教練姓李,是個六十開外的老太太,但身體依舊保持著完美的曲線,可以一窺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林韶鋒陪著李老師到排練的多功能廳時,還是略遲了幾分鐘。
趙利軍和幾個女生正在一起說說笑笑,見林韶鋒和李老師進來,也沒要停下的意思。
倒是周小周和劉剛從座位上站起來,周小周還沒忘記提醒趙利軍他們。
林韶鋒向大家介紹了李老師,然后又走到趙利軍身邊,問:“怎么不見張科長、朱工和劉工?”
趙利軍一臉無辜地說:“我通知他們啦,也許晚到一會兒吧,你們不也遲到了?”
見趙利軍無動于衷,林韶鋒自己撥打了張煥新的手機,可是不在服務(wù)區(qū),他又撥了朱宏志和劉小璐的手機,也不在服務(wù)區(qū)。順便說一句,由于保密工作的需要,局里工作區(qū)是信號屏蔽的。
周小周給李老師倒了一杯茶水,請李老師坐下,說:“人馬上就到齊?!?/p>
李老師接過茶水,對周小周點了點頭,卻沒有坐下,對林韶鋒說:“要不,咱們就先開始?”
林韶鋒再次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三男四女,也只得先開始了。他把大家招呼在一起,讓他們自由組合,“咱們先跳段華爾茲吧,精神點,把最好的水平拿出來?!蹦型静粔颍稚劁h也只好硬著頭皮上陣湊數(shù)了。
音樂響起,友誼地久天長……
第二天上午,林韶鋒通過內(nèi)線電話聯(lián)系上了張煥新他們幾個。張煥新在電話里抱怨班上有緊急情況,他身為副科長,不得不以工作為先,而朱宏志和劉小璐是業(yè)務(wù)骨干,也得起到帶頭作用等等。“咱們是部隊,要是仗打起來了,還跳什么舞?。俊睆垷ㄐ乱桓睗M不在乎的口氣。
林韶鋒本想提醒他至少應(yīng)該打個電話請個假,可又忍住了。不管怎么說,張煥新、朱宏志和劉小璐都比自己級別高,是老大哥老大姐,自己這個小字輩怎好開口批評呢?再者,林韶鋒也知道,當(dāng)初宣傳科科長突然空缺,這張、朱二人可是最熱門的人選,倒不是因為怕他們今后真的執(zhí)掌宣傳科,做了自己的直接領(lǐng)導(dǎo),而是因為畢竟現(xiàn)在進了宣傳科的是自己不是他們,也難免人家會有點想法,有些抵觸情緒。既然如此,那自己只能更小心地處理好這層關(guān)系,不要讓負(fù)面的情緒升級成沖突,要真是那樣,自己的工作可就無法開展了。特別是在腦子盤桓了一晚之后,局里也的確再沒法找出第六個替補的男同志了。
委曲真的可以求全嗎?
當(dāng)晚七點,林韶鋒就來到了多功能廳。他和李老師說好了,以后接送的事就由司機負(fù)責(zé)。
今天張煥新倒是頭一個來了,這讓林韶鋒心里踏實了許多,忙迎上去,熱情地說:“辛苦了,張科長,這么早?”
張煥新也客氣地說:“昨天你們練得怎么樣?我這不是得補補課嗎?”
“補課倒是不必,誰不知道張科長舞跳得好啊?!绷稚劁h并不習(xí)慣這樣恭維人,但他還是這么說了。
沒聊幾句,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林韶鋒的心徹底放到了肚子里。
但是,七點半過了,卻不見李老師的人影。
張煥新問:“什么教練啊,怎么還耍起大牌來了?”
林韶鋒忙說:“估計是路上又堵車了?!彼姶蠹叶嫉烬R了,就說:“咱們也別閑著,先按昨天老師說的跳起來吧,我去放音樂?!?/p>
張煥新發(fā)起牢騷,“教練不來,咱們跳什么呀?”
林韶鋒忙接通了司機的電話,想問問到哪兒了,可司機卻沒接?!班?,司機沒接電話,也許正在開車,大家先回顧一下昨天的幾個動作吧。”
可沒人響應(yīng),林韶鋒又對趙利軍說:“趙干事,你和王華帶個頭?!?/p>
趙利軍笑嘻嘻地說:“還是先省省力氣,等等李老師吧。”
王華卻說:“既然還得等會兒,那我先回宿舍一趟?!?/p>
林韶鋒連忙攔住,“王華,李老師馬上就到,先別走啊。”
“馬上就到?那她到哪兒了?你說???你剛剛不是說司機還在開車嗎?既然他還開著車,那就容不得我上趟廁所?還有誰去啊?”王華的嘴皮子夠快,根本沒允許林韶鋒插話,就徑直走出了多功能廳。
“等等,我們也去?!睅讉€女同志便像同樣內(nèi)急一樣,追了出去。
林韶鋒回過頭看了看剩下的五條漢子。
過了一會兒,劉小璐一個人返了回來,見大家都傻站著,問:“這教練怎么還沒來?”
林韶鋒手里拿著手機,顯然剛剛又給司機打過電話?!霸趺淳湍阋粋€人回來了?王華她們幾個呢?”
劉小璐慢條斯理地說:“王華有些不舒服,她們送她回宿舍休息了?!?/p>
林韶鋒有些惱怒,可又不好發(fā)作,“不舒服?剛才不還好好的?”
劉小璐依舊悠閑地邁著步子,看也不看林韶鋒地從他面前踱過去,“女孩子的事嘛,你當(dāng)然不知道了,等你交了女朋友就明白了?!?/p>
聽到王華不舒服,趙利軍卻一點也不緊張,還是笑瞇瞇的,“林干事也是成年人了,交不交女朋友都不會不曉得女人那點事的,不如直說,王華痛經(jīng)。”
劉小璐說:“你也不去關(guān)心一下,剛剛她疼得挺厲害的。”
趙利軍便趁勢說:“那我去看看她,如果她沒事了,我就叫她來,反正現(xiàn)在也沒開始?!?/p>
這么一折騰,都八點多了,多功能廳里只剩下張煥新、朱宏志、周小周、劉剛和劉小璐這四男一女。
而恰恰這時,李老師終于出現(xiàn)了,她隨手把包放在椅子上,說:“實在對不起大家,我來晚了,咱們開始吧。”
張煥新說:“這怎么跳?”
林韶鋒已經(jīng)在給趙利軍打電話了,可是手機鈴聲卻在耳邊響起來。
李老師還是很有風(fēng)度地說:“人不全沒關(guān)系,那今天重點練男生動作吧?!?/p>
李老師一直沒有解釋遲到原因,直到林韶鋒送她上車前,才十分和緩地說:“其實我提前幾分鐘就到軍區(qū)大院門口等了,是你們的司機來晚了,他說路上堵車。也是的,堵車的事,誰都說不準(zhǔn)?!?/p>
“放心吧,李老師,我會跟司機再交待一下,這樣的事不會再發(fā)生了?!?/p>
林韶鋒想的是,這接送李老師的事以后還得自己干,可他哪里想得到,這一切也是張煥新的“安排”。
當(dāng)然,張煥新雖然與司機熟識,卻也并沒有對司機直說,只是裝作無意中撞見急匆匆趕著出車的司機,說了句“走這么早干嗎,吃了飯再去也來得及”。
雖然林韶鋒提前給了司機誤餐費,但司機還是決定在食堂吃過飯再走,這樣二十元的誤餐費不就攢下來了嗎?再說,昨天不就提前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嗎?
至于后來多功能廳的事,趙利軍、王華原本就是張煥新科里的人,怎么會不領(lǐng)會領(lǐng)導(dǎo)的精神呢?何況,這不也是他們所希望見到的情形嗎?
接下來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就不必再一一贅述了,林韶鋒幾乎碰到了一切可能的突發(fā)情況。除了周小周和劉剛天天會準(zhǔn)時準(zhǔn)點地出現(xiàn)在空曠的多功能廳里,其他人不是遲到就是早退,要么干脆不來,訓(xùn)練陷入了僵局。
面對這種僵局,林韶鋒顯得無能為力。
他只得一個接一個電話好話說盡地央求著往一塊兒攏人。這時候,他便覺得自己是一個屠戶,要把豬一個個趕上“刑場”,可那些豬們卻好像通了靈成了精似的,拼了命也不往你的圈里鉆。
那邊的消夏晚會已經(jīng)徹底顧不上了,而這邊的排練毫無進展,卻已經(jīng)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每次從陸主任辦公室門前走過,他都有一種克制不住沖進去的沖動,求援還是放棄?他不知道。
他只能去找歐陽。
歐陽心里跟明鏡似的?,F(xiàn)在他倒有些同情起林韶鋒來了,畢竟吃的是同一碗飯,他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排練泡湯。既然領(lǐng)導(dǎo)定了這么干,不管最后是誰的功勞,終究是宣傳科的事,終究是局里的門面??伤苷f什么呢?如果換了他,他也是無可奈何的。只恨自己的腳不爭氣,在這樣的時刻,林韶鋒需要幫手,不,應(yīng)該說,如果自己能出場,他林韶鋒只是我的幫手罷了。
林韶鋒說:“我真怕我哪天要憋不住了。”
歐陽擺了擺手,說:“韶鋒,你還是要忍住,他們都不是壞人。張副科長率球隊也是為局里立下汗馬功勞的。朱工也是個實在人,不會太過為難你。趙利軍嘛,雖說他有家庭背景,有時候好耍點小聰明,但胸?zé)o大志,得過且過,他也只是一時想不開,過不了幾天,他就沒事了?!?/p>
“趙利軍?我是覺得他工作中總是別別扭扭的,難不成他也想來宣傳科?”這是林韶鋒沒有想到的。
“其實,憑他老爸,進總部都不成問題,他怎么會在乎宣傳科?只是他老爸給局里打了招呼,最后卻只當(dāng)了個處部干事,接了你的班,這不光讓他沒面子,也讓他老爸丟了面子?!睔W陽之所以知道這些,也是從張煥新那里聽說的,現(xiàn)在他也不再打算讓林韶鋒繼續(xù)蒙在鼓里,幫助他認(rèn)清局面,希望會對他有所幫助吧。
可是林韶鋒認(rèn)清了這個局面有什么用呢?多一個趙利軍少一個趙利軍并沒有那么重要,兩個人逼我走同三個人逼我走,沒有什么質(zhì)的區(qū)別。但是既然來了,怎么能輕言放棄呢?別人逼你走你就走,你就是懦夫,是會被人恥笑的。人總是向前走的,邁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回頭了。
正在這時,李老師打來電話,說今天晚上“輪”到她有事請假了。林韶鋒心想,這樣的局面恐怕是讓李老師為難了,如果李老師不愿意再來給我們編舞排練,就此解散倒也清爽,改弦更張,不過是重頭再來。
林韶鋒編了一條短信,群發(fā)給了舞蹈隊的十個人,告訴他們今天晚上不用來了,何日再練等通知。
趙利軍一接到短信,便跑到張煥新辦公室,“科長,通知您一聲,今天晚上不用排練了。”
張煥新?lián)P了揚自己的手機,“知道了,給我發(fā)了條短信,啥原因沒說?!?/p>
趙利軍看了一眼張煥新手機短信,“去,群發(fā)啊,我還以為讓我們轉(zhuǎn)告呢。管他啥原因,可算能休息一天吧,這陣子可累壞了?!?/p>
“你才去了幾次,累什么累?你是處部干事,他應(yīng)該通知你,也太不把一級組織放在眼里了。”
張煥新?lián)芰藥讉€電話,得知大家都收到了一模一樣的短信,便又自言自語道:“究竟是啥原因呢?”
趙利軍笑了笑,“還能是啥原因,你看這幾天那小子臉那個綠,辦不下去了唄。”
張煥新詭異地看了眼趙利軍,卻裝著沒聽見,不過,他也是這么想的。好吧,時機也許成熟了。
熬到下班號吹過,又過了十分鐘,張煥新這才走出自己的辦公室。樓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但他知道,有一個人一定是在下班后半個小時才朝家走,二十分鐘,夠了。
他走進了政治部主任陸瑞學(xué)的辦公室。
“陸主任,我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直接來向您匯報?!?/p>
陸主任陪著張煥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聽他講舞蹈隊排練的事。當(dāng)然,張煥新絕口不提那一切都是他有計劃有預(yù)謀的,但是十個人一團散沙是事實,大家耗費了精力浪費了時間是事實,排練毫無進展是事實,現(xiàn)在手機上的短信說今天不練了也是事實……這些事實加在一起簡直就是控訴了。
“陸主任,我這么說完全是為了局里好,為了您負(fù)責(zé)的工作好。我們這些參與者什么時候都愿意為局爭光,為局做貢獻。我們誰家不是一攤子事,像老朱和小璐兩口子連孩子都不管了,就為陪小林在那兒玩。唉,事到如今,這么件好事,就愣是要黃了。您說,我能不來您這兒跟您說說嗎?”
陸瑞學(xué)耐心地聽完張煥新的講述,問:“我當(dāng)然歡迎你們來說。那你再說說看,林干事的問題主要在哪里?”
“他是怎么組織的?通知跳舞就一個電話,通知不跳舞就一個短信,你總得給大家把事情講清楚說明白吧。把大家的積極性先調(diào)動起來,同志們才能目標(biāo)一致,才能有干勁,才能克服自己的困難。結(jié)果是大家把困難克服掉了,他卻遇到點困難就辦不下去了。就算你辦不下去了,要散伙也好,要換人也好,你也得跟同志們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吧。知道的是他缺乏組織能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根本不尊重大家,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您說,大家能對他沒意見嗎?”張煥新看似不經(jīng)意地瞅了一眼墻上的鐘,十五分鐘,只剩五分鐘了。好,就此打住,聽聽陸瑞學(xué)怎么說。
“煥新啊,你是咱們局的文藝骨干、體育骨干,既懂業(yè)務(wù),又會管理,是復(fù)合型干部,難得的人才??!”
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張煥新心里不禁得意起來,臉上卻一派謙虛的姿態(tài),“主任,您過獎了,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陸瑞學(xué)接著說:“小林嘛,缺乏經(jīng)驗,我會批評他的。你知道,我這個人批評人是不分場合、不留情面的,特別是對我手下的干部,更是嚴(yán)格要求,我也希望你……”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陸瑞學(xué)的話只好停了下來。
組織科長推門進來,“主任,局政委在樓下等您。”
張煥新有些尷尬,這樣的事畢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怕碰上人卻還是被組織科長撞見了,便馬上起身同陸瑞學(xué)告辭。
陸瑞學(xué)順手抄起皮包,一邊隨著組織科長出門,一邊對張煥新說:“張科長,我要陪政委去看望一位生病的老同志,明天有時間我們再接著聊?!?/p>
雖然被人撞見,但張煥新此時的心情格外輕松,陸瑞學(xué)對自己的評價多么到位,多么準(zhǔn)確,多么令人歡欣鼓舞!“難得的人才”!“我也希望你”!雖然被打斷了,接下來的是什么呢?希望我也到宣傳科?希望我能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希望我能做出新的貢獻?到底陸主任要把話說到什么程度?反正領(lǐng)導(dǎo)是對自己寄予了希望!“希望”!“勝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頭……”張煥新從心底里唱出了這首歌,美滋滋地回家吃飯去了。讓老婆多炒倆菜,今兒得喝上二兩。
林韶鋒已經(jīng)吃過晚飯,正和戰(zhàn)士班班長忙著張羅消夏晚會。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人了,湊齊一桌便開了牌局,卡拉OK機子一架上,便有人抄起了麥克風(fēng)。沒有儀式,也不用組織,只是把這個臺子搭起來,“戲”就由著大家來唱好了。
這時有人招呼林韶鋒一起打牌,三缺一。自組織消夏晚會以來,林韶鋒還真沒下場唱過一首歌,打過一局牌,現(xiàn)在反正也沒別的事,就坐下來打升級。
陸瑞學(xué)陪局政委看望病人回來,車子駛過燈光球場,他叫司機把車停下,下了車,讓司機回去了。他雖然沒有多少時間出來“消夏”,可但凡路過,他總要轉(zhuǎn)一圈,和大家打打招呼??山裉爝@一轉(zhuǎn),他就見到了林韶鋒。
“小林,你怎么還有心情在這兒打牌?”陸瑞學(xué)顯然有些惱怒。
林韶鋒忙站起身來,“主任,有什么事嗎?”
“有什么事?你還要來問我?”陸瑞學(xué)的火氣更大了。
這讓林韶鋒不知所措。另外三位忙向陸瑞學(xué)解釋:“是我們?nèi)币唬屠指墒聛硗媪?,救場如救火,主任息怒?!?/p>
可是陸瑞學(xué)并沒有“息怒”的意思,嗓門反倒越發(fā)地大了起來,“林韶鋒同志,我問你,舞蹈排練的事你是怎么組織的?局里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你,是信任你,可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別說弄出個什么眉目,就連人你都招呼不齊,你以為這是你自己的事,當(dāng)過家家玩呢?你到底是不是軍人?會不會帶隊伍?這么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jì)律,無政府主義,簡直是在放羊!這要是叫你帶兵打仗,人不還都跑光了?”
林韶鋒簡直要掉眼淚了。人有臉樹有皮,現(xiàn)在操場上“集合”了半個局的人,不用一時半刻,全局上上下下都會知道自己是如何挨批的了。主任啊,我無所不知、洞察秋毫的主任啊,您既然知道我遇到了困難,遇到了刁難,您怎么不去批評他們,卻來這里批評我呢?是我的錯嗎?“主任,您……我……”林韶鋒不知從何說起。
“這么點小事都干不了,你還想不想干了?我是說過借調(diào)你半年,但如果你干不了,我不用非得等半年,隨時都可以讓你回去!”
林韶鋒的血都沖到了腦子里,思維也顯得極其敏捷。沒錯,不是我林韶鋒要來這個宣傳科,是你要我來的。你既然有權(quán)讓我進宣傳科,那你當(dāng)然有權(quán)讓我滾出去,我真不稀罕,你可以自詡知人善任,但要不是宣傳科完全癱瘓了,也許你壓根就不會想到我。你讓我進宣傳科,是把我架到火上烤,我一個人被劈成了兩瓣三瓣還不行嗎,還要受這個的明槍那個的暗箭,你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把你當(dāng)成我的救世主嗎?謝謝您,我不干了,愛誰誰,趙錢孫李,張三李四,我不干了!
這些話林韶鋒一句都沒有說出口,不是不敢說,而是因為腦子轉(zhuǎn)得太快了,嘴根本就趕不上趟兒。
林韶鋒突然覺得無比輕松,無比痛快。他揚起手中的牌,拋向空中,那些紙牌穿過球場上空耀眼的燈光,飛向了無邊的黑暗……
夏日的夜空是多么美麗!
周圍的一切是多么安靜!甚至,連幾里地之外的蛙鳴都聽得一清二楚!
張煥新正蹺著二郎腿,喝著二鍋頭,盯著電視屏幕上無聊的肥皂劇,老婆就愛看這些,真還不如去跳舞呢。突然,短信響起,他也不理會,他可不想讓垃圾短信壞了自己的好心情。又一條,他還是沒動窩,繼續(xù)咂了一口酒。電話,那就得接一下了,雖然有可能是騷擾電話,而現(xiàn)在,除了向自己報告好消息的電話一律都是“騷擾電話”。可這個電話還真不是“騷擾電話”,某人對他說了球場上剛剛發(fā)生的一幕。
哈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宣傳科科長的任命不會那么快,但明天晚上的排練恐怕就得看我的了。
他掛斷電話,正要繼續(xù)喝酒,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拾起手機,翻看了一下前面的短信,內(nèi)容別無二致,只是發(fā)信人不同罷了。
這回,他把手機放在了手邊,估計一會兒還會有人發(fā)短信或打電話來的?!白屛覀兣e起杯,為往事干杯!”他又哼起了一首老歌。
等林韶鋒醒過神來,人已經(jīng)走出了部隊大院幾十米。各色店鋪的霓虹閃爍讓他覺得有些刺眼,馬路上川流不息的引擎聲更讓他的耳朵無比疼痛。
林韶鋒回想了一下,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從“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的燈光球場離開的,只記得那劈頭蓋臉而來的斥責(zé)。他這時才覺得如此委屈,甚至感覺這個悶熱的夏夜有些冷,要不怎么從心里往外面打著寒戰(zhàn)呢?他抱住了自己的肩。我的工作不能說不努力,甚至到了沒白天沒黑夜的地步,為了把事情辦好,把任務(wù)完成好,不惜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不惜對張煥新這樣的跳梁小丑低三下四。但是,面對“陰謀”,陽光燦爛的我怎么能夠想象得到那些陰謀詭計呢?往深里說,我根本就不應(yīng)該一切都聽候別人的調(diào)遣,稀里糊涂地當(dāng)了處部干事,又稀里糊涂地當(dāng)了宣傳科干事,現(xiàn)在自己活該稀里糊涂地掉進陷阱。
林韶鋒稀里糊涂地想著,稀里糊涂地走進了理發(fā)店。
“哥,您先這邊坐?!钡昀镆粋€小伙子一邊給客人理發(fā),一邊招呼著林韶鋒。
林韶鋒依舊有些稀里糊涂地坐到了已經(jīng)塌陷了半邊的沙發(fā)上,順手扯過一本磨破了皮的時尚雜志,胡亂地翻看著。
空調(diào)柜機的冷氣正吹著他的頭頂,他也沒有覺得。小伙子卻注意到了,停下手里的活,走到柜機前,用手直接掰了一下扇頁,問:“哥,不吹了吧?”
林韶鋒抬起頭來,停頓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說:“謝謝了?!蹦切』镒泳徒又诳腿说念^上忙活起來,還一邊同客人扯著閑篇兒。
林韶鋒這才暫時忘掉自己那點事,注意地打量著眼前的小伙子。
他好像叫冬生,給自己理過五六次頭了吧。軍人頭理得勤,大概半月二十天就得理一次,那么冬生來這家店最多也就三四個月的時間吧。林韶鋒記得,第一次,店老板把他領(lǐng)到自己面前,說他是自己的侄子,剛來不久,能不能在自己的頭上練練手,因為軍人的頭發(fā)簡單些,就不收錢了。林韶鋒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倒不是圖可以省下幾塊錢,誰不都有第一次?
林韶鋒看著冬生手中的剪子和電推子在客人頭上熟練地操作著,他現(xiàn)在的手藝不說爐火純青吧,也算游刃有余了。而那次,冬生卻緊張得不得了,從鏡子里都能看出他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惟手熟耳。可為什么就沒人給我一次練手的機會呢?
“哥,該您了?!倍舆^客人遞過來的錢,放到前臺的盒子里,在一個本子上隨手寫了幾個字,再走回來,撣了撣椅子,等林韶鋒坐好,又換了一塊新圍布給他圍好,說:“哥,天這么熱,給你剃短點吧?”
林韶鋒點了點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隨你了。”
冬生楞了一下,笑了,“哥,您說的這話我好像在哪里學(xué)過,是《庖丁解?!防锏陌??不過雖然我在你頭上動刀動剪的,不過你可不是魚肉?!?/p>
林韶鋒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就冒出這么一句話呢?此語并非如冬生所說出自什么《庖丁解?!?,而是《史記·項羽本紀(jì)》講到鴻門宴時,沛公劉邦借“起如廁”之機與樊噲商議如何逃走,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xì)謹(jǐn),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眼下,自己不正是任人宰割嗎?張煥新等人磨刀霍霍,甚至連陸主任也推波助瀾,自己有何還手之力呢?難不成只得來個“何辭為”么?
冬生拿著電推子,卻一直沒有動手,“哥,我看你氣色不好,心神不定的,是不是遇上什么煩心事了?”
林韶鋒這才把思緒從公元前拉回到現(xiàn)實,嘆了口氣,說:“我現(xiàn)在真的是放在砧板上的魚肉,不過舉刀的不是你罷了?!卑?,說這些干嘛,冬生,一個十八九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噢,你剛剛說理短點是吧?好的,短點精神,越短越好。”
冬生一邊下推子,一邊看了看鏡中的林韶鋒,“要是別人都舉起刀來了,你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躺在砧板上當(dāng)你的魚肉呢?”
林韶鋒有些驚訝了,他看著鏡中的冬生,清秀、稚嫩,嘴唇上剛剛長出一層細(xì)密的絨毛,顯得那么單薄和無力,甚至可以說是柔弱。
“不是有句成語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嗎?有時候,你明明是被逼到了墻角,卻可能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p>
林韶鋒更加驚訝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甚至“負(fù)隅頑抗”,雖然我知道的成語比他多,但如果不是他,我為什么一個都想不起來呢?而他,并沒有如我這般冥思苦想,只是非常專注地在給自己理發(fā)。
“哥,我看得出,你不是個惹事的人,可要有人惹了你,你也決不能怕事,您說我說得在理不?”
林韶鋒此時已如醍醐灌頂般地全身通暢了,他和鏡中的冬生對視了一眼,那眼神是那么清徹、透明、干凈、輕松、平和。
“依我看,你說的‘別人舉起的也未必是刀,也許只是嚇唬嚇唬你?!?/p>
未必是刀?真的,他們那些雕蟲小技怎么會是刀呢?的確,是我心里害怕了,我怕他們不服,我怕觸及矛盾,我怕工作疏漏,我怕不能勝任,我怕在半年之后回到處里,不是,是回到科里。正是因為這些“怕”,我退縮了,我不是束手無策,只是因為我退縮了,我放棄了抵抗!
林韶鋒轉(zhuǎn)過頭來,認(rèn)認(rèn)真真地端詳著眼前的“孩子”。冬生微笑著,有些拘謹(jǐn)和慌張。林韶鋒甚至不相信,剛剛這些話是從他的嘴里出來的??杉?xì)細(xì)回味一下,冬生也沒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來,卻句句捅到了自己的心眼里?;蛟S,這就是當(dāng)局者迷?
林韶鋒站起身來,一把扯掉了圍布。
“哥,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冬生顯然被搞懵了。
“不,冬生,你說得太對了!我現(xiàn)在豁然開朗,這頭我不理了,我得回去處理一下手頭的事?!?/p>
“哥,有再大的事,您也不能剃個這樣的陰陽頭出去吧?再說,現(xiàn)在都快十一點了,啥事不也得等明天處理?”
林韶鋒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笑了。
第二天一早,林韶鋒徑直走進陸瑞學(xué)的辦公室。“主任,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把舞蹈隊的事情處理好,因為既然這事交給了我,我一定要善始善終地完成任務(wù),除非您現(xiàn)在就把我調(diào)離政治部。”
陸瑞學(xué)贊許地點點頭,“小林啊,火氣還那么大啊?昨天批評你狠了點,可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做嗎?”
林韶鋒點了點頭,“主任,我想明白了?!?/p>
陸瑞學(xué)樂了,“明白就好,那我給你支幾招?!?/p>
林韶鋒也笑了,“主任,您昨天已經(jīng)給我支過招了,現(xiàn)在您就不必再重復(fù)了吧。如果今天我還不能有所起色,那就真對不起您這出周瑜打黃蓋的戲了?!?/p>
陸瑞學(xué)哈哈大笑起來,“儒子可教也。本來,我今天還要找個別人談一談的,畢竟有的人可能是老人了,有號召力、有影響力,能反面帶動人,也就能正面帶動人,我還想著請他幫你招呼招呼人,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你一些工作經(jīng)驗。但現(xiàn)在看來,是不是暫時沒有必要了?”的確,這些話陸瑞學(xué)昨天就想同張煥新談,卻被人打斷了。
林韶鋒打了個立正,“主任,謝謝您,請您放心,我不會再讓您演揮淚斬馬稷的戲了?!?/p>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做,去吧?!?/p>
昨天理完發(fā),林韶鋒的情緒平靜了下來。但他還是幾乎一夜沒合眼,他在思考具體的對策,努力把事情想周全些,而思考的結(jié)果卻總是在陸瑞學(xué)當(dāng)眾批評他的話里找到答案。
難道陸主任是要告訴自己應(yīng)對這場危局的方法?那也不必這樣吧!雖然局里人人都知道陸主任脾氣大,好批評人,可還真沒聽說誰在如此大的場合被公開斥責(zé)。更何況,陸主任一直對自己不錯,可為什么今天,陸主任偏偏采取了如此激烈的方式?
想到這里,林韶鋒的腦子里就注入了一股清流:莫非陸主任就是要選在大庭廣眾之下把自己臭罵一頓?有什么作用呢?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林韶鋒還是不能完全明白陸瑞學(xué)的全部用意,但至少現(xiàn)在有兩個效果肯定已經(jīng)產(chǎn)生:一個是明確告訴所有人,跳舞排練不是他林韶鋒個人的事,而是局里委派他來具體組織,那么他就有權(quán)力像帶部隊打仗一樣,嚴(yán)明紀(jì)律嚴(yán)格要求。這可是自己要好好利用的一把“尚方寶劍”。另一個是透露出局里對他林韶鋒目前狀況的不滿,并說隨時都有回某處某科的可能。這樣,也許他受到的“羨慕嫉妒恨”就會少一些了?對手也許就不會再繼續(xù)為難他了?
是這樣嗎?陸主任真是用心良苦??!不管怎樣,是自己組織絕地反擊的時候了。
回到宣傳科辦公室,林韶鋒電話通知各處干事,今天晚上七點半舞蹈隊“集中活動”,請各處干事通知本處人員準(zhǔn)時參加,并請各處干事也要到場。當(dāng)然,某處干事趙利軍本身就是舞蹈隊成員,林韶鋒通知他時便“省略”了最后一句。
林韶鋒又給李老師打了個電話,為自己前一階段組織不力的事情向李老師道歉,并說今天晚上他要給大家開個小會,統(tǒng)一思想,提高認(rèn)識,排練明天再正式繼續(xù)。
接下來,林韶鋒在電腦前忙活起來……
趙利軍借通知之機,跑到張煥新辦公室,“科長,沒想到,今天晚上還要繼續(xù)排練?!憋@然,他并沒有注意到林韶鋒通知時用了“集中活動”這個表述。
張煥新也有點出乎意料,想了想,說:“畢竟他還沒被調(diào)回處里,不繼續(xù)排練還能怎么著?”
“也是的,您說得對。”趙利軍頓了頓又問,“科長,您說林干事要回來?”
張煥新有點輕蔑地看了一眼趙利軍,“怎么?你還怕他回來再接著當(dāng)干事?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那就是你進了政治部,哈哈!”
趙利軍跟著呵呵笑了兩聲,忙說:“我怎么能進政治部呢?宣傳科非科長您莫屬啊!噢,科長,那今天晚上怎么安排?”
張煥新瞪了趙利軍一眼,“安排?我能安排什么?”
趙利軍知道自己多嘴了,便告辭了。
張煥新下意識地翻看了一下手機,昨天陸瑞學(xué)不是說今天還要接著談嗎?可為什么一直都沒有叫自己呢?
下午上班不久,王華等幾個年輕人閑著無事,便組織了個牌局。
張煥新也湊過去看熱鬧。見科長來了,立刻有人站起來請科長上場。張煥新假意推辭了一番,便坐下來和王華打了對家。沒想到,張煥新這邊的牌始終處于劣勢,勉強支撐了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張煥新不服,要繼續(xù)戰(zhàn)斗,并說這局誰輸了誰就得請客。新一輪廝殺異常激烈,最終陷入了白熱化的拉鋸戰(zhàn),直到下班號響起,也未分勝負(fù)。
趙利軍來叫王華一起去食堂吃飯。
張煥新說:“急什么?等會兒我們贏了,他們得請我們吃晚飯?!?/p>
趙利軍立刻心領(lǐng)神會,說:“那我也得算一個。”
終于塵埃落定,誰輸誰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幾個人空著肚子去院外飯館果腹充饑了。
而此時,多功能廳里林韶鋒正氣定神閑地等待著各位的到來。
七點半,除張煥新、趙利軍、王華之外,所有人都到齊了。
林韶鋒撥通了趙利軍的手機,那邊亂嘈嘈的。
沒等林韶鋒開口問,趙利軍便說:“林干事,今天下午科里加班,現(xiàn)在剛剛吃飯,我們吃完飯馬上就去,你們就先開始吧?!?/p>
林韶鋒說:“難不成你不當(dāng)干事又回科里了嗎?”
電話里靜了下來,趙利軍又說:“這不是王華加班了嗎?”
林韶鋒一字一句地說:“那就給你們二十分鐘,吃飯足夠了吧?現(xiàn)在是七點三十二分?!绷稚劁h不等趙利軍回話,便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多功能廳里一片死寂,空氣中已經(jīng)彌漫了一絲火藥味。所有人都知道昨天林韶鋒挨批的事,莫不是今天他要有什么動作嗎?
朱宏志掏出手機,偷偷給張煥新發(fā)了條短信,“老張,別鬧了?!?/p>
周小周悄悄地走到林韶鋒身邊,低聲說:“就這么干等著?有什么話先說吧?!?/p>
林韶鋒想了想,關(guān)鍵人物沒來,那自己準(zhǔn)備好的一段話只好放在后面講了。于是就把事先打印好的《某局舞蹈隊訓(xùn)練守則》發(fā)給大家,說:“今天我們就是要整飭紀(jì)律,這個守則是我起草的,大家都先看一看,有什么意見現(xiàn)在都可以提,但今天一經(jīng)確定,大家就要無條件地執(zhí)行。七點五十二分準(zhǔn)時表決。也就是說,如果遲到的幾位到時還不回來,他們就只有遵守的義務(wù)而沒有提意見的權(quán)利了?!?
大家埋頭看了起來?!妒貏t》不長,不一會兒,大家便紛紛表示贊同。七點五十二分,正式舉手表決通過。
張煥新、趙利軍和王華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張煥新瞥了一眼會場,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便從鼻子里發(fā)出了“哼”的聲音,“這不還沒開始嗎?連李老師也沒來,就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地催。”
趙利軍卻保持著他一貫的笑容說:“非常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既然人齊了,那就趕緊開始吧。林干事,你還坐著干嗎,不要耽誤大家時間了?!?/p>
林韶鋒站了起來,“排練不急,你們也先請坐吧。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功,咱們今天就把刀磨得鋒利些。”林韶鋒心想,不能光叫你們磨刀霍霍??!
“現(xiàn)在人到齊了,我們就正式開始吧。昨天晚上,陸主任嚴(yán)肅地批評了我,這件事我想不用我再細(xì)說,大家也都知道了。首先,我對前一段組織不力向大家作檢討,舞蹈隊訓(xùn)練沒有進展,我負(fù)主要責(zé)任。因為我是咱們這支舞蹈隊的第一責(zé)任人,節(jié)目排練不好,我難辭其咎。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我必須履行起我應(yīng)該履行的職責(zé),在排練過程中,沒有什么團長、營長,在我眼里一視同仁。”
林韶鋒掃視了一下全場,目光在張煥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張煥新同志、趙利軍同志、王華同志,很遺憾,你們沒有在我寬限給你們的二十分鐘之內(nèi)趕到,經(jīng)過舞蹈隊全體三分之二以上的同志表決通過了《某局舞蹈隊訓(xùn)練守則》,這就是我們此后排練大家必須遵守的紀(jì)律,請你們會后認(rèn)真閱讀并嚴(yán)格遵守。同時,鑒于你們遲到的行為發(fā)生在《守則》生效前,僅對你們提出口頭批評一次,我們的考勤登記明天再正式開始。”
張煥新無所謂地笑了笑,從林韶鋒的手中接過《守則》,看也沒看就裝進了兜里,“林韶鋒同志,我可是最支持你的,出勤率算高的了。除了第一次訓(xùn)練,我因為班上有事需要處理沒來,今天嘛,也是因為加班晚了,你總不能叫我們餓著肚子來跳舞吧?畢竟我們是業(yè)務(wù)單位,什么才是第一位的中心工作,你不會不知道,你也是從業(yè)務(wù)單位走出來的。再者,別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口頭批評?哼,你有什么資格?”
林韶鋒鎮(zhèn)靜地回了一個微笑,“張煥新同志,你還是好好看一看《守則》吧。我可以重申一下,如果業(yè)務(wù)部門發(fā)生突發(fā)情況,我沒有非逼著你們來,但必須及時請假并在事前出示有效假條,說明事由,如果事前實在來不及的話,事后必須補上假條。那么,就請你們現(xiàn)在說明一下你們剛剛在做什么吧?”
趙利軍忙打圓場,“林干事,張科長真的是在加班。你也知道,他是主管業(yè)務(wù)的副科長,比大家忙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p>
“真的嗎?可據(jù)我所知,你們的張科長和王華打的是對家,第一局輸?shù)煤軕K,第二局你們張科長提議輸了的要請客。趙干事,下班后你就在旁邊觀戰(zhàn),怎么會不知道呢?”相信吧,這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更沒有打探不出來的情報,林韶鋒怎么會搞不清他們今天的去向呢?
張煥新嚷道:“沒錯,我們是在打牌,怎么了?從三月底四月初,我就參加局隊訓(xùn)練,籃球賽剛剛結(jié)束就又被你叫來這兒跳舞,可你是怎么組織的?與其來這兒無所事事,難道還不能讓我們打會兒牌放松放松?”
“說得好!大家都有很多事,誰也不想整天來這兒泡著出工不出力。就說咱們朱工和劉工兩口子吧,他們都參加了排練,把孩子一個人撂在家里,咱們就忍心成天耽誤他們的時間嗎?要說出勤全,就數(shù)周小周和劉剛,他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他們就不想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嗎?咱們怎么能忍心成天耽誤他們的時間?還有李老師,每天大老遠(yuǎn)地來給我們指導(dǎo),咱們就忍心成天耽誤她的時間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家遵守紀(jì)律就是對他人最大的尊重,也是尊重自己?!?/p>
林韶鋒以為張煥新還會繼續(xù)反駁,但多功能廳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林韶鋒想了想,繼續(xù)說道:“我們是軍人,不管是業(yè)務(wù)工作,還是政治工作,既然我們領(lǐng)受了任務(wù),就要像戰(zhàn)士聽到號角一樣,去沖鋒陷陣,打個大勝仗回來。張副科長剛剛說他帶隊參加部籃球賽的事,的確,他為局隊留在A級隊立下了汗馬功勞,在座的有朱工和周小周,他們也付出了汗水。局政委和陸主任專門慰問大家,給大家慶功,宣傳科也出了簡報,大家可能也都看到了。對此,我一直心懷感激,因為張副科長率隊打比賽,分擔(dān)了許多本來應(yīng)該由我做的事。關(guān)于這次舞蹈隊參加部里國慶文藝匯演的意義我不想在這里多說,但是影響絕不會亞于籃球賽。特別是對你們來說,能夠走上部里的大舞臺,在全部官兵面前展示你們的精神風(fēng)貌,也許會成為你們終生難忘的記憶,難道你們不想去表現(xiàn)自己最光彩奪目的一面嗎?”
張煥新似乎又找到了可以攻擊一下的“瑕疵”,“別捧我們啦,我們跳一支舞就能成為明星?”
林韶鋒并不怕他的再一次挑釁,因為他現(xiàn)在需要他們來激發(fā)自己的“斗志”,“是的,你們誰也不可能跳支舞就成了舞王、舞后,但是你們的面貌、你們的風(fēng)采不僅僅代表你們個人,你們代表咱們?nèi)值墓俦?,如果你們演砸了,大家會答?yīng)嗎?”
趙利軍一直不知如何插話,這時仿佛想起了什么,“林干事,你說上舞臺光鮮亮麗,那你自己怎么不上?盡在這兒忽悠我們了。”
林韶鋒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很放松,“趙干事,就算我想上臺,恐怕也不能上,因為我動作實在太難看了,這事可不能近水樓臺先得月?!?/p>
大家都笑了起來,多功能廳里的氣氛輕松了很多,有些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可林韶鋒又恢復(fù)了剛剛的嚴(yán)肅,“你們十位,都是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的,是咱們局的門面、臉面。在這里,我想捅破一層窗戶紙,這層紙我一直不敢觸不敢碰,生怕會激化什么,但我想,大家畢竟要在一起訓(xùn)練,最起碼要共同度過這一個多月的時光,說出來總比窩在心里疙疙瘩瘩的強?!?/p>
剛剛交頭接耳的人也趕緊停下來,他們已經(jīng)預(yù)感到林韶鋒要說什么了。只是,有些話真的是不能說的。
“你們都是咱們局的文體骨干,這次借調(diào)宣傳科,本不應(yīng)該有我什么事。但是,為什么不是你們?我也不知道。我承認(rèn),對于這個崗位,我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事實就是,我來了。正如陸主任所說,如果我不能完成這件任務(wù),我就不能勝任宣傳科干事這個崗位,不用領(lǐng)導(dǎo)說,我也會自己收拾鋪蓋卷滾蛋。但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我們不能全力以赴、漂漂亮亮地演好節(jié)目,除了說明我沒有本事之外,就能證明你們有能力了嗎?畢竟你們也是參與者,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掉。如果說宣傳科科長的位子還空在那兒虛席以待的話,你們應(yīng)該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是繼續(xù)刁難我,咱們大家一塊兒玩完,還是和我一起打一個漂亮仗,為自己爭取一點機會?”
在林韶鋒的“彩排”里,此處會有反對之聲,因為他已經(jīng)把對手逼到了墻角,但他卻無法預(yù)料會遇到什么樣的抵抗。
然而多功能廳里鴉雀無聲,只有他擲地有聲的話語,“當(dāng)然,跳好了,你也未必進得了宣傳科,但是跳不好,你恐怕是永遠(yuǎn)也進不了宣傳科!”
第二天晚上七點半,多功能廳里準(zhǔn)時響起了《革命人永遠(yuǎn)是年輕》的樂曲聲,李老師已經(jīng)選好了舞曲,開始了她因人而異的編排……
一個多月后,某部國慶文藝匯演開場華爾茲《革命人永遠(yuǎn)是年輕》獲得了一片掌聲。林韶鋒在后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又一個多月后,歐陽腳傷痊愈,正排職干事也從部里回宣傳科上班,宣傳科科長一職仍舊空缺。
再一個多月后,林韶鋒借調(diào)期未滿,政治部內(nèi)部調(diào)整工作,組織科調(diào)他參與組織專項教育活動。注意,這次不是借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