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茜
《史記·滑稽列傳·優(yōu)孟傳》一文,采用與《孟子》一書一樣的對話形式,既敘述了故事情節(jié),又刻畫了人物形象。但不應忽視的是,它也同時展示出了優(yōu)孟“義”字當頭、為國紓難、為民解憂、兩度成功勸諫楚莊王的論辯風采。
葬馬一事中,優(yōu)孟先是設身處地,為莊王愛馬之死號啕大哭,繼而勸請莊王,對于厚葬愛馬,“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痹谶@里,優(yōu)孟特地順承莊王不顧群臣反對、執(zhí)意厚葬愛馬的本意,自然切入話題,引導莊王明白:不管是以大夫禮還是以人君禮葬馬,都會招來天下人“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的后果。于是,他成功地使莊王意識到此舉的荒謬可笑,并自覺認錯:“寡人之過一至此乎?為之奈何?”至此,優(yōu)孟才提出“請為大王六畜葬之……于人腹腸”的建議,輕松達到了處置莊王愛馬、盡快消弭此舉的不利政治影響的雙重目的。
為孫叔敖妻兒濟困一事中,優(yōu)孟基于孫叔敖之子數年來貧困負薪以自飲食這一現狀,用一年多時間,先期做好了為孫叔敖“復生”的充足準備,并亮相于莊王壽宴上,完成了“莊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為相”的第一個目標。這一目標,是建立在莊王君臣皆認為孫叔敖是楚國的忠臣廉吏良相這一前提之上的。之后,優(yōu)孟先是意外地聲稱“楚相不足為”,并在道出了孫叔敖妻兒“無立錐之地,貧困負薪以自飲食”的實情后,得出了廉吏和貪吏同樣不可為的必然結論。這一結論看似荒謬可笑,實則合乎情理,迫使莊王認錯,完成了使莊王“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戶,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絕”的第二個目標。
由此可見,不同于范睢說秦昭王的再三托大、迂回漸進,不同于鄒忌說齊威王的長于取譬、換位推論,優(yōu)孟的兩度勸諫,采用的都是順勢切入、層層歸謬、請君入甕的方式,可謂進退有度,精彩絕倫。
附原文:
優(yōu)孟,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
楚莊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致死。”優(yōu)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yōu)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蓖踉唬骸昂稳??”對曰:“臣請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槨,楩楓豫章為題湊,發(fā)甲卒為穿壙,老弱負土,齊趙陪位于前,韓魏翼衛(wèi)其后,廟食太牢,奉以萬戶之邑。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蓖踉唬骸肮讶酥^一至此乎?為之奈何?”優(yōu)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以壟灶為槨,銅歷為棺,赍以姜棗,薦以木蘭,祭以糧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腸?!庇谑峭跄耸挂择R屬太官,無令天下久聞也。
楚相孫叔敖知其賢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死,汝必貧困。若往見優(yōu)孟,言我孫叔敖之子也。”居數年,其子窮困負薪,逢優(yōu)孟,與言曰:“我,孫叔敖子也。父且死時,屬我貧困往見優(yōu)孟?!眱?yōu)孟曰:“若無遠有所之。”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歲余,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別也。莊王置酒,優(yōu)孟前為壽。莊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為相。優(yōu)孟曰:“請歸與婦計之,三日而為相。”莊王許之。三日后,優(yōu)孟復來。王曰:“婦言謂何?”孟曰:“婦言慎無為,楚相不足為也。如孫叔敖之為楚相,盡忠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貧困負薪以自飲食。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難以得食。起而為吏,身貪鄙者余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王法,為奸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為也!念為廉吏,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為非。廉吏安可為也!楚相孫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為也!”于是莊王謝優(yōu)孟,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戶,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絕。此知可以言時矣。(《優(yōu)孟傳》,見人教版高中新課標語文讀本必修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