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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爭語境中的激情內耗與異變:路翎小說新探(1939—1949)

2015-01-21 16:56:34趙雙花
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5年6期
關鍵詞:胡風激情

趙雙花

(濟寧學院中文系,山東曲阜,273155)

戰(zhàn)爭語境中的激情內耗與異變:路翎小說新探(1939—1949)

趙雙花

(濟寧學院中文系,山東曲阜,273155)

20世紀40年代,國統(tǒng)區(qū)文學充分呈現(xiàn)了戰(zhàn)爭形勢下中國人精神世界的豐富與復雜,具有強烈的抒情性,路翎的小說堪稱代表。但隨著戰(zhàn)事的推進與轉移,其激情書寫也在發(fā)生著變異。究其實,抗戰(zhàn)期間,人物身上的激情特質具有嚴重的內耗傾向:于知識分子,體現(xiàn)為超越性的然而脆弱的孤獨;于底層民眾,體現(xiàn)為狂熱而盲目的混沌。內戰(zhàn)時期,作家側重于諷刺國民黨的黑暗統(tǒng)治,凸顯階級壓迫及民眾反抗,理性話語增強。追其原因,除了《講話》精神向國統(tǒng)區(qū)的傳播、滲透外,作家自身的思想貧弱也不容忽視,這種貧弱與少年時代的不幸、物質生活的困窘、婚戀生活的瑣碎等因素密切相關。路翎小說的抒情異變,凸顯了特定歷史時期文學發(fā)展的曲折,也彰顯了作家不懈探索的藝術品格。

路翎;戰(zhàn)爭;激情;內耗;異變

親歷過西班牙內戰(zhàn)的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曾說:“塑造世界的力量,都產生于激情?!盵1](154)而暴力的極端形式——戰(zhàn)爭則是激情的重要來源。20世紀40年代,中國經(jīng)歷了兩場性質各異但規(guī)模浩大的戰(zhàn)爭,即八年抗戰(zhàn)和三年內戰(zhàn)。戰(zhàn)爭以無可匹敵的強力支配了民眾的心理、情感乃至審美偏好,無可挽逆的精神重創(chuàng)與艱難的摸索蜿蜒并行于時代罅隙中,構成歷史發(fā)展的另一主動脈。涌動其間的激情也因政治狀況的復雜及作家個性的多元而歧形百出。與解放區(qū)、淪陷區(qū)文學相比,國統(tǒng)區(qū)文學尤其如此。

許多國統(tǒng)區(qū)作家注重呈現(xiàn)時代動亂中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以情取勝。尤其是青年作家路翎,自1939年寫作的短篇小說《“要塞”退出以后》在胡風編輯的《七月》上刊載后,就開始引起文壇注意。他的小說積極實踐了胡風的“主觀戰(zhàn)斗精神”理論,《饑餓的郭素娥》《蝸牛在荊棘上》《青春的祝福》《谷》《財主底兒女們》中的底層礦工、士兵、農民、知識青年等人物形象極力與因襲守舊的傳統(tǒng)、狹隘封閉的環(huán)境或自身重負的精神痼疾相搏斗,激情迸散,獨具氣象。這一審美性的現(xiàn)代主體構建以不可復制的獨創(chuàng)性名留史冊,而建國后牽連2 000余人的胡風事件又為其添著了濃郁的悲壯色彩。20世紀80年代以來,錢理群、趙園、楊義、張新穎等學者均肯定了路翎激情書寫的價值與意義①,晚近,王德威甚至將其與毛澤東抒情美學相提并論[2],將路翎研究推至新境界。

但是,過度聚焦于這一抒情形態(tài)及其意義的探究,會輕忽路翎創(chuàng)作中的另一種重要現(xiàn)象:該激情的特質是孤獨與混沌,內耗嚴重。以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前后為界,后期作品如《嘉陵江畔的傳奇》《燃燒的荒地》抒情性減弱,階級、革命等理性話語成為敘事主導。筆者認為,澄明激情內耗及異變的過程,探析戰(zhàn)亂與個體思想局限對這一異變產生的影響,可厘清現(xiàn)代作家以文學想象國族未來的可能與難度,同時也有益于當今的思想文化建設。

一、路翎前期小說的激情內質:孤獨與混沌

以理論家胡風為首的七月派一方面延承了30年代左翼文學的革命書寫傳統(tǒng),另一方面更在意將五四新文學的啟蒙精神灌注到創(chuàng)作實踐中,也因之被研究者稱為“左翼啟蒙派”[3]。但與左翼文學、五四新文學相比,七月派作家在追求民族解放的同時還要堅持以個體解放為出發(fā)點與歸宿地,人物身上的激情正是二者相撞擊的產物。在民族戰(zhàn)爭的鉗制下,正是這種激情書寫使作品獲得了前代文學不曾有的新質。

在路翎以知識青年為描寫對象的小說中,字里行間彌漫著揮卻不去的孤獨感。路翎筆下的人物與狂人、魏連殳、于質夫、何彬、蕭澗秋等五四青年有著共通的情感氣質:孤獨,因先覺、對抗而導致的孤獨。他們在個體與集體、自由與專制抵牾中糾結、突圍,內心反規(guī)訓的解放欲求是激情迸發(fā)的基本促動力。被譽為“青春的史詩”[4](3)的長篇小說《財主底兒女們》,在理論家胡風看來,表現(xiàn)了“個性的受難和情緒的波瀾,為新文學注入活的生命”[5](14)。生性怯弱的長子蔣蔚祖以孤獨抵御妻子的貪婪與潑辣,次子蔣少祖慕歸“古中國的靜穆”之前,在革命團體中并不合群,但由此滋生的“孤獨感”卻涂抹著“自由而神圣”的油彩。孤獨是人物前進的力量,也是人之為人存在的確據(jù)??箲?zhàn)伊始,三子蔣純祖沿江徒步西遷,曠野流浪中的孤獨感甚至獲致了形而上的意義:

落雪的曠野,對于自覺孤獨、恐懼孤獨的年輕人是一種誘惑,這些年青人,是企圖把自己底孤獨推到一個更大的孤獨里去,而獲得安慰,獲得對人世底命運的徹底的認識的。[6](525)

孤獨即救贖,是將充滿個體意志的自我與泯卻個性的大眾做有效區(qū)分的重要標志。只有在“更大的孤獨”、更高更遠的審視與批判中,才能徹底看清民族命運悲劇的實質?!段伵T谇G棘上》中的士兵黃述泰雖來自鄉(xiāng)間,卻極具精英氣質與個性意識,渴念擺脫世俗。他以返鄉(xiāng)離婚的方式向眾人昭示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形實具備的孤獨感。《谷》中的知識青年林偉奇,在鄉(xiāng)下中學因言辭激進、不服規(guī)訓被視為異類,孤獨異常,戀人的安慰也失了效用。說到底,孤獨是一種現(xiàn)代性情緒,是諸神缺位之后,人為自己立法的伴生物,具有與傳統(tǒng)決絕、與現(xiàn)狀對抗的先鋒性質與革命潛能。一旦迸發(fā),便如水石相激,難以阻抑。

不過,孤獨的另一面卻是脆弱。蔣蔚祖的死去、蔣少祖的退守,以及蔣純祖的徹底失敗都充分印證了這一點。蔣純祖夢想“走向人民”,在武漢加入救亡演劇隊,因愛惜自己的個性受到排擠。在四川鄉(xiāng)場中學,渴望教育救國,卻不被眾人理解,精神覺醒反成了不堪重負的生命之累。蔣純祖至死都認為自己是戰(zhàn)斗者,是英雄,但也坦承一旦遭遇充滿“僵硬和荒涼”的民眾,便束手無策。在晦暗的鎮(zhèn)公所,主事的鄉(xiāng)紳念讀黃述泰提交的離婚訴狀,閑懶而馬虎。英雄般的壯舉在鄉(xiāng)人眼里不過是鬧劇,他恍然如置荒原。而林偉奇的被迫離開也恰恰說明了孤獨實在難以抵擋群體的攻訐。

孤獨所蘊含的能量與脆弱實際是一枚硬幣的兩面,而路翎對人物命運結局的處理卻顯示了他在繼承五四啟蒙精神尤其是魯迅戰(zhàn)斗精神時的不徹底性?!犊袢巳沼洝分锌袢恕熬染群⒆印钡暮袈曤m微弱卻也劃破了歷史夜空?!豆陋氄摺贰秱拧贰对诰茦巧稀方Y尾處都有一條向前延伸的“路”。反觀路翎,人物或死亡或甘心退守或不知所終,這無疑顯示了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新的政治情勢下張揚個性主義的虛弱與失敗。一心向外擴張的命運搏斗與不斷內縮的生命潛能構成了南轅北轍的兩極,體現(xiàn)了作家形塑現(xiàn)代主體的難度。

與青年知識分子的孤獨不同,路翎筆下底層勞動人民身上的激情特質體現(xiàn)為混沌?!娥囸I的郭素娥》中,郭素娥雖大膽挑戰(zhàn)世俗,無視封建禮規(guī),傾慕礦工張振山,但這只是情欲本能催逼下的反抗?,F(xiàn)代理性的匱乏決定了她既不會有子君掙脫封建牢籠的勇氣,更不會有莎菲審視異性的犀利目光。她到底未能擺脫鴉片鬼丈夫的淫威,受折磨而死。《羅大斗的一生》中,羅大斗在父親的無度驕縱與母親的惡毒鞭笞中長大,一生的奮斗目標就是博得勢力階層的好感。在鄉(xiāng)場上,他阿Q似地欺軟怕硬,諂媚權貴,毒打妻子也與母親慪氣,“狂熱”而“混亂”的“熱情”支配著他的行為。被抓做壯丁時,“狂熱”轉變?yōu)椤翱仗摗薄按魷薄T从谏肀灸艿募で槿魺o現(xiàn)代理性做支撐,就無法凝定為澄明的生命智慧,人也只能是激情之奴,任其驅使,看似充滿力量的追求也不過是無意義的盲從。

可見,在路翎筆下,無論是青年知識分子還是底層民眾都難以擔當建構國家未來這一時代重任,或脆弱或混沌的激情最終使他們喪失了歷史代言人的資格。對那些繼續(xù)尋求的人們來講,則必然皈依群體或向世俗低頭。《青春的祝?!分械纳倥氯A云供職于一家充斥著利益糾葛的教會醫(yī)院,苦悶、孤獨。最后,她選擇了離開,對將溶于“無數(shù)的人”的未來充滿想象?!度藱唷分械闹袑W教員明和華自居思想啟蒙者,但目睹校警毒打無辜鄉(xiāng)人時卻無能為力,最終認同世俗的權勢力量??梢哉f,在路翎的前期創(chuàng)作中,已內含著自我否定的傾向。充滿孤獨與混沌的激情書寫,最終將他與強調韌性戰(zhàn)斗的魯迅、與豪邁雄壯、睥睨一切的毛澤東區(qū)分開來。

二、路翎后期小說異變:理性話語凸顯

抗戰(zhàn)勝利前后,國共政治歧見日益加深,最終釀成三年內戰(zhàn)。與共產黨政權步步推進相匹配的是,解放區(qū)文藝政策也開始大范圍地向其他政治區(qū)域滲透,并最終成為文壇的主導范式。路翎此階段的寫作典型地見證了這一規(guī)范是如何強制性地或潛在地改變了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格局。與沈從文轉向玄思與象征、巴金停筆不同,路翎試圖調和啟蒙話語與革命、階級話語之間的矛盾,但結果卻是后者對前者的壓抑與驅逐。

抗戰(zhàn)甫一勝利,路翎即一反之前的深度拷問,描繪了各界人物庸俗勢利的現(xiàn)實狀況(《抗戰(zhàn)勝利之后》)。遂即,開始以階級的眼光、利益的標準切割人物身份、劃分人物陣營、規(guī)定人物命運?!秲蓚€流浪漢》中,陳福安以雜耍為生,向往自由,受到歧視后選擇了皈依階級隊伍,而不像《饑餓的郭素娥》中的張振山,在引領礦工暴動失敗后遠走高飛?!对阼F鏈中》的農民何德祥因欠了霸主的債,被捕入獄。他即使身戴鎖鏈,也不停咒罵與反抗。當妻子下跪向霸主求情時,他不僅不施以同情,反用碎瓦片砸妻子,恨其不爭。《平原》中,鄉(xiāng)下農民胡順昌因不堪忍受沉重的軍糧征收而離家出走,夫妻溫情被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官吏撕扯得粉碎。

諷刺是抒情的反面,是否定性理智的極致表達。戰(zhàn)爭后期,國民黨治下相當黑暗,諷刺文學勃興,路翎也加入其中?!稅勖翊髸分校倭偶澥侩S心所欲而不顧鄉(xiāng)民死活,留美歸來的政府議員建議召開愛民大會以收攏民心。住在破舊茅棚八十余歲的朱四娘,五個兒子都被拉去做壯丁,慘死沙場。他們決定表彰朱四娘,還特意邀請省主席前來觀瞻。但朱四娘在主席臺上反而振臂一呼,鼓動鄉(xiāng)民報仇。這種未經(jīng)共產黨發(fā)動的革命書寫,可能最終將路翎與趙樹理、丁玲、周立波等解放區(qū)作家區(qū)別開來。但這種近乎原生態(tài)的斗爭反抗更能說明路翎敘事轉向的自覺,在這些底層民眾身上,生命強力不再源于個體性的生命原欲,而是來自集體性的、普遍性的物質困苦。

因此,人物進行實質性的斗爭與反抗,是敘事邏輯的必然推衍?!都瘟杲系膫髌妗分?,鄉(xiāng)間生活困苦,人們決定去寺廟朝拜。率領這幫童男信女的卻是鄉(xiāng)場的權勢人物羅云漢,他一路上坑蒙拐騙,搶劫錢財,甚至置人于死地。民眾實在看不過眼,將其用棍棒打死。這無疑說明了,要獲得救贖,更重要的是以暴力反抗世俗的欺壓而非寄托于泥塑菩薩。1948年完成的長篇《燃燒的荒地》更具代表性,敘述的是1942年發(fā)生于重慶鄉(xiāng)場的階級糾葛。位于嘉陵江岸邊的村鎮(zhèn)興隆場,吳順廣集地主、廠長、礦主、縣委委員等要職于一身,是實際的統(tǒng)治者。返鄉(xiāng)者郭子龍在外流浪多年,當過兵痞,軍官,發(fā)過財,搶過女人,但最終落魄潦倒。父輩留下的田產多被吳順廣霸占,他決定復仇,要回土地,安居養(yǎng)老。與前期小說中的流浪者形象黃述泰、張振山相比,郭子龍已毫無狂妄、動蕩的精神氣質,厭倦漂泊,空虛無聊。他家以前的佃戶張少清及其戀人何秀英與地主吳順廣有著難以調和的階級矛盾,他曾經(jīng)利用這一矛盾要挾吳順廣,獲得了一點利益,遂淺嘗輒止。而張少清卻決定徹底發(fā)起暴動以對抗吳順廣的壓榨,這激活了郭子龍的身份意識與斗爭覺悟,他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家族是依賴農民而活著的,“這個社會上的所有的富人們和統(tǒng)治者們,都是依賴著他們的奴隸和仆役而生活的!一旦失去了這些奴隸們,他們就會張慌失措起來。除了享樂和作惡以外,他們沒有一點點生活的力量?!盵7](304)最終,走向了發(fā)動群眾反抗地主的革命道路,一心要鏟除人間黑暗,找到光明前途,他因為過于激動而猝死。但是這種死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前期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死亡結局,而是有著“殺了我一個,還有后來人”的歷史開創(chuàng)意義,其戰(zhàn)斗口號依然在鄉(xiāng)場上空余音裊裊。如果說解放區(qū)文學是正面歌頌作為革命中堅力量的農民,那么路翎則是通過地主后代郭子龍的自身反省、懺悔與自我否定,而達到對農民的贊頌,可謂殊途同歸。

路翎這一時期的知識分子形象書寫,較之前期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他們已與精英無緣,追名逐利,精神平庸。《泡沫》中,南京解放后,何季超作為接收大員,一心盤算如何憑借自己的政治資本讓前女友回心轉意。他原本很失意,寄居在表弟家。表弟一開始很鄙視他,聽說他時來運轉了,又好酒好菜招待他?!堵猛尽分械那嗄昴信畱賽?,與蔣純祖精神至上的戀愛追求不同,何意冰與王潔芝一心追求豐裕的物質生活,彼此斤斤計較?!吨袊鴦倮埂分械拇髮W生郝樸誠期待出國留學后能娶位外國太太,光宗耀祖。

關于這種激情退卻、理性凸顯的創(chuàng)作轉變,路翎其實是有自知之明的,“在我逐漸地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底精神常常地被迫著退卻”。如果說以往作品中有波濤洶涌般的激情,此間卻不過是“洶涌的波濤中的碎船底一片”,是一個 “平庸的世界”![8](206)更多現(xiàn)實理性的介入,擠壓了作家多元想象創(chuàng)作空間。雖然,整體上講,路翎小說的語言文字還持有以往的風格,但敘事主題已經(jīng)嬗變。路翎之所以成為路翎的獨特性,正在無可挽拒地走向泯滅。

三、時代與個體雙重限制下的寫作困境

路翎創(chuàng)作之所以轉向,外圍影響是首要的。戰(zhàn)爭中,各方力量的角逐、文學中心的不斷轉移、文學生產機制的變化以及黨政力量的強勢干預等都逼著作家不斷轉換自己的政治觀、創(chuàng)作觀,探索新的書寫可能。1943年10月19日的《解放日報》全文發(fā)表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之后,1944年1月1日,重慶《新華日報》即以《毛澤東同志對文藝問題的意見》為題,以摘要的方式刊載了“講話”的核心內容。周恩來同志也在重慶數(shù)次召開作家座談會,傳達、闡釋解放區(qū)文藝精神,作為“文協(xié)”的骨干成員胡風也多次聽講并參與討論。《財主底兒女們》初稿甫成,胡風便以極為出色的藝術敏感捕捉到了其中的政治氣息,這是“一場沉重的戰(zhàn)爭,意識形態(tài)的和文學形象的戰(zhàn)爭”[4](6)。而胡風們在這場意識形態(tài)之爭中的應對、出擊乃至最后的困獸猶斗都表明了20世紀40年代自由創(chuàng)作空間的逼仄與雜亂。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也隨著這場斗爭的悲劇收尾而徹底地完成了“與中國現(xiàn)代啟蒙主義寫作的決裂”[10]。文學中沒有啟蒙,顯然也就失卻了以個體覺醒為基準的抒情精神。

但是,對路翎創(chuàng)作異變原因的探求,若單執(zhí)于考察外圍因素,就會遺漏更有效的闡釋角度。作為文學產品的直接生產者,作家自身的精神能量、思想資源顯然更具決定性。毫無疑問,在七月派作家中,路翎最為努力地實踐胡風的“主觀戰(zhàn)斗精神”理論?!爸饔^戰(zhàn)斗精神”包含兩個相輔相成的斗爭向度:“一方面要求主觀力量的堅強,堅強到能夠和血肉的對象搏斗,能夠對血肉的對象進行批判,……另一方面要求作家向感性的對象深入,深入到和對象的感性表現(xiàn)結為一體。”[11](187)?!芭小?發(fā)掘大眾身上的精神奴役創(chuàng)傷)與“結為一體”(與大眾密切聯(lián)合)并落實為“活生生的感性存在”,實際上對作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F(xiàn)代知識精英們必須主動打破和“閏土”們之間的“厚障壁”,必須對祥林嫂們提出的“靈魂”問題做出果斷回應,也必須對他們保持必要的耐心寬容。更重要的是,還要保持知識人的批判銳度與強度。俯仰自如需要更強勁的思想武裝,蔣純祖?zhèn)兊谋瘎』蛘谟谶@種思想的貧弱,以及問題處理手段的僵硬化。于此,路翎頗為自知:“目前我們的民族戰(zhàn)爭陷在一個昏沉的平靜里,……——文藝應該在這一階段里更有力地武裝自己。……現(xiàn)在,一切新的種子應該向更深廣的現(xiàn)實層吸取養(yǎng)分而強健自己?!盵12](18)

不過,知、行之間的差距往往不可以道里計。據(jù)路翎講,《財主底兒女們》初稿遺落,重寫中,他加強了社會內容的表現(xiàn)分量,但作品的情感基調與表現(xiàn)傾向卻沒有更多變動,主旋律依然是“光明、斗爭的交響和青春的世界底強烈底歡樂”[13](1)。《兒女們》的再寫作無疑是成功的,但并不能由此推衍出彼時路翎有著較為系統(tǒng)的“思想的武裝”。恰恰相反,在他20余年的生命中,思想的力量可能相當薄弱?!秲号畟儭返膶懢透鄳{借了作家的命運經(jīng)驗與被壓抑多年的生命激情。路翎說“它里面有著我底哭泣和我底喜悅”[12](36),“我也有一種理想主義,洗禮的,或生活底童年幸福,這是我把《兒子們》放到滾動的多面的生活里去之后發(fā)生的,它們底生活顯得美,小孩底裝束和喊叫使我幸?!@就是我底理想主義”[12](59)(小說初名為《財主底兒子們》,引者注)??梢姡肤嵩囁膶W是源于內心早已涌動不息的理想與憧憬,是“力比多”、白日夢的藝術升華與再造。直到后來寫作《青春的祝?!窌r,他對“人民形象追求的重要”這一重要的思想命題才有自覺的認識與要求。而對于在此之前完成的中篇,他做出的反省是,“里面又有那么多的‘?’,它們天天向我叫喊,要求解答;自然,我在解答,但稍一不慎,就滑開去,弄得天地昏茫,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了。”[12](43)(據(jù)前后信件內容以及作品完成時間推測,該中篇應指《饑餓的郭素娥》,引者注。)路翎是胡風的親密跟隨著,卻跟隨得相當辛苦。胡風要求作家有強壯的“思想的武裝”,路翎卻覺得“我們都是帶著什么一種武裝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迅速地被戳破,又迅速地縫補。到了最后,恐怕就滿身破爛地掛著殘盔破甲了罷”[12](86)。1945年,胡風創(chuàng)辦《希望》,意氣風發(fā)宣揚自己的文藝主張,但此時的路翎卻接連去信表達自己的思想虛弱:“我久欲向誰表白我底龐雜的感情,我覺得,這對我自己也是一種檢討,但總又收縮著。有時似乎枯涸了?!薄澳壳坝昧κ抢щy的,感覺被塞閉似的,總是不新鮮?!盵12](90?91)思想的蒼白幾成難以跨越的創(chuàng)作障礙,阻礙路翎在“主觀戰(zhàn)斗”這條路上走得更遠更通暢。

這種貧弱與路翎的出身經(jīng)歷及成人后的家庭生活密不可分。路翎的少年時代非常不幸,父親早逝,母親帶著他這個“拖油瓶”忍著世人的白眼再嫁求生。繼父是基層公務員,是“精神上的赤貧者,有小情感:憤怒、暴躁和慨嘆”。他的童年是“在壓抑、神經(jīng)質、對世界的不可解的愛和憎恨里度過的,匆匆地度過的?!悄敲床豢煞纸獾貕褐业咨倌陼r代,壓著我底戀愛”。中學時代,因參加學生活動而被校方開除。后來供職于四川一家煤礦,做會計。從小到大,路翎的生活離文學、閱讀都很遠。另外,成年后的路翎也過得相當酸辛。艱苦的戰(zhàn)爭年代,他雖和余明英品嘗到了愛情的甘甜與溫潤,物質困窘卻始終如影隨形,不斷銷蝕著幸福的色澤。他也為缺少真正的知音而向胡風發(fā)牢騷,“生活真是灰冷的,也沒有能夠和你相碰相擊以激出火花來的人。”[12](114)女兒的出生使路翎有了短暫的初為人父的歡悅,但隨即又墮入矛盾的深淵,“我確實擔心我將被壓毀。我并不覺得我是做了荒唐的事情的,因為我強烈地需要生活。但是,在這個可憐的時代,能殺才能生,我有懷著大的賭注的辛辣的思想。”[12](101)他一方面表示要大破大立地跟隨時代[12](71),另一方面卻認為“生活得好,才是神圣的義務,我生活得一點也不好”[12](79)?,嵥?、平庸、困頓的家庭生活也磨損著路翎的創(chuàng)作熱情,妨礙著思想的深入。

路翎小說中的情愛書寫與他自身的婚戀生活存在著一定的互文關系。他筆下的男性渴望成為時代英雄,但他們的戀人均向往平庸、安逸的家庭生活,彼此隔膜。如《谷》中教師林偉奇因受排擠而決意離開時,他的戀人左莎卻渴望他放棄理想,結婚成家?!秲号畟儭分?,蔣純祖與高韻、萬同華間的愛戀也因理想分歧終止。《感情教育》中的宋子清希望啟蒙、說服張蒲英,使其不耽于瑣碎、無聊的日常生活。路翎在創(chuàng)作中如此糾結于兩性間的理想分歧,無不是自身思想陷入困頓的反映。其實,早在1943年,路翎向胡風談及婚事時,胡風就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擔心你的精神是否受得起家庭生活的拖累。據(jù)我所看到的,在精.神上,幾乎沒有成功的結婚?!蚁耄敽玫姆绞绞桥笥呀Y婚,不住在一起,也不必取合法關系,……生活上雙方不彼此拖累,且精神上可以競走。當然,還有一種重要的事情:不能生孩子。”[5](28)這是否是胡風自身的經(jīng)驗體會我們不得而知,但它確實表明了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個體微生活與宏大的事業(yè)理想之間的糾結與兩難。路翎的選擇非常明確,“似乎除了妥協(xié)之外別無出路”[12](87)。

因此,路翎在思想、話語上逐漸靠攏《講話》精神也順理成章。建國前夕,路翎對文藝創(chuàng)作的闡釋是,“通過各種各樣的生活道路、活的人生形象來對社會底封建勢力和奴役勢力進行斗爭,在這里它盡著作為文化斗爭的先鋒的任務;有它底普及要求的這一面,即將它底思想要求通過對于舊的文化形式底占領而傳達給大眾?!盵8](118)對于文藝普及與提高關系的認識看似與《講話》精神還有著不小的分歧,但與路翎之前的文論話語相較,普及與提高這兩個詞匯卻是首次出現(xiàn)。更值得注意的是,路翎開始像大多數(shù)作家一樣自我否定,洗心革面,“我的一些原來用作對舊社會斗爭的武器的東西,會慢慢失去了它們的作為武器的性能罷。到了陽光中,我身上的瘡疤就明顯地暴露出來了。對于過去我無所留戀,我希望在這偉大的時代中,我能夠更有力氣追隨著毛澤東的光輝的旗幟而前進,不再像過去追隨得那么痛苦。”[8](213)他對自己多表現(xiàn)國統(tǒng)區(qū)陰暗面而未正面歌頌解放區(qū)新社會而感到深深的遺憾與愧疚。

四、結語

1939—1949年,在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中,七月派作家路翎獨出機杼,建構起真正能支撐起國家苦難、開拓未來的現(xiàn)代主體,人物身上四溢的激情即體現(xiàn)出這一歷史潛力。但以孤獨、混沌為特質的激情在時代與個體的雙重困局中,不免如刀卷刃,如弓失箭,敘事轉向政治理性,幾成必然。就路翎創(chuàng)作中主觀與客觀書寫的失衡,有學者指出這是因為“還需要一段時間去真正認識中國。”[14](357)(著重號為原文所有,引者注)這不無道理。但讓人遺憾的也許是,在匆匆向前的時代步履中,歷史從來不給人從容遐思的時間。泥沙裹挾之下的幸存者能在疲弱奔命的同時,不甘放棄,艱難蛻變已屬難能可貴。當今社會消費至上,娛樂至死,文化發(fā)展整體上趨于輕薄化、泡沫化、平庸化,路翎在痛苦中堅持、在堅持中追尋的文學行動于現(xiàn)實具有特殊的價值與意義。

注釋:

① 參見錢理群:《探索者的得與失——路翎小說創(chuàng)作漫談》[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1年第3期;楊義:《路翎——靈魂奧秘的探索者》[J],《文學評論》1983年第3期;張新穎:《沒有憑借的現(xiàn)代搏斗經(jīng)驗——與胡風理論緊密關聯(lián)的路翎創(chuàng)作》[J],《當代作家評論》,2001年第5期。

[1] 喬治·奧威爾.政治與文學[M].李存捧譯.南京: 譯林出版社, 2011.

[2] 王德威.抒情傳統(tǒng)與中國現(xiàn)代性[M].北京: 三聯(lián)書店, 2010.

[3] 劉驥鵬.“左翼啟蒙派文藝思潮”: 一個呼之欲出的文學語詞[J].文學評論, 2009(2): 171?177.

[4] 胡風.財主底兒女們·序[M].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5.

[5] 胡風.致路翎書信全編[M].鄭州: 大象出版社, 2004.

[6] 路翎.財主底兒女們(下)[M].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5.

[7] 路翎.路翎文集(第三卷)[M].合肥: 安徽文藝出版社, 1995.

[8] 張業(yè)松.路翎批評文集[M].珠海: 珠海出版社, 1998.

[9] 陳曉明.《講話》的方向與當代文學的斷裂性革命——中國當代文學對現(xiàn)代啟蒙傳統(tǒng)的突變[J].文藝爭鳴, 2007(12):65?78.

[10] 胡風.置身在為民主的斗爭里[C]// 胡風全集.武漢: 湖北人民出版社, 1999.

[11] 路翎.致胡風書信全編[M].鄭州: 大象出版社, 2004.

[12] 路翎.財主底兒女們· 題記[M].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5.

[13] 趙園.未完成的探索——路翎與外國文學[C]// 論小說十家.杭州: 浙江文藝出版社, 1987.

The new study on the internal consumption and its variation of passion in the context of the War in Lu Ling’s novels (1939—1949)

ZHAO Shuanghua
(The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Jining College, Qufu 273155, China)

In the 1940s, the literature in the KMT-controlled area showed fully the rich and complicated spiritual life of the Chinese during the War, which boasted of strong lyricism.And Lu Ling’s novels representated such spirit.But as the War went on, the writing of such passion changed.In fact, the passion was consumed by itself: such characters as intellectuals were full of severe loneliness, while masses of lower classes were blindly and innocently chaotic.During the 3rd Civil War, Lu Ling paid closer attention to satirizing KMT’s oppressive rule, stressed class oppression and civil rebellion, and hence gradually strengthened rational discourse.Except for the spread and immersion of Mao Zedong’s Speech at the Yan’an Forum on Art and Literature, the main limiting factor lay in the writers’ weak mentality which was caused by their unfortunate experiences, poverty, and trivial marital life.This narrative evolution proved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modern literature was complicated, and Lu Ling’s unremitting exploration was admirable.

Lu Ling; the War; passion; internal consumption; variation

I206.6

A

1672-3104(2015)06?0146?06

[編輯: 胡興華]

2015?06?25;

2015?10?30

山東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研究項目“可能與限度:抗戰(zhàn)時期小說中的抒情問題研究”(14DWXJ01);山東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主觀戰(zhàn)斗精神’的演繹與偏離:路翎現(xiàn)代小說研究”(J12WE66 )

趙雙花(1980?),女,河南南樂人,文學博士,濟寧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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