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后亮,申富英
(山東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濟南,250014;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藝術是通往他者的橋梁”
——論查爾斯·約翰遜的小說倫理觀
陳后亮,申富英
(山東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濟南,250014;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約翰遜的小說一直面臨很多爭議。有人稱贊他在新奴隸敘事方面拓寬了黑人文學的美學疆界,也有人批評他背叛了黑人民族主義傳統(tǒng)。其實對約翰遜來說,文學創(chuàng)作的美學目的與政治目的是統(tǒng)一的,不管是為了創(chuàng)作美的藝術還是為了更正義的社會,都是對真善美的追求。真正的道德小說應該引領人們消除隔閡、增進了解,為共建一個和諧美好的“友愛社會”創(chuàng)造條件。這樣的使命既是倫理的也是政治的,因為它不僅意在改善跨越種族、階級、膚色和地域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且渴望最終帶來社會改變。
查爾斯·約翰遜;道德小說;小說倫理;新奴隸敘事
美國非裔作家查爾斯·約翰遜(Charles Johnson, 1948?)被譽為“二戰(zhàn)之后美國文學界最重要、最有創(chuàng)新性的嚴肅小說家之一”[1](481)。他不但創(chuàng)作了很多虛構小說,而且在黑人文學理論方面也有系統(tǒng)獨到的見解。本文主要討論約翰遜小說創(chuàng)作的倫理旨歸,包括他對傳統(tǒng)奴隸敘事的戲仿和改寫、他與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和倫理學傳統(tǒng)的關系、以及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政治性等。受其啟蒙導師、“道德小說”的倡導者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 1933—1982)的影響,約翰遜也非常強調藝術創(chuàng)作的道德使命感,但同時堅決反對把道德教條當成文學的主要內容。對約翰遜來說,真正的道德小說不是告訴人們如何用一套抽象的道德公式去做出具體的道德判斷和倫理選擇,而是引領人們消除隔閡、增進了解,為共建一個和諧美好的“友愛社會”創(chuàng)造條件,這才是真正偉大的道德小說應該履行的社會使命。這樣的使命既是倫理的也是政治的,因為它不僅意在改善跨越種族、階級、膚色和地域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且渴望最終帶來社會改變。
在談論“新奴隸敘事”之前,我們有必要先了解什么是“奴隸敘事”(slave narrative)①。蓋茨曾說過,奴隸敘事是指“關于黑人被奴役的書面或口頭證詞”[2](153)。作為美國非裔文學的主要源泉之一,它主要盛行于19世紀,尤其是美國廢奴運動和南北戰(zhàn)爭期間。由于黑人大多不識字,在很多情況下都是由黑人口述再經(jīng)白人謄寫而成,據(jù)說至少有數(shù)千名黑奴都曾參與或直接創(chuàng)作這種敘事文本??傮w來講,奴隸敘事是一種高度程式化的文學形式,主人公往往就是敘述者本人,在內容上也主要講述奴隸主如何殘酷虐待黑奴、以及黑奴如何逃離迫害尋找自由的過程等。奴隸敘事在揭露蓄奴制度的殘暴、推動廢奴運動發(fā)展方面意義重大,對于加快黑人文學乃至整個美國文學走向成熟也功不可沒,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人物類型單一,情節(jié)簡單雷同,它自身的文學價值遠遠低于其政治宣傳價值。正如提姆· 瑞恩(Tim Ryan)所指出的:“它對黑奴逃亡經(jīng)歷的傳奇性渲染和通俗化煽情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奴隸經(jīng)驗的本質;它對個人才能和英雄主義的強調也在無意中貶抑了黑人群體的反抗斗爭,弱化了黑人家庭和群體在擺脫蓄奴制對他們的心理塑型方面發(fā)揮的作用?!盵3](88?89)客觀來說,奴隸敘事對蓄奴制度的反思和批判主要停留在經(jīng)驗的層面上,很少對自由、種族和身份等問題做出更有深度的思考。
自20世紀中后期以來,以托妮·莫里森、愛麗絲·沃克、歐內斯特·蓋恩斯、伊什梅爾·里德以及查爾斯·約翰遜等人為代表的新一代黑人作家集中出現(xiàn),他們大大改變了人們對奴隸敘事的傳統(tǒng)印象。他們在作品中經(jīng)常套用傳統(tǒng)奴隸敘事的范式,卻又大量借用各種復雜的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敘事手法對其進行大膽戲仿、改寫和重構,形成了一種頗為引人關注的新奴隸敘事風格。阿什拉夫·拉什迪(Ashraf Rushdy)在為《牛津美國非裔文學指南》撰寫“新奴隸敘事”詞條時對其作了更明確的界定,認為它是指“那些以描述新世界的蓄奴制經(jīng)歷及其影響為主的現(xiàn)代或當代虛構作品”,其主要特征是“把蓄奴制當作一種具有深遠的文化意義和揮之不去的社會影響的歷史現(xiàn)象加以再現(xiàn)”[4](533)。后來拉什迪再次稱新奴隸敘述是指那些“套用南北戰(zhàn)爭之前的奴隸敘事的形式、文本慣例和第一人稱敘述的當代小說”[5](3)。
拉什迪還對新奴隸敘事的不同類型做了區(qū)分。第一種類型是“要么把情節(jié)設定在南北戰(zhàn)爭前的南方奴隸群體中,要么以第三人稱敘事方式重溫曾身為奴隸的人對那段經(jīng)歷的記憶”[5](375)。莫里森的《寵兒》(1987)和芭芭拉·蔡斯?里布的《莎麗·海明斯》(1979)便是其中的代表。第二種類型則“把情節(jié)放在20世紀晚期的當代美國,但或明或暗地涉及那些祖先曾經(jīng)為奴的現(xiàn)代男女們的生活或心理問題”[6](375)。這種類型在美國當代黑人文學中所占比重最大,像賴特的《土生子》、埃里森的《隱身人》、戴維·布拉德利的《昌奈斯維爾事件》(1981),奧克塔維亞·巴特勒的《家族》(1979)、以及格洛麗亞·內勒的《林頓山》(1985)等皆屬此類。第三種類型是“家譜敘事,即通過追溯一個家族在廣闊范圍內的黑人經(jīng)驗來再現(xiàn)奴隸經(jīng)驗”[6](375)。其中最有影響的當屬亞歷克斯·哈利的《根》(1976),此外還有瑪格麗特·沃克的《歡樂》(1966)和約翰·埃德加·懷德曼的《達姆巴拉赫》(1981)等。第四種類型則是“模仿奴隸敘事的形式和傳統(tǒng)的文本”[5](375)。比如里德的《逃往加拿大》(1976)和蓋恩斯的《玫瑰曼小姐自傳》(1971)等。
除了第三種以外,其余三種類型在約翰遜的作品中都可以找得到,比如,約翰遜的兩個短篇故事《對明戈的教育》(1977)以及《魔法師的學徒》(1986)屬于第一種,《菲絲與好東西》(1974)和《夢想家》(l998)屬于第二種,但約翰遜最大的成就還是在第四種類型的創(chuàng)作上,即套用傳統(tǒng)奴隸敘事的基本框架,但又不斷對之進行戲仿和顛覆,從而達到后現(xiàn)代理論家琳達·哈琴所說的那種“以戲仿的形式既使用又濫用、既確立又動搖慣例”[7](23)的效果,他的《牧牛傳說》(1982)和《中間航道》(1990)代表了他在這方面取得的最高成就。派克曾指出,如果我們在講述與美國南方蓄奴制有關的歷史時,非但不提及那些滅絕人寰的暴行和剝削,反倒用充滿詼諧的語調談論很多讓人難以置信的輕松甚至浪漫話題,這樣的做法一定會被認為是“沒良心的”[8](7),黑人讀者一定會譴責這是對民族歷史的背叛。我們在讀約翰遜的作品時的確會有這種感覺,我們感覺到了黑人文學中少有的輕松幽默,知道了黑人在歷史上除了被奴役之外的一些鮮被提及的生活經(jīng)驗。他筆下的白人奴隸主往往不是兇殘的統(tǒng)治者,而是開明仁慈的家長,比如《牧牛傳說》中的喬納桑和《中間航道》中的錢德勒等。黑人主人公們也往往不是機智勇敢的逃亡英雄,而是帶有一些“薩姆博”②劣根性的反英雄,比如《中間航道》中的魯特福德。更重要的是,約翰遜沒有遵循經(jīng)典奴隸敘事的“識字—身份—自由”的結構模式,而是更接近伊麗莎白·安·博利厄所說的“家庭—身份—自由”的女性黑奴敘事模式[9](8?10)。在約翰遜的所有作品中,家庭生活都是他非常著重考慮的倫理主題,這也是他的新奴隸敘事非常有特色的一點。
約翰遜對新奴隸敘事的采用源自他對傳統(tǒng)黑人文學的不滿。他于2008年發(fā)表在《美國學者》上的文章《美國黑人敘事的終結》清楚表明了他對奴隸敘事的失望態(tài)度,以及他渴望為黑人文學尋找未來的動力。他在該文中強調,任何一個好故事都必須能夠給讀者帶來一切精神啟發(fā),“為我們揭示某些東西”[10]。傳統(tǒng)奴隸敘事總是在講述黑人受難的經(jīng)歷,以至于形成一種思維慣例,即黑人永遠是蓄奴制的受害對象,“它是我們的出發(fā)點、公認的前提、以及談論美國黑人時最重要的預設”[10]。然而在約翰遜看來,時代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今天的美國完全不同于100多年前的美國。蓄奴制早已被廢除,雖然不能說黑人已經(jīng)獲得了與白人完全平等的社會地位,但至少他們已經(jīng)擁有了政治和法律意義上的自由,沒有人可以阻攔他們實現(xiàn)多彩人生的愿望。黑人再也不是千人一面的受害者,無論我們從哪個角度來看今天的美國黑人,我們都會發(fā)現(xiàn)他們是一個復雜多面的群體,不能把他們簡單歸類為某一種群像。他說:“再也不能簡單認為美國黑人生活的本質就是種族迫害和剝削、是詛咒和懲罰、是被膚色注定的命運了,在這種尚未出生便已被決定的命運里,生命的意義已完全被物化?!盵10]
約翰遜認為,今天的黑人經(jīng)驗正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異質多元性,黑人中間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總統(tǒng)、國務卿、州長、參議員、將軍、學者、企業(yè)家等數(shù)不清的杰出人士,我們需要去記述和再現(xiàn)這些黑人經(jīng)驗的不同側面。然而讓人失望的是,仍有太多黑人作家習慣于用老套的奴隸敘事方式講故事,他們看不到社會進步和已經(jīng)取得的巨大成就,拒絕相信黑人的生活境況已有了實質性改善,即便像奧巴馬當選美國首任黑人總統(tǒng)對他們來說也意義甚微。他們腦子里仍然裝滿了一個半世紀以前的經(jīng)驗素材。約翰遜強調,我們并不否認奴隸敘事在歷史上的價值和貢獻,但如果總是重復講述或聆聽這樣的故事就無異于對今天的現(xiàn)實視而不見,它會讓人思維僵硬,看不到變化。他說:
作為一種闡釋工具的古老黑人敘事已然失去有效性。……在21世紀,我們需要更新更好的故事,需要新觀念、新詞匯和新語法,它們不是筑基于過去,而是立足于激動人心的、未被探索的、充滿未知風險的當下。同時我們應該知道,每一個故事至多不過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暫時性解讀、一個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側面像,它們在每一天都有可能被修改,如果不是被完全推翻的話。這些敘事都不會聲稱自己是絕對正確的,相反它們都謙虛地把自身呈現(xiàn)為一種非常有試探性的假設,不管它們多么有限,都必須每天接受來自我們自身的經(jīng)驗以及一切手頭擁有的可靠證據(jù)的檢驗。[10]
約翰遜特別強調東方傳統(tǒng)宗教和哲學思想對于我們重新認識奴隸敘事有很大幫助,因為它們支持并深化了黑人對“自由”和“身份”的理解,并“為我們實現(xiàn)現(xiàn)實的改變提供必要的內在革命”[11](xvii)。約翰遜和馬丁·路德·金一樣,堅信社會變革必須同時在兩條戰(zhàn)線上同時進行,一條戰(zhàn)線上是改造外在社會,另一條戰(zhàn)線上是改造內在靈魂。相比之下,今天的美國社會在前一條戰(zhàn)線上已經(jīng)取得不小的成就,但在后一條戰(zhàn)線上卻進展緩慢。而他自己通過與東方宗教的深入接觸,逐漸實現(xiàn)了自己的內在革命。在一個經(jīng)常把黑人妖魔化為懶惰、愚蠢、不負責任的暴力分子的社會里,他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履行自己作為丈夫、兒子、作家、教師、同事、編輯、鄰居、朋友和公民的義務,無私地服務于他人”[11](xvii)。從表面看上去,約翰遜的作品似乎充滿了對經(jīng)典奴隸敘事的戲仿和嘲諷,但他的真實目的絕非單純?yōu)榱祟嵏惨环N文學傳統(tǒng),而是為黑人文學尋找更好的未來。恰如錢德勒(Gena Chandler)所評價的,約翰遜拒絕黑人敘事的目的是為了“選擇講述不同類型的故事。在他那里,斗爭的對象是自我,而非外在的種族主義力量、種族偏見或在(傳統(tǒng))黑人文本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其他主題”[12](338)。
約翰遜受加德納的影響很大,他的創(chuàng)作始終帶有強烈的倫理責任意識。然而他對以康德、穆勒和邊沁等人為代表的歐陸道德哲學傳統(tǒng)很不認同,并經(jīng)常把他們的倫理思想當成自己揶揄的對象。由于約翰遜對東方宗教情有獨鐘,東方宗教倫理尤其是佛教倫理被很多人視為他的倫理觀的最重要基礎。然而近些年來,有不少研究者逐漸傾向于把約翰遜的倫理思想與美國最具本土特色的實用主義哲學傳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
實用主義一般被認為發(fā)源自19世紀的超驗主義者愛默生,中間經(jīng)過查爾斯·皮爾斯和威廉·詹姆斯發(fā)展完善,再由約翰·杜威發(fā)揚光大,逐漸確立為美國最具本土特色的哲學流派。上述四人也一直被視為實用主義的正統(tǒng)譜系。然而波斯諾克(Ross Posnock)卻為我們找出了實用主義在美國黑人思想家中傳承的脈絡,即“從詹姆斯到杜波依斯和艾倫·洛克”[13](84)。雖然后兩者在思想上存在不少分歧,但他們都同樣從詹姆斯那里受到重大影響,尤其是吸收了后者關于“實用多元主義”的思想。③除了杜波依斯和洛克以外,波斯諾克還把實用主義在黑人思想家中的傳承譜系一直延伸至今,包括克拉梅爾(1819—1898)、霍普金斯(1859—1930)、圖默(1894—1967)、赫斯頓(1891—1960)、埃利森(1914—1994)、莫瑞(1916—2013)等,這些人的共同特點是“不相信有什么本質意義上的種族身份,但與此同時仍采取他們認為最符合自己的種族利益的行動,而不是袖手旁觀”[13](85)。他們都放棄了狹隘的黑人民族主義觀,而是呼吁人們承認和保留不同種族的文化屬性,倡導多元主義的文化身份觀。正如格里森(W.Gleason)所說:“約翰遜是杜波依斯、洛克和埃里森等人的詹姆斯實用多元主義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最重要的黑人實踐代表。他不僅繼承和發(fā)展了他們的民主世界主義、他們對種族邏輯的質疑以及對不同文化相互重疊交織的信念,而且還繼承了他們擔當公共知識分子的角色。”[13](87)
格里森把約翰遜看作是黑人公共知識分子在當今美國的重要代表,這種看法并不為過。塞爾澤也指出:“自1990年代以來,約翰遜越來越被看作是公共知識分子?!盵14](158)近些年來,約翰遜越來越多地開始在報紙和電視上發(fā)表涉及社會公共話題的言論,他的多篇文章,比如《被我們拋棄的金》(1996)、《第二條戰(zhàn)線》(1997)、《站在公共立場上思考》(1998)、《我們所需要的金:對一個正在尋找自我的國家的教諭》(2005)、《我們是否將獲勝?——當今美國非裔人的狀況》(2006)、《巴拉克·奧巴馬的意義》(2008)等,都清楚表達了他對當今美國政治和社會生活的強烈實用主義關注。
不可否認,作為實用主義哲學的一部分,實用主義倫理學不可避免地帶有一些功利主義的成分,但無論是在皮爾斯、詹姆斯還是杜威那里,實用主義都不能被簡單等同于功利主義。正如斯托霍夫所指出的,雖然實用主義倫理學也關心道德行為的實際后果問題,但它更強調的是道德主體與倫理環(huán)境之間的互動,即“人必須考慮由(自身所處的)某個道德立場引發(fā)的實踐行為,而一旦他做出了選擇,就應該在該選擇行為的語境下調整他對現(xiàn)實的認識”[13](107)。我們在特定情況下做出什么樣的倫理選擇并非由預先存在的倫理法則決定,而是取決于我們對當下現(xiàn)實條件的理解和判斷,但這種理解和判斷又必定是片面的、暫時的。由于我們需要不斷調整和修正我們對環(huán)境的認識,我們所獲得的真理或知識也就不是永恒不變的,而是有賴于具體語境下的判斷。斯托霍夫認為,這并不等同于道德相對主義,而是強調“我們做出新的(倫理)實踐時,不能簡單依賴于過去對世界的認識,因為我們已經(jīng)遠離了以前的現(xiàn)實語境”[13](107)。換句話說,我們對環(huán)境的認識必須“與時俱進”、隨時調整。在約翰遜的小說中,凡是不能用變通的眼光看待世界的人,尤其是那種總是執(zhí)著于頭腦中的僵化的種族思維模式和觀念的人,往往都會做出錯誤的倫理選擇,比如《牧牛傳說》中的喬治、《夢想家》中的祖貝納,《中間航道》中的法爾肯等。他們用本質主義的眼光看待自我、世界和他者,看不到生活還有變化的可能。
不難看出,這種實用主義的倫理觀蘊含著反本質主義的思想,即任何事物在某個時刻之所以是其所是,不是因為它具備了某種本質屬性,而是因為它所處的環(huán)境至少在部分上影響和塑造了它在當下的狀況。從空間上來看,某些事物之間或許呈現(xiàn)出相互隔絕、毫不相干的樣子,但若從時間維度上來看,所有事物都處于一種相互關聯(lián)的矩陣之中,沒有任何事物擁有絕對的本質屬性或是純粹由自我決定的;它們都離不開與其他變化中的事物的關系。
與以康德為代表的歐陸道德哲學傳統(tǒng)不同,實用主義倫理學很少空洞地談論形而上的道德問題,也從來不主張用一套抽象、僵化的道德標準來指導或衡量具體行為的倫理價值,而是強調具體的選擇在特定語境下的倫理適當性,也強調我們有關倫理問題的探討必須立足并服務于當下的倫理需要。這也正是約翰遜的實用主義倫理思想的關鍵所在。他在小說中的倫理表達絕非為了道德教條,因為教條主義者關心的總是如何用設定好的是非標準去評價具體行為的道德屬性,而約翰遜卻想讓讀者知道,我們的基本倫理問題絕不等同于有關是非對錯的道德說教。恰如斯托霍夫所說:“約翰遜的倫理思想并不簡單關注誰對誰錯的問題,它的作用是正確理解世界并改變自身的品性?!盵13](112)對約翰遜來說,“正確理解世界”就是用非本質主義的眼光看待世界,認識到包括自我、種族和身份等在內的一切觀念都不過是人為建構物,它們并沒有固定不變的實體指涉對象;萬事萬物之間永遠存在相互依存關系,我們對彼此的依賴程度遠遠超出我們已有的認識水平。
約翰遜在他的眾多新奴隸敘事作品中都大量使用了歷史素材,尤其是在他的兩部長篇小說《牧牛傳說》《中間航道》以及短篇小說集《捉魂人及其它故事集》中。有不少論者都把這幾部作品看成是琳達·哈琴所說的“歷史書寫元小說”的代表④,這種看法有點牽強。雖然它們的確運用了諸多歷史書寫元小說的形式技巧,但它們并不具備它的最重要特征,即:
用文學的手法來引起人們關注和反思我們用來再現(xiàn)世界的那些機制,特別是文學和歷史再現(xiàn)中的政治。所謂再現(xiàn)的政治,就是指那些表面看上去清白無辜、但實質上是有意識形態(tài)偏向性、特別是出于權力和話語操控目的的再現(xiàn)的媒介、手段、符碼和程序等。[15](94)
相比之下,更恰當?shù)淖龇☉撌前堰@些小說看成是作者的實用主義歷史/倫理觀的文學表達。斯托霍夫準確地指出:“約翰遜的歷史觀從根本上來說是實用主義的。了解過去的重要意義主要在于它是通往更偉大目的的途徑:提升當前的健康狀況。約翰遜強調當下的人們有權利自由地使用過去,應該認識到歷史就像這個國家自身一樣,總是在當下時刻被不停創(chuàng)造著?!盵13](115)對約翰遜來說,歷史就是一部“有用的虛構作品”、一種對世界的建構,它可能缺少那種絕對意義上的客觀真實性,卻可以為今天的人們提供指引,推動有益的行動。在他看來,評價一種歷史敘述的標準不是它對過去事件的忠實程度,而是它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了我們對人性信仰的需要、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有益于我們在未來建設一個“友愛社會”的希望。約翰遜并不否認有任何真實的歷史敘述的可能,他只是更傾向于講述一種對今天和未來更有好處的歷史故事,哪怕它是一種虛構或對真實歷史的篡改。
自問世以來,約翰遜的小說就一直面臨很多爭議。一方面,人們承認他在新奴隸敘事方面成就斐然,拓寬了黑人文學的美學疆界,但另一方面,很多人也批評約翰遜在創(chuàng)作中有逃避政治的傾向,認為他背叛了黑人民族主義傳統(tǒng),沒有讓文學在改善黑人的社會政治地位方面發(fā)揮應有的作用。在眾多的批評和質疑聲中,哈代克(R.Hardack)的意見最有代表性。他認為,雖然約翰遜在小說中也經(jīng)常提及蓄奴制,偶爾也會描寫黑奴遭受的肉體折磨,但他主要還是把蓄奴制當成一種“幾乎只造成了心理上的和形而上的創(chuàng)傷、卻沒有歷史或政治后果的隱喻”[16](1030)來思考的。以《牧牛傳說》中的安德魯和《中間航道》的魯特福德為例,他們在各自的故事中經(jīng)受了各種形式的精神奴役,卻唯獨沒有肉體奴役。哈代克也不認可約翰遜把種族身份視為主觀幻象、把政治視為業(yè)報輪回的佛教觀點。在哈代克看來,黑人至今仍未獲得完全平等意義上的種族身份,他們作為獨立、平等的文化群體的身份仍需繼續(xù)加強,在這種情況下,要求黑人把種族身份的觀念當作一種空洞的范疇加以超越顯然為時尚早。
尤其不能讓哈代克接受的是,約翰遜似乎暗示大多數(shù)形式的種族奴役其實都是黑人自我招惹的妄想癥,好像他們能否得到自由只是一個主觀選擇的問題。約翰遜勸告人們放棄改造外部世界,轉而去改造自己對世界的看法,這就好比佛教勸導人們去改造自己的主觀精神一樣。哈代克還從美國實用主義哲學的源頭、超驗主義者愛默生那里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愛默生曾經(jīng)認為黑人和白人同樣應該為奴隸制度的存在負責,他說:“我們當然指責奴隸主,但同時也應該指責奴隸,因為他們自己甘愿被當做奴隸對待?!盵16](1043)哈代克認為,約翰遜和他的這位實用主義祖師一樣,“都主要把奴隸制度視為一種本體論意義上的、而非歷史意義上的束縛”[16](1043),他們對奴隸制度的描述只能是一種浪漫化的想象,很少能夠提出具體有力的批判。
不可否認,哈代克對約翰遜的批評有一定道理。我們在約翰遜的作品中的確很少碰到直接的政治表達,他很少像賴特或鮑德溫那樣把批判的矛頭直接指向白人種族主義者,也很少試圖喚起讀者的政治革命意識。而且,那些有著強烈革命意識和政治熱情的黑人民族主義者——比如《牧牛傳說》中的喬治和《夢想家》中的祖貝納——都沒都得到約翰遜的肯定性描寫。然而,我們若就此批評約翰遜的創(chuàng)作美學、指責他是在逃避政治表達就錯了。即便約翰遜本人多次明確表示不喜歡政治文學,但其實他反對的只是那種把小說簡化為政治宣傳品的粗劣做法。他說:“我堅信藝術應該為社會負責……它履行這種社會責任的方式很簡單,那便是不管它是什么作品、什么書、什么產(chǎn)品,它都是我們擲入公共空間的事物。它是一個公共行為,是一種人類的表達。而我們應該為一切形式的人類表達、為我們的各種行動和作為負責。”[17](171)而任何公共行為其實都可以被看作是一種廣義的政治行為,因為它們都涉及到人類應該以何種方式相互交往、共同生活以及分配權益等??导{和奈什(Conner & Nash)正是在這種廣義的政治上理解約翰遜的作品的。在他們看來:“約翰遜的作品絕對與政治有關”[13](xvi),只不過約翰遜不喜歡只談論那種與權力斗爭和社會革命有關的狹義政治,而是和古希臘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思想家一樣,“把政治看作是哲學、倫理學和美學的一部分、甚至是它們的補充”[13](xvi)。
對約翰遜來說,藝術創(chuàng)作的美學目的其實也是政治目的,不管我們是為了創(chuàng)作美的藝術還是更正義的社會,我們對真善美的追求都是統(tǒng)一的、同樣的追求。受狹隘的政治觀影響,大部分黑人作家都很少從哲學的角度深入思考有關自由、身份和種族的問題,而約翰遜所倡導的黑人哲理小說的使命就在于為讀者開創(chuàng)一個“完整視野”(whole sight),讓他們——尤其是黑人——學會從更高的層面上理解自我身份以及與他人的關系。恰如拉什迪所指出的:“解放我們的世界觀就是約翰遜的真實政治愿望?!盵13](xvii)在約翰遜看來,時代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今天的美國已經(jīng)與奴隸制時期的美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對政治行動的理解也應當做出相應調整。極端不公正的壓迫性種族制度已不復存在,然而很多人——包括白人和黑人——仍舊囿于狹隘的、對抗性的思維模式中難以自拔。正是這種思維模式導致了種族主義、法西斯主義、性別主義、以及壓迫、歧視和仇恨這些讓人憎惡的社會產(chǎn)物。
可以說,約翰遜的小說創(chuàng)作從未逃避政治思考,他只是拒絕那種把政治等同于種族或階級權益博弈的狹隘認識。他的政治關切的核心不是種族和階級斗爭,恰恰相反,他最關心的是今天的人們如何化解對彼此的誤解和仇恨、并認識到相互之間的共存性,進而為建設一個更美好的友愛社會創(chuàng)造條件。在接受郝什(Ghosh)訪談時,約翰遜表示說:“我不認為我的美學立場與所謂的‘抗議小說’是對立的?!盵18](371)他認為自己的小說其實也是一種廣義上的抗議小說,只不過他抗議的對象不再是白人及其種族主義行為。而是“人類的無知和愚蠢(種族主義是其中一部分)、錯覺與自私”[18](370?371)。他不否認今天的美國社會仍然殘留著種族主義的幽靈,但這已經(jīng)不再是最主要的。黑人在今天的生活中面臨的主要問題不再是奴隸制度和種族奴役,而是它們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和陰影,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種種行為后果,比如懶惰、不負責任、不成熟等。在經(jīng)典奴隸敘事中,奴隸制的存在是導致黑人產(chǎn)生反社會行為的根源,為了獲得自由,他們不得不想方設法逃避奴隸制度的壓迫和束縛,哪怕最終為自己、家人和社會帶來兩敗俱傷的后果也在所不惜。然而對于約翰遜小說中的大部分主人公(以及生活在今天的美國黑人)來說,奴隸制度已經(jīng)成為歷史,它不應該再被當作逃避家庭和社會責任的借口。今天的黑人已經(jīng)享有和白人基本平等的權利和機會,他們的生命意義不再是被預先決定的,而是由自己的所作所為來決定。奧巴馬已經(jīng)當選美國首位黑人總統(tǒng),無數(shù)同樣杰出的黑人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美國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等領域。約翰遜認為這說明在今天的美國,“無論膚色,誰都可以出類拔萃;不分種族,誰都可以服務他人。”[19](14)他號召黑人們放下仇恨,忘記傷痛,不要再自暴自棄,以積極健康的心態(tài)去發(fā)憤圖強,為自己、家人和社會創(chuàng)造一個更美好的明天。這正是約翰遜小說的最終政治和倫理訴求。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之前,受美國特殊社會語境以及文學發(fā)生機制的影響,黑人作家們還不覺得“好的寫作”與“政治性寫作”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但到了八十年代以后,這一矛盾便日益凸顯出來。一味繼續(xù)堅持用舊的政治標準來衡量黑人文學使得很多黑人作家們越來越失去創(chuàng)作活力,形式粗糙、內容雷同的抗議小說難以適應新的時代需要。正是在這種形勢下,以約翰遜為代表的新一代黑人作家才涌現(xiàn)出來。他們在藝術形式上大膽創(chuàng)新,大量借鑒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敘事技巧,在內容和主題上也不再拘泥于種族政治題材,而是廣泛涉及黑人生活經(jīng)驗的方方面面,極大深化了黑人文學的藝術性和思想性。雖然經(jīng)常有人批評這是對黑人文學的政治和倫理使命的逃避,但這其實是一種誤解,是一種源自對政治和倫理的狹隘認識的偏見。
在眾多研究者中,約翰遜最認可利特爾(J.Little)對自己的評價,因為只有利特爾最深刻地理解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理想。利特爾指出:“在精神信仰、意識形態(tài)和哲學思想方面,約翰遜和金都非常相似?!盵20](3)的確,約翰遜不但創(chuàng)作了美國第一部以馬丁·路德·金·為主要人物的虛構小說,他還發(fā)表了多篇紀念金的文章,而且他的幾乎所有作品都是在主題上回應了金的價值理想。金在1960年的一次演講中曾告誡他的聽眾們:“我們最終的目的必須是創(chuàng)建一個友愛社會。”[19](2)約翰遜和加德納一樣都把藝術創(chuàng)作視為一項神圣的道德工程,但他絕不是把藝術還原為道德教條,而是通過文學去增進人與人之間跨越種族、階級、信仰、膚色、文化的理解和溝通,讓人們意識到彼此的密切關聯(lián)和兄弟情誼,并未最終建造金所設想的“友愛社會”做出努力。他說:
藝術是通往他者的橋梁,從一個主體到達另一個主體,因此藝術經(jīng)驗即便不是普遍的,它至少也是帶有主體間性的——而這正是我們不管是從科學還是從藝術中最應期待的好東西。藝術具有一種認知使命,它深深地鄙視狹隘的地方文化主義(cultural provincialism);不過除了帶給我們知識,以及改正僵化的世界觀,藝術還可以做得更多。[21](237?238)
注釋:
① 約翰遜更習慣稱之為“黑人敘事”(black narrative)。
② 指在黑人男性中常見的一些不良習性,主要表現(xiàn)為“溫順忠實但性情懶惰,謙卑順從但喜歡撒謊和偷竊等”,參見Tim Ryan, Calls and Responses: The American Novel of Slavery since Gone with the Wind.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P, 2008, p.14.
③ “實用多元主義”(practical pluralism)是由波斯諾克最先使用的術語,意思接近于“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或“文化多元主義”(cultural pluralism),它們都常被用來替代人們把美國社會比作“文化大熔爐”的說法,以凸顯不同文化和種族之間相互包容、求同存異的融合過程。參見Marc Conner and William Nash, eds.Charles Johnson: The Novelist as Philosopher, p.84.
④ 參見William Gleason, “The Liberation of Perception: Charles Johnson’s Oxherding Tale”,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Forum, 1991(4), p.707; Barbara Thaden, “Charles Johnson’s Middle Passage as Historiographic Metafiction.” College English, 1997(7), p.753; Daniel Scott, “Interrogating Identity: Appropri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Middle Passage.” African American Review, 1995 (4), p.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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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 is the bridge to the other”: Charles Johnson’s novel ethics
CHEN Houliang, SHEN Fuy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y, Jinan 250014, Chin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China)
It has been a very controversial task to evaluate Charles Johnson’s works.Some critics praise him for his contribution to promoting black literature with his neo-slave narratives, while many others criticize him for his betrayal against black nationalism.From Johnson’s perspective, however, the aesthetic concern of literary creation is in accordance with its political concerns.No matter whether we aim to create beautiful art or a just society, we are seeking the same values of Truth, Beauty, and Goodness.The moral novel in its real sense should lead readers to clearing up misunderstanding and improving mutual understanding, so as to promote the creation of a harmonious “beloved society”.Such an aim is at once ethical and political, since it intends not only to improve human relationship transcending race, class, color, and nation, but also to bring about a final social change.
Charles Johnson; moral fiction; novel ethics; neo-slave narrative
PI206
A
1672-3104(2015)06?0173?07
[編輯: 胡興華]
2015?08?15;
2015?10?23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當代非裔美國作家查爾斯?約翰遜小說研究”(14CWW022);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建構與批評實踐研究”(13&ZD128);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美國非裔文學史》:翻譯與研究”(13&ZD127);中國博士后基金第55批面上資助項目“倫理批評視角下的查爾斯?約翰遜小說研究”(2014M552063)
陳后亮(1979?),男,山東臨沂人,文學博士,山東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非裔美國文學,倫理批評;申富英(1967?),女,山東菏澤人,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導,主要研究方向:現(xiàn)代主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