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性易物”與時代的光影
——解讀“新生代”女作家小說的一個視角
李曉麗
“新生代”女作家格外關注當代社會中女性與物質的關系,尤其是女性“以性易物”的復雜形態(tài)。她們要么專注于探究女性以身體向物質投誠過程中復雜的心理過程,要么審慎設問女性“以性易物”映射出的道德變動。雖然這些思考尚有深度開掘的空間,但它們對當代社會走向物質化過程中的性別思考具有獨特的文化意義。
“新生代”女作家;以性易物;性別思考
20世紀80年代后期以來,中國的社會生活逐步發(fā)生全面的變化。中國自身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同時,也受到以西方為代表的全球走向消費社會、物質化社會的影響。在這宏觀文化語境中,物質觀念與金錢觀念成為這一時代最突出的主流話語。正如西方消費文化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樣,對消費文化的普遍接受,大力改變了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整個社會不由自主地投入到物質的消費與生產中,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因為‘受到物的包圍’而越來越成為一種‘官能性的人’”。[1]當物質生存與欲望復蘇成為當代社會最突出的一個文化特征時,人與物質的關系越來越凸顯出來,當代作家在書寫當代社會生活時,自然也會對此進行一定程度的表現(xiàn)與思考。對物質社會和消費文化的表達,性別差異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面。在中國“新生代”作家①“新生代”作家是20世紀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以后出生的、作品側重于反映當下生活的作家的統(tǒng)稱,具體范圍沒有明確的所指,大體包括下列作家:韓東、朱文、畢飛宇、邱華棟、魯羊、丁天、刁斗、鬼子、東西、李洱、李大衛(wèi)、荊歌、述平、張旻、劉繼明、吳晨駿、艾偉、陳染、林白、徐坤、衛(wèi)慧、棉棉、海男、戴來、朱文穎、魏微、金仁順、盛可以等人。的寫作當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這一表現(xiàn)。邱華棟、朱文、刁斗、東西、韓東、何頓等男性作家關注現(xiàn)代都市生活,但從他們創(chuàng)作所呈現(xiàn)的性別場景來看,“新生代”男作家常常把女性寫成高度物質化的動物。他們的代表作家邱華棟曾經這樣說:“女人的物質性是天生的,很少有女人具有真正的精神指向?!盵2]因此,邱華棟把以身體換取物質的女性稱為“新美人”,這些“新美人”往往會因為渴望得到男性能給自己帶來的豐厚金錢和物質,而義無反顧地投入成功男士的懷抱,這成為他小說的典型模式。“新美人”們性感、妖嬈、貪婪,她們只追逐金錢和物質,是現(xiàn)代城市“物欲”的化身,她們不像小說中男性人物那樣具有豐富的心靈內容。邱華棟小說中的“新美人”是以符號化的方式存在的,她們被剝奪了應有的話語權,沒有呈現(xiàn)出具有個性特征的思想內涵。她們在這些小說中只具有功能性意義,作家僅僅用她們展示現(xiàn)代女性用身體來交換物質,也就是“以性易物”的時代特征。與這些男性作家不同的是,“新生代”女作家則以豐富、細膩的性別思考致力于從不同側面展示女性以青春和身體做物質交換這一過程,寫出豐富、細膩的感受與理解。將這種“以性易物”現(xiàn)象作為一個母題進行多向開掘,既呈現(xiàn)對當代社會物質走向的理性思考,也涉及其中豐富的人性內涵。
“新生代”女作家注意到女性“以性易物”現(xiàn)象在當代社會中更加頻發(fā),甚至越來越呈現(xiàn)出一種要取得合理性的趨勢。比如,《奧菲斯小女子》女主人公阿咪“傍大款”,她表面上做公司老板的女秘書,暗地里用自己的青春和身體交換舒適的物質生活,這是當代文學中典型的被“物化”的女秘書形象;《野草根》的夏小禾優(yōu)秀聰慧,但為得到更有前途的發(fā)展,她不得不選擇做集團老總的情人;《惜紅衣》的年輕女性董葡萄也同樣深諳此道,她使自己的青春資本發(fā)揮更大的利益,腳踏兩只船,同時從兩個男人那里為自己謀取物質利益;《請呼3338》尋呼臺小姐于玲為了一份悠閑舒適的工作,也自然而然地選擇投入“多金”男士朱先生的懷抱。不過,總體而言,“新生代”女作家對當代女性“以性易物”的探尋并未停留在對這一現(xiàn)象的簡單表現(xiàn)上,她們以自覺與不自覺的性別意識關照這一現(xiàn)象,在寫作中借助對“以性易物”更加精微細致的刻畫,重點展示現(xiàn)代社會人向物質“投誠”的過程中復雜的心理演變過程,這一展示也就具有了對當代社會的歷史進程留下心靈史料的意義和價值。
魏微擅長從世態(tài)人心的角度來記錄當代社會生活的變動,她的小說以“以性易物”為鏡,巧妙地折射出當代社會人們物質追求與倫理退讓博弈的過程。短篇小說《大老鄭的女人》展示“以性易物”的故事如何在城市化進程中密集登場,以及這一登場對人們帶來的精神震動,這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倫理觀念與對金錢合理化追求的對抗逐漸減弱?!洞罄相嵉呐恕房少F地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倫理道德如何進行變通和妥協(xié)。
這是一組在社會轉型期,傳統(tǒng)家庭倫理觀念與“以性易物”現(xiàn)象進行倫理較量的故事,小說設計了三個不同角度的“以性易物”事件來展示傳統(tǒng)倫理觀念退讓的無奈。一個故事寫小城中突然出現(xiàn)了新鮮事物——“廣州發(fā)廊”的姐妹?!鞍l(fā)廊妹”在當代社會生活中是一個具有隱晦含義的稱謂,她們不僅僅給女人們帶來新潮的發(fā)型,也通過晚上做男人的生意來賺取更多的金錢。即便如此,在小城居民眼中,她們依然是美麗的,是小城走入“現(xiàn)代”的先行者。重要的是,初期發(fā)廊女賣春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在表面上并沒有對小城已有的家庭秩序形成威脅。因此,“發(fā)廊妹”因其具有時尚代言人的特殊身份,受到了小城居民寬容的接納。
第二個“以性易物”的故事并無太明顯的時代特征,但在小說的語義系統(tǒng)中也起到反映時代觀念變革的作用。小城本土居民馮奶奶的丈夫多年前拋下妻子和一雙兒女去了臺灣。丈夫走后馮奶奶沒有經濟能力,于是用身體來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她這樣的生存方式在小城里眾所皆知。馮奶奶這種“以性易物”的方式因撫養(yǎng)兒女而帶來了一絲悲壯的色彩,同時也博得了小城居民的諒解。馮奶奶被諒解的原因并非源于人們對其生存方式的認同,而是在于她在這一過程中實現(xiàn)了一個母親的倫理職責,順利地養(yǎng)大了兒女。這一故事說明,時代的變化已經使得原本堅固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出現(xiàn)一定程度的裂痕,這一裂痕正是中國社會從穩(wěn)定的鄉(xiāng)土社會進入城市化過程中付出的倫理代價。
這一組“以性易物”故事中,最引人深思的是大老鄭的女人的故事。大老鄭是商品經濟初期較早四處闖蕩的外來戶,他在小城中經營小本生意,后來成為小城居民“我”家的房客。與傳統(tǒng)的中國生意人一樣,大老鄭人品樸實、性情敦厚,與房東“我”一家相處融洽,由此受到房東一家的尊重。大老鄭闖蕩漂泊的生活使他不能將妻子兒女帶在身邊,為了解決生理需要,也為了生活的便利,大老鄭找到一個看似本分的當?shù)嘏艘黄鹕?。而大老鄭的房東算是講究體面的人家,房東之所以接受大老鄭把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帶回來共同生活,也展示出小城傳統(tǒng)家庭倫理觀念受到的漸變式沖擊。大老鄭是個盡職稱職的兄長,他在小城的生意做得本分妥帖,這為人們對他的寬容提供了一個基礎。而且,這來路不明的女人對自己尷尬的身份也有自知之明,對房東謙恭有理,精心料理大老鄭兄弟們的生活,讓常年漂泊在外的幾個單身漢過上了像樣的家庭生活。這女人被接納也因其自述命運“凄苦”,她說自己不僅被丈夫無情拋棄,還要含辛茹苦地養(yǎng)活孩子,從道義上講,她也是值得小城居民同情的弱者。細心審視,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幾個原因都是屬于家庭倫常范疇的,這一事件沒有太直接、太尖銳地向傳統(tǒng)家庭觀念進行宣戰(zhàn)和對抗,所以小城居民才有可能勉強接納其存在。
可見,這一組故事中,小城居民以是否維護傳統(tǒng)家庭倫理秩序作為前提,來衡量是否應當寬容女人“以性易物”的做法。當其對傳統(tǒng)家庭倫理秩序的顛覆沒那么直接時則有可能被接納;當其對傳統(tǒng)家庭倫理秩序構成直接威脅和破壞時,還是會受到抵制和厭惡的。這表明,在中國城市化進程早期,女性以身體交換金錢和物質這種方式,還是不容易被傳統(tǒng)觀念濃郁的小城居民接受的。因此,當大老鄭“女人”的鄉(xiāng)下丈夫進城來尋找妻子時,無意間將妻子編造的凄慘謊言揭穿,這女人與大老鄭兄弟們就都被房東毫不客氣地驅逐了出去。
魏微的《情感一種》也是對傳統(tǒng)倫理觀念無奈地讓位于現(xiàn)代人追逐物質生存這一現(xiàn)象的思考。女性“以性易物”已經更大程度地被現(xiàn)代人所接受,甚至普遍成為當代社會生活的一種性別交易。與男性作家視點不同的是,魏微試圖通過女主人公梔子的選擇,來思考當代女性以身體資本向“物”投誠時,呈現(xiàn)出來的復雜的性別意識。梔子是一個女研究生,在畢業(yè)前她經人介紹,結識了一家報社的副總潘先生,為了能夠順利地留在上海工作,梔子拿青春作為交換,成為潘先生的秘密情人。按照“以性易物”故事模式的通常寫法,梔子在這一交易過程中,理當獲得相應的利益,但故事沒有遵循這一模式。小說重點演繹了梔子在這一交易過程中,內心展開的物欲與性別自尊的搏斗。
小說中潘先生和梔子的師兄都認可女性“以性易物”的用青春交換物質和利益的原則,并且將其當作這個時代的一種新的生活準則,因而梔子并未直接提起,潘先生已經主動為梔子安排工作。但是,梔子在這個看似“公平”的法則面前卻是猶疑的,在這場“交易”中,梔子越來越后悔沒有讓男人知道自己是個有思想的女孩子,這點小小的痛在她的女性自尊中逐漸被放大,她最終拒絕了潘先生安排的工作。小說細膩地引出這樣的思考:在女性“以性易物”的過程中,女性的主體性有可能被物質追逐所淹沒,也有可能像梔子這樣用內在的精神力量喚醒女性主體性的追求。小說從女性與物質關系的角度展示女性精神成長的歷史,具有特殊的現(xiàn)實意義。
隨著中國社會物質追求合理性的逐步確立,人們不得不重新思考傳統(tǒng)物質觀念中的一些偏頗和缺失。比如,重精神而輕物質的傳統(tǒng)是否適應時代的發(fā)展?人們是否一面肯定物質追求的合理性,一面堅守“君子固窮”的觀念?物質追求與精神追求一定是不可調和甚至對立的嗎?“新生代”作家的一系列創(chuàng)作面對這些質問,顛覆和反思固守貧窮的傳統(tǒng)道德觀念,以一種“去道德化”的新物質觀念,來表達對“以性易物”的現(xiàn)象進入當代生活的觀察與思考。
“新生代”男作家們振臂高呼,喊出“我愛美元”的口號,揭開對“去道德化”物質追求的書寫。這一時刻標志著清高的傳統(tǒng)物質觀念在這一時代瞬間崩塌。作家們在自己的文學世界中,開始大書特書金錢與物質追求給當代社會帶來的強勁動力,由此也展開當代生活中,物質和金錢滿足帶來的精神空虛與情感缺位。不過,一部分作家表達的急切也容易將這一話題簡單化、概念化和模式化?!靶律辈糠峙骷覄t以獨特細膩的性別感受和體驗融入這一思考,對當代物質新觀念的形成和發(fā)展進行了生動的演繹。
朱文穎的長篇小說《高跟鞋》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小說首先大膽地質疑千百年來固化的傳統(tǒng)物質觀念,將時代變遷與物質觀念的走向結合起來進行審視,展示當代社會物質追逐給人們物質觀帶來的困惑:“將是90年代的中后期,真正的世紀之末,一些概念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楚,比如說:物質與精神;也有一些概念正在變得越來越不清楚,比如說:究竟要走多久,物質才能抵達精神的邊緣,或者換句話講,精神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得到它賴以生存的基礎?!?/p>
小說以兩個女性,安弟和王小蕊的物質追求來呈現(xiàn)當代物質觀念發(fā)生的變化。這兩個同樣認可物質追求合理性的女孩子,在構建自己物質觀念的過程中,首先對傳統(tǒng)物質觀念提出質疑和反思:“有時候,真的讓人懷疑,是不是個人的品質是在童年生活中就確立的。而且很可能,富裕的明亮的生活,才是一個人純凈堅韌品質的最好營養(yǎng),而不是苦難貧窮的生活?!笨梢?,她們樸素地肯定了豐富的物質條件對個體人成長的正面意義與價值。這也表明,在她們眼中,物質與精神已經不再是緊張對立的關系,對物質的追求已坦然成為新一代人明確的人生目標。
不過,同樣是接受“去道德化”的物質觀念,兩個女孩的接受和理解卻具有很大的區(qū)別,這一區(qū)別也決定了她們命運的不同發(fā)展。王小蕊對物質的理解是簡單直接的,她那廉價而醒目的“高跟鞋”具有明確的物質指向性,暗示著王小蕊并不在意物質獲取的方式與過程,因而她采用“以性易物”的直接方式來實現(xiàn)物質追求。她后來選擇做房地產商人的情婦,以身體資本輕松換取此前可望而不可即的物質生活。在這一過程中,王小蕊主動將自己“物化”,精神訴求被她排除在人生追求之外。但這種依靠青春資本換取物質生活的方式畢竟不具有持久性,精神人格的缺失最終導致王小蕊遍體鱗傷,她最終不得不選擇遠赴異國他鄉(xiāng)重新尋找精神的救贖。
這篇小說更具有價值的是,它通過安弟這一人物,來思考當代新物質觀念對傳統(tǒng)道德的改寫?!拔镔|,在王小蕊是一種終結。在于安弟,則是個過程,一架階梯。她希望通過它,到達一個她自己都還無法描述清晰的所在。”與王小蕊的“物質至上”相比,安弟的物質追求并不排斥對精神內涵的追求。她與珠寶店老板王建軍的愛情,物質因素只是一個必要方面,王建軍吸引安弟的是從物質追求中投射出來的精神品味。當王建軍將安弟作為禮物送給自己的商業(yè)伙伴,精神因素在他們的愛情中被瓦解,安弟也因此義無反顧地抽身離去。安弟自己注重物質過程中的精神內涵,也通過其身邊其他人的故事反思物質豐富與精神缺失的生活會給人們帶來怎樣的心理失衡。她遇到的大衛(wèi)就是從追求精神走向追求物質,再從物質富足走向精神崩潰的例子。這似乎都在提醒人們,當代“去道德化”的物質追求,并不僅僅呈現(xiàn)為對傳統(tǒng)物質道德化的反駁,也在重新思考物質追求中平衡物質與道德的關系的必要性,物質與精神追求雙贏的模式可能是更佳的人生途徑。
時代在不斷地轉換,人們對物質的追求方式也逐漸發(fā)生變化。這其中女性“以性易物”的生存方式,正逐漸被日?;⑸罨?,社會對這一方式的評價判斷也都從道德制高點上后撤下來。“新生代”女作家們以此為起點,思考當代生活中物質與精神關系的復雜性,正如一位評論家所言,這體現(xiàn)出作家對當代物質觀念理性審視所達到的力度:“看得出,朱文穎在日益強大的物質面前是隱忍而篤定的,或許,正是因著這種帶著寬容的隱忍和篤定,使朱文穎在《高跟鞋》里獲得了一種眼光,使之得以寫出廣闊的物質力量,并進一步發(fā)現(xiàn)這些物質的生長是如何一步步作用于現(xiàn)代人的精神的。她既不像一些高蹈而抽象的理想主義者那樣,竭力地貶損物質,把它視為庸俗和罪惡的代名詞加以批判,也不像那些緊跟潮流、向往奢華的現(xiàn)實主義者那樣,不顧一切地把物質的力量神化,從而向物質社會的到來全面投誠。”[3]
女性“以性易物”的基本模式為:男性占有更多的金錢和權力,他們在渴望物質的女性面前具有明顯的性別優(yōu)勢,女性要得到這些男性手中的金錢和權力,只能夠用自身作為資本,與男性進行性交易。如果換一個角度進行思考,反過來,女人擁有優(yōu)勢的金錢與權力,男性處于弱勢,那么,這些多金的女性,會不會同樣贏得男性趨之若鶩的“獻身”以求呢?按照常理,這一現(xiàn)象必然存在。但是,男女進行關系置換之后,或者女性獲得經濟優(yōu)勢后,“以性易物”過程中女性是否必然會占據(jù)性別優(yōu)勢呢?“新生代”女作家對此也進行了一些獨特的展示與反思。
徐坤的《杏林春暖》是一則男性“以性易物”的故事:俊俏小生民生年輕英俊,他利用自己的青春向富婆美惠換取奢華的物質生活。他之所以贏得了中年富婆美惠的芳心,在于他無意間導演了一場令美惠感動的壯舉,即為了“取悅”美惠,他幾乎以生命為代價做了包皮切除手術。由于想給美惠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民生選擇去私人醫(yī)院做手術,結果傷口感染,險些令他送命。但是這一事件是由偶然因素造成的,它與美惠所期待的愛情根本無關。民生的“犧牲”只不過是歪打正著被夸大。這一個看似與女性“以性易物”同構的故事,由于這一動因的偶然,反諷了女性在這一過程中受到的欺騙??梢?,“以性易物”這一模式更傾向于男性占據(jù)主動并且獲益,看似“公平”的性別法則中隱藏著微妙的性別政治。
現(xiàn)代物質生活常??坍嬆行砸晕镔|財富的占有來樹立其性別尊嚴。而女性接受“以性易物”的方式,前提是女性在經濟上處于弱勢而且渴望以身體資本與男性掌握的物質和權力進行交換。那么,當女性擺脫了經濟上的弱勢,是否會“扳回一局”,在男性面前重新贏得人格與自尊呢?魏微的《化妝》講述了女大學生試圖用經濟上的成功,來洗刷先前被誤以為具有“以性易物”企圖的感情歷史。女大學生嘉麗大學實習時愛上實習單位的科長,雖然科長不大舍得為經濟拮據(jù)的嘉麗花錢,但嘉麗依然全身心地投入。嘉麗始終為科長在臨別前給她的錢感到痛徹的屈辱。后來,嘉麗努力打拼,成為經濟上富裕的知名律師。而此時,久未聯(lián)系的科長要求與她見面。嘉麗沉積心底多年的創(chuàng)痛再次被觸動,她想以落魄的樣子去驗證一下科長當年對她是出于愛情還是以微薄的金錢來“購買”她的身體。她偽裝成“下崗女工”前去赴約,卻被科長當作暗娼,這昔日的情人居然理直氣壯地在她身上當了一次“嫖客”。故事的結局表明,當女性向比自己更有經濟優(yōu)勢的男人獻身時,男人心里總是難以抹去女人具有“以性易物”企圖的認識。這一認識會成為男性判斷女性價值的一個重要憑證,如此的性別偏見給女性帶來的精神傷害比貧窮更甚?!痘瘖y》講述的故事,將女主人公放置在試圖通過經濟“翻身”而重獲性別尊嚴的語境之中,使得“以性易物”模式具有了人性深度的視角。不過遺憾的是,作家更專注強調這一情節(jié)的傳奇色彩,卻沒有在宏大的歷史時代背景下,深入挖掘女主人公心靈創(chuàng)痛中具有的性別意味,這也體現(xiàn)出題材開掘的深度還十分有限。
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一直強調精神追求高于物質追求的理念,因而還未有哪個時代像當今這樣把個人選擇完全暴露在“物質主義”的考驗之中。當代社會如此開闊地迎來物質對人性的考驗,也給作家表現(xiàn)當代生活帶來良好的契機。有學者指出:“90年代都市文學書寫呈現(xiàn)出一個逐漸失去現(xiàn)實主義意義上的物質話語表現(xiàn)過程,而較多出現(xiàn)圍繞生存意義上的物質欲望展開時代動蕩心靈的思想和文化寫作。”[4]這一表現(xiàn)勢必會拓展中國文學物質書寫的空間。男性作家對物質與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歷史發(fā)展關系進行探討時,性別視角的思考并不充分。[5]部分“新生代”女作家多角度記錄和書寫了女性“以性易物”的現(xiàn)象,或探究女性以身體向物質“投誠”過程中復雜的心理過程,或探問女性“以性易物”映射出的道德變動過程,或從性別置換角度提出一些有益的思考。但總體而言,“新生代”女作家對女性“以性易物”的考查,尚未深入到以此來構建物質時代精神面貌和人性變異的層面,她們對此類題材寫作的深度和廣度還有待于進一步挖掘和拓展。
[1]張一兵.消費意識形態(tài):符碼操控中的真實之死[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
[2]邱華棟.女人是時尚的寄生蟲[J].海燕,2004(,3).
[3]謝有順,石非.物質生活及其幻覺——朱文穎和她的高跟鞋[J].當代作家評論,2001(,6).
[4]藍愛國“.物質”的文學及理論的產生方式[J].文藝爭鳴,2006(,4).
[5]藍愛國.當代文學的物質源流及其書寫歷史[J].藝術廣角,2001(,2).
責任編輯:楊 春
Body for Barter and the Reflection of the Times: A Perspective of the“New Generation”of Female Writers’Novels
LI Xiaoli
The“newgeneration”of female writers focuse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emales and“material”, whose complex patterns they discuss in their novels.These novels express the complex psychologies and changes in ideas of morality when females gain“material”from their bodies.These expressions show the specific significance of contemporarylife in gender perspective and might explore their novels toa greater extent.
The“NewGeneration”female writers;bodyfor barter;gender thinking
10.13277/j.cnki.jcwu.2015.04.012
2015-05-20
I206.7
A
1007-3698(2015)04-0076-05
李曉麗,女,中華女子學院漢語國際教育系講師,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女性文學。100101
本文系中華女子學院校級課題“‘70’后女作家小說的日常生活的書寫”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KG2012-03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