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曉燕
(中共天水市委黨校,甘肅天水 741018)
詩為禪客添花錦,禪為詩家切玉刀——佛教與中國傳統(tǒng)詩歌
鐘曉燕
(中共天水市委黨校,甘肅天水741018)
佛教傳入中國后,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融合,形成中國佛教,對中國古代的政治、社會和思想文化產(chǎn)生巨大而深刻的影響。中國傳統(tǒng)詩歌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佛教對詩歌的內容、創(chuàng)作的群體以及詩歌的形式、題材、創(chuàng)作境界等方面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佛教;古代詩歌;文化傳統(tǒng);影響
佛教傳入中國后,在發(fā)展演化過程中不斷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融合,進一步演化成中國化佛教,即形成人們稱之為的中國佛教。從南北朝后,佛教被視為中華民族的宗教文化的組成部分,成為中國漢文化主要思想支柱之一,并長期影響著中國人的觀念和行為。中國傳統(tǒng)詩歌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對佛教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反之,佛教也對中國傳統(tǒng)詩歌帶來了重要影響。
在我們所運用的語言中,其實有許多是來自佛教用語,比如“大千世界”、“劫難”、“地獄”、“剎那”等等,這些都是佛教在時空概念上用的。在空間觀上,佛教從佛法廣大無邊、無所不在的理念出發(fā),把人間的佛教竭力推向了遼遠的宇宙之中,架構了凡人難以想象的宇宙立體空間論。把空間無限度地放大,讓有情眾生看到了擺脫生死輪回的美好希望。在時間觀念里,佛教認為宇宙中的時間是無始無終的,它提出了一系列不同于世俗經(jīng)驗世界的時間概念。隨著佛典的翻譯,佛教擁有的這些高維時空觀念也進入了中國,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儒家文化長期壓抑文學創(chuàng)作中自由表現(xiàn)的局面,激發(fā)了中國古代文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佛教的微觀時間概念如剎那、須臾、一瞬、瞬息等也被中古文人吸收到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如“生住無停相,剎那即徂遷”(蕭衍《游鐘山大愛敬寺詩》);“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阮籍《詠懷詩》);“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陸機《文賦》);“三里生云霧,瞬息起冰雷”(蕭綱《十空詩》第一首《如幻》)。這些時間觀的引進,在思維領域直接架通了古今時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上的橋梁,為文學的想象和創(chuàng)新開辟了新的坦途。比起中國以儒、道為代表的本土文化來說,佛教的時空觀更多地是對社會歷史時間的冷漠淡忘,對現(xiàn)實經(jīng)驗空間的不屑一顧,它對宏觀空間宇宙的奇思妙想,是中國文化不曾擁有的。因而,他們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是巨大的。
佛教的傳入和佛經(jīng)的大量翻譯使創(chuàng)作群體發(fā)生了變化,文人和僧人交往密切,出現(xiàn)了詩僧和禪詩。魏晉時期,許多文人都與僧人關系密切,相傳曹志曾為月氏人支謙詳定所譯《太子瑞應本起經(jīng)》。支遁今存詩18首,與許洵、孫綽、王羲之等都有交往,慧遠在廬山與謝靈運、劉遺民、宗炳等文人有很深的交往。謝靈運篤信佛教,張野也是“學兼華梵”。南朝歷代帝王大都崇信佛教,對佛教采取扶持態(tài)度,造成一種新的文化氛圍和文化土壤。
隋唐時期,佛教已經(jīng)在中國傳播了幾百年,中國佛教達到了高峰。國家的統(tǒng)一,經(jīng)濟的繁榮,加上歷代皇帝重視佛教,大量佛經(jīng)傳入中國,譯成漢文,廣為流傳,開始出現(xiàn)了不同風格的佛教流派。如天臺宗、三論宗、慈恩宗、華嚴宗、律宗、禪宗等,其中影響最大的是禪宗。禪宗因主張修習禪定,故名禪宗。這時的佛教,已經(jīng)滲透在中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人們的生活中,作為中國主要文學形式的詩歌受其影響是自然的。唐至五代,有據(jù)可查的僧人詩集就達40余部,出現(xiàn)了以王梵志、皎然、齊己、貫休、寒山、拾得為代表的一批詩僧,詩作豐富,成就斐然。例如皎然曾作“真我性無主,誰為塵識昏”(《禪思》);“夜閑禪用精,空界亦清迥”(《答俞校書冬夜》),說理深刻,對仗精當。齊己曾寫“前村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早梅》);“月華澄有像,詩思在無形”(《夜坐》),細膩生動,寓意深刻。貫休書“閑擔茶器緣青障,靜衲禪袍坐綠崖”(《山居濤》),動靜相應,情理交融。這一時期,佛教對詩歌的影響也不斷加深。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孟浩然、柳宗元等一代詩圣大家,也都佛緣甚深。李白有“宴坐寂不動,大千如毫發(fā)”之句;杜甫有“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禪”之詠;白居易中年皈依佛教,以“香山居士”自許。在唐代詩人中,崇佛最甚者當推王維。王維早年就信仰佛教,曾“十年座下,俯優(yōu)受教”于道光法師,王維尤其推崇佛教史上的維摩詰居士,自取號“摩詰”。唐代另一位著名文學家詩人柳宗元也崇信佛教,柳宗元“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柳宗元曾長期寄居佛寺,與許多僧人有交往,且常以詩文與僧人酬唱應對,并為許多僧人撰寫墓碑銘文?!度圃姟匪仗拼看蠓蛴斡[佛寺、研讀佛典、交接僧人的詩,約二千七百首,唐代僧人的詩約二千五百首,共五千二百多首?!度圃姟饭彩赵娝娜f八千九百多首,反映著廣泛的社會生活,而僅此一宗,就占了一成以上,再加上五代時期和系年無從稽考的有關佛教的詩歌,比重就更大了。僅此一項,就可顯示佛教對社會生活和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多么深廣。
到了宋代,詩僧承前啟后,成就卓著。智圓作《贈林逋處士》詩“風搖野水青蒲短,雨過閑園紫蕨肥”;契嵩作《寄月禪師》詩“聞道安禪處,深蘿任隔溪。清猿定中發(fā),幽鳥座邊棲”;摹寫自如,清麗真切,以動喻靜,動靜相應,沒有一定的文學功底是寫不出來的。此后,元明清三代的詩僧也有不少佛理詩、禪趣詩、山水詩以及抒懷、酬唱之作,其中有不少詩作,詩思高妙,詩境幽遠,詩調清新,頗為可誦。
(一)詩歌的形式發(fā)生了變化
中國是一個詩歌大國,詩歌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占有極為重要的位置,詩歌是反映社會生活的主要藝術形式。在印度佛教傳入中國的時候,詩歌已經(jīng)達到相當高的藝術水平和思想水平,外來文化影響中國詩歌是十分困難的。但佛教文化具有很深的生命力,中國佛教憑著融攝性、創(chuàng)造性、協(xié)調性和適應性的特點,在中國這塊土地上一天天發(fā)展壯大起來。到南北朝時期,佛教對中國社會文化的影響已經(jīng)相當廣泛,在許多方面推動中國文化的發(fā)展。隨著印度佛經(jīng)的大量翻譯,人們發(fā)現(xiàn)了漢字的四聲。四聲的發(fā)現(xiàn),標志著聲律理論的產(chǎn)生,漢字四聲的發(fā)現(xiàn)和聲律理論的誕生,直接影響中國詩歌的創(chuàng)作。一些詩人開始追求詩歌的聲律,講究詩歌的格律美,追求詩歌形式的創(chuàng)新。魏晉南北朝的幾百年中,中國的古體詩慢慢被淘汰,出現(xiàn)新的格律詩。格律詩在表現(xiàn)社會生活方面,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都比古體詩靈活得多、方便得多,更容易傳播和認識。佛教傳入中國后,翻譯時為便于誦讀和理解,將它們按照中國詩歌的傳統(tǒng)形式。主要形式是五言,也有四言、六言、七言翻譯出來。但作為傳道布教的工具,語言必然要求通俗易懂,受佛典內容與形式的限制,在翻譯時做到字數(shù)整齊一致,就不能講求嚴格的節(jié)奏、韻律,類似于接近口語的通俗詩,這種通俗詩體影響了唐代通俗詩風的流行。
(二)擴大了詩歌題材
文人學士在與僧人頻繁的交往中,佛教進入了知識上層,深入到了文人的思想深處,佛教義理及佛教學說的推廣與傳播,影響了文人的心態(tài)和審美觀,產(chǎn)生了許多唱和之作,擴大了詩歌題材。佛理常借用山水作為起傳達的載體,使人總是通過對佛山凈水的吟唱來表達悟道的機趣,以景透理。晉宋玄言詩、山水詩、宮體詩的產(chǎn)生就是這一影響的直接成果,佛教與詩歌的結合,開創(chuàng)了中國詩歌史上的新氣象。唐朝在宗教哲學觀念的選擇上表現(xiàn)出越來越大的自由,這種自覺自愿的能動選擇,激活了文人心靈深處的情感,引發(fā)了他們豐富生存狀態(tài)的渴望。文人的情感、體驗不僅具有了往昔不可比擬的充沛活力,而且在更高精神理想的投射下發(fā)生了質的轉化與提升,從而更富有人性的光輝,也更具有文化的色彩。心靈世界的更新,為藝術在初唐獲得全面發(fā)展奠定了健康的精神內蘊。詩歌不僅一改往常的柔糜氣息,變得骨氣端翔、音情頓挫,而且還走出宮廷臺閣,表現(xiàn)出廣闊的宇宙意識和歷史意識。
(三)佛理思想也納入詩歌的思想內容
佛教對中國文人影響逐步加深,自覺不自覺地影響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如晉宋時期的謝靈運大力創(chuàng)作山水詩,《石壁精舍還湖中作》就是景與理的統(tǒng)一。唐代名儒世家出身的詩人王勃,他不僅繼承了傳統(tǒng)家學的饋贈即儒家思想,而且從自身的興趣、愛好、氣質出發(fā)又把道教和佛教納入自己的思想體系。對于佛教,王勃則表現(xiàn)得更為執(zhí)著,以至于有歸一佛教的愿望:“我今回向菩提,一心歸命圓寂?!庇秩缇哂猩詈穹饘W素養(yǎng)的“詩佛”王維深受禪宗的思想影響,所以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是直達佛教禪理。王維的另一首《送別》詩中“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背吮憩F(xiàn)了詩人對現(xiàn)實不滿,從中我們還不難看出他向往隱逸佛家的生活,似有看空一切和超然出世的思想,從而形成了一種寬以待人、容于世俗的超凡境界。《終南別業(yè)》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一句頗有禪意,他并不因至“水窮處”就興闌而返,而是“坐看云起”,體現(xiàn)出其任緣隨意、平靜安閑的心態(tài),以及自然恬淡、閑適悠然,如閑云野鶴般隨緣適意的行程?!霸娤伞崩畎?、柳宗元多是尊儒崇道的典范,他們的詩詞中也常充有佛教理念。如李白的《廬山東林寺夜懷》:“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發(fā)。湛然冥真心,曠劫斷出沒?!背=ǖ摹额}破山寺后禪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這些詩或大量引入禪語,或以境說佛理,在格律聲韻、遣詞造句上,用比單純的描述更勝一籌的方式來闡發(fā)其對佛教教義的理解。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空寂寥廓、寒江凝雪,惟有孤舟獨釣,這在一片靜謐中體現(xiàn)出了孤舟漁翁的孤獨、寒寂。
蘇東坡少年就接觸佛教,涉入佛教時間很長,交游的僧人很多,受佛教的影響很大,蘇東坡所結交的僧人當中,以禪師、師僧為多,交誼很深,特別是到了晚年,對禪表現(xiàn)出特別的興趣,即謂“久參白足知禪味”,說明他既好參禪且“知禪味”,并常把這種“禪味”融入詩中,寫出許多富有佛理的傳世佳句,諸如“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潔凈身”,“回頭自關風波地,閉眼聊觀夢幻身”等等。蘇東坡之后,詩人文士中與僧交往并崇信佛教者代有其人,如元朝的宋濂、明朝的李贄、清朝的龔自珍等等,都是一些在詩文上有相當造詣、而思想上因與僧交往深受佛教特別是深受禪學影響的著名詩人。
(四)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詩歌境界
禪宗的興盛與發(fā)展標志著佛教中國化過程的完成。禪宗不僅影響了當時文人的哲學觀念和人生態(tài)度,而且深刻地影響和支配著他們的生活情趣和審美情趣。禪與詩相互滲透,相互補充,在唐代同流并趨。詩賦予禪以更為理想的思辨形式,禪則強化了詩人重形象的思維特點。詩與禪成功地實現(xiàn)有機結合,標志著中國詩學審美情趣的劃時代的變革,使傳統(tǒng)的重修飾、雕琢與鋪陳的審美風尚,向著重自然天真、富于情趣的方向發(fā)展。在佛家看來,眼、耳、鼻、舌、身、意“六識”不可割裂,宇宙自然本是渾然融合的一個整體,萬物萬象都是多樣而統(tǒng)一的諸相,“諸根會合”,才有可能形成境界?!拔妮d道、詩言志、詞緣情”,旨在言志言情的詩詞其魅力在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言已盡而意無窮”的妙境中。這種若有若無、言淺意濃的韻味,關鍵在于體味和悟,它與禪宗直指內心、不可言傳的“悟”相通。因此,詩禪相通,詩為禪添文采,而禪為詩增境界,即“詩為禪客添花錦,禪為詩家切玉刀”。唐代山水詩畫注重追求渾融一體、圓通諧美的意境,使佛學的空靈神韻更為顯明,如王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等句,詩意與佛理互滲,意境雋永。
I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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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6566(2015)06-0116-03
2015-09-15
鐘曉燕(1970—),女,湖南桑植人,中共天水市委黨校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天水地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