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婷
(廣州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卡勒德·胡塞尼(Khaled Hosseini)是21世紀最著名的作家之一,被稱為近年來國際文壇最大黑馬。他的第一部作品《追風箏的人》在2003年6月一經(jīng)出版便好評如潮。胡塞尼生于1965年,在阿富汗喀布爾度過了他的童年并于1980年移居美國。在喀布爾的童年經(jīng)歷為其作品《追風箏的人》帶來靈感,同時也是胡塞尼第一次將注意力投向阿富汗國家存在的種族偏見和不平等待遇上。
在小說《追風箏的人》中,作者成功塑造了哈桑這一受害者形象。哈桑是位正直、勇敢且忠誠的哈扎拉人,既是阿米爾的仆人,也是其童年玩伴。但由于哈桑的異族及仆人身份,他的正直與善良并沒有給他帶來好運,反遭阿米爾的背叛,親生父親對自己的無視及國家對少數(shù)民族的殘害,導致哈桑淪為“他者”,最終賠上性命。
“他者”理論源于后殖民主義理論,王岳川認為,“后殖民主義理論主要研究殖民時期之‘后’,殖民地與其宗主國之間的文化話語權力關系,以及有關種族主義、文化帝國主義、民族文化、文化身份等新問題?!?。后殖民主義理論將種族差異、奴役壓迫等歷史經(jīng)驗作為素材,注重主流文化對非主流文化產(chǎn)生的影響,其核心是“他者”、“身份”和“文化混雜”。因而為哈桑身份解讀提供了新視角。
在談及“他者”與“我者”(the self)問題時“身份”是個不得不提的名詞。身份(認同)是海外僑居、少數(shù)民族乃至弱者(女性、殘障人士等)極度關注的問題。薩義德認為,自我身份的建構,不論種族區(qū)域,都離不開“他者”的參與。薩義德認為“身份——我們是誰,我們來自何方,我們是什么——對于流亡者而言很難維持……”
由此可見,身份認同的主體在偏離主流團體與文化間游移,通常是少數(shù)民族、移民、亞文化團體及邊緣群體,在他們的生活中,身份及話語權的缺失是其必經(jīng)的經(jīng)歷?!八摺毕笳鳌斑吘墶⒌图?、被壓迫、被排擠”的狀況,而“我者”則象征“中心、高等、控制和支配地位”。因此,“他者”與“我者”相互參照,沒有“他者”,“我者”的身份無法得到體現(xiàn);沒有“我者”,“他者”亦無從談起。
所謂種族的“他者”,指非白人民族。這些“他者”建構的特點是話語權的不對稱性、人體外貌描寫在視覺效果上的差異化以及其行為的古怪和不可理解性。阿米爾的家庭是普什圖族成員,處于社會的上層,居統(tǒng)治地位。哈桑與阿里則屬于哈扎拉族成員,處于被奴役與被欺壓狀態(tài)。阿富汗民族中人口最多的是普什圖族,也是阿富汗傳統(tǒng)的統(tǒng)治者,約占阿富汗總?cè)丝诘?2%。其中哈扎拉族占9%。
哈桑身為葉派穆斯林,又是哈扎拉族,一開始就奠定了其作為種族的“他者”被壓迫、被奴役的命運。由于哈桑的異族特征,“像木頭刻成的中國娃娃、鼻子大而扁平、較低的耳朵、突起的下巴”,因而備受歧視。其中,阿塞夫就是典型代表。阿塞夫稱哈桑為“骯臟的哈扎拉人”,揚言“他們這種人污染了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國家,他們弄臟我們的血脈”。且阿米爾也認為:“最終我是普什圖人,他是哈扎拉人,我是遜尼派,他是什葉派,這些沒有什么能夠改變的了”。
在阿米爾和父親逃往美國之后,哈?;氐酵舻募?遭塔利班軍官的逮捕和虐待,再一次淪為種族歧視的犧牲品。哈桑遭到掃射,含冤而死,而施暴者卻以“正當防衛(wèi)”為由被認為無罪?!安粫腥藭榱艘粚巳ッ笆裁达L險”,因而也沒有人能夠為哈桑辯護。由此可見,處在種族主義盛行時代的哈桑,一方面得不到國家相關法律的庇護,另一個方面周遭的人也不會給予其人道主義般的關愛和同情。更可悲的是,哈桑本身并沒有意識自己嚴重的身份危機,他只是靜靜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在70年代的阿富汗,戰(zhàn)亂紛飛、歧視遍野的背景下,“他者”是不能夠得到保護的,他們只能聽從命運的擺布。
從出身來看,阿米爾爸爸和媽媽都是頗具教養(yǎng)的普什圖人。而哈桑則是典型的“哈扎拉小子”。雖然哈桑并不是阿里的孩子。阿米爾父親與阿里的妻子通奸卻羞于承認,也是導致哈桑悲劇命運的一個重要因素。出身決定了阿米爾為主,而哈桑為仆。
從住宿條件來看,阿米爾所住的房子被稱為是“全喀布爾最美觀的建筑”,而哈桑和阿里所住的卻是“簡陋的泥屋”。
陶鐵柱在翻譯《第二性》的譯者前言中提到對“他者”的理解,即“那些沒有或喪失了自我意識,處在他人或環(huán)境的支配下、完全處于客體地位、失去了主觀人格的被異化了的人。”作為他者,就意味著話語權的缺失。由于環(huán)境的全力支配,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外面,哈桑始終無法發(fā)聲。同時,哈桑也無法獲得國家法律的保護。在身體上,哈桑有著“兔唇”的缺陷,心理上還要遭受大家對其及其母親的侮辱與傷害。哈桑最后的反抗只是“他者”的一聲呻吟,絲毫不能引起周遭的注意。
阿米爾和哈桑從小喝同一個奶娘的乳水一起長大,哈桑負責阿米爾的起居,兩人一起玩樂。哈桑對于阿米爾可謂盡責盡忠,言聽計從,甚至到了“我寧愿吃泥巴也不會騙你”,“為你千千萬萬遍”的地步。在接受父親的批評時,永遠是哈桑護著阿米爾并承擔所有罪責。
然而,哈桑的善良和忠誠并未使阿米爾滿意。阿米爾總以為父親有所偏袒,并嫉妒哈桑得到父親的歡心,希望自己能夠獨占父親的關愛。所以阿米爾并不把哈桑當做朋友。首先,阿米爾認為“我也從來沒有認為我與哈桑是朋友”。其次,在聽阿米爾講學校趣事提及“木壽昧”時,阿米爾告訴他是“聰明”的意思,并以哈桑造句。在哈桑為阿米爾所進行的創(chuàng)作中提出情節(jié)破綻的意見時,阿米爾“他懂得什么,這個哈扎拉文盲?......他膽敢批評我?”再次,在哈桑遭到阿塞夫一伙人的攔截和阿塞夫的強暴,承受著眼淚和屈辱時,阿米爾卻在角落看著,害怕且沒有勇氣上前解救哈桑。由于擔心自己的陋行暴露,阿米爾將哈桑指控為“盜竊”,導致哈桑在沒有任何爭辯下承認了這一誣陷。哈桑將阿米爾視為一切,事實上卻被阿米爾一步步置于被迫害的境地,被迫背井離鄉(xiāng)。
哈桑和阿米爾的友誼自始至終只是哈桑一人所愿,對于阿米爾,哈桑只是一個可供消遣的仆人而已。黑格爾在其著作《精神現(xiàn)象學》中認為,主奴之間的行為是一場殊死的對抗,任何一方都試圖消滅對方,都以對方為中介確證自己的存在。然而事實上,哈桑的行為卻是主動消聲的,哈桑并沒有如黑格爾及薩特所言進行抵抗與奮爭,反而在明知阿米爾有錯在先的事實面前選擇退讓和隱忍。這個處處為阿米爾少爺著想的哈扎拉仆人,一心單純地認為阿米爾會將其視為“朋友”,并堅信阿米爾是對的,帶著虔誠和充滿期許的心,卻不知自己已被阿米爾拋棄,一步步淪為“朋友”中的“他者”,并成為了所謂友情的犧牲品。
《追風箏的人》作為胡塞尼的第一部作品,實際上帶有很強的自傳性質(zhì)。這在胡塞尼訪談錄中有提及。作家對“他者”的關注,一般都是出于自我的原因。熊野純彥曾說:“在他人的情況及其明了、生活正常運轉(zhuǎn)的時候,我們很少用反省的眼光看周圍?!摺膯栴}多數(shù)是在自身與他人的關系出現(xiàn)破綻時才被注意到的。”在當前西方文化對東方文化威脅,全球化日益興起的時代,審視自我,協(xié)調(diào)與“他者”的關系便凸顯其重要性。作為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童年時期在喀布爾度過,后來移民美國。移民和種族主義一樣屬于“他者”的范圍。可以說他的心理感觸和哈桑極為相似。胡塞尼筆下的哈桑實則是諸多阿富汗人民的真實寫照,對此,作者的筆觸帶著同情及哀婉。對于一位流著阿富汗人民血液的移民來說,胡塞尼在美國也是經(jīng)歷著“他者”的遭遇,因而在刻畫阿米爾和哈桑的心理時,作者做得非常細致到位。在“他者”與“我者”的二元構建中,有著多元文化身份的胡塞尼在文中最后也是表現(xiàn)了期待:那就是阿米爾和哈桑的兒子——索拉博的感情延續(xù)。
作者胡塞尼在《追風箏的人》中成功地塑造了哈桑這一個“他者”形象。雖然細讀下來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對于哈桑的命運抱有同情和憐惜,但哈桑因其各種身份的混合,他的悲劇命運是注定的。眼觀當下,“他者”這一概念并未遠去,少數(shù)民族、第二性、弱勢群體等等,都是急需發(fā)聲并需要得到關注的群體。哈桑作為“他者”,是犧牲在“我者”為主體的世界里。用“他者”這一理論來分析哈桑的整個人生歷程,進而深化小說主題。而多元文化身份的胡塞尼在整篇小說中無疑為讀者還原了阿富汗的原貌,在“他者”的悲劇中升華了“自我”,獲得身份上的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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