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麗,劉冬利
(仰恩大學外國語學院,福建 泉州 362014)
互文性是20世紀后期西方文論從結構主義到后結構主義過渡中產(chǎn)生的文本理論。法國后結構主義批評家克里斯蒂娃在巴赫金語言哲學理論的影響下,于1966年提出“互文性”這一概念。她提出:“‘文學詞語’是文本界面的交匯,它是一個面 ,而非一個點(擁有固定的意義)。它是幾種話語之間的對話:作者的話語、讀者的話語、作品中人物的話語以及當代和以前的文化文本......任何文本如同由引語拼接的馬賽克圖案一般 ,任何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盵1]之后,Gerard Genette,Fairclough,Laurent Jenny,Roland Barthes,Hatim和Mason等人相繼對互文性進行了闡釋與補充,從不同角度對互文關系的分類作出了劃分??v而觀之,互文性呈現(xiàn)出在歷史的緯度下,由作者和讀者鉤連起來的各種文本的網(wǎng)絡圖式。它首先體現(xiàn)在跨越時間,空間,學科領域的不同文本間的對話。任何一種文本都不是自足的和封閉的,“在一個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以各種多少能夠辨認的形式存在著其他的文本?!盵2]其次,它凸顯出讀者在文本互涉中的重要作用。讀者對文本與他文本關系的感知,他文本作為理解的基礎和參考在讀者記憶中的投射,在里法特爾看來是構成一部作品的文學性的基本因素。[3]法國學者洛朗·堅尼認為互文性“引導我們了解一種新的閱讀方式,使得我們不再線形地閱讀文本?!盵4]羅蘭·巴特更認為“作者已死”,把讀者的地位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認為文本的意義產(chǎn)生于讀者與文本的互動中。[5]
英漢詩歌的互文性閱讀對于中國讀者理解西方詩歌,中國詩歌在西方的接受與傳播提供了一種視角。這種視角也帶來了文化的互映和呼應。我們試圖在以下的英漢詩歌閱讀中鉤連出兩者的互文性。
漢字的表意文字的特征使其具有形象化的特征,漢字在詩歌中排列組合后會呈現(xiàn)出奇妙的視圖。程抱一指出王維的《辛夷塢》詩中,“木末芙蓉花”一句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株樹開花的過程:從一株光禿禿的樹,到枝頭長出一些東西,到出現(xiàn)一朵花蕾,到花蕾綻放,最后一朵盛開的花。[6]由簡到繁的漢字幻化出一株開花的樹的從蕭肅到繁盛的歷程。
在英文詩歌中,一般而言,每行第一個單詞首字母要大寫,其余小寫,但是有些詩人會突破字母大小寫的使用規(guī)范,從而表達詩人的意圖。英文詩歌中字母大小寫變異兼用同時也產(chǎn)生奇妙的視覺效果??魉沟囊皇自姟癿OOn Over tOwns mOOn”通過字母“O”的大小寫的變化再現(xiàn)了月亮從初升時宛若銀盤到之后的漸被遮蔽直至消退的過程。
聲音在詩歌中的價值毋庸置疑。某些輔音,元音具有喚起人們聯(lián)想的力量。Leech認為語音與意義存在著一定的聯(lián)系,即,象似性。[7]不同的音素由于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的不同,從而造成音質(zhì)的不同,給人的感受和由此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也不同。語音的意義常常通過彼此對比得以表現(xiàn)。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韻母的接續(xù)變化表現(xiàn)出詩人情感的變化。詩最初的“ao”音頓時讓人覺得耳邊傳來陣陣秋風之號叫,之后轉到“i”音時變得逼仄,表現(xiàn)出詩人所處的窘迫,無力與嘆息的悲戚情緒彌漫在紙間,而“ei”,“ie”,“ue”等音營造暗淡愁慘的氛圍,表達出詩人的困苦與悲哀,最后“an”的聲音變得宏大,詩的節(jié)奏變得鏗鏘有力,似乎聽得到詩人的吶喊,至此通過聲音可感受到詩人博大的胸懷和崇高的理想?;萏芈脑姟癘 Captain!my Captain!”是為悼念林肯而寫下的著名詩篇。以詩的第一節(jié)為例,前四行短元音的鋪陳,如[i][?][e]密集的集聚,聲音短促,節(jié)奏加快,烘托出一種緊張壓抑的氣氛,到第五行“O heart!heart!heart!”詩人情緒得到了釋放,跺足捶胸的悲痛隨著/a:/這個長元音而喊出來。另外,這一節(jié)詩中,詩人多用爆破音/p/,/b/,/t/,/d/,/k/,/g/,詩中壓抑悲憤的情感借以表達出來。
漢語中的聲調(diào)對比同樣可以讓詩歌產(chǎn)生音樂效果。一般而言,平聲調(diào)中正平和,情緒都不是太激烈,而仄聲髙而短,尤其去聲是從高值到低值的降調(diào),表現(xiàn)出一種有力,堅決的特點。詩人袁枚的《所見》用的是去聲韻。詩人描寫小牧童高坐牛背、大聲唱歌,而后屏住呼吸,意欲捕蟬的情景。由動到靜的變化從聲調(diào)的變化中表現(xiàn)出來。前兩句平聲調(diào)為主,突出了牧童歌聲長且遠,似乎占據(jù)了整個樹林,四個“ng”的音給人以聲音回蕩的感覺。而第四句以“立”結束,去聲的突然,表現(xiàn)出歌聲戛然而止,“i”這個閉口音,也突顯了小牧童聲息不張,小心翼翼的可愛神態(tài)。英語詩歌的韻律是由重讀音節(jié)和輕讀音節(jié)交替出現(xiàn),音高的不斷起伏構成的。英語詩歌根據(jù)輕重音的不同安排,主要有抑揚格,揚抑格,抑抑揚格,揚抑抑格等。抑揚格是英語詩歌中最常用的格,一般用于令人愉悅的主題。而揚抑格則可表現(xiàn)動作突然性有強調(diào),挑戰(zhàn),暴力的意味。英語詩歌往往多種韻律類型一起使用產(chǎn)生變化,形成對比增強詩歌的音樂性。丁尼生的詩“The Eagle”勾勒出一幅雄鷹盤踞巉巖的畫面,用四音步抑揚格寫成。而第一節(jié)的第二行和第三行“close to”與“ringed with”卻是用的揚抑格。揚抑格出現(xiàn)在句首打破之前的韻律慣性,使讀者感到突然與駭異,突出了雄鷹所處位置之高。
漢語詩歌有比興的傳統(tǒng)。程抱一認為,比興不只是敘述藝術的手法,它們在語言中激發(fā)出連接主體與客體的循環(huán)往復的運動,“比”體現(xiàn)了主體→客體的過程,即從人→自然的過程,而“興”則是客體→主體的過程,即自然→人的過程。[8]孟郊的《游子吟》“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辈捎帽扰d手法:兒女像區(qū)區(qū)小草,母愛如春天陽光,兒女又怎能報答那深厚的母愛呢?這兩句完成了從主體→客體→主體的過程。李白的《靜夜思》充分展現(xiàn)了“興”,明月在中國文化中總是與見月懷人,家人團圓聯(lián)系在一起,由明月到思鄉(xiāng)暗合了月的文化象征。
中國的“比興”在西方的修辭學中可以找到它們相應的對等:隱喻和換喻。[8]托馬斯·納什的“Spring”描繪了一幅有聲有色,動靜相宜的“春景圖”。在詩的第一節(jié)中,詩人把芳美之春比喻為一年中歡樂之王,之后的百花爭艷,少女圍舞歡暢,百鳥齊鳴交響的意象也呼應了“歡樂之王”的隱喻。詹姆士·雪利的詩“Death the Leveller”用君王所持的權杖Sceptre和所戴的王冠Crown來指代至高無上的君主,用鐮刀scythe和鐵鍬spade來指代勞苦大眾。詩人利用轉喻表明死亡不會偏袒任何人,在死神面前,眾生平等,不分貴賤。
詩歌意象即詩中形象,是象(物)與意(情)的組合。詩歌意象往往寓情于象,傳遞詩人的情感與情緒。在中國的詩歌中,“流水”多傳達時間流逝,人生苦短,物是人非的感傷。岑參的《敷水歌送竇漸入京》“昔時流水至今流,萬事皆逐東流去?!焙屠畎住秾⑦M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奔词抢C,傳達了流水→流逝→時間→人生的相互聯(lián)綴的聯(lián)想。而在丁尼生的詩“The Brook”里我們也看到流水(時間)之永恒與人生之短暫的對比?!癋or men may come and men may go,/But I go on for ever.”這兩行在詩中重復多次,傳遞一種物是人非的惆悵。“世外桃源”在中西方的詩歌中都有所涉及。在中國的詩歌傳統(tǒng)里,“世外桃源”意味著遠離塵囂,避世清靜的幸福所在。陶淵明的多首詩描畫了美好的桃源生活,如《飲酒》,《歸園田居》。同樣我們在葉芝的詩《茵納斯弗利島》里也看到了詩人向往的返樸歸真的生活:一個小屋、九行豆架、一排蜂巢,早晨的紗霧、午夜的閃亮星光、正午的紫色陽光,傍晚紅雀的翅膀,“And Ishallhavesomepeacethere,forpeacecomes dropping slow,”詩人沐浴在緩緩降落的寧靜之中。
英漢詩歌的互文性閱讀既讓我們突破各自詩歌的視閾,獲得“參差多態(tài)乃幸福本源”的喜悅,同時也讓我們在徜徉詩國的中途有路遇故知的欣然。毫無疑問,對于英漢詩歌的理解、推介、翻譯與教學,互文性閱讀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1]Kristeva,J.Word ,Dialogue and Novel[M]//T.Moi,ed.The Kristeva Reader .Oxford :Basil Blackwell,1986:36-37.
[2]羅蘭·巴特.文本理論[J].上海文論,1987,(5)
[3]Schwitters,Kurt.Poetique de l'intertextualite[M].Paris:DUNOD,1996:16.
[4]洛朗·堅尼,邵煒,譯.形式的戰(zhàn)略[M],轉引自蒂費納·薩莫瓦約.互文性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83.
[5]Intertextuality.http://en.wikipedia.org/wiki/Intertextuality,2015-02-13.
[6]程抱一,涂衛(wèi)群譯.中國詩畫語言研究[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3-14.
[7]Leech,Geoffrey N.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London:Longman Group Ltd.,1969.
[8]程抱一,涂衛(wèi)群,譯.中國詩畫語言研究[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83-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