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森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從《古風》五十九首看李白詩歌的“穿越”之“思”
□陳建森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在《古風》五十九首中,太白之“思”,貴在“穿越”,或逆向穿越到古代,或幻想穿越到神話傳說時代,或異化為物穿越到異質時空。“逆穿”、“幻穿”和“化穿”的使用,既使太白詩歌意象的選擇和組織別出一格,又使其神思的理路、情感邏輯的表達“飄然”“不群”。太白神思的獨運正是其“詩之不可及處”, 或者說是“太白一生大本領”。
《古風》五十九首;“逆穿”;“幻穿”;“化穿”
杜甫在《春日憶李白》詩中認為:“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然太白之“思”如何“飄”?“不群”顯現在何處?老杜在詩中未能具體闡釋。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指出:“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比绻字皇亲裱瓌③乃f的規(guī)律去展開神思,恐難令“讀者但覺杜可學而李不敢學,則天才不可及也”①。在《古風》五十九首中,太白之“思”,貴在“穿越”,或逆向穿越到古代,或幻想穿越到神話傳說時代,或異化為物穿越到異質時空,變幻莫測,“飄然”“不群”,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一
在《古風》五十九首中,太白長于逆向穿越,由“今”入“古”,自由出入古今,站在宇宙之巔評說古今。
如《古風》其一: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zhàn)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圣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
詩一開端太白即站在古今時空之巔“統(tǒng)論前古詩源,志在刪詩垂后,以此發(fā)端,自負不淺”②;從“王風委蔓草”到“綺麗不足珍”,順“古”而下,論千載詩道之不傳;接著由“古”入“今”,申述“圣代復元古”之情狀;“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再次由“今”入“古”,抒寫繼往開來的志趣。趙翼《甌北詩話》卷一認為:“青蓮一生本領,即在五十九首《古風》之第一首,開口便說《大雅》不作,騷人斯起,然詞多哀怨,已非正聲;至揚、馬益流宕,建安以后,更綺麗不足為法;迨有唐文運肇興,而己適當其時,將以刪述繼獲麟之后。是其眼光所注,早已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直欲于千載后上接《風》《雅》。蓋自信其才分之高,趨向之正,足以起八代之衰,而以身任之,非徒大言欺人也?!闭驗樘啄艹焦沤袷孪嗳ピu說古今,故能生出“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如此不同凡響的自負;亦因為其“思”自由出入古今,如天馬行空,不可羈勒,故其神思“飄然”“不群”而“無敵”于天下。
太白之“思”不僅自由出入古今,進而泯合古今。如《古風》其十三:
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觀變窮太易,探元化群生。寂寞綴道論,空簾閉幽情。騶虞不虛來,鸑鷟有時鳴。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腿ヒ丫?,誰人測沉冥。
詩前六句即由“今”入漢,評說嚴君平棄世亦被世所棄之因果悖論?!膀|虞不虛來”,復由漢逆穿至先秦?!秶Z?周語上》:“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表f昭注:“三君云:鸑鷟,鳳之別名也。鸑鷟是五鳳之一。鳳象者五,五色而赤多者,朱雀;黃多者,鹓鶵;紫多者,鸑鷟;青多者,青鸞;白多者,鴻鵠?!薄胞N鷟”是古代漢族民間傳說中的五鳳之一,其“思”又幻穿到沒有歷史記錄的傳說時代。“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用??统碎短旌樱瑖谰讲窞榭托欠笭颗d局拢洹八肌庇上惹鼗氐綕h代。末二句為詩人感嘆,其“思”則由古返“今”。徐禎卿云:“此篇白自讬于君平之詞也?!雹鄞嗽姳砻嫔险f的是“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骨子里要說的是“太白既棄世,世亦棄太白”,可見其“思”自由出入古今,進而泯合古今,說“古”即是說“今”。
太白還將古今時空大挪移,站在宇宙之巔審視世道人生。如《古風》其九:
莊周夢胡蝶,胡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作清淺流。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富貴故如此,營營何所求。
蕭士赟云:“此詩達生者之辭也,然意卻有三節(jié)。謂忽然為人,化為異物,忽為異物,化而為人,一體變易尚未能知,悠悠萬事豈能盡知乎?況又何能知桑田滄海之變乎?故侯種瓜,富貴者固如是也。既燭破此理,則尚何所求而營營茍茍以勞吾生哉?”④此詩前四句逆穿入古,用莊周夢蝶寫“一體更變易”;接著以滄海桑田之宇宙巨變和故侯種瓜之時空大挪移寫“萬事良悠悠”,極力突顯宇宙人生“更變”之難測。末二句站在宇宙之巔審視世道人生,而有“富貴故如此,營營何所求”之深刻體悟。
太白以逆向穿越展開神思,思接千載,視通萬里,進而自由出入古今,進而泯合古今,進而挪移宇宙,超越古今事相評說古今,站在宇宙之巔去體悟世道人心,飄然而來,忽然而去。如果說“飄然”為太白“思”之形貌,那么“不群”則為太白“思”之獨特體悟。
二
趙翼指出太白“然又慕功名,所企羨者,魯仲連、侯嬴、酈食其、張良、韓信、東方朔等??傆兴ⅲ姑妒?,然後拂衣還山,學仙以求長生”⑤。太白想建功立業(yè),垂名於世不假,然“學仙以求長生”恐非實情。
游仙詩的共同特點在于抒情主體通過主觀幻想穿越到無歷史記錄的民間神話傳說中的仙境。先秦游仙詩多寫求仙長生、高蹈輕舉、服食采藥之趣。晉宋以降,郭璞游仙詩多坎壈詠懷,借遺世高蹈發(fā)泄對現實社會的不滿;阮籍《詠懷》借仙隱自處抒寫在現實中沒有找到歸宿的苦悶。在《古風》五十九首中,太白常幻想自己穿越到神話傳說中的仙境,平交仙人。如《古風》其七:
客有鶴上仙,飛飛凌太清。揚言碧云里,自道安期名。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去影忽不見,回風送天聲。舉首遠望之,飄然若流星。愿餐金光草,壽與天齊傾。
此詩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五鶴西北來,飛飛凌太清。仙人綠云上,自道安期名。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飄然下倒景,倏忽無留形。遺我金光草,服之四體輕。將隨赤松去,對博坐蓬瀛?!雹迵妒酚?封禪書》載,安期生乃傳說中的蓬萊仙客,合則見人,不合則隱。《史記?留侯世家》:“愿棄人閑事,欲從赤松子游耳?!彼抉R貞索隱引《列仙傳》云赤松子“神農時雨師也,能入火自燒,崑侖山上隨風雨上下也?!碧谆孟氪┰降缴裨拏髡f中的仙境,平交仙人,安期生送給他“金光草”,“服之四體輕”,飄然下倒景,倏忽無留形,遠離令其郁郁不得志的塵世,又與赤松子蓬瀛對博,遺世忘機。
又如《古風》其四十一:
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揮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云臥游八極,玉顏已千霜。飄飄入無倪,稽首祈上皇。呼我游太素,玉杯賜瓊漿。一餐歷萬歲,何用還故鄉(xiāng)。永隨長風去,天外恣飄揚。
太白幻想自己穿入仙境,折若木,游八極,入無倪,祈上皇,游太素,獲賜瓊漿,“一餐歷萬歲”,完全擺脫了塵世時空的限制和社會秩序對心靈的約束,仙境成為其詩意地棲居的精神家園。再看《古風》其五:
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中有綠發(fā)翁,披云臥松雪。不笑亦不語,冥棲在巖穴。我來逢真人,長跪問寶訣。粲然啟玉齒,授以煉藥說。銘骨傳其語,竦身已電滅。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吾將營丹砂,永與世人別。
太白仙境中的真人“綠發(fā)翁”,竦身電滅,來去無蹤,“仰望不可及”,而“吾將營丹砂,永與世人別”,“蓋士之不得志於時者,姑寄其意於此耳?!雹?/p>
再看《古風》其十七:
金華牧羊兒,乃是紫煙客。我愿從之游,未去發(fā)已白。不知繁華子,擾擾何所迫。昆山采瓊蕊,可以煉精魄。
太白幻穿到神話傳說中的仙境,所遇多為遺世獨立,超塵脫俗之高仙。葛立方《韻語陽秋》云:“李太白《古風》兩卷近七十篇,身欲為神仙者殆十三四?;蛴衍饺囟b太清,或欲挾兩龍而凌倒景,或欲留玉兒上蓬山,或欲欲折若木而游八極,或欲結交王子晉,或欲高揖衛(wèi)叔卿,或欲借白鹿於赤松子,或欲餐金光於安期生,豈非賀季真有謫仙之目,而因為是以信其說耶?抑身不用郁郁不得志而思高舉遠引耶?”⑧“我愿從之游,未去發(fā)已白”,可見,太白言營丹砂,采瓊蕊,煉精魄,求仙采藥,不過是其在現實中郁郁不得志而生發(fā)的憤激之語,實非其本心。
太白在現實中難以尋到出路和歸宿,非幻穿到超塵脫俗之仙境不足以排解其內心的矛盾和苦悶,非神遇遺世獨立之高仙不足以傾訴其不同凡俗的人生志趣,非平交高仙不足以滿足其持才自傲的心性。仙境不過是太白托仙放懷,詩意地棲居的精神家園而已。
三
在《古風》五十九首中,太白還常將自己化為異物,穿越到異質時空,與物異質同構,神與物游,其形為象,其義合征。如《古風》其三十八:
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雖照陽春暉,復悲高秋月。飛霜早淅瀝,綠艷恐休歇。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fā)。
蕭士赟云:“首兩句謂君子在野,未能自拔于眾人之中。三句至六句謂雖蒙主知,而小人之讒譖者已至,孤寒之士亦如是而已矣。末句則謂若非在位之人,引類拔萃而薦用之,雖有馨香,何以自見哉?”⑨陳沆《詩比興箋》云:“在野不能自拔,雖蒙主知,已被眾忌,若無當位之人,披拂而吹噓之,雖有德馨,何由自達哉!此自傷遇主被讒,孤立莫援也?!雹獍词捠口S、陳沆的“比興”對號解說,此詩中的孤蘭喻君子在野,“雖照陽春暉”喻“雖蒙主知”,“飛霜早淅瀝”喻“已被眾忌”,“清風吹”喻“在位之人引類拔萃而薦用之”。然只要梳理其邏輯脈絡便可知,既然孤蘭“雖照陽春暉”喻已“蒙主知”,即使“無清風吹”,其香氣早已被君聞知,不需要再問“香氣為誰發(fā)”了??梢姡扰d比附,常陷于牽強附會。就詩本身而言,全詩完全按照蘭草的生活習性來寫其生存境況,寫生在幽園的孤蘭被眾草淹沒,雖沐春暉,復遇霜摧,恐綠艷難久,若無清風吹送,則不知香為誰發(fā)。而太白自負奇才,懷才不遇,若無伯樂推薦,則不知滿腹經綸為誰所用。孤蘭與太白一為物一為人,然二者的生存狀況有內在的相似性,換句話說,孤蘭與太白之間構成一種異質同構的關系。因而,詩人通過異質同構展開神思,人異化為孤蘭,寫孤蘭的生存狀況即象征太白生存狀況。
又如《古風》其二十六:
碧荷生幽泉,朝日艷且鮮。秋花冒綠水,密葉羅青煙。秀色空絕世,馨香為誰傳。坐看飛霜滿,凋此紅芳年。結根未得所,愿托華池邊。
秀色絕世的碧荷,有三大憾事:一是生于幽泉,不為人知;二是“結根未得所”;三是飛霜凋芳年。蕭士赟云此詩“謂君子有絕世之行,處於僻野而不為世所知,當恐老之將至,而所抱不見於所用,安得讬身於朝廷之上而用世哉?是亦太白自傷之意也歟?”?碧荷與太白的際遇亦構成異質同構的象征關系。
又如《古風》其三十三:
北溟有巨魚,身長數千里。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燀赫因風起。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已?!按思偾f生之言以自況也”?。莊生所言之北溟巨魚,其生存習性與太白志存高遠的志趣亦構成異質同構的象征關系。
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辯》中曾指出:“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郁?!标愅㈧陶J為“世人論詩,多以太白之縱橫超逸為變,而以杜陵之整齊嚴肅為正。此第論形骸,不知本原也”,“大約自風騷以迄太白,皆一線相承……故余謂自風騷以迄太白,詩之正也,詩之古也”?。從以上三首詩看來,太白異化為物,以象征展開神思,神與物游,既隨物以宛轉,亦與心而徘徊?,將風騷開創(chuàng)的賦比興傳統(tǒng)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陳廷焯還認為“太白一生大本領,全在古風五十五首。今讀其詩,何等樸拙,何等忠厚。至如蜀道難、行路難、天姥吟、鳴皋行等篇,粗而不精,枝而不理,絕非太白高作”?。他認為“精”、“理”是“太白一生大本領”,而《古風》組詩則是“太白一生大本領”的集中體現。清代趙翼認為“(太白)詩之不可及處在乎神識超邁,飄然而來,忽然而去,不屑于雕章琢句,亦不勞勞于鏤心刻骨,自有天馬行空,不可羈勒之勢?!?其實,李白“志在刪述”,主張“復元古”,總欲有所建立,垂名於世,然後拂衣還山,這些“神識”,在其所處的時代并不見得有多么“超邁”。
從《古風》五十九首觀之,李白善用穿越展開神思,具體體現在如下三個方面:一是他喜歡“逆穿”到古代,與其仰慕的歷史上的英雄豪杰魯仲連、侯嬴、酈食其、張良、韓信、東方朔等出入古今,騰挪宇宙,并站在歷史時空之巔評古論今。這使其詩具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豪放氣象。二是他喜歡“幻穿”到神話傳說中的仙境,平交安期生、赤松子、王子晉、衛(wèi)叔卿等高仙,躡太清,凌倒景,飲漿對博,尋找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這使其詩具有自由放任、超塵脫俗的飄逸氣度。三是他喜歡“化穿”到異質時空,神與物游,隨物宛轉,與心徘徊。這使其詩寫氣圖貌具有“神用象通,情變所孕”?的“精”、“理”風神?!澳娲?、“幻穿”和“化穿”的使用,既使太白詩歌意象的選擇和組織別出一格,又使其神思的理路、情感邏輯的表達“飄然”“不群”,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太白神思的獨運正是其“詩之不可及處”,或者說是“太白一生大本領”。我們同時亦發(fā)現,太白的意識形態(tài)并沒有超越他的時代,他的詩歌幾乎沒有“超穿”到未來,缺乏對未來世界的思索和展望,這當與其“志在刪述”的文化價值取向以及主張“復元古”的審美追求息息相關。■
注:
①趙翼《甌北詩話》卷二,鳳凰出版社2009年版。
②《李白集校注》(一)第92頁引胡震亨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③《李白集校注》(一)第117頁引徐禎卿語。
④同上第111頁引蕭士赟語。
⑤趙翼《甌北詩話》卷一。
⑥見《李白集校注》(一)第106頁【?!俊?/p>
⑦《李白集校注》(一)第103頁引《唐宋詩醇》語。
⑧《李白集校注》(一)第107頁引葛立方語。
⑨同上第160頁引蕭士赟語。
⑩同上第161頁引陳沆語。
?《李白集校注》(一)第142—143頁引蕭士赟語。
?《李白集校注》(一)第153頁引徐禎卿語。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七。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七。
?趙翼《甌北詩話》卷一。
?劉勰《文心雕龍?神思》。
【責任編輯 吳慶豐】
The “Traversing” of Yearning in Li Bai’sGufeng Poems Fifty-Nine
CHEN Jian-she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InGufengl Poems Fifty-Nine, the essence of Li Bai’s yearning lies in “traversing”, or inverse to the ancient times; or traverse to the future mythological times, or pass through to an alienated times and space. Such writing technique not only makes his poems outstanding in the choice of images and texture construction, but also endows his poems with a gracefulness in the spiritual and emotional expressing. The use of this unique skill is exactly “realms where poems will never reach”, or in other words “a great ability of Tai Bai”.
Gufengl Poems Fifty-Nine; inversing; traversing; alienation
I222.7
A
1004-4671(2015)06-0003-04
2015-10-06
陳建森(1957~),男,廣東羅定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文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戲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