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菁
(江蘇警官學院,南京 210031)
人物的錯位與降級
——《離開科羅諾斯之路》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之深層比較
王 菁
(江蘇警官學院,南京 210031)
福斯特的短篇小說《離開科羅諾斯之路》與索福克勒斯的戲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一直是文學界熱衷比較的文本。兩部作品雖然在場景、人物、意象等方面十分相似,但這種表面的相似實際上與它們內在的偏離構成了強烈的反諷。通過分析兩部作品中人物的構架、劃分人物陣營,來全面剖析主人公盧卡斯先生和其女兒埃塞爾的身份錯位與降級,從結構角度闡釋《離開科羅諾斯之路》對《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的深層反諷。
《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錯位;降級;反諷
《離開科羅諾斯之路》是E·M·福斯特早期重要的短篇小說,其故事情節(jié)與主題成為福斯特后期很多長篇小說的縮影。在《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無論是故事發(fā)生地,還是故事中的主人公——盧卡斯先生和他的女兒埃塞爾,都滲透著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的痕跡。Laurent Lepaludier將這兩部作品作為戲劇與短篇小說的互文本質研究的一個經(jīng)典例證[1]。Catherine Belling認為,“很大程度上,故事的深意在于它與希臘戲劇的偏離”[2]。她把盧卡斯先生的悲劇歸結于父女溝通的失敗,認為《離開科羅諾斯之路》表達對于現(xiàn)代老年人尊重與關懷的期許。P·V·Subrahmaniam評論,盧卡斯先生“一方面幸免于難,另一方面則毀于一旦,在故事尾聲,他被‘降級’(degraded)了”[3]。
國內學者對《離開科羅諾斯之路》的研究側重于對文本的闡釋:通過對地名與人物的互文性探討[4]18,比較盧卡斯先生與俄狄浦斯命運的異同[5]129;通過研究泉水意象[6]73,探討超自然幻想與現(xiàn)實的落差[7]36;以古為鏡,探討“古代悲劇”在現(xiàn)代社會中折射出的“無根空虛狀態(tài)”[5]128以及這部現(xiàn)代悲劇所反映的社會問題,以期表達福斯特作品中一再傳達的“只有連結”的祈望。
這些研究雖然都對《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與《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的人物關系尤其是父女關系的映照與偏離進行了探討,但是都建立在把《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作為一個淺層對應的參照系的基礎上,從而忽視了兩個文本中整個人物的宏觀構架,無法挖掘《離開科羅諾斯之路》對《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的結構反諷與深層背離。因此,只有將《離開科羅諾斯之路》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平行地分析兩部作品中全部人物的設置,才能從宏觀上厘清人物的建構,在比較中彰顯盧卡斯先生的“降級”和埃塞爾的身份“錯位”,凸顯《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的深層結構反諷。
《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是索??死账埂斑輵騽 比壳械囊徊浚薪印抖淼移炙雇酢泛汀栋蔡岣昴?。在這部劇中,年老失明的俄狄浦斯在女兒安提戈涅的陪伴下,流浪到雅典城外的一處圣林[8]2。了解到此處就是科羅諾斯后,俄狄浦斯記起阿波羅的神諭在預示他“弒父娶母”命運的同時,也指出科羅諾斯將是他的安息之地。在科羅諾斯人民的質問中,俄狄浦斯呼號自己也是命運的受害者,并要求面見雅典國王忒修斯。最終,俄狄浦斯的莊嚴風度贏得了當?shù)厝说淖鹬兀诋數(shù)厝说闹敢?,他讓女兒安提戈涅以“泉水”施行贖罪禮,洗凈他冒犯圣林的罪過。接著,俄狄浦斯的另一個女兒伊斯墨涅也來到雅典城外。她告訴俄狄浦斯,忒拜的聯(lián)合統(tǒng)治者克瑞翁正帶兵前來??巳鹞太@知俄狄浦斯的安息之地會給所在城邦世世代代帶來福祉與庇佑,打算將俄狄浦斯帶回忒拜。俄狄浦斯痛恨當初將他驅逐出境的兩個兒子和克瑞翁,相信只有神諭所指的科羅諾斯才是自己的安息之地,所以他斷然不愿再回忒拜??巳鹞虅裾f無果,只能強行帶走俄狄浦斯的兩個女兒,要挾俄狄浦斯回忒拜。后來,雅典國王忒修斯來到俄狄浦斯身邊。俄狄浦斯告訴忒修斯,神諭指出他的安葬之地會給所在城邦帶來福祉。忒修斯同情俄狄浦斯的命運,答應讓俄狄浦斯安息在科羅諾斯,同時帶兵救回俄狄浦斯的兩個女兒。這場沖突過后,俄狄浦斯的兒子波呂涅刻斯也流浪到雅典,請求見俄狄浦斯一面。他向俄狄浦斯控訴埃忒奧克洛斯和克瑞翁奪權的暴行,哭訴自己流亡生活的艱辛,并希望父親能夠站在他一方(神諭指出獲得俄狄浦斯支持一方將贏得勝利)。他說他已聯(lián)合其他城邦來重奪王位,萬事俱備,只欠父親的支持。但是,無論波呂涅刻斯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俄狄浦斯都不愿離開科羅諾斯,他痛恨這兩個忘恩負義將他驅逐出境的兒子,第二場沖突結束。故事最后,伴隨著隆隆的雷電聲,俄狄浦斯感知到了神在召喚他的死亡。在忒修斯的幫助下,俄狄浦斯長眠于科羅諾斯。
在《離開科羅諾斯之路》[9]195中,英國游客盧卡斯先生和女兒埃塞爾來到希臘。隨行的還有福爾曼太太,年輕的格雷漢姆和導游。盧卡斯先生已經(jīng)老邁,他的女兒埃塞爾因對老父親無微不至的關懷,被福爾曼太太贊作“安提戈涅”。盧卡斯先生先于其他人來到一家希臘旅店外的一處樹林,看到中空的樹干里流出潺潺的泉水和當?shù)厝嗽跇涓芍泄┓畹纳颀?,靈魂受到了極大的觸動,因此他決定留宿在旅店,感受大自然與神靈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但是,他的女兒埃塞爾卻不愿就此停留,她和同行的游客都覺得這家旅店是想榨取盧卡斯先生的錢財。在勸說未果的情況下,埃塞爾請求格雷漢姆將盧卡斯先生強行帶走。于是年邁的盧卡斯先生無奈地踏上了“離開科羅諾斯之路”。最后,故事的背景又回到了英國,埃塞爾已經(jīng)快要嫁人,而盧卡斯先生成了一個整天抱怨、遇事冷漠的人。后來,埃塞爾偶然得知她強行帶走盧卡斯先生的當晚,災難突至,希臘旅店被倒塌的樹木壓垮,旅店一家人也在災難中全數(shù)殞命。埃塞爾感激上蒼的庇佑,但盧卡斯先生卻對自己的死里逃生充耳不聞,繼續(xù)叨念著生活瑣事。
在《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英國旅行團中的福爾曼太太明確指出了俄狄浦斯和安提戈涅與盧卡斯先生和埃塞爾的對應關系:“當然,你和你父親,就是安提戈涅和俄狄浦斯,所以你們理當駐足在科羅諾斯!”[9]198然而除年事已高之外,盧卡斯先生與俄狄浦斯根本沒有那么類似。《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的俄狄浦斯雖然老邁失明,但他始終保有尊嚴與選擇的權利:他受到了忒修斯國王的尊重與庇護,他可以痛斥與詛咒兩個不孝的兒子,他欣然遵照神諭獲得了平靜的死亡。因此,悲劇的本質并沒有改變俄狄浦斯主人公的地位,反而凸顯了他的尊嚴與抉擇。相反,俄狄浦斯的現(xiàn)代對應——盧卡斯先生,卻被殘忍地剝奪了選擇的權利,被強行帶離了他心目中的“應許之地”。盧卡斯先生主人公地位的“錯位”與“降級”不僅表現(xiàn)在他凄涼晚景中,而且始終滲透在《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
(一)錯位:福爾曼太太言辭暗指
福爾曼太太是《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英國旅行團的一位成員,小說對她的描寫不多,但她是明確指出盧卡斯先生和埃塞爾與俄狄浦斯和安提戈涅對應關系的人:福爾曼太太總是稱埃塞爾為安提戈涅,而盧卡斯先生只好充當俄狄浦斯的角色,這也是大眾心目中他唯一能充當?shù)慕巧?]195。仔細考慮福斯特的表述,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在福爾曼太太和同行游客的眼中,先有像安提戈涅一樣孝順的埃塞爾,后有像俄狄浦斯一樣需要照顧的盧卡斯先生;而不是先有主人公盧卡斯先生,才有照顧盧卡斯先生的埃塞爾。在他們眼中,盧卡斯先生的存在不為別的,只為證明與凸顯埃塞爾是一個多么孝順的女兒。而且,盧卡斯先生倔強的脾氣、古怪的性格,在同行人員看來,也只能證明埃塞爾對他的關懷是多么的有難度,多么的無微不至。
因此,本是主人公的盧卡斯先生在大眾眼中儼然只是孝順女兒的“陪襯”。通過福爾曼太太之口,盧卡斯先生的主人公地位第一次受到了挑戰(zhàn)。
(二)降級:“唯二”的幸存者——盧卡斯先生和一頭豬
在福斯特小說的結尾,埃塞爾從一份希臘報紙上得知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奪走了小旅店中的五口人的性命,而那家旅店就是盧卡斯先生當日執(zhí)意要過夜的地方。從這個角度看,如果埃塞爾沒有強行帶走父親,那么盧卡斯先生必定也要遭受不幸。因此,盧卡斯先生是這場災難的幸存者。同樣,小說還介紹了另一個細節(jié):隨行的導游討價還價,從旅店人家處買下一頭豬,這頭豬在被帶離科羅諾斯時,“發(fā)出尖銳的嘶叫聲”[9]200??梢哉f,如果導游沒有買下這頭豬,它很可能也會和它的主人一樣在風暴中死去。因此,這頭豬也成為了災難的幸存者?!拔ǘ钡膬蓚€被強行帶走的幸存者——盧卡斯先生和一頭豬——這樣一個奇異的組合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令人哭笑不得。
但是,“唯二”幸存者并非偶然,它透露出一條重要的訊息:老邁的盧卡斯先生不僅失去了決策的尊嚴,甚至喪失了作為人的權利——和豬一樣被強行帶走,和豬一樣“被幸存”在這個世界上。更具諷刺意義的是,如果這頭豬有任何意識的話,它很可能慶幸自己的幸存;然而盧卡斯先生雖然知道幸免于難,卻毫不在意:“他什么也沒說,繼續(xù)忙著給房東寫抱怨信”[9]202。
綜合以上兩點,本是主人公的盧卡斯先生,在“錯位”地成為女兒的陪襯后,再一次淪為和豬一起成為“幸存者”,他的主人公地位又一次受到挑戰(zhàn)。毫無疑問,經(jīng)歷“錯位”與“降級”的盧卡斯先生,他的主人公地位已名存實亡,比之他在希臘悲劇中的對應者俄狄浦斯,他空有小說主人公的虛名,喪失了主人公的尊嚴。
長期以來,對《離開科羅諾斯之路》的人物討論都局限于盧卡斯先生和埃塞爾,而忽視了小說中整體人物建構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的平行比較。本節(jié)首先羅列兩部作品中的人物,并通過分析人物的言行來劃分人物的陣營,從結構上闡釋埃塞爾對古希臘原型安提戈涅的兩次角色“錯位”。
(一)人物陣營的劃分
《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的主要人物是:老邁失明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的女兒安提戈涅和伊斯默涅、忒拜的統(tǒng)治者克瑞翁和埃忒奧克洛斯、俄狄浦斯被流放的兒子波呂涅刻斯、雅典國王忒修斯和他的臣民。故事中的俄狄浦斯背負“殺父娶母”的罪名,長年漂泊。在受到神諭指引后,他獲知科羅諾斯就是他的安息之地。他愛憎分明,痛恨將他驅逐的兩個不孝子,信任同情他命運的雅典國王忒修斯。忒修斯亦同情俄狄浦斯,并答應為其提供庇護與安葬,后來還為挽救俄狄浦斯的兩個女兒,不惜與克瑞翁大動干戈。由此可知,俄狄浦斯想要留在科羅諾斯,兩個女兒和忒修斯也尊重與支持他的意愿;相反,克瑞翁和波呂涅刻斯則為了各自的利益,妄圖迫使俄狄浦斯離開科羅諾斯。
《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的主要人物有:盧卡斯先生、埃塞爾、福爾曼太太、格雷漢姆先生、導游和小旅店一家五口人。盧卡斯先生本來“慶幸他們自己帶了食物,可以在野外就餐”[9]195,而不用去那家旅店??墒窃谑艿街锌諛涓芍袖彤?shù)厝藬[放的神龕的觸動后,他對旅店一家人的印象卻大為改觀:“這些人看起來友好而文明”,“很快我們將成為朋友”,“雖然沒和他們說過話”,但他“愛這些人,就像他熱愛樹影下活動著、呼吸著或存在著的一切那般”[9]198。更重要的是,盧卡斯先生決心留宿旅店,因為他不愿意離開這個“某一刻,他不僅發(fā)現(xiàn)了希臘,還有英國,甚至整個世界和生活”[9]197的地方。他明白回到英國就意味著老無所依,而在科羅諾斯,“這個地方屬于他”[9]196。與此同時,小旅店的擁有者——一位紡線的老婦人,對盧卡斯先生的留宿歡迎有加,旅店里的兩個孩子也朝著強行帶走盧卡斯先生的格雷漢姆擲石子,旅店里的年輕人甚至為挽留盧卡斯先生和格雷漢姆大打出手。通過這些描述,我們可以看出盧卡斯先生和旅店一家人都持有“希望盧卡斯先生留在科羅諾斯”的立場;相反,以埃塞爾為代表的英國旅行團則都反對盧卡斯先生留在科羅諾斯。
通過上述對人物立場的羅列與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離開科羅諾斯之路》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一條共同的主線:主人公在科羅諾斯的去留問題。而對于主人公的去留,每部作品中的人物又持有鮮明的立場,構成相對的兩個陣營。由此,兩部作品中的人物陣營可以依據(jù)“是否尊重主人公意愿,支持主人公(盧卡斯先生或俄狄浦斯)留在科羅諾斯”劃分,見表1:
從陣營的劃分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埃塞爾身份的第一次“錯位”:被公認為“安提戈涅”的埃塞爾與安提戈涅非但不屬同一陣營,反而“倒戈相向”,公然違背父親盧卡斯先生的意愿。另一方面,被英國旅行團嗤之以鼻的希臘旅店一家卻與盧卡斯先生同屬一個陣營,捍衛(wèi)主人公留在科羅諾斯,而他們的努力竟然對應了《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忒修斯和雅典人民為俄狄浦斯而戰(zhàn)的英姿。因此,在古希臘悲劇的投影下,《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人物的立場錯位,尤其是埃塞爾與古希臘原型安提戈涅的角色偏離,為福斯特這篇小說增添了強烈的反諷意味。
(二)兩大陣營的斗爭:勸說還是武力
仔細分析《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的情節(jié),可以梳理出以武力和勸說為標志的兩場陣營對抗。第一次對抗出現(xiàn)在克瑞翁(與俄狄浦斯的小兒子埃忒奧克洛斯聯(lián)合統(tǒng)治忒拜)在獲知俄狄浦斯的安葬之地將給所在城邦帶來福祉后,來到雅典城外,妄圖強行帶走俄狄浦斯。但在忒修斯和雅典人民的阻攔下,克瑞翁無奈只能擄走安提戈涅和伊斯默涅來要挾俄狄浦斯。最終,對抗以雅典國王忒修斯救回了安提戈涅和伊斯默涅告終。第二次陣營對抗出現(xiàn)在俄狄浦斯的大兒子波呂涅刻斯與俄狄浦斯的相遇。波呂涅刻斯原本是忒拜的統(tǒng)治者,后被克瑞翁與弟弟埃忒奧克洛斯聯(lián)合奪權。為此,他不惜集結軍隊,希望重奪忒拜。因為神諭指出俄狄浦斯支持的一方將贏得戰(zhàn)爭的勝利,所以他苦尋父親,哀求俄狄浦斯支持他重奪忒拜。可是,任憑他如何勸說,這場對抗還是以俄狄浦斯不為其所動、堅持留在科羅諾斯而告終。根據(jù)對兩場對抗的梳理,我們可以總結出《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陣營對抗的兩種模式:克瑞翁動用武力威脅俄狄浦斯,波呂涅刻斯憑借雄辯勸說俄狄浦斯,但兩場對抗均以俄狄浦斯的勝利告終。
同樣,《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也分別以武力與勸說形成了兩場陣營對抗。第一次是埃塞爾千方百計勸說盧卡斯先生離開科羅諾斯:“好爸爸,是我不對,我不該那么開玩笑,我知道錯了。但是,我們不能離開旅行團單獨行動啊,要知道,在這住一晚我們就趕不上佩雷特港的游船了”[9]199。但是,無論埃塞爾“勸說還是懇求”[9]199,盧卡斯先生仍舊一意孤行。在勸說無果的情況下,埃塞爾只能無奈地陪著父親先生進了旅店,但她仍舊不放棄。同時,福爾曼太太說起了“跳蚤”,格雷漢姆說旅店老板可能“傷害”盧卡斯先生,希望借此打消盧卡斯先生留宿的念頭。然而,盧卡斯先生卻不在乎這些,他相信“在這個地方,和當?shù)厝艘黄?,正有一項莊嚴的活動等待著他,這項活動將使整個世界變得美好”[9]200,而“他要是離開了這個賦予他歡樂與祥和的地方,他就要成為傻瓜和懦夫了”[9]199。最后,盧卡斯先生甚至提出自己可以獨自留在旅店。眼看情況一發(fā)不可收拾,埃塞爾請求同行的格雷漢姆先生幫助,由此引發(fā)了第二場陣營對抗:“我不擅長勸人,但是我也許可以采取另一種方式幫助你”[9]200。在得到埃塞爾的默許之后,格雷漢姆“抬起盧卡斯先生并把他放在鞍上”[9]200,盧卡斯先生就這樣走上了離開科羅諾斯之路。對于格雷漢姆的武力,盧卡斯先生“什么也沒說,他也沒什么可說的,即使意識到樹蔭不在,泉水不聞,他還是面無表情”[9]200。但是,希臘旅店一家卻捍衛(wèi)起盧卡斯先生,先是兩個孩子朝著格雷漢姆擲石子,后是旅店的年輕人攔下盧卡斯先生的騾子。但最終他們都沒有敵得過格雷漢姆的身手??梢哉f,《離開科羅諾斯之路》延續(xù)了武力與勸說的對抗模式:埃塞爾通過勸說讓盧卡斯先生離開科羅諾斯,格雷漢姆通過武力帶走了盧卡斯先生。兩場對抗的最終結果是反對方獲得勝利,迫使盧卡斯先生離開了科羅諾斯。對于兩部作品中武力與勸說的陣營對抗模式見表2:
通過表2可以看出,埃塞爾的角色又經(jīng)歷了第二次“錯位”:本該是支持陣營中“安提戈涅”的埃塞爾,非但進入了反對陣營,并且憑借“勸說”的反對模式,埃塞爾實際上對應了《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俄狄浦斯的不肖子波呂涅刻斯。同時,格雷漢姆憑借“武力”擄走盧卡斯先生的反對模式,對應了《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的克瑞翁。諷刺的是,克瑞翁作為忒拜的統(tǒng)治者,是為了城邦利益才要擄走俄狄浦斯;而對于格雷漢姆,除了可以在埃塞爾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strength)[9]201外,他與盧卡斯先生沒有任何利益瓜葛。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中的“勸說方”與“武力方”——波呂涅刻斯和克瑞翁——是對抗關系,他們是為了對抗彼此才爭取俄狄浦斯的支持。而《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的“勸說方”與“武力方”——埃塞爾和格雷漢姆——卻是合作關系。并且,他們通過合作,最后以武力的方式成功地帶走了盧卡斯先生。這場武力的勝利,何嘗不是另一層諷刺。
綜合以上分析,本節(jié)通過梳理人物言行、確立人物立場,按照“是否尊重主人公意愿,支持主人公留在科羅諾斯”來劃分人物陣營,指出了埃塞爾身份的第一次“錯位”和旅店一家人與忒修斯的對應;接著根據(jù)“反對主人公留在科羅諾斯,勸說還是武力?”的分析,提出了埃塞爾身份的第二次“錯位”;在此基礎上,埃塞爾和格雷漢姆諷刺的合作關系以及《離開科羅諾斯之路》中“武力的勝利”,又進一步為福斯特的這篇小說增強了反諷意味。
在《短篇小說集》(Collected Short Stories of E ·M·Forster)中,福斯特道出了《離開科羅諾斯之路》的創(chuàng)作背景:“第二年,我在希臘又一次復寫了這個模式,那時,《離開科羅諾斯之路》好似就懸掛在奧林匹亞不遠處的中空樹干上,使我靈感一現(xiàn)”[10]??梢哉f,福斯特的早期作品浸潤著深深的希臘情懷,而他的整個寫作軌跡都延續(xù)著“錯位(displacement)”[11]與“降級(degradation)”的主線。本文正是綜合了福斯特的希臘情懷與其作品中“錯位”和“降級”的主線,通過《離開科羅諾斯之路》與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的平行比較,從文本中挖掘盧卡斯先生主人公地位的名不副實,闡釋盧卡斯先生和埃塞爾錯位的主人公身份;同時,在分析兩部作品中人物立場的基礎上,以“是否支持主人公留在科羅諾斯”為依據(jù),劃分了兩部作品中的人物陣營及其對抗;并細化“反對陣營”,解析出“勸說”和“武力”兩種反對模式。綜上所述,正是福斯特小說與古希臘悲劇層層嵌套又貌合神離的人物關系,才為這篇小說賦予了強烈的反諷意味與高超的藝術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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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placement and Degradations of Characters:Comparative Studies on The Road from Colonus and Oedipus at Colonus
WANG Jing
(Jiangsu Police Institute Foreign Affairs Office,Nanjing Jiangsu 210031,China)
E·M?·Forster’s The Road from Colonus has been popularly studied with Sophocles’Oedipus at Colonus.Although the two works share features such as Colonus the setting,characters and symbols,their similarities actually imply great irony by hiding inherent disparities.This article is to place The Road from Colonus under a panoramic projection of the Greek tragedy.By analyzing all characters in the two works and diving each party on the basis of characters’standpoint,the article addresses the structural displacement and degradations of Mr.Lucas and Ethel from their Greek prototypes,which generates deep irony in Forster’s modern story.
The Road from Colonus;Oedipus at Colonus;displacement;degradations;irony
I106.4
A
1672-0539(2015)04-0087-05
編輯:魯彥琪
10.3969/j.issn.1672-0539.2015.04.018
2014-09-15
王菁(1990-),女,江蘇常州人,碩士,教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與海外漢學翻譯研究。E-mail:roy190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