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朱玉玲
(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山東青島,266000)
防治刑事錯案的證據調查分析
——以取證、舉證、質證、認證四個司法證明環(huán)節(jié)為視角
王莉,朱玉玲
(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山東青島,266000)
為了更有效地將刑事錯案扼殺在搖籃里,有必要抓住司法改革的契機,從刑事訴訟之靈魂——證據調查入手,對取證、舉證、質證及認證四個證據調查環(huán)節(jié)中的典型詬病——諸如刑訊逼供、無罪證據的舉證、證人出庭作證、無效辯護和法官認證方式等問題——進行分析,以期探尋防治刑事錯案的有效路徑。
刑事錯案;證據調查;證據裁判原則
一系列刑事錯案的曝光為我國司法公正與司法權威的實現亮起了紅燈,司法不公頻頻沖擊著社會公眾的道德底線,司法公信力自然大打折扣。雖然現實中的“不枉不縱”只能作為刑事司法活動中的理想追求,即使是法治國家也無法完全做到,但我們也不能以此為借口對刑事錯案放之任之。刑事錯案的防治在我國已迫在眉睫,亟待解決。鑒于證據在刑事案件中的重要作用,證據調查是否正當合理便是錯案能否產生的關鍵性問題。①證據是司法人員認定案件事實的中介,證據調查是司法裁判的基礎。因此,筆者致力于對刑事訴訟中的證據調查展開研究,具體表現為研究偵查機關的取證活動、控辯雙方的舉證活動、質證活動以及法官的認證活動,②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行政訴訟不同,單純以審判程序為坐標所劃分的取證、舉證、質證和認證四個證明過程并不適用于刑事訴訟,這是因為在刑事訴訟的偵查、起訴和審判程序中都存在著刑事證明的過程。需要說明的是,筆者在此僅僅是針對刑事訴訟活動中的證據調查環(huán)節(jié)所進行的劃分,只是鑒于篇幅原因才沒有覆蓋刑事訴訟過程中關于取證、舉證、質證、認證的全部內容,只是選取了每個訴訟過程中典型的情形進行了分析。以期探尋能夠降低錯案率的有效措施,最大限度地防止刑事錯案的發(fā)生。
每一件刑事錯案的發(fā)生都是多個原因釀成的悲劇,與證據相關的原因無外乎虛假的證人證言、被告人的虛假口供、被害人的虛假陳述、同案犯的偽證、錯誤的鑒定結論、偵查機關的不當行為、審判機關的不當行為、對無罪證據的忽視以及法律定性不明等。[1]通過對我國刑事錯案致錯原因的實證分析,①以我國50起涉嫌殺人罪的刑事錯案為樣本,其中存在“被害人虛假陳述”的有1起,占2%;存在“同案犯偽證”的有1起,占2%;存在“法律定性不明”的有1起,占2%;存在“鑒定結論錯誤”的有4起,占8%;存在“審判機關不當行為”的有9起,占18%;存在“虛假證人證言”的有10起,占20%;存在“忽視無罪證據”的有10起,占20%;存在“鑒定缺陷”的有10起,占20%;存在“被告人虛假口供”的有47起,占94%;存在“偵查機關刑訊逼供、暴力取證”的有48起,占96%。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刑訊逼供往往是刑事錯案的主要締結者。正是因為有刑訊逼供的存在,犯罪嫌疑人才不得不作出認罪的虛假供述以求不再遭受身心折磨,錯案自然“應運而生”。在我國,刑訊逼供行為屢屢被打擊,但卻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為了更好地在夾縫中生存,刑訊逼供的方式也由肉體折磨向精神折磨轉變。由于刑訊逼供在查證以及認定上存在很大難度,因此,即便是在立法不斷完善的大背景下,②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和司法部聯(lián)合頒發(fā)了《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50條、第54條、第116條以及2012年《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95條均對刑訊逼供所獲取的證據進行了排除限制規(guī)定。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見》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關于深化檢察改革的意見》均對刑訊逼供的源頭預防以及證據裁判規(guī)則做出了原則性的指導意見。司法和執(zhí)法的效果仍不盡如人意。不得不說,這與我國相關法律規(guī)定缺乏實際可操作性有著密切的關系。試想,如果紙面上的制度過于粗線條,那么預想的制度效果很有可能在司法實踐中被磨滅,一旦缺少了正確的制度指導作用,又何談將應然的制度轉化為實然的制度。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刑訊逼供對人權以及司法公正的荼毒,筆者從制度完善的層面作出以下構想:
(一)完善口供補強規(guī)則
為了阻止刑訊逼供行為繼續(xù)侵犯人權、擾亂司法秩序,只能先從破除“口供情結”入手,因此,我國確立了口供補強規(guī)則。③我國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46條是關于口供補強規(guī)則的規(guī)定:“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充分確實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第53條第1款保留了這些規(guī)定,且隨后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83條對此作了進一步的細化規(guī)定:“審查被告人供述和辯解,應當結合控辯雙方提供的所有證據以及被告人的全部供述和辯解進行。被告人庭審中翻供,但不能合理說明翻供原因或者其辯解與全案證據矛盾,而其庭前供述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的,可采信其庭前供述。被告人庭前供述和辯解存在反復,但庭審中供認,且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的,可采信其庭審供述;被告人庭前供述和辯解存在反復,庭審中不供認,且無其他證據與庭前供述印證的,不得采信其庭前供述。”然而,看似具體明確的制度規(guī)定在司法適用上仍存有模糊地帶,典型的問題就在于立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共犯之間的口供補強問題。筆者認為,相關法律或者司法解釋應當明確規(guī)定,共犯之間的口供不能互相起補強作用,原因有二。第一,從證據類型的角度上來說,共犯的口供也屬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以口供來印證口供”的做法自然是對證據裁判原則和口供補強規(guī)則的違背。[2]第二,以“囚徒困境”為例,甲和乙是一起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偵查人員將二人逮捕之后卻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控其有罪。偵查人員為了“誘使”二人招供,便將二人隔離訊問,為其提供了三種選擇方案。④若一人認罪并作證檢控對方(相關術語稱之為“背叛”對方),而對方保持沉默,此人將即時獲釋,沉默者將被判監(jiān)禁10年。若二人都保持沉默(相關術語稱之為互相“合作”),則二人均會被判監(jiān)禁1年。若二人都互相檢舉(相關術語稱之為互相“背叛”),則二人均會被判監(jiān)禁8年。在不知“墻那邊的同伙”如何選擇的情形下,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二人大致都會理性地選擇“背叛對方”,從而使犯罪事實浮出水面?;蛟S有人認為這是辦案人員取證的一個有效的策略,但在司法實踐中,犯罪嫌疑人為了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作出虛假的供述以嫁禍對方的情形實屬常見,這難免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錯案的發(fā)生。在此,我們暫且不論“囚徒困境”所反映出的博弈論的經濟學意義,單從共犯之間的口供補強角度入手,我們會發(fā)現,“囚徒困境”存在的重要前提便是共犯的口供可以作為其他共犯口供的補強證據。因此,為了防止共犯之間為了尋求自我的最佳利益而進行的虛假構陷,有必要明確規(guī)定共犯之間的口供不能互相起補強作用。
(二)完善默示的沉默權制度
沉默權制度對于從源頭上(即偵查訊問階段)遏制住刑訊逼供的發(fā)展態(tài)勢具有不可比擬的積極作用,美國便以司法判例的形式確定了“米蘭達規(guī)則”,充分保障了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沉默權。對于我國來說,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50條的規(guī)定應當屬于沉默權制度確立的標志,①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50條規(guī)定:“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偵查人員必須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或者無罪、犯罪情節(jié)輕重的各種證據。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收集證據,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必須保證一切與案件有關或者了解案情的公民,有客觀地充分地提供證據的條件,除特殊情況外,可以吸收他們協(xié)助調查?!彪m然學界以及司法界對此條規(guī)定的理解尚存在爭議。②多數學者以及公安司法人員并不認為我國確立了沉默權制度,主要原因有二:第一,許多學者都將沉默權理解為“米蘭達告知規(guī)則”的模式,并沒有把“反對強迫性自證其罪”的規(guī)則與沉默權直接聯(lián)系起來;第二,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118條保留了“犯罪嫌疑人對偵查人員的提問應當如實回答”的規(guī)定,這就代表了犯罪嫌疑人在接受訊問時無權保持沉默。筆者認為,沉默權可分為明示與默示兩種,美國式的米蘭達規(guī)則屬于明示的沉默權制度,而“反對強迫性自證其罪”的規(guī)定則屬于默示的沉默權制度。相比較而言,雖然明示的沉默權制度可以更好地維護犯罪嫌疑人的權益,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會給偵查活動帶來很大的難題;而默示的沉默權制度則可以較好的平衡“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的雙重目標,我國確立的恰恰就是默示的沉默權制度。而且,在筆者看來,我國的沉默權制度與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118條的規(guī)定并不沖突,原因在于沉默權與說謊權不可同日而語。在此,筆者將第50條和第118條的規(guī)定結合起來分析便可得出如下結論:我國的犯罪嫌疑人享有沉默權,但不享有說謊權。如此解釋尚能符合我國的國情,畢竟,那種既接受犯罪嫌疑人享有沉默權,也接受其享有說謊權的類似于西班牙的刑事訴訟制度在我國并沒有生存的土壤。
為了使默示的沉默權制度不至于演變?yōu)樗痉▽嵺`中的“睡美人”條款,有必要從兩個方面對制度進行細化與補充。第一,立法機關或者司法機關應當對我國的沉默權制度進行明確的解釋,即明確“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的真正含義,明確其與沉默權制度之間的關系,并將其與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118條“如實回答”的規(guī)定進行明確的界分。畢竟,只有將爭議進行合理地排除,才能掃平司法實踐中的層層障礙。第二,要明確與沉默權制度息息相關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具體適用??紤]到法律本身所應遵循的普遍適用原則,其條文所使用的語詞往往具有高度概括性,從而無法涵蓋具體案件中的所有情形,我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亦是如此。雖然2010年的“兩個證據規(guī)定”(《死刑案件證據規(guī)定》、《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定》)以及2012年的《刑事訴訟法》和《刑訴法解釋》已經對證據獲取的非法方法、刑訊逼供的證明責任以及證明標準等問題進行了具體限定,但這對于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而言仍然不夠,因為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涉及的是公權力的濫用與犯罪嫌疑人的人權保護之間的抗衡問題,其應當具有明確性從而保證該規(guī)則不會被任何一方所利用。既然立法無法包羅萬象,那就只能靠司法來平衡法律語言上的準確性與模糊性之間的矛盾,即通過司法判例來對具體案件中的特殊情況進行解釋性的適用。也就是說,將一些典型的、具有指導意義的既往判決作為裁判的依據,通過擴大法官群體自由裁量權的手段來達到限縮具體辦案法官自由裁量權的目標。例如:通過對一些典型案件中的特殊刑訊方法進行認定,進而形成具有指導意義的司法判例,從而逐漸列舉出可以稱之為“精神折磨”的具體方法,最終便可以更準確地對非法證據進行排除。
眾所周知,舉證是以取證為基礎與前提的,因此斷不能將二者完全分離。在此,我們不妨做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取證層面的刑訊逼供問題能夠在制度改良的過程之中得到有效的治理,刑訊逼供下的有罪證據能夠得以有效的排除,那么,此時的關注點就會從刑訊逼供下的有罪證據轉向刑訊逼供外的無罪證據,畢竟,還原事實真相不僅需要有罪證據,還需要無罪證據。繼而,新的問題又產生了,刑訊逼供外的無罪證據真的能夠得到全面的展示嗎?根據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49條的規(guī)定,在公訴案件中,由于控方承擔的是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因此,司法實踐中難免會存在片面取證、片面舉證的畸形態(tài)勢。雖然法律已經有了明確的規(guī)定,即公安司法人員既要收集有罪證據,也要收集無罪證據,但真正實施起來卻總是背道而馳。對于無罪證據來說,其要么難以被公安司法人員發(fā)現,要么便被公安司法人員視若無睹,更有甚者將其竄端匿跡故意隱瞞。再從辯方角度來說,雖然2012年《刑事訴訟法》提升了辯護律師的地位,賦予了其調查取證權等多項權利,但不得不說,無論是法官還是社會公眾都或多或少地對辯護律師存在偏見。雖然這是長期以來所形成的不當觀念,但確確實實影響著案件的發(fā)展,律師的辯護意見不被重視,甚至被法官找尋各種理由以不予采納,最典型的理由便是辯方沒有證據證明其提出的辯護觀點。①從近年來己經發(fā)現并確認的佘祥林案,孫萬剛案,郝金安案,杜培武案,覃俊虎、蘭永奎案,趙作海案,張輝、張高平案,陳建陽、田偉冬、王建平、朱又平、田孝平案等重大刑事冤案中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證:各案判決書的陳述理由有著驚人的共同之處或相似之處,諸如“辯護律師未能向法院提供充分證據證明其觀點成立”;“辯護人未能提供證實其觀點的證據”;“辯護律師提出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主張不成立,不予采納”;“辯護意見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不予采納”如此等等。如此境況之下,控方不愿為被告人“出力”,想要替被告人“出力”的辯護方又受到層層阻礙,無罪證據難以“浮出水面”,刑事錯案又如何能夠避免。
按照法律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根本沒有責任去證明自己無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非法持有型犯罪除外),只是享有辯護的權利。但在司法實務界中,許多法官都認為辯護律師要對其發(fā)表的無罪或者罪輕的辯護意見承擔證明責任,正如上文所說,如果辯護律師不能證明,其辯護意見則不予采納。也正是這種認識釀就了先前眾多刑事錯案的苦酒,即便是現在,許多辦案人員同樣是如此認為的。[3]試問:在辯方調查取證的途徑、程序和方法缺少法律規(guī)范的前提之下,在控辯雙方證據調查權的配置如此不對等的情形之下,讓辯護律師承擔不應有的舉證責任合理嗎?或許某些法官會辯解說,權利與義務具有對等性,一旦辯方的無罪主張成立,則控方的有罪主張就不成立,反之亦然。據此便可以作出以下推論,即在無罪證據沒有被公安司法人員收集到的前提之下,辯方要想使其無罪的主張能夠站得住腳,進而攻破控方的防線,自然有義務去證明其提出的無罪證據。不得不說,此番解釋也是存在合理性的。因此,為了更好地兼顧控辯雙方所追求的價值理念,在特殊情況下將無罪證據的舉證責任交給辯方來承擔是十分有必要的。那么,相應的問題就來了,在我國單軌制證據調查模式的現狀之下,辯方如何“有能力”去搜集足夠的無罪或者罪輕的證據便是一個難題,試想,在取證都難以保障的前提之下,舉證更是無從談起。因此,為了使無罪證據能夠更順利地進入刑事訴訟中來,有必要逐步削弱控方在調查取證方面的“霸權地位”,不斷提高辯方的證據調查能力。鑒于此,筆者認為,我國可逐步確立雙軌制證據調查模式并對其進行帶有中國特色的改良,以求更好地保障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合法權益。
在刑事訴訟的證據調查制度中,單軌制證據調查模式和雙軌制證據調查模式各有利弊,各有千秋。雖然單軌制證據調查模式可以有效地排除辯方的干擾,提高打擊犯罪的效率,降低司法成本,但其對公安司法人員的道德修養(yǎng)以及專業(yè)素養(yǎng)都有很高的要求,我們不能要求一個國家的所有公安司法人員都是稱職并且敬業(yè)的人,現實中也不可能實現,因此,該模式很有可能會助長證據調查片面化的不良之風,不利于刑事錯案的防范。而雙軌制證據調查模式則恰恰相反,在該模式下,辯方與控方兩方面的證據調查可以相互促進、相互補充,有利于實現審判結果的客觀公正,但卻在一定程度上為犯罪人提供了干擾偵查及逃避處罰的機會。鑒于此,我國可結合實際國情,將美國的雙軌制證據調查模式的精華融入到我國的調查體制內,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雙軌制證據調查模式,具體來說,目前可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立法應加強對辯護律師在調查取證方面的法律保障,對其會見權、閱卷權以及調查取證權等相關權益進行更詳盡的程序規(guī)定,降低其執(zhí)業(yè)風險。另一方面,從刑事案件本身的性質上來說,司法鑒定往往是案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身處科學證據時代,科學證據不僅是認定犯罪的依據,同時也是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證明自己清白的有力武器。因此,辯方進行調查取證的主要路徑當屬尋求司法鑒定人的幫助。然而,我國目前的《刑事訴訟法》將司法鑒定的決定權僅交由公安司法機關來行使,辯方只享有申請權,這無疑為辯方舉證增添了障礙。因此,法律應逐步將司法鑒定的啟動權也賦予給辯方,此舉作為雙軌制證據調查模式的具體體現,不僅可以與控方的證明互為補充,提高司法裁判的公正性,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控方的證據調查行為進行監(jiān)督與制約,促使控方提高辦案質量。
待控辯雙方舉證活動完成之時,無論是有罪證據亦或是無罪證據,他們的客觀性、關聯(lián)性和合法性具備與否以及證據證明力是大是小的問題仍不明晰。法官作為案件的局外人,只能通過控辯雙方之間的互相“攻擊”與“防御”才能逐步梳理出事實真相,以做出公正合理的裁判,而這恰恰是質證環(huán)節(jié)存在的意義。在此,筆者將從證人出庭作證以及有效辯護兩個方面來分析暗藏在質證環(huán)節(jié)中可能導致刑事錯案的玄機。
(一)證人出庭作證難
通過前文的數據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證人錯誤的證言也是導致刑事錯案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此,我們暫且排除那些基于人類記憶力或者是帶有暗示性的辨認程序所導致的證言受污染的情形,僅從證人出庭作證的角度來對刑事錯案的防治進行分析。眾所周知,證人出庭作證就是為了使控辯雙方能夠在法庭之上對證人提供的證言進行質疑以及辯駁,力求使法官形成正確的心證,進而做出正確的裁判。在刑事案件中,證人出庭率的高低直接影響著被告人質證權的實現與否,也影響著對案件事實的揭示與否,必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著刑事錯案的發(fā)生與否。因此,2012年《刑事訴訟法》對證人出庭作證制度進行了內容上的具體細化,①2012年《刑事訴訟法》中的第59、62、63、187和188條不僅明確了證人的出庭范圍,增加規(guī)定了證人強制出庭制度,而且還對證人出庭作證的費用負擔方式以及對證人的保護等等作了詳細的規(guī)定,這無疑為保障證人出庭作證提供了良好的條件。此舉著實在刑事司法實踐中提高了證人的出庭比率,但不得不說,現行立法中的相關規(guī)定仍存有不盡如人意之處,主要有兩點。
第一,根據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187條的規(guī)定可知,②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187條規(guī)定:“公訴人、當事人或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人民法院認為證人有必要出庭作證的,證人應當出庭作證。”即便法律細化了證人必須出庭作證的條件,但最終還是要由法院來決定證人是否應當出庭作證,這無疑會給有心之人以漏洞可鉆。而且,從法院的角度來說,案件逐年增長的態(tài)勢給每個法官都增加了很多壓力,為了能夠使案件得以在審限內辦結,法官們在庭審時都會“分秒必爭”,而證人出庭作證無疑會使庭審的時間延長,因此,為了追求法庭之上的“效率”,有些法官就會盡量減少甚至是不允許證人出庭作證。第二,雖然2012年《刑事訴訟法》在證人保護方面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無論是案件類型還是保護措施都有所涉及,但其瑕疵在于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三機關分工不明確,加之沒有具體的程序規(guī)定,不免會存在三機關之間干涉過度亦或是相互之間不聞不問的境地。鑒于此,在接下來的司法改革進程中,我國理應逐步健全證人出庭作證制度的體系化構建,將證人出庭作證的條件以及證人保護方面的相關規(guī)定進行更深層次地具體細化。
(二)有效辯護難
辯護制度作為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的一項重要機制,其在實現公正裁判以及防止冤假錯案方面發(fā)揮著不可或缺的積極作用。對犯罪嫌疑人以及被告人來說,辯護人的存在使其擺脫了孤立無援的心理狀態(tài),并且具備了能夠有理有據地與公權力機關的指控進行對抗的有利條件。在法律專業(yè)人員的幫助之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再僅僅處于防御地位,而是可以針對控方的證據進行反駁甚至是攻擊,這在質證環(huán)節(jié)表現得尤為典型。該制度使得刑事訴訟的程序不再封閉化,自然有利于實現公平與正義的價值追求。然而,通過對刑事錯案展開的實證調研來看,我國的律師辯護機制存在弱化的風險。第一,我國的律師更傾向于承辦民事案件,刑事案件的律師辯護率往往較低。①根據樊崇義教授主持的研究結果來看,我國法院每年審結的刑事案件中無辯護人的案件達到70%以上。另外,何家弘教授主持的“刑事庭審實證研究”項目的課題組對中國法院網上“網絡直播”欄目下的“現在開庭”子欄目所登載的2010年1-12月審理的共計292起刑事案件的法庭審判情況進行了實證分析,在這292起案件中,有辯護人參加庭審的案件為173件,僅占全部案件的59.66%。第二,雖然2012年《刑事訴訟法》對辯護律師的各項權益進行了具體規(guī)定,提升了其在刑事訴訟中的地位,但無效辯護在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其表現形式五花八門,有的刑辯律師既不去調查不在場的證據,也不去咨詢或者傳喚專家證人,甚至在庭審時對控方提出的主張竟不表示任何異議。[4]在此,我們暫且不論因律師本身的懶惰與無能所導致的無效辯護情形的出現,究其深層原因來看,主要有兩點。第一,從刑辯律師的心理活動入手,他們并不傾向于與社會輿論相對抗。也就是說,有時,新聞媒體會對一些法院還未審理的案件進行了帶有傾向性的報道,這就極容易導致民眾形成較為偏激的“民意”,這種“民意”,壓的不僅是司法人員,刑辯律師在群眾心目中的“幫壞人說話”的形象更是將其推向了風口浪尖,而刑辯律師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有時“不敢”也“不愿”擅自與社會輿論相對抗。第二,雖然《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了要為沒有能力聘請律師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提供法律援助,但看似具有人道主義的制度規(guī)定在實踐中卻因種種原因導致法律援助的質量大打折扣,而這些“種種原因”無外乎就是從事法律援助的律師所付出的勞力與所得的報酬不成正比。
眾所周知,有效辯護對防治刑事錯案所產生的積極作用不是一星半點,無需在此贅述。為了使刑事法治的“木桶”能夠承載更多的水,就必須將其“短板”加長,即完善辯護制度。[5]在筆者看來,解決此問題可從完善配套制度的角度入手,主要包括兩點內容。第一,律師協(xié)會應定期對刑辯律師進行道德素養(yǎng)以及專業(yè)能力的培訓,增強其職業(yè)道德感,提高其辯護業(yè)務水平。第二,可從多個方面增加刑辯律師的收入。首先,應切實保證刑辯律師的收入能夠與其付出的勞動成正比,這是最基本的要求。進而,可以對表現優(yōu)秀的部分刑辯律師進行獎勵,獎勵的內容不僅包括物質獎勵,還包括精神獎勵。而且,在物質獎勵方面,獎勵的方式并不局限于發(fā)放獎金,還可以通過給予稅收優(yōu)惠的方式來進行獎勵,以求增強其處理刑事案件的積極性。
取證、舉證、質證及認證這四個證據調查的環(huán)節(jié)是絲絲入扣、緊密連接的,前一環(huán)節(jié)完成的效果如何將會直接影響著后續(xù)環(huán)節(jié)的發(fā)展流程能否一直保持在正確的軌道之上。認證作為司法證明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是法官對控辯雙方所提出的證據進行審查判斷的心證過程,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中,法官不僅要確認相關證據是否具有證據能力,還要確認相關證據是否具有證據效力,一旦形成心證,被告人有罪亦或是無罪的命運便基本確定。據此可以看出,認證這一環(huán)節(jié)是步入刑事錯案泥淖亦或是走向公平正義的分岔路口,一不小心就會誤入歧途,因此,決不能在認證這一環(huán)節(jié)中掉以輕心。從方式上來看,認證一般被分為兩種,一種是當庭認證,另一種是庭后認證。雖然法官當庭認證是防止司法腐敗,促進司法公開透明化以及司法公正的有力舉措,但由于當庭認證對法官的素質與水平要求極高,因此,在司法實踐中,法官當庭認證的比例極低,而且為數不多的當庭認證也只發(fā)生在沒有異議的證據之上。換個角度來說,雖然庭后認證可以防止在后的證據將先前認定的證據不斷推翻,減少誤認情形的發(fā)生,但該方式著實滋生了“暗箱操作”的溫床。而且,根據實證調研的結果來看,法官庭后認證大多都是根據筆錄來確認,庭審之上的舉證與質證大多已發(fā)展為走形式、走過場,即便不開庭法官也能判案。[6]這種認證上的虛化已嚴重威脅到證據裁判原則的貫徹與實施,也是對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一種褻瀆。因此,改變認證虛化的現狀已迫在眉睫。雖然最高人民法院在2015年2月26日發(fā)布的《人民法院第四個五年改革綱要(2014--2018)》(以下簡稱“《四五綱要》”)中已明確提出要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強化庭審中心意識,但不得不說這只是原則上的規(guī)定,若想真正完成司法改革既定的目標,就必須從具體制度入手進行改良。
結合以上分析,筆者認為,立法有必要明確規(guī)定,認證必須當庭進行,不允許法官進行庭后認證?;蛟S有人會認為如此規(guī)定太過于絕對,不僅難以實際操作,而且還會增加法官的壓力,最終影響判案效果。但不得不說,目前既可當庭認證也可庭后認證的規(guī)定在實踐中根本不具有實質意義,加之考慮到刑事錯案基本上采取的都是庭后認證的方式,因此,為了改變認證虛化的現狀,減少刑事錯案的發(fā)生,我們不得不舍車保帥,排除庭后認證這種方式。畢竟,要想實現司法公正的目標,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以及“背水一戰(zhàn)的氣概”是決然完成不了的。再進一步分析,我們會發(fā)現,僅保留當庭認證這一種方式在我國是具有可行性的,《四五綱要》主要從兩個方面為其提供了制度保障。第一,在法官的選任制度方面,該法律文件要求建立法官遴選機制,只有專業(yè)水平較高的優(yōu)秀法律人才才能被選任為法官。此規(guī)定一旦實施,必會將那些先前沒受過系統(tǒng)法律教育的復員轉業(yè)軍人排除在法院體制之外,法官的專業(yè)素質提升以后,自然有能力去完成當庭認證。第二,該法律文件在法官的業(yè)績評價體系方面做了突破性的規(guī)定,其中之一便是將法官裁判文書的說理水平作為業(yè)績考核的重要標準。該規(guī)定不僅有助于提升法官的專業(yè)素養(yǎng),提高司法裁判的公開性與公正性,還為下一步將法官當庭認證的水平作為業(yè)績考核的重要因素提供了契機。鑒于此,排除庭后認證,保留當庭認證已勢在必行。司法作為實現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始終牽動著社會公眾對法律的信仰。為了防止刑事錯案繼續(xù)侵擾國家的司法權威,為了更切實地尊重與保障人權,筆者從刑事訴訟之靈魂——證據調查入手,按照取證、舉證、質證和認證的證據調查環(huán)節(jié)依次提出了自己的思考與分析,但仍存有思考尚不成熟之處,有待于再做進一步的分析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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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5.2
A
山東省法學會重點課題(SIS(2015)E13)
王莉(1991-),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刑事訴訟法學。朱玉玲(1966-),女,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證據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