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卿
(哈爾濱醫(yī)科大學人文學院,哈爾濱 150081)
新聞傳播學研究
魯迅、莫言與麥家:中國文學海外傳播啟示錄
張淑卿
(哈爾濱醫(yī)科大學人文學院,哈爾濱 150081)
魯迅小說全譯本進入英國主流市場,學術(shù)研究的引領(lǐng)作用不容忽視;莫言運用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闡釋20世紀中國社會豐厚的歷史內(nèi)涵而榮膺諾獎;麥家的小說以引人入勝的故事性和古典美的翻譯風格走紅歐美。這些作品的海外傳播,提升了世界受眾對中國文學的關(guān)注度。關(guān)注并非認同,中國文學被海外受眾認同并普遍接受,魯迅、莫言與麥家的作品傳播給了我們有益的啟示:作家要確立國際性的宏闊視野,立足本土與民族進行創(chuàng)作,并融入世界文學經(jīng)典的共同要素;創(chuàng)造奇特而富有藝術(shù)感召力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使之成為被海外受眾認同與接受的媒介和保障;與海外文藝理論界深入開展學術(shù)交流,構(gòu)建富有公信力的中國當代文學話語體系;培養(yǎng)傳播對象所在國度本土譯者,消除傳播過程的時間差和語言差,實現(xiàn)中國文學的落地生根。
魯迅;莫言;麥家;中國文學;世界受眾
近年來,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迅猛發(fā)展及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的實施,中國文學在海外,特別是在英語世界的關(guān)注度得以普遍提升。這緣自于:2009年,以魯迅小說全譯本收入英國“企鵝經(jīng)典文庫”為標志,由學者案頭研究進入社會各階層文學受眾;2012年,莫言榮膺諾貝爾文學獎,有力地拓展了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版圖的位置;2014年,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麥家的長篇小說《解密》暢銷包括英美在內(nèi)的21個國家,在英語世界掀起了“麥家熱”,等等。佳績和喜訊頻傳,令人振奮!中國文學在海外的關(guān)注度與影響力正在提升,但并不意味著已獲得普遍認同與接受。在美國圣母大學教授、著名漢學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看來,莫言獲得諾獎,“決不可因此就斷言他國讀者必然喜歡中國文學,畢竟反映當下社會生活的中國文學作品在英語世界并沒有受到普遍歡迎。”究其原因,倫敦大學教授、魯迅小說全譯本譯者藍詩玲(Julia Lovell,又譯作朱麗葉·洛維爾)教授道出了緣由:“譯介到海外的中國文學作品大多并非商業(yè)出版而屬于學術(shù)出版,這使得中國文學作品始終被置于學者研究視域而難以走近普通大眾。”[1]鑒于此,本文以魯迅、莫言、麥家作品的海外傳播為案例,從時間跨度、譯介宗旨、作品內(nèi)蘊、藝術(shù)表現(xiàn)力以及受眾閱讀心理等方面分析梳理,旨在為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更多地進入主流市場、贏得普遍認同與接受提供借鑒。
魯迅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一面旗幟,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中國整個20世紀文學發(fā)展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因此,譯介魯迅作品,就是向海外傳播五四以來的新文學成就,傳播文學革命的實績,是時代使然,也是由魯迅的藝術(shù)造詣所決定的。魯迅作品的海外傳播呈現(xiàn)下述三個特點:
1.循序漸進的階段性
魯迅作品的英譯,由單篇選譯在國內(nèi)出版或“零打碎敲”散發(fā)在英文報刊,到根據(jù)文學體裁分門別類在海外出版譯文集,再到小說全譯本問世,經(jīng)歷了先邊緣、再向中心位移,最后進入主流市場這樣一個長期發(fā)展過程。由此,學者楊一鐸將其劃分為譯介啟蒙期(1926-1952年)、譯研并重漸進期(1953-1990年)和以研究為主的多元發(fā)展期(1991年—現(xiàn)在)[2]這樣三個歷史時期。1926年,以美籍華人梁社乾英譯、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阿Q正傳》為開端,魯迅作品開始走向英語世界。1953年,以中國留學生陳珍珠在芝加哥大學完成的博士論文《魯迅的社會思想》為標志,進入了翻譯與研究并駕齊驅(qū)的漸進期。在這一時期,值得稱道的是有著“中西合璧”①1936年,21歲的楊憲益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牛津莫頓學院,在那里,他結(jié)識了美麗的英國女孩戴乃迭(Gladys Margaret Tayler),畢業(yè)后雙雙回國,1941年于重慶結(jié)為伉儷。在譯作上二人珠聯(lián)璧合,成為譯壇佳話。之美譽的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從1956年至1981年的25年時間里,將魯迅的小說、散文、散文詩、雜文、故事新編、小說史和舊體詩有選擇地進行英譯,依據(jù)體裁結(jié)集,由人文出版社和外文出版社出版。可以說,這些譯著,為上世紀90年代之后“多元發(fā)展期”漢學家研究魯迅提供了重要范本;也為魯迅作品譯著進入主流出版界奠定了基礎(chǔ)。正如楊一鐸所指出:“以藍詩玲的全譯本由英國出版巨頭企鵝出版社出版為標志,魯迅小說作品實現(xiàn)了首次由外國人全部翻譯并向西方進行整體介紹,被收入象征英語世界文學標準的企鵝經(jīng)典文庫也表明,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旗幟的魯迅在歷經(jīng)83年之后,終于打開英美主流市場”[2]。而由“企鵝經(jīng)典文庫”出版藍詩玲的魯迅小說全譯本的時間是2009年[3],這一時間與楊一鐸提出的1926年梁社乾首次英譯《阿Q正傳》是完全吻合的。
2.英譯本價值取向的多元性
從1926至1949年,“至少有17位譯者英譯了魯迅作品,另有近10人對英譯本進行了編輯。這些譯者來自美國、英國和中國本土,其身份有記者、作家、大學教授、學生,還有出版社編輯?!保?]新中國成立之前,魯迅作品英譯者如此之多,他們有著不同的價值取向:(1)認識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受“西學東漸”之風的裹挾,來華者迫切需要了解中國社會與文化。由梁社乾首譯的《阿Q正傳》之所以在國內(nèi)出版,就是為了滿足這種需要。(2)將其視為戰(zhàn)斗號角。抗戰(zhàn)爆發(fā),為了救亡圖存,通過譯介魯迅作品鼓舞海外華人同仇敵愾,向敵人擲出“匕首與投槍”。(3)進行審美欣賞。魯迅作品的思想價值與藝術(shù)價值,代表了五四新文學的最高成就,閱讀魯迅作品就是閱讀新文學的經(jīng)典精華。(4)學術(shù)研究。魯迅的思想博大精深,目光所至幾乎觸及了哲學社會科學的所有學科,因此,他的文學作品成為研究他思想的最佳范本。
3.學術(shù)研究對作品進入主流市場的驅(qū)動性
以1953年陳珍珠在芝加哥大學完成首篇以魯迅為研究對象的博士論文為開端,60多年來,海外的魯迅研究始終也沒有停止過,并且,翻譯與研究相輔相成,交相輝映,在譯研并重的“漸進期”尤其是這樣。盡管如此,魯迅作品的受眾主體仍在高等學府或研究機構(gòu)的漢學界,確切地說是在漢學界與主流市場之間的緩沖區(qū)域徘徊。因此,一旦進入以研究為主的“多元發(fā)展期”,在翻譯資源趨減的態(tài)勢下,魯迅研究的專著與學術(shù)論文就分門別類地在英語世界出版或發(fā)表。正是這些學術(shù)探索與理論建樹,引領(lǐng)、驅(qū)動著魯迅的作品走出學府、走出緩沖區(qū),走向民間、走向不同階層的受眾群體?!捌簌Z經(jīng)典文庫”這一出版品牌對于英語世界的文學認定的標準性與標識性,為魯迅小說全譯本進入尋常百姓家這一普通受眾群體推波助瀾。加之著名譯者、漢學家藍詩玲出色的“二度創(chuàng)作”,魯迅作品進入英語世界的主流市場已是水到渠成。
從上世紀90年代初莫言作品傳播海外,至2012年10月他榮獲諾獎,歷時22年?;厮葸@一歷程,較之魯迅作品英譯,莫言作品英譯的價值取向更多地聚焦在審美欣賞上,即為英語世界的受眾提供中國文學的閱讀文本,由此可見市場是第一位的。在這樣的翻譯理念映照下,海外漢學界以莫言作品為文本研究中國社會已經(jīng)退居其次。特別是有著中文小說翻譯泰斗之美譽、又被戲稱為莫言“御用”翻譯的葛浩文先生,既著眼于譯著的銷量,更致力于以原著質(zhì)量取勝促銷量。在他30余年的中文小說翻譯生涯中,有20年在翻譯莫言的作品。由此看來,莫言海外傳播的特點,更多地體現(xiàn)在其作品的勝出上。
1.彰顯民族文化底蘊的深邃性
莫言榮膺諾獎之后,不僅國人為之振奮,世界文壇也好評如潮。其中,最權(quán)威的闡述莫過于諾獎評委會的“授獎詞”了:“莫言的文學作品將魔幻現(xiàn)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辈粌H如此,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行的頒獎典禮上,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佩爾·韋斯特伯格在致辭中也指出:“莫言的想像力超越了人類的存在,他是一位杰出的寫實主義者,作品描述了20世紀中國的歷史。”[4]莫言以“高密東北鄉(xiāng)”為地域情境,對歷史的描述大氣磅礴。他的紅高粱系列小說“把探索歷史的靈魂與探索中國農(nóng)民的靈魂緊密結(jié)合起來”,“每個人物都不再受某種‘觀念’的挾制,全都在靈與肉、生與死、本能與道德的大撞擊、大沖突中輾轉(zhuǎn)掙扎、奮斗奔突”[5]。再如他的《生死疲勞》,作為一部中國農(nóng)民回歸土地的深刻反思之作,通過50年來中國農(nóng)村的變遷,揭示了農(nóng)民對土地不可分割的血肉情緣。歷史是文化的積淀,文學是歷史的再現(xiàn)。即使從傳統(tǒng)土壤上生成的反叛精神,也帶有傳統(tǒng)母體的印痕,也是傳統(tǒng)母體的杰作。因此說,莫言所再現(xiàn)的歷史,彰顯的是民族文化的底蘊,其思想內(nèi)涵的深邃性必然感染著諾獎評委,也自然贏得了英語世界的受眾。
2.反映社會生活方法的奇特性
諾獎“授獎詞”將莫言的創(chuàng)作方法概括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魔者,神秘、奇異。所謂魔幻現(xiàn)實主義,即亦虛亦實、亦真亦幻。虛幻的是作家通過奇思狂想所創(chuàng)造的神奇意境與意象;真實的是廣闊的社會生活本源。它具體表現(xiàn)為作家以奇特的思維方式,編織出奇妙的故事,在文學受眾中間收到出奇制勝的傳播效果。就作家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說來,既是野性的、脫俗的、狂放不羈的,如《紅高粱》中的余占鰲;又是夢幻的、超驗的、堅忍不拔的,如《透明的紅蘿卜》中的黑孩。就作品的結(jié)構(gòu)及其表現(xiàn)方法來說,是罕見的、別具一格的、他人所不曾運用過的,令人耳目一新。如《生死疲勞》,盡管也是傳統(tǒng)的章回體,卻出神入化地通過佛教的“六道輪回”把中國式的荒誕與魔幻呈現(xiàn)在不同民族、不同語種的世界受眾面前。所有這些,使莫言作品以獨有的中國元素、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擁有著、也培養(yǎng)著潛在的國際讀者。正如作家張抗抗所言:莫言作品所呈現(xiàn)的“狂野的個人風格,突破了傳統(tǒng)敘事的樊籬,把中國本土的鄉(xiāng)村歷史、日常生活、戰(zhàn)爭與文化,以作者豐富的人類情感與奇特的想象力,用西方讀者更為熟悉的現(xiàn)代小說敘事方式,進入到世界文學的閱讀視野。”[6]27
3.譯介語種落地的輻射性
就作品(包括學術(shù)著作)翻譯說來,可分為三種情況:其一,將本土的作品翻譯成他國語種,如楊憲益與戴乃迭;其二,將他國的作品翻譯成本土語種,如林紓;其三,將他國的作品翻譯成本土語種之后,又有翻譯家依據(jù)這一落地的本土語種轉(zhuǎn)譯為第三國度的語種,筆者將其稱為語種落地的輻射性。據(jù)統(tǒng)計,莫言的作品已被譯為英、德、法、意大利、荷蘭、波蘭、西班牙、挪威、瑞典、韓國、越南、日本等不同語種,這其中,德文版本、法文版本等許多小語種的不同版本都是根據(jù)葛浩文的英文版本轉(zhuǎn)譯的,這種輻射性,是對首譯作品的認同與肯定,也是對首譯者的最大褒獎。葛浩文與其說是“幫莫言得獎的功臣”[7],不如說是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功臣。他的中文小說首部譯作是張潔的《沉重的翅膀》,此后,一“譯”而不可收,不僅莫言,還有賈平凹、劉恒、王朔、阿來等20余位中國著名的實力派作家的40余部作品,都是通過他的“二度創(chuàng)作”走向英語世界。對中國文學走向世界,作家冷夢深有感觸:“從清末民初,尤其是從五四運動以后,我們就有一大批把外國文學翻譯成中文的優(yōu)秀翻譯家,我們熟悉世界文學,但世界并不熟悉中國文學。事實上,我們?nèi)狈Π阎袊膶W翻譯成外國文學的優(yōu)秀翻譯家?!保?]62的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我們需要更多的像葛浩文,需要更多的語種落地能產(chǎn)生輻射性的翻譯家。
麥家,有著“中國諜戰(zhàn)之父”之美譽。以諜戰(zhàn)為題材,他的長篇小說《風聲》和《暗算》,分別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和茅盾文學獎。他于2002年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解密》,其英譯本于2014年3月18日,在英、美等21個英語國家同步上市,當天即創(chuàng)下了中國作家在英語世界銷售的最佳成績,并被英國老牌雜志《經(jīng)濟學人》評選為年度優(yōu)秀圖書之一。西班牙、墨西哥、阿根廷等國家的上百家媒體對其紛紛報道稱:麥家,“你不可不讀的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那么,麥家作品海外傳播的成功奧秘在哪里?
1.偶然因素里蘊含著必然性
麥家認為:《解密》成功地進入國際市場純屬偶然,是“自己在合適的時候遇到了合適的人”,“是機緣巧合,或是運氣”[8]。這里所謂“遇到了合適的人”,是指他作品的英文翻譯米歐敏(Olivia Miburn)。2010年,首爾國立大學用英語講授漢語的“外教”米歐敏參觀了上海世博會后返韓,在候機廳的書店里,她購買了麥家的《解密》和《暗算》。買書的目的是要翻譯給她的爺爺——一位二戰(zhàn)期間供職英國、從事情報工作的密碼破譯專家,請他鑒賞中國小說里的破譯奧秘。不久,她把首譯的8萬字拿給了她牛津大學的博士同學,魯迅小說全譯本的漢學家藍詩玲,藍詩玲轉(zhuǎn)給了企鵝出版集團的編輯,猶如發(fā)現(xiàn)新大陸,他們無不為小說的精彩而贊不絕口。就這樣,好運眷顧了麥家。此前,米歐敏從不曾接觸過中國當代文學,甚至對翻譯職業(yè)不屑一顧,更不曾想自己有譯著出版。她的“無心插柳柳成蔭”,也正是麥家所謂偶然的緣由所在。在筆者看來,這偶然因素里蘊含著必然性。這必然性在于麥家“十年磨一劍”的艱辛創(chuàng)作歷程:1991年創(chuàng)作,至2002年出版,撰寫11年,被出版社退稿17次,不斷地增刪,文字總量至少達121萬字,出版時僅為21萬字。如此諜戰(zhàn)題材的經(jīng)典、文學精品,一經(jīng)走向海外進入主流市場,豈有不暢銷之理?從米歐敏的“發(fā)現(xiàn)”至2014年歐美21國的同步上市,看似僅僅4年的時間,其實經(jīng)過11年的“打磨”,用麥家的話說,“整個青春,半部人生”,已經(jīng)為作品的海外躥紅鋪就了階梯。
2.與受眾閱讀需求的契合性
這是麥家作品躥紅歐美的關(guān)鍵所在。具體表現(xiàn)為:(1)故事引人入勝?!督饷堋返墓适陆Y(jié)構(gòu)像迷宮一樣,作家以其豐富的想像與睿智,沿著人物行動的內(nèi)在邏輯設置懸念,時常是山窮水盡疑無路,突然柳暗花明又盡在情理中。(2)淡化地域性。諜戰(zhàn)、情報、密碼、破解,題材決定了作品不為地域所囿,成為不同國度、不同民族受眾群體的共同探求與渴望認知。(3)契合了歐美受眾的閱讀心理。在歐美,閱讀懸疑探秘風格的文學作品,如同旅游、登山、探險一樣,是人們興致所在,諜戰(zhàn)經(jīng)典作品所引發(fā)的共鳴,成為受眾的最佳休閑。在這個新媒體異常興盛且蓬勃發(fā)展的時代,受眾“閱讀的耐心和接受度已經(jīng)被無限地降低了”[8],這一點,無論是國內(nèi)還是海外,都是如此。所以,中國作家必須講好自己的故事,尤其是契合海外受眾心理、為其帶來審美愉悅的故事。
3.譯者駕馭漢語的嫻熟性
在麥家看來,翻譯“是作品的再生父母,他們既可以把一部二流作品提升為一流作品,也可能把一部經(jīng)典之作糟塌掉?!闭劶懊讱W敏,他說:“她是我后來一系列好運的開始”[9]。這是因為,海外的受眾普遍反應《解密》的英譯本呈現(xiàn)出一種古典美,亦呈現(xiàn)出特別異樣的氣質(zhì)!這與米歐敏堅忍不拔、刻苦攻讀漢語不無關(guān)系。她出生在英國的一個語言學家庭:父親,土耳其語教授;母親,波斯語教授。她也立志攻讀語言學。當?shù)弥澜缟献铍y學的語言是漢語時,大學的專業(yè)選擇她毅然決然地鎖定了漢語,并且是吳越古漢語,本碩博8年攻讀,她獲得牛津大學博士學位。知難而進的自信心與意志力,使她在首爾國立大學用英語講授中文,《解密》英譯呈現(xiàn)的古典美的翻譯風格,恰恰是她嫻熟地駕馭漢語的結(jié)果。
中國文學進入海外主流市場,從譯介算起,魯迅作品歷經(jīng)83年,莫言作品歷經(jīng)22年,麥家作品僅僅用了4年。由此,我們欣喜地看到,中國當代文學已跨越了魯迅作品傳播的“循序漸進的階段性”和“價值取向的多元性”,它的海外傳播在提速,尤其提升了中國當代文學的世界關(guān)注度。但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關(guān)注度并非認同度,唯有產(chǎn)生廣泛的帶有普遍性的認同與接受,中國當代文學才能更多地、源源不斷地進入海外主流市場?;诖?,魯迅、莫言與麥家作品的海外傳播為我們提供了有益啟示:
1.作家要確立國際性的宏闊視野,融入世界文學經(jīng)典的共同要素
作品是作家世界觀、價值觀、審美觀的反映。所謂國際性的宏闊視野,是指作家立足本土,洞察并把握國際文壇的發(fā)展態(tài)勢,根據(jù)不同國度和民族所共同認可的鑒賞標準與評價規(guī)則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在題材的選擇、素材的積累、故事的編織、情節(jié)的安排、人物的塑造、主題的揭示以及創(chuàng)作方法的運用等一系列創(chuàng)作環(huán)節(jié)上,使文學的民族性與世界性對接。而對接的渠道和紐帶,即融入世界文學經(jīng)典不可或缺的共同要素。這里的共同要素,既有思想內(nèi)容方面的,比如,對人類真、善、美的弘揚與褒獎;也有審美習慣與接受心理方面的,比如對文學文本以及藝術(shù)手段的理解與認同。同樣是抗日題材,莫言的“紅高粱系列”之所以贏得國際社會的認同,在于他能夠把中國山東高密這片土地發(fā)生的人物和故事,與上世紀80年代以來風行世界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結(jié)合起來,作品由此而別具一格。而“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運用,又恰恰是他把握世界文壇動向、擁有宏闊視野的結(jié)果。同樣,英國《經(jīng)濟學人》雜志將麥家的《解密》評為年度優(yōu)秀小說,其推薦語認為,“終于有一本不需要歐美讀者對中國有特別了解就能讀懂的中國作家的作品,由前情報部門人員創(chuàng)作的這部小說,因其很好的節(jié)奏和新奇的故事脫穎而出。”[10]這里,“很好的節(jié)奏和新奇的故事”之所以能“讀懂”,恰恰是因為作品是世界性的,它蘊含著文學經(jīng)典的共同要素。
2.創(chuàng)造富有感召力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彰顯波瀾壯闊社會生活的真諦
就中國當代文學說來,它所彰顯的生活真諦,是作家對特定時代民族命運的深刻闡釋力和超群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的凝結(jié)。文學的表現(xiàn)形式作為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的體現(xiàn),又反作用于思想內(nèi)容,選擇適宜的、相應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不僅能開掘民族命運闡釋的深刻性,且能產(chǎn)生強烈的感召力,在受眾內(nèi)心世界產(chǎn)生共鳴。魯迅的《狂人日記》,作為中國新文學史上第一篇現(xiàn)代型短篇白話小說,采用了現(xiàn)實主義與象征主義相結(jié)合的創(chuàng)作方法,尤其是采用第一人稱的日記體,這在當年說來,在小說藝術(shù)發(fā)展史上是一個首創(chuàng)。它以主人公獨語自白的敘述方式,揭露幾千年來的封建禮教對知識分子乃至對民族的催殘可謂入木三分。同樣,莫言在《生死疲勞》中所運用的“六道輪回”的表現(xiàn)形式,奇特而智慧,絕妙地再現(xiàn)了新中國成立半個世紀以來農(nóng)村的政治運動、歷史變遷和農(nóng)民的命運起伏,尤其是揭示了敬畏生命、人的尊嚴神圣不可侵犯這樣深邃、厚重的題旨。如此卓越超群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是作家的獨具匠心,也為海外受眾所理解、所認同、所欣然接受。由此說來,富有感召力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是作家原創(chuàng)力的生動體現(xiàn),也是提升海外受眾對中國當代文學認同度的媒介與保障。正如文化學者金元浦所指出:“只有具有高超的傳播能力,才能在世界上發(fā)出中國聲音;只有抓好原創(chuàng)力,才能傳播好中華文化?!保?1]所謂中國元素、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無不是通過作家對民族歷史、民族命運的深刻闡釋而得以彰顯,并使作品成為波瀾壯闊社會生活的藝術(shù)再現(xiàn)。如此,中國文學才能在國際市場上站穩(wěn)腳跟,中國作家才能更多地擁有國際話語權(quán)。
3.注重與海外文藝理論界開展學術(shù)交流,在世界文學譜系中贏得認同與尊重
魯迅作品的海外傳播,其學術(shù)研究的引領(lǐng)性啟示我們,在當前“國際輿論格局總體是西強我弱,我們往往有理說不出,或者說了傳不開”[12]的態(tài)勢下,以學術(shù)交流為推廣推介、溝通對話、增強理解、拓展受眾的媒介與平臺,愈加顯得重要和必要了。其意義在于:洞察世界文學發(fā)展前沿,學習他國先進的創(chuàng)作方法與表現(xiàn)手段,掌握他國受眾的審美興趣與閱讀習慣,為傳播中華文化、光大中國文學形象提供借鑒,這是其一。其二,探討世界文學的共有規(guī)律,確認文學批評的共同標準,在與他國文藝理論家的互動互融過程中,闡釋中國的文藝主張,構(gòu)建富有公信力的中國當代文學話語體系,為拓展海外受眾,發(fā)揮理論支撐與智囊作用。其三,彼此就共同關(guān)心乃至存在分岐的一系列文藝理論問題坦誠交流,氣氛友好,暢所欲言,既不盲目迎合、遷就對方,又擁有自我、抒發(fā)己見,如此求大同、存小異,有助于消除隔閡與誤讀、對立與沖突,在相互理解與包容中,實現(xiàn)文學傳播與文學發(fā)展的互惠共贏。
4.培養(yǎng)傳播對象國度本土譯者,實現(xiàn)中國文學落地生根
魯迅、莫言和麥家的作品能夠進入歐美主流市場,藍詩玲、葛浩文和米歐敏功不可沒,換而言之,每位作家的身后,都站著一位既熟悉讀者的接受心理、閱讀興趣和語言習慣,又能嫻熟地駕馭母語的本土譯者。并且,近年來,其他諸多在海外引起關(guān)注的中國當代文學,也都是海外譯者或生活在英語世界的華裔所為。這似乎揭示了一條規(guī)律:傳播對象國度本土譯者更有助于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就此,上海外國語大學翻譯研究所所長謝天振指出:“長期以來,我們在文學傳播上采取的都是由國內(nèi)翻譯家把作品翻譯成外文的做法,效果并不好?!蚝芎唵危悍g的傳播過程存在時間差和語言差”[13]。為了消滅這“兩差”,應統(tǒng)籌規(guī)劃,采取相應措施,培訓傳播對象國本土譯者。例如,在譯者本土化過程中,可以充分利用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遍布全球的優(yōu)勢,讓盡可能更多的與漢語言文化接觸過的人,對中國文學產(chǎn)生興趣,就像比利時姑娘喬海霖那樣:高中階段參加了孔子學院漢語學習→大學選擇了中法翻譯專業(yè)→畢業(yè)后參與到中國當代優(yōu)秀文學作品翻譯[14]中來。這其中,中國情結(jié)和對漢語的興趣養(yǎng)成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如此,不斷發(fā)展造就本土的譯者隊伍,才有助于推動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落地生根。所謂生根,即作家、作品以及作品中的人物,能走進海外受眾的心里,并為漢學家、作家、文學專業(yè)的大學生以及文學愛好者耳熟能詳。就如同在國內(nèi),提起列夫·托爾斯泰,人們就立即想到他的《安娜·卡列尼娜》《戰(zhàn)爭與和平》;提起哈姆雷特,人們就知道這是莎士比亞的杰作。當然,“生根”較之“落地”任務更艱巨,還要走很長的路。但是,我們必須確立這樣的遠大目標,有了它的召喚,愈加激勵我們與海外傳播對象國度的本土譯者攜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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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本刊編輯部.文壇共賀莫言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心語小輯[J].作家通訊,2012,(7).
[7]高峰.葛浩文:幫莫言得獎的功臣[J].初中生之友,2013,(13).
[8]陳夢溪.麥家談作品受西方青睞:這其中有巨大的偶然性[EB/0L].中國日報網(wǎng),2014-03-24.
[9]埃里克·戴利.麥家:翻譯是作品的再生父母[EB/0L].北京周報網(wǎng),2014-03-27.
[10]謝晨星.《經(jīng)濟學人》年度圖書麥家《解密》位列其中[N].深圳商報,2014-12-24.
[11]李慧,楊君.文化“走出去”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專家訪談)[N].光明日報,2014-10-23.
[12]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讀本[M].北京:學習出版社,2014:104.
[13]邵嶺.麥家《解密》有近700家圖書館收藏[EB/0L].中國新聞網(wǎng),2014-12-23.
[14]張艷杰.孔子學院漢語國際傳播十年回眸[J].哈爾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4,(5).
Lu Xun,Mo Yan and Mai Jia:Revelation of Broadcasting Chinese Literature Abroad
Zhang Shuqing
(College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HarbinMedicalUniversity,Harbin150081,China)
The integral translations of Lu Xun’s novels were introduced into British market,and their role for guiding academic research could not be neglected.With his creation of magical realism,Mo Yan revealed the profound history of Chinese society in the 20th century and won his Nobel Prize.Featuring the fascinating stories and classic style of translation,Mai Jia enjoyed great popularity in the U.S.and Europe.These works spread abroad,drawing global attention for Chinese literature.Wide popularity of Lu Xun’s,Mo Yan’s and Mai Jia’s works gave us some hints:writers ought to have a global view,grounded their natives and nations to gear into the classics of world literature,created literary forms with unique and abundant artistic appealing,making themselves accepted and recognized by overseas audience.They should also take wide academic communications with literary and art circles abroad to form widely-accepted discourse system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The translators of target country should be fostered to realize the localiz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for they are capable to eliminate the differences in time and language during the dissemination.
Lu Xun;Mo Yan;Mai Jia;Chinese literature;world audience
G206;I2-29 [
]A [
]1000-8284(2015)03-0203-06
〔責任編輯:常延廷〕
2015-01-02
張淑卿(1963-),女,黑龍江哈爾濱人,教授,教研室主任,從事英美文學、翻譯學、傳播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