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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低保障與個人自由——哈耶克是否自相矛盾

2015-02-26 01:43王建勛
學術(shù)界 2015年11期
關(guān)鍵詞:哈耶克福利政府

○王建勛

(中國政法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2249)

哈耶克(F.A.Hayek)無疑是20世紀最負盛名的古典自由主義者(classical liberal)之一。他畢生致力于批判計劃經(jīng)濟和形形色色的集體主義,闡釋和發(fā)展自由社會的法政原理,堪稱古典自由主義傳統(tǒng)的集大成者。熟諳權(quán)力的威脅和危害,哈耶克始終對政府和國家懷抱高度怵惕之心,總是不遺余力地捍衛(wèi)個人自由。然而,在對待社會保障的問題上,哈耶克的態(tài)度有些令人費解。一方面,他極力反對福利國家,反對再分配,反對以滿足人們特定收入水平為目標的社會保障;另一方面,他又主張由國家對那些無以為繼的人們提供最低保障,確保其獲得最低收入,保障其基本生活得以維持。值得追問的是,為何哈耶克提出這樣的主張?他的理由和論證能否站得住腳?他的看法是否自相矛盾?最低收入保障究竟是否會傷害個人自由?其與一個自由社會相容嗎?進一步,古典自由主義者該如何對待社會保障?為什么?這些問題的探究,無論對于解決這個“哈耶克式困惑”(Hayekian puzzle)還是對于廓清古典自由主義的基本主張,都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本文嘗試對這些問題進行初步地回答,以期拋磚引玉。

一、為何哈耶克支持最低收入保障

在《通往奴役之路》中,哈耶克提出了兩種不同的經(jīng)濟保障(economic security):一種是“有限保障”(limited security),一種是“絕對保障”(absolute security)。前者意味著保障人們免受嚴重的貧困,確保所有的人都能最低限度地維持生計,或者,說得更加簡潔明了,保障(人們的)最低收入(security of minimum income);后者意味著保障(人們)獲得特定的收入(security of the particular income),確保(人們)達到特定的生活水準?!?〕哈耶克認為,有限保障可以提供給一個社會中所有的人,因而不是一項特權(quán)(privilege),而是一個具有合法性的愿望目標(legitimate object of desire);而絕對保障無法提供給所有的人,因此難免成為一些人的特權(quán),只是保障特定的人獲得特定的好處?!?〕他還指出,前者不涉及福利國家的問題,而后者則與福利國家密切相關(guān),因為它反映的是一種利用政府權(quán)力確保對物品的更加平均或者公正的分配。〔3〕在他看來,有限保障的提供是對市場的補充,而絕對保障的提供只能通過控制或者廢除市場得以實現(xiàn)?!?〕

基于這種區(qū)分,哈耶克主張,自由社會中的政府應當提供有限保障——最低收入保障,而不應當提供絕對保障——特定收入保障。在其《通往奴役之路》出版后不久,芝加哥大學經(jīng)濟系助理教授兼美國社會主義黨全國主席克魯格(Maynard C.Krueger)問哈耶克:“你如何看待對食物、衣服和居所的最低保障(minimum guarantee)?這是否違反了你對適當計劃(proper planning)的定義?”哈耶克回答說:“‘最低保障’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在說,我支持保障這個國家中每個人的最低收入(minimum income)。”此時,當著名政治學家梅利亞姆(Charles E.Merriam)提醒哈耶克,他自己曾經(jīng)在《通往奴役之路》中用過這樣的表達時,哈耶克說:“我將用我的方式重新表述,我的意思是,保障每個人都可仰賴的最低收入。當然,很大程度上是失業(yè)保險?!薄?〕

在哈耶克看來,為那些無法維持生計的人提供最低保障,不僅是正當?shù)?,而且是一個自由社會所必需的。他說:“保障每一個人特定的最低收入,或者保障一種底線(floor)——確保任何人都不會處于該底線以下,即使當他不能維持生計時——似乎不但是一種防范所有人都面臨之風險的完全正當?shù)谋Wo,而且是偉大社會(Great Society)的必需組成部分,在此種社會中,個人不再對他生于其中的特定小群體成員有具體的索取權(quán)。當那些原先享受其好處的人發(fā)現(xiàn),在并非他們自己過錯的情況下,他們謀生的能力消失而無助時,一種意在誘導大量成員離開基于小群體中的成員身份而獲得之相對保障的體制,可能不久就會招致強烈不滿和暴力反抗。”〔6〕

問題在于,哈耶克支持最低收入保障的理由是什么?能否站得住腳?基于英美國家的社會經(jīng)濟狀況,他的第一個理由是,這些國家的經(jīng)濟發(fā)展達到了較高的水平,整個社會的富裕程度足以給每個生活困頓的人提供最低的收入保障,以滿足其衣、食、住等方面的需求。他在《通往奴役之路》中這樣寫道:“在一個已經(jīng)達到了像我們社會的總體富裕水平這樣的社會里,沒有理由不應該保證向所有人提供第一種保障,而這不會致整個社會的自由(general freedom)于險境?!薄?〕

這不過是說,既然這些國家已經(jīng)足夠富裕,就應當為那些無法維持生計的人提供最低收入保障。問題在于,為什么一個社會的總體富裕狀況可以成為國家為一些人提供最低收入保障的理由?一個社會的總體富裕程度難道不是反映在每個公民的富裕程度上?在自由世界,一個社會總體上的富裕狀況總是體現(xiàn)在一個個具體社會成員的財富上,而不是說這樣的社會從民間攫取了更多的財富——國家更加富有,藏富于民的社會才可能是一個富裕社會,相反,國家富有而民間貧窮的社會不是一個富裕社會。如果一個社會的總體富裕程度不過意味著其社會成員的財富所有狀況,那么,這跟國家是否有權(quán)力對無法維持生計者提供最低收入保障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在自由世界,雖然一個社會總體上十分富裕,但其政府可支配的財政收入可能捉襟見肘,它拿什么來提供最低收入保障?還有,到底一個社會多富裕才應提供哈耶克式的最低收入保障?如何確定這種標準?

與此相關(guān),哈耶克注意到,現(xiàn)代社會中的政府都為其社會成員提供了某種社會保障,這或許增加了他提議由政府提供最低收入保障的信心。他在1944年時說:“對于英格蘭相當多的人口而言,這種保障(最低收入保障)早已得以實現(xiàn)?!薄?〕后來,他又指出:“所有現(xiàn)代政府都為窮困的、不幸的以及殘疾的人提供了保障,關(guān)心健康問題和知識傳播。隨著財富的總體性增加,沒有理由認為這些純粹性服務活動的規(guī)模不應該擴大?!薄?〕這似乎在說,既然所有的現(xiàn)代政府都提供了最低收入保障,我們就不應該拒絕它。問題在于,即使所有的政府都提供了最低收入保障,難道就能證明其正當性?如果所有的國家都變成了福利國家,難道就意味著福利國家具有正當性?哈耶克自己恐怕也不會贊成這樣的推論,但他自己的論證的確存在著讓人如此質(zhì)疑的漏洞。

哈耶克的第二個理由是,由于一個社會的成員面臨一些共同的風險,單個人無法抵御,只有集體行動才能滿足這種共同的需要,而這意味著應當由國家來提供幫助。在《通往奴役之路》中,他指出:“也沒有理由認為,國家不應當幫助個人,為其生活中的共同風險提供保障,由于這些風險的不確定性,個人幾乎不可能提供充分的保障。正如在生病或者遇到意外事故時一樣,只要政府提供的幫助原則上既不會削弱避免這種災難的愿望也不會削弱克服其后果的努力,簡而言之,只要我們處理的是真正可以保險的風險,由國家?guī)椭M織一個全面的社會保險體系的理由就非常強烈?!彩窃诠餐袆幽軌驕p輕個人既無法防御也無法承受其后果的災難時,無疑就應當采取這種共同行動?!薄?0〕后來,他在《自由憲章》中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有一些共同的需要,只能通過集體行動來滿足,因而能在不限制個人自由的情況下得以保障。幾乎不可否認的是,當我們變得更加富裕時,社會總是為那些不能維持生計者所提供的生存保障——這種保障可在市場之外提供——將會逐漸提高,或者,政府可以有益而無害地在這些努力中伸出援助之手甚至起領(lǐng)導作用。沒有理由認為政府不應當也在諸如社會保險和教育領(lǐng)域扮演某種角色甚至起帶頭作用,或者臨時地補貼特定的試驗發(fā)展。在此,我們的難題與其說是政府行動的目標,不如說是它的方法。”〔11〕

無疑,哈耶克的論證并不復雜。在他看來,既然人類社會中存在一些共同的風險或者共同的需要,而個人無法抵御這種共同風險或者滿足這種共同需要,所以需要集體行動,而這意味著由政府插手——提供幫助或者發(fā)揮領(lǐng)導作用。這樣的說法看似順理成章,仔細考慮之后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邏輯和推理問題。我們承認人類社會中存在著共同的風險或者需要,我們也承認這種風險或者需要個人難以應付,因而需要集體行動,但為什么這樣的集體行動就要求政府介入呢?為什么人們不可以通過自治的方式實現(xiàn)這種集體行動呢?為什么人們不可以依賴市場或者公民社會(NGO)完成這種集體行動呢?難道由政府介入比依賴市場和公民社會具有更多的優(yōu)勢?遺憾的是,哈耶克沒有提出和討論這些問題,而是徑直認為集體行動要求政府介入——無論是提供幫助還是發(fā)揮領(lǐng)導作用。

實際上,對于抵御人們共同的風險和滿足人們共同的需要,并不必需政府介入,因為市場和公民社會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可以完成這樣的任務,至少就哈耶克所提到的共同風險和共同需要而言。譬如,就救濟窮人而言,家庭、宗族、教會等組織在人類歷史上一直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就抵御意外事故或者自然災難的風險而言,各種各樣的商業(yè)保險或者私人保險都可勝任;至于教育、醫(yī)療等領(lǐng)域,私立學校和醫(yī)院的表現(xiàn)幾乎在任何自由社會都比公立學校和醫(yī)院更加出色。認為集體行動必然需要政府介入的看法是站不住腳的,實際上,大量的集體行動都是在市場上和公民社會中完成的。埃莉諾·奧斯特羅姆(Elinor Ostrom)對灌溉、地下水、森林、漁場等共有資源的大量實證研究表明,在特定的制度條件下,人們是能夠自治的,是能夠通過自治的方式實現(xiàn)集體行動的?!?2〕雖然早期的集體行動理論家們——諸如奧爾森(Mancur Olson)〔13〕和哈丁(Garrett Hardin)〔14〕——對于人們參與集體行動的努力有些悲觀,但奧斯特羅姆及其同仁的大量研究告訴我們,人是具有自組織和自治能力的動物,根基于自主治理的集體行動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可行的,雖然這需要特定的制度安排、社會資本等。

哈耶克支持最低收入保障的最后一個理由是,確保不幸的人獲得最低收入保障,符合所有人利益,幫助那些存在生計困難的人或許是一項道德義務。在《法律、立法與自由》第二卷,他寫道:“在一個自由社會里,沒有理由認為政府不應當以保障最低收入的形式或者劃定一個任何人都不會降至其下的底線,確保所有的人免受嚴重的匱乏。確立此種免受極端不幸的保障很可能符合所有人的利益;或者,在一個有組織的共同體里,幫助那些不能自立的人或許是所有人的一項明確的道德義務(moral duty)?!薄?5〕哈耶克的說法令人詫異,令人困惑的是,他怎么知道最低收入保障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如果拿一些人的錢為另一些人提供此種保障,也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如何證明這符合為此種保障支付成本者的利益?除非他們這樣做是出于自愿,否則,恐怕很難證明這符合他們的利益。

還有,即使承認幫助他人是一項道德義務,但這種道德義務與法律義務(legal duty)也存在著根本區(qū)別,前者不可強制執(zhí)行,而后者是可以強制執(zhí)行的。那么,如何將幫助他人的道德義務轉(zhuǎn)化為一種法律義務?在法律上一個人(一些人)有義務幫助另一個人(另一些人)嗎?可以在法律上要求一些人必須幫助另一些人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梢姡绻酥鲝堄蓢姨峁┳畹褪杖氡U?,就必須將為此支付成本界定為一項法律義務,否則,它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根本無法強制執(zhí)行。需要指出的是,如果強行將一項道德義務轉(zhuǎn)化為法律義務,后果將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它要求人們做那些他們無法做到的事情,如同立法要求父母必須愛自己的孩子,孩子必須?;丶铱纯锤改?。這樣的立法看似強化了道德義務,實際上是專斷的、暴虐的、不道德的。

二、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相容嗎

作為個人自由的最有力鼓吹者之一,哈耶克如何看待其最低收入保障提議與個人自由之間的關(guān)系呢?仔細閱讀其從《通往奴役之路》到《法律、立法與自由》的主要著作之后,不難發(fā)現(xiàn),他不認為二者之間存在矛盾,不認為最低收入保障會限制或者侵犯個人自由。雖然他承認最低收入保障可能會削弱競爭,但他認為,原則上,由國家提供這種保障與個人自由之間是相容的?!?6〕他還曾指出:“只要這種普遍的最低收入在市場之外提供給所有那些無論由于何種原因而不能在市場上充分自足的人,這不必然導致對自由的限制或者與法治沖突?!薄?7〕也就是說,在哈耶克看來,只要這種最低收入保障是提供給所有需要保障者的,只要它不歧視任何需要保障者,或者說,只要它平等地對待所有需要保障者,它就不會限制個人自由。

值得拷問的是,哈耶克在這里似乎曲解了平等原則,背離了他自己對平等的釋義。他曾經(jīng)反復強調(diào),平等僅僅意味著一般性法律規(guī)則的平等,或者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且,只有這種平等才與一個自由社會相容。在《自由憲章》專門討論平等的一章中,他指出:“一般性法律與行為規(guī)則的平等(equality of the general rules of law and conduct)是唯一有益于自由的平等,是在不摧毀自由的情況下我們能夠獲得的唯一一種平等。自由不僅與其他任何類型的平等無關(guān),而且它們注定要在許多方面制造不平等?!薄?8〕顯然,平等地對待所有需要最低收入保障者,與一般性法律和行為規(guī)則的平等或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完全不是一回事。平等地對待所有需要最低收入保障者,不過是說,所有的人在滿足特定條件時都可以享受最低收入保障而已,無關(guān)乎一般性法律和行為規(guī)則。這種平等不過是需要最低收入保障者之間的平等,其根本在于,確保需要最低收入保障者平等地享有福利特權(quán)。這種平等違反了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因為它并沒有考慮誰為這種最低收入保障買單,并沒有將為最低收入保障支付成本者包括進來,因而只是一些人之間的平等,對另一些人構(gòu)成了歧視。這種平等的倡導者無法回答的問題是:憑什么讓一些人為另一些人享受最低收入保障而支付成本?這不是對前者的歧視嗎?一般性法律和行為規(guī)則的平等允許這樣的歧視嗎?

在哈耶克看來,雖然一個人可以為政府不應當提供任何社會保障進行合情合理地辯護,但這種辯護跟自由沒什么關(guān)系,或者說,根本不涉及到自由的問題。他說:“一旦政府完全不應該涉足這樣的事務(社會保障)之頑固立場——一種可以自圓其說但與自由無關(guān)的立場——被拋棄,自由的衛(wèi)士便普遍發(fā)現(xiàn),福利國家的方案包含許多同樣正當合理和毋庸置疑的內(nèi)容。譬如,如果他們承認他們不反對純凈食品法,這被理解為,他們不應當反對推動一個可欲目標的任何政府行動。因而,那些企圖根據(jù)目標而非方法厘定政府職能的人時常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處于一種不得不反對似乎只有可欲結(jié)果的國家行動,或者,不得不承認,他們沒有一般性的規(guī)則可以用來作為反對盡管可有效實現(xiàn)特定目的但總體上將摧毀一個自由社會之手段的根基。”〔19〕為什么政府不應提供任何社會保障的辯護與自由無關(guān)?哈耶克沒有解釋。他一方面強調(diào)福利國家中的大量做法具有正當性,另一方面主張根據(jù)方法而不是目標來界定政府的職能。問題在于,如何辨析并且根據(jù)什么標準來辨析福利國家中的哪些內(nèi)容是具有正當性的?只要手段合理就不應對其目標進行拷問?政府的目標存在邊界嗎?什么樣的目標政府不應當追求?如何判斷政府采用的方法是否具有正當性?……

對于論證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之間的相容性,哈耶克主要給出了兩個理由。一個是,國家不僅是一個強制性的機器,而且是一個服務性的機構(gòu);雖然國家的強制性一面對個人自由是一個威脅,但其服務性一面則對個人自由沒有壞處;因此,一個自由社會只需要限制國家強制性的措施,而不需要限制其服務性的行動。他這樣寫道:“盡管國家不應當介入那些與維持法律和秩序無關(guān)的事務之看法似乎合乎邏輯——只要我們僅僅把國家看成一個強制性機器(coercive apparatus),但我們必須認識到,作為一個服務性機構(gòu)(service agency),它可以在不造成傷害的情況下幫助實現(xiàn)一些可欲的目標,否則,這些目標也許無法實現(xiàn)。那么,政府的許多新型福利活動之所以對自由構(gòu)成威脅,是因為盡管它們以純粹服務性活動的面目出現(xiàn),但它們的確構(gòu)成了政府強制性權(quán)力的運用,并且,在特定領(lǐng)域依賴于政府聲稱擁有的排他性權(quán)力。”〔20〕他又說:“盡管少數(shù)理論家要求政府的活動應當局限于維持法律和秩序,但這樣的立場無法被自由之原則證明具有正當性。只有政府的強制性手段需要被嚴格限制。我們已經(jīng)(在第十五章中)看到,存在一個不可否認的、廣大的非強制性政府活動領(lǐng)域,并且,明顯地需要通過稅收資助它們?!薄?1〕

哈耶克提出了一個看似有說服力的理由,但問題是,其強制性活動和服務性活動的區(qū)分能否站得住腳?這兩種活動真的可以區(qū)分開來嗎?哈耶克將國家職能區(qū)分為強制性的和服務性的,是因為在他看來,存在著兩種獨立的、不同性質(zhì)或者類型的、可以完全分開的國家活動,一些是需要直接動用強制性手段(暴力手段)才能完成的活動,一些是不需要直接動用強制性手段即可完成的活動,后者就是他所謂的服務性活動,諸如救濟窮人等。這種區(qū)分的問題在于,一方面是建立在對“服務”一詞的狹義理解基礎之上,另一方面哈耶克沒有看到其所謂服務性職能背后的強制性后盾。

如果我們對“服務”一詞進行廣義理解的話,可以將國家的所有職能都理解為服務性的,包括那些需要動用強制手段的活動,因為強制無論如何都不是國家的目的,或者說,不是人們設立國家的目的,其強制性措施總是服務于其他目的的,因而,可以說,國家的所有活動都(應)是服務性的。譬如,如果一個人被證實實施了犯罪行為,國家會對他(她)采取強制措施,而這種強制性活動是為了服務于秩序,保護他人的權(quán)利和自由。國家的強制機關(guān),諸如軍隊、警察、監(jiān)獄等都不是為了強制而存在,而是為了提供安全、秩序以及保護人們的權(quán)利和自由之類的服務。從這個意義上講,哈耶克將國家的職能區(qū)分為強制性活動和服務性活動似乎是沒有什么價值的。

更加重要的是,哈耶克對國家兩種職能的區(qū)分沒有認識到其所謂服務性活動背后的強制性后盾。毋庸置疑,國家所提供的所有服務都離不開稅收的支撐,而征稅總是以強制或者暴力作為后盾的。根本而言,國家的每一分錢都來自于納稅人,它是一個稅收最大化機器,也是一個最大、最具有浪費性的消費機器。既然如此,國家提供的所有服務,或者說,國家從事的所有活動——不論性質(zhì)與類型,都是建立在以強制性手段作為后盾的稅收基礎之上的。沒有稅收,沒有稅收的強制性后盾,國家是無法提供任何服務的。這是國家提供服務與市場、公民社會提供服務的根本性區(qū)別之一。最低收入保障的本質(zhì)不過是國家強制一些人繳稅來保障另一些人的最低收入而已,在國家提供保障的那一刻看似沒有強制任何人,而只是向一些人提供了服務——最低收入,但它在提供這種服務之前已經(jīng)實施了強制或者可能實施強制,迫使另一些人繳納了稅。只要存在這種強制,它便是對個人自由的威脅。這完全符合哈耶克本人對自由的界定和理解?!?2〕

不能不說,哈耶克對征稅權(quán)對個人自由的威脅缺乏必要的警惕。公關(guān)選擇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布坎南(James M.Buchanan)的研究表明,即使在民主社會里,征稅權(quán)也很容易被濫用,很容易淪為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財產(chǎn)權(quán)的工具,往往成為個人自由的最大威脅之一?!?3〕構(gòu)建有限政府的關(guān)鍵步驟之一,就是限制國家的征稅權(quán),既要防止政府以征稅的名義直接侵犯私人財產(chǎn)權(quán),也要防止政府通過多數(shù)暴政的方式進行再分配。如果征稅權(quán)得不到有效地制約,私人財產(chǎn)權(quán)則不會安全,個人自由便無法得到有效保障,因為財產(chǎn)權(quán)是個人獲得獨立、人格、尊嚴的前提,是個人自由的基石?!?4〕馬歇爾(John Marshall)大法官曾言:“征稅的權(quán)力包含有毀滅的力量?!薄?5〕

哈耶克難以回答的問題是,如果說國家的服務性職能不會傷害自由,那么,他為何認為福利國家對個人自由有極大的威脅呢?從國家承擔服務性職能的角度來講,福利國家與哈耶克式最低收入保障之間的區(qū)別僅僅在于,前者提供更多、范圍更廣的服務,而后者提供更少、范圍更窄的服務,既然只有服務多與少的區(qū)別,應該都不會對自由構(gòu)成傷害。然而,奇怪的是,哈耶克認為福利國家對個人自由構(gòu)成傷害,而最低收入保障則不然。既然都是提供服務,難道提供服務多了會傷害自由,而提供服務少了則對自由無害?還有,如果國家的服務性職能不會傷害自由,那么,哪些服務應該由國家來提供?哪些服務不應該由國家來提供?或者說,國家提供服務的邊界在哪里?如果說國家應該提供最低收入保障,為何它不應該提供高于最低收入的保障?為何它不應該提供福利國家所提供的所有服務?哈耶克對強制性職能與服務性職能的區(qū)分及其對服務性職能的理解,使其難以回答這些問題。

哈耶克論證最低收入保障不會傷害自由的第二個理由是,雖然最低收入保障也在某種意義上構(gòu)成了收入再分配,但這種再分配和福利國家的再分配有著很大不同,因為前者意味著能夠自立的多數(shù)同意幫助那些不能自立的少數(shù),而后者意味著多數(shù)因少數(shù)擁有更多財富而強行搶劫。在《自由憲章》中,他這樣寫道:“當然,即使對那些不能自立的人提供統(tǒng)一的最低收入保障也確實構(gòu)成了某種程度的收入再分配。但是,在對那些不能在正常發(fā)揮作用的市場上賺取收入維持生計者提供這種最低收入保障和旨在于所有較重要職業(yè)中確立‘公正’報酬的再分配之間,即在一種絕大多數(shù)解決溫飽的人同意給予那些不能維持生計的人這樣的再分配,與大多數(shù)人因少數(shù)人擁有更多財富因而從其手中搶奪的再分配之間,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前者保存了非人格化的調(diào)整方法(impersonal method of adjustment),人們在其中可以選擇他們的職業(yè);而后者則將我們帶至一個愈來愈接近人們被當局命令做什么的體制?!薄?6〕

這段話表明,在討論最低收入保障時,哈耶克有些想當然。顯而易見的問題是,他怎么知道,在最低收入保障情況下,絕大多數(shù)人自愿同意為那些不能維持生計者提供此種保障?這種同意是如何形成的?經(jīng)過了什么樣的程序?可以假定它天然存在嗎?它不需要明確而清晰地表達嗎?為何哈耶克認為存在著這種同意?無論是最低收入保障還是福利國家,就財富轉(zhuǎn)移而言,二者在性質(zhì)上有根本區(qū)別嗎?為何哈耶克將前者界定為“同意”,而將后者界定為“搶劫”?搶劫一美元與搶劫一百美元在性質(zhì)上存在根本區(qū)別嗎?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認為,最低收入保障的提供意味著支付成本者是自愿同意的?!巴狻北仨毥⒃谔囟ǖ某绦蚧A之上,必須是自愿的,必須是當事人明確清晰的意思表示。在一個共同體中,除非一些成員自愿、明確表示愿意為另一些人提供最低收入保障,否則,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假定這樣的同意當然存在。至于最低收入保障和福利國家在財富轉(zhuǎn)移性質(zhì)上的共同性,恐怕哈耶克也很難提出反駁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哈耶克式的最低收入保障不是無條件地提供給所有的人,而是要求獲得最低收入保障的人必須能夠證明自己的需要,證明自己的收入難以維持生計,不能提供此種證明的人,是不能獲得最低收入保障的?!?7〕問題在于,一個人如何證明自己無法維持生計?如何證明自己沒有維持生活的收入?提供工資或者納稅記錄?提供存款證明或者銀行帳單?如何判斷以及誰來判斷當事人提供的這種證明是真實、可靠的?如果當事人隱藏收入怎么辦?如何避免當事人撒謊或者欺詐的道德風險?如果真實可靠的證明要求政府對當事人的生活和家庭進行調(diào)查,如何避免侵犯其隱私權(quán)和其他權(quán)利?還有,如果當事人由于揮霍或者酗酒等行為導致自己不能維持生計,是否同樣應該得到最低收入保障?如果他屢次因為揮霍或者酗酒等致使自己無法維持生計,他是否還應該繼續(xù)得到最低收入保障?如何避免懶漢精神?

其實,哈耶克也意識到了由國家提供最低收入保障所帶來的潛在危險,但是他并沒有詳細討論這些危險究竟是什么,也沒有評估這些危險的危害性到底有多大,是否對個人自由構(gòu)成嚴重的威脅等,而是近乎不假思索地認為,這些危險并不構(gòu)成反對最低收入保障的理由。他這樣寫道:“對于應當保障的準確標準存在一些困難的問題;尤其重要的問題是,那些依賴社會(最低收入保障)的人應否無限期地享有像其他社會成員所享有的一樣的全部自由。對這些問題的不謹慎處理,很可能導致嚴重甚至也許危險的政治難題;但是,毋庸質(zhì)疑,某種最低限度的、足以維持健康和工作能力的衣食住保障,可以提供給每一個人?!薄?8〕

如果考慮到由國家提供最低收入保障的可行性,這些難題就不應該被淡化。比如,就保障的具體標準而言,有沒有可能找到一個具有普遍適用性的標準?這樣的標準根據(jù)什么來確立?這種標準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確立這樣的標準是否需要考慮人與人之間、地域之間的差別等?什么樣的保障構(gòu)成“足以維持健康和工作能力的衣食住保障”?舉例而言,假設在某個特定的社會里,有的人需要每月500美元滿足衣食住要求,而有的人則需要600美元,還有的人需要800美元,該以哪些人的需要為依據(jù)來確立保障的標準?由于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對物質(zhì)生活的要求也不同,人們很難有共同的看法,也難以找到客觀的標準。任何標準都難免是任意的、武斷的,反映的不過都是標準制定者的看法,而不是需要保障者的看法。還有,不同的人對“健康”和“工作能力”的判斷和看法不同,因而對于什么樣的保障能夠維持健康和工作能力也就不可能達成一致,在這種情況下,該以哪些人的意見為準?再者,很多自力更生的人——包括大量的富人——可能都是通過健康換來的收入或者財富,他們拼命工作,精神壓力巨大,憑什么讓他們拿出錢來保障其他人的所謂健康和工作能力?正當性何在?

值得玩味的是,當哈耶克說“那些依賴社會(最低收入保障)的人應否無限期地享有像其他社會成員所享有的一樣的全部自由”時,他究竟意味著什么?莫非他是在建議,那些靠最低收入保障過活的人之(部分)自由應當受到限制或者被褫奪?若果真如此,他們的哪些自由應當被限制或者褫奪?是否要對此種限制或者褫奪設定期限?進一步,限制或者褫奪其自由的理由或者依據(jù)是什么?一部分人因為享受最低收入保障而喪失(部分)自由,是否意味著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之間存在齟齬?一部分人的(部分)自由的喪失,是否意味著整個社會自由的減少?如果哈耶克主張一些人的(部分)自由因為享受最低收入保障而受到限制或者被褫奪,這無疑意味著他承認最低收入保障和個人自由之間存在沖突,承認個人自由是一個人享受最低收入保障所應付出的代價,而這與他所謂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相容的看法顯然是矛盾的。福利國家的實踐也表明,享受政府提供的福利經(jīng)常要付出犧牲(部分)自由或者權(quán)利的代價,比如,享受福利者被迫進行毒品檢驗、部分隱私公開等。

哈耶克還承認,由國家提供社會保險可能會使競爭多多少少失效,但他仍然認為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之間是可以相容的?!?9〕他沒有討論的問題是,社會保障會在多大程度上導致競爭失效?這種失效對于市場的有效運轉(zhuǎn)是否具有致命性?如果說社會保障致使競爭在相當程度上失效了,市場如何發(fā)揮作用?如果市場不能發(fā)揮作用,替代它的除了計劃和命令之外,還能有什么?哈耶克深諳競爭和市場的重要性,因而才對計劃經(jīng)濟的不可行性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地批判,指出消除競爭和市場的經(jīng)濟體制必然是一條通往奴役之路。

最后,哈耶克也意識到了由國家提供最低收入保障可能對國際關(guān)系和移民的影響,但他沒有對此進行分析和討論。在《通往奴役之路》的一個注釋中,他寫道:“如果僅僅一個國家的公民身份賦予人們比其它國家高的生活水準權(quán)利,嚴重的國際關(guān)系問題也將出現(xiàn),這不應該被輕描淡寫地拋至腦后。”〔30〕如果一個國家的社會保障水準高于另一個國家,移民將成為一個棘手的問題,由此而帶來的公民身份與公民權(quán)利問題恐怕不容忽視。譬如,如果一個國家提供了最低收入保障,而另一個國家沒有提供,那么,后者的公民就很可能想方設法移入前者,尤其是對于鄰國而言,像墨西哥和美國那樣。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阻止新的移民還是完全放開移民?如果一些移民是通過合法的方式進入的,他們應否(立即)享受最低收入保障?如果一些移民是通過非法的方式進入的,他們的子女應否(立即)享受最低收入保障?如果完全阻止新的移民,不僅不現(xiàn)實,而且與自由遷徙的理念不符;如果完全放開新的移民,則可能使一國財政不堪重負。歐美不少福利國家嚴重的移民問題令那里的政府頭疼不已,迄今也未找到合適的對策。

三、古典自由主義者該如何對待社會保障

對待社會保障或者福利國家的態(tài)度,常常是古典自由主義者和其他流派理論家的重大分歧之一。雖然哈耶克支持最低收入保障多多少少有些讓人意外,但他并非唯一一位支持社會保障的古典自由主義者。事實上,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布坎南(James M.Buchanan)、穆雷(Charles Murray)等一流的理論家也贊成某種意義上的社會保障。譬如,弗里德曼提議征收所謂的“負所得稅”(negative income tax),即收入達不到一定標準的人不僅不需要交稅,而且還可以從政府那里獲得一定數(shù)額的補貼,以確保所有人的凈收入不低于一個底線,從而實現(xiàn)減輕貧困的目的。他認為這樣做的好處在于,有助于直接緩解貧困,以現(xiàn)金幫助最有用,具有普遍適用性,成本明確地由整個社會負擔,在市場之外運作;雖然它也像所有其他緩解貧困的措施一樣會削弱那些獲得幫助的人自救的動機,但作為一種補充收入至一定最低限度的制度安排,不會完全根除這種動機?!?1〕

但是,弗里德曼也認識到了其負所得稅提議的潛在危險,但他認為沒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在《資本主義與自由》第十二章中,他這樣寫道:“我提議的負所得稅的主要缺陷在于其政治后果。它確立的是一種強制一些人交稅來補貼另一些人的制度。很可能,受到補貼的人有投票權(quán)。如果不是絕大多數(shù)人自愿交稅幫助不幸的少數(shù)人,總是有轉(zhuǎn)變?yōu)槎鄶?shù)人為了自利而強制不情愿的少數(shù)人交稅之危險。因為這個提議致使一些人交稅補貼另一些人的過程如此明確,這種危險也許比其他措施更大。對這個問題,我看沒什么解決辦法,除非依賴選民的自制和善意?!薄?2〕并且,他似乎對這種自制和善意還比較樂觀。他指出,英國的養(yǎng)老金制度雖然也是用一些人的稅收來補貼另一些人,但這并未摧毀英國的自由或者其資本主義制度,相反,還出現(xiàn)了選民自制的跡象?!?3〕然而,自弗里德曼寫作此書的1960年代以來,福利國家的演進和困境告訴我們,他過于樂觀了。福利國家的現(xiàn)狀是,福利只能螺旋式上升,民眾都渴望獲得更多的福利,一旦福利減少,全國就發(fā)生大罷工之類的抗議。

雖然與弗里德曼不同,但另一位獲得諾獎的古典自由主義者、公共選擇理論創(chuàng)始人布坎南也認為由民主國家提供普遍性福利(general welfare)并無不妥,只要這種福利是建立在比例制單一稅(flat tax)的基礎之上,并且政策沒有歧視性,福利支付給所有公民。〔34〕問題在于,即使是通過單一稅提供福利,也帶有歧視性,因為一些人交的稅多,而另一些人交的稅少,還有一些人可能不交稅。如果說用這種單一稅提供那些必需的公共物品——如國防、司法、治安等——是一個沒有辦法的選擇的話,那么用它來提供福利則不可取,因為它也是一種再分配。

還有,著名古典自由主義學者穆雷(Charles Murray)則提出,為了與福利國家支持者妥協(xié),應當贊成由國家給每個人提供最低收入保障(guaranteed minimum income),作為福利國家的替代性選擇?!?5〕問題是,為何要與福利國家支持者進行妥協(xié)?即使犧牲原則也要實現(xiàn)此種妥協(xié)嗎?而且,最低收入保障真的能替代福利國家嗎?其可行性如何?實際上,福利國家支持者大多不滿足于當下的福利項目,希望政府提供更多、更好、更全面的福利。由政府來提供最低收入保障的結(jié)果很可能是,既沒有廢除現(xiàn)有福利項目,又增加了新的福利,結(jié)局更糟。

那么,古典自由主義者該如何對待最低收入保障?或者說,古典自由主義者該如何在一般意義上對待社會保障?什么樣的態(tài)度才與古典自由者力倡的個人自由相容?古典自由主義的核心理念是,人們設立政府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權(quán)利和自由,或者,用洛克的話說,保護自己的財產(chǎn)權(quán)?!?6〕既然如此,政府的任何行動都應當是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的,所有其他行動都超越了政府的邊界,無論是發(fā)展經(jīng)濟,還是提供社會保障。任何類型的社會保障都會導致再分配,都會導致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的財產(chǎn)權(quán),而這根本就違反了設立政府的目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古典自由主義者應當反對任何類型的社會保障,回到諾齊克(Robert Nozick)主張的“最小國家”(minimal state),將國家的行動嚴格限制在防止盜竊、搶劫、欺詐以及其他對個人自由和權(quán)利的侵害上,只負責提供治安、司法、國防之類的公共物品,其他所有的事務都留給市場和公民社會。〔37〕只有這種最小國家才與古典自由主義相容,才與個人自由相容。

很多古典自由主義者可能認為,這種主張不現(xiàn)實,因為現(xiàn)在的國家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諾齊克意義上的最小國家,承擔著很多不應該履行的職能,回歸最小國家恐怕沒有可行性。其實,這種看法是基于現(xiàn)狀不可改變的認識,缺乏對歷史的了解,國家現(xiàn)在所提供的社會保障只有100多年的歷史,很多福利甚至只是二戰(zhàn)之后才出現(xiàn)的。譬如,僅僅一個多世紀以前,美國民主黨總統(tǒng)的執(zhí)政理念與今天的民主黨總統(tǒng)還大相徑庭。1887年,德克薩斯州幾個縣因為干旱而顆粒無收,國會起草了《德克薩斯種子法案》,意在對遭受旱災的農(nóng)民進行救濟,但時任民主黨總統(tǒng)克利夫蘭(President Grover Cleveland)否決了該法案。在其著名的否決聲明中,他重申了美國國父們開創(chuàng)的有限政府理念:“我在美國憲法中找不到動用公帑進行救濟的理由,我不認為,聯(lián)邦政府的權(quán)力和義務應該擴至對遭受災害的個人進行救濟的情形——這與公共服務或者公共利益沒有適當關(guān)聯(lián)。我認為,無視聯(lián)邦政府權(quán)力和義務有限使命的普遍傾向應被堅決抵制,以實現(xiàn)該教訓應被時刻牢記的目的——盡管人民供養(yǎng)政府,但政府決不應供養(yǎng)人民。我們總是可以仰賴民眾的友愛和慈善來救濟其不幸的同胞。這一點是反復且最近剛剛證明過的。這種情況下的聯(lián)邦資助鼓勵人們指望政府的家長式關(guān)懷,削弱我們剛毅的國民性,抑制我們民眾之間那種互助友善的情感與行動——而這有助于加強手足之情的紐帶。”〔38〕

這段話告訴我們,慈善和救濟根本不是政府的職能,而是民間或者公民社會的事務,政府介入不僅沒有好處,反而還有壞處。它只需要政府減少稅收,藏富于民,民眾之間自然會相互幫助、和衷共濟。由政府提供救濟的假設是,政府比同胞公民更具有愛心,更懂得生活窘迫的人們需要什么。這種看法是完全錯誤的,因為政府里面的每一個公務員都來自社會,都不比社會中的其他成員更具有愛心,因而政府不可能比民間更關(guān)愛需要幫助的人。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里,一個受難者的鄰居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比政府更了解當事人,更知道當事人需要什么等。經(jīng)驗也表明,在提供慈善和救濟事務上,民間比政府更公開、更透明、更負責。一些國家的民間慈善事業(yè)不發(fā)達,不是因為那里的人沒有愛心,而是因為那里助推民間慈善的制度安排不合理,比如沒有結(jié)社自由因而不能成立慈善組織,沒有稅收優(yōu)惠因而缺乏足夠的資金投入等。

四、結(jié) 語

無論如何,哈耶克支持最低收入保障的理由都經(jīng)不起推敲,對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的論證都缺乏說服力。對最低收入保障所可能帶來的諸多挑戰(zhàn)和威脅,他要么語焉不詳,要么有意無意地回避,要么有很多想當然的成分。就他自己所構(gòu)建的理論體系而言,就其概念和邏輯的自洽性而言,最低收入保障與個人自由之間的齟齬是顯而易見的。作為20世紀倡導個人自由的最卓越人物之一,他極力反對福利國家但又支持最低收入保障的看法,是令人費解的,或許是在其面臨社會主義和福利國家的洶涌思潮時所做的思想上的妥協(xié)。作為力倡個人自由的古典自由主義者,應當拒絕任何意義上的社會保障,因為這根本不是國家的正當職能。古典自由主義者應當回歸諾齊克的“最小國家”,只賦予政府保護個人自由和權(quán)利的職能,救濟和慈善事務應當留給市場和公民社會。沒有理由認為政府比民間更具有愛心,也沒有理由相信政府從事慈善比民間更加公開、透明、負責。為了根除當下的福利國家或者與福利國家支持者進行妥協(xié)而支持某種意義上的社會保障(尤其是最低收入保障),不僅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原則,而且犧牲了理論的一致性,無論如何,都是一種不明智的選擇。

注釋:

〔1〕〔2〕Hayek,F(xiàn)riedrich A.,The Road to Serfdo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6,pp.119-120;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Chicago:Henry Regnery Company,1972,pp.259-260,259.

〔4〕〔7〕〔8〕〔10〕〔16〕〔28〕〔29〕〔30〕Hayek,F(xiàn)riedrich A.,The Road to Serfdo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6,pp.120,120,120,120-121,121,120,121,F(xiàn)ootnote1,120.

〔3〕〔9〕〔11〕〔18〕〔19〕〔20〕〔21〕〔22〕〔26〕〔27〕Hayek,F(xiàn)riedrich A.,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Chicago:Henry Regnery Company,1972,pp.259,257,257-258,85,258,258,257,11-21;133-147,303,303.

〔5〕Hayek,F(xiàn).A.,Hayek on Hayek:An Autobiographical Dialogue.ed.Stephen Kresge and Leif Wenar.London:Routledge.1994,p.101.

〔6〕Hayek,F(xiàn).A.,Law,Legislation and Liberty,Vol.3:The Political Order of a Free People.London:Routledge,1982,p.55.

〔12〕Ostrom,Elinor.,Governing the Commons:The Evolution of Institutions for Collective Action.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13〕Olson,Mancur.,The Logic of Collective Action:Public Goods and the Theory of Groups.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5.

〔14〕Hardin,Garrett.,The Tragedy of Commons,Science,1968,162(No.3859),pp.1243-1248.

〔15〕〔17〕Hayek,F(xiàn).A.,Law,Legislation and Liberty,Vol.2:The Mirage of Social Justice.London:Routledge,1982,pp.87,87.

〔23〕Brennan,Geoffrey and James M.Buchanan,The Power to Tax:Analytical Foundations of a Fiscal Constitution(The Collected Works of James M.Buchanan,Vol.9).Indianapolis,IN:Liberty Fund,2000.

〔24〕Pipes,Richard.,Property and Freedom.New York:Vintage,1999.

〔25〕McCulloch v.Maryland,17U.S.316(1819).

〔31〕〔32〕〔33〕Friedman,Milton.,Capitalism and Freedom.Chicago:Phoenix Books.1963,pp.192,194,194-195.

〔34〕Buchanan,James M.,Can Democracy Promote the General Welfare,Social Philosophy & Policy,1997,Vol.14,No.2,pp.165-179.

〔35〕Murray,Charles.,In Our Hands:A Plan to Replace the Welfare State.Washington,DC:AEI Press,2006.

〔36〕Locke,John.,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Ed.Thomas Cook.New York:Hafner Publishing Company,1947.

〔37〕Nozick,Robert.,Anarchy,State,and Utopia.New York:Basic Books,1974.

〔38〕Cleveland,Grover.,“Cleveland’s Veto of the Texas Seed Bill,”in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Grover Cleveland.New York:Cassell Publishing Co.1892,p.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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