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藝 柯西鋼

釋“回構”

□游 藝 柯西鋼

“回構”一詞在魏晉南北朝以及唐代文獻中較為多見，前人未曾考釋，詞義一直不詳。本文從文獻資料著手，并輔以詞義類推和排句變文的訓詁方法，試著對“回構”的詞義進行訓釋。

南北朝 唐代 回構 釋義

“回構”一詞始見于南北朝文獻，唐代文獻中也有使用，唐以后的文獻中少見。從所出的文獻性質來看，該詞都出現(xiàn)在詩詞、賦和碑文等典雅的詩文中，反映口語性質的文獻不見，因此推斷，它應為當時的一個書面語用詞。我們對《漢語大字典》《辭源》《辭?！返却笮娃o書以及中國知網(wǎng)學術期刊數(shù)據(jù)庫進行檢索，未發(fā)現(xiàn)有關“回構”一詞的釋義。本文試對“回構”一詞進行考釋。

一、“回構”一詞的意義

（一）“回構”的本義：……的迂曲回環(huán)勢

筆者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國學寶典等數(shù)據(jù)庫中對“回構”進行檢索的結果顯示，此義多用于嚴肅宏偉的高壇、宮殿、寺廟等建筑或巍峨挺拔的山峰中。例如，在《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北齊》志蓋《齊故樂陵王墓志之銘》中：“寢門問豎，成均齒胄，代邸勃興，龍闈回構。大歷有歸，靈命攸往，遂分夏玉，爰宅奧壤?！贝宋目逃诤忧迦辏?64年），是北齊樂陵王高百年的墓志銘。560年，高百年的父親高演發(fā)動政變，殺高殷（高演侄子）登上皇帝寶座。初即位，在群臣力薦下立高百年為皇太子，高演在位期間，文治武功兼盛。此處即描述高百年封為太子之后的優(yōu)越生活以及皇權勢力的興起?！按〔d，龍闈回構”兩句均為主謂結構，形成對偶。漢高祖劉邦之子劉恒封代王，所居曰“代邸”，之后劉恒稱帝，后人用“代邸”指入嗣帝位的藩王的舊地。“龍闈”在古代文獻中通常與“鳳闕”“鳳闈”“鶴禁”“鳳城”對舉，有“皇宮、朝廷”之義，為宮廷建筑，所以“代邸”和“龍闈”均為皇權的象征。“代邸勃興，龍闈回構”兩句借用人之居所的蓬勃興起，環(huán)繞林立來說明此人勢力的蓬勃和實力的增強?！度莆摹罚ň?）太宗皇帝《臨層臺賦》：“爾乃崇基回構，危檐閑出。暑結冬臺，寒濃夏室。望雕軒之拱漢，觀鏤檻之擎日?！边@是皇帝在“萬幾之暇景”登高臺，所觀所感而賦。“爾乃”為更端發(fā)語詞，無義?！俺缁敝父吲_，“危檐”指飛檐?！俺缁貥嫞ｉ荛e出”是說高臺迂曲回環(huán)而成，起翹的飛檐翼角閑逸而出。在這里，“回構”用于描繪高臺建筑的構造之勢。

“回構”用于山峰中的例子有北朝隋之際盧思道的《仰贈特進陽休之詩》其二：“於鑠君子，含章挺秀。龍翰鳳翼，玉榮松茂。逸韻孤峙，奇峰回構。慕舜匪高，希顏可陋。”這是一首贈別陽休之的詩，全詩主要贊揚陽休之的人品和文品。“龍翰鳳翼”喻杰出的人才，“逸韻孤峙”是指高逸的風韻孤立高聳，喻陽休之人格高尚，人才稀有，與“龍翰鳳翼”對應?！坝駱s”即玉花，為玉雕的花，“奇峰”義為“奇特的山峰”，與“玉榮”對舉。因此“松茂”與“回構”應語義一致，“松茂”比喻興盛繁榮、生機盎然。故“回構”在此用于山峰，形容奇峰以迂曲回環(huán)之勢林立，峰巒疊嶂，雄姿靈秀。

（二）“回構”的引申義：回應、呼應

在對文獻資料進行整理分析的過程中，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回構”的引申義。張鷟《滄州弓高縣實性寺釋迦像碑》：“浦稱駿瀆，馬頰太史之遺蹤；地號弓高，龍頟將軍之舊業(yè)。爰于此地，回構乾堂。興八會之香臺，辟三休之妙觀?！痹撍聻樨懹^三年奉敕所建?！捌址Q駿瀆，馬頰太史之遺蹤”一句中，“駿”本義為“好馬”，引申為“急速”，“瀆”泛指河川，《爾雅·十二·釋水》中記載：“徒駭、太史、馬頰、覆□、胡蘇、簡、絜、鉤盤、鬲津。──九河?！奔创朔鹣窠彵简v的河川，可窺馬頰太史的遺跡。接下來一句中“龍頟將軍”指龍額侯韓說。公元前200年，漢朝將領韓王信逃到匈奴，在頹當城生下韓頹當，漢文帝時韓頹當歸降漢朝。漢文帝封韓頹當為弓高侯。吳楚七國之亂時，韓頹當按例以列侯為將軍擊吳、楚，功冠諸軍。去世后他的弓高侯傳了三代，其中有龍額侯韓說?！暗靥柟?，龍頟將軍之舊業(yè)”即說佛像所在地弓高縣為龍頟將軍之前的基業(yè)。這兩句指出弓高縣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半加诖说兀貥嬊谩敝小半肌敝缸冞w，“乾堂”指“天、天堂”。整句義為將佛像矗立在這個地方，是順應了天的旨意，“回構”即指“與天意呼應而建”義。

《全唐文》卷960，元奘《賀皇太子生表》：“緇林勇銳，欣紺馬之來游。伏愿無替前恩，特令法服，靡局常戀，回構良因。且帝子之崇，出處斯在，法王之任，高尚彌隆。”“良因”在這里應理解為佛教語“好因緣”?！盎貥嬃家颉奔粗富侍拥恼Q生是對這段好因緣的回應、報答。

（三）本義與引申義之間的關系

與用于高臺、宮殿和奇峰等形象事物不同，“回構”在唐代文獻中的語義運用到了“天意、因緣”這類抽象事物中，但不管是高臺的迂曲回環(huán)，宮殿的環(huán)繞林立，奇峰的層巒疊嶂，還是對天神旨意的呼應，對美好姻緣的報答，其語義均帶有回環(huán)、回應的特征。即兩種不同的事物有相似關系，詞就可以由表達某一事物而類推為表達另一事物。這是一種詞義引申的途徑——相似引申，其引申義與本義在性質、特征、作用等方面有相似之處。所以我們可以說“回構”由本義發(fā)展出引申義，用于指抽象事物，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

不過，從目前筆者掌握的文獻材料來看，“回構”在唐代以后的作品中幾乎不見，似乎呈消亡之勢。這在詞匯的各種變化中，當然是比較常見的一種現(xiàn)象。有些詞語的消亡主要是語言外部的因素造成的，假若某詞所表示的事物或社會現(xiàn)象絕跡了，那么該詞也就失去存在的基礎而隨之消亡，“回構”顯然不屬于這種情況；有些詞語的消亡主要是語言內部因素造成的，可以說是語言自身新陳代謝、自我調節(jié)和完善的結果。具體表現(xiàn)在某詞所表示的事物或性質等依然存在，但這個舊的詞語形式已不再能滿足語義、語法等方面的需要，于是，一種（或幾種）新的形式開始取代它?；蛘哒f，該詞在與其他同類的相關詞語的競爭中處于劣勢，最終逐漸被淘汰出局。“回構”也許就屬于這后一種類型。

二、從語義搭配角度審視“回構”

通過分析上述例子，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回構”一詞在語義搭配上的一個特點。首先是本義的使用，“回構”在“崇基回構，危檐閑出”“代邸勃興，龍闈回構”“龍翰鳳翼，玉榮松茂。逸韻孤峙，奇峰回構?！比齻€例子中均出現(xiàn)在對偶結構，此時“回構”為形容詞，是形容高臺、宮殿、寺廟、山峰等的構造之勢。其次是引申義的使用，“回構”在“回構乾堂”和“回構良因”兩處用例中為動詞，且沒有出現(xiàn)在對偶結構中。根據(jù)法國語言學家特思尼耶爾提出的配價語法理論分析發(fā)現(xiàn)，“回構”作形容詞時是一價謂詞，作動詞時是二價謂詞。作形容詞的“回構”其一價古代漢語語義配置式為［名詞1］A1，這種配置式既簡單又簡短，只要求前后詞性相同無需句子成分一致。而作動詞的“回構”其二價古代漢語語義配置式為“S+V+O”，文中兩個例子“回構乾堂”“回構良因”均是省略了主語的用法，此時使用“回構”要求主語一致，使用條件比較苛刻，對偶結構也較難形成。因此，“回構”作形容詞時大多出現(xiàn)在對偶結構中，而作動詞時少見對偶結構。

三、從詞義類推角度審視“回構”

與“回構”相類似的“回”字詞語和“構”字詞語在文獻中都很常見，前人對部分詞匯做過較詳細的考釋。

（一）“回”字詞語

《說文解字·囗部》：“回，從囗，中象回轉之形。”《漢語大詞典》中的“回”共收錄29個義項，“旋轉、回環(huán)”和“環(huán)繞、包圍”是其中兩個義項。就此兩個義項，“回”字組合成了大量詞語，如：唐元稹《哭女樊四十韻》“四年巴養(yǎng)育，萬里硤回縈”中的“回縈”即回旋縈繞①；《孔叢子·記問》“郁確其高，梁甫回連；枳棘充路，陟之無緣”中的“回連”即曲折連綿②；何其芳《憶昔》詩注“南有石方大如席，宋束莊鑿為流杯池。曲折回繞，引泉流其間”中的“回繞”即環(huán)繞③；宋蘇軾《虔州八境圖》詩之八“回峰亂嶂郁參差，云外高人世得知”中的“回峰”即環(huán)繞的山峰④；魏晉陸機《吳趨行》“重欒承游極，回軒啟曲阿”中的“回軒”即回曲的長窗⑤。

（二）“構”字詞語

《說文解字·木部》：“構，蓋也。從木，冓聲。杜林以為椽桷字。”前蜀杜光庭《嘉州王仆射五符鎮(zhèn)宅詞》“臣頃以所居，須資揆搆，巨功既畢，輒備焚修”中的“揆構”指規(guī)劃營造⑥。再如《舊唐書·李密傳》“故璇室崇構，商辛以之滅亡；阿房崛起，二世是以傾覆”中的“崇構”猶言高筑⑦。又如唐元稹《酬鄭從事四年九月宴望海亭次用舊韻》詩“一拳墺伏東武小，兩山斗構秦望雄”中的“斗構”義為“對峙，相對而立”⑧。還有，晉庾闡《孫登贊》“靈巖霞蔚。石室鱗構。青松標空。蘭泉吐漏?；\薈可游。芳津可漱。玄谷蕭寥。鳴琴獨奏”中的“鱗構”謂依次序建造⑨。綜合“回”字和“構”字的詞義，可推知“回構”即“回環(huán)建造、呼應構建”義。

從以上分析可見，“回構”之“回環(huán)建造、呼應構建”義大體可見，并多用于嚴肅宏偉的高壇、宮殿、寺廟等建筑或巍峨挺拔的山峰中，形容其迂曲回環(huán)的構造之勢。此外，依筆者所搜集的語料，“回構”一詞始見于魏晉南北朝，到唐代使用較多，唐以后少見。

注釋：

①～⑦資料來源于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

⑧～⑨資料來源于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普及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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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郭在貽.訓詁學（修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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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藝 柯西鋼 陜西西安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71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