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鐵川
1955年“肅反”運動中的楊兆龍——民國政府末任最高檢察長楊兆龍(五)
郝鐵川
1950年,時任南京市婦聯(lián)主任的沙軼因(左二)與部分婦聯(lián)干部在中山陵合影
1955年7月1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guān)于展開斗爭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指示》認為“在很多部門,在很多地方,大量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是還沒有被揭露和肅清的”。因此決定在全國范圍開展一場肅清暗藏反革命分子的運動。這場運動至1957年年底結(jié)束。據(jù)1957年7月18日《人民日報》社論公布的數(shù)字,這次肅反運動在國家機關(guān)、人民團體、共產(chǎn)黨、各民主黨派內(nèi)部,清查出反革命分子8.1萬人,其中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3800多人。由于當時對階級斗爭尖銳的程度估計得過于嚴重,有些問題政策界限不清,致使一些地方和部門發(fā)生斗爭面過寬、處理過重等偏差。在肅反運動后期,中央要求認真進行檢查,對錯斗、錯捕、錯關(guān)、錯判的人做好甄別平反工作。但由于受到1957年夏季以后出現(xiàn)的反右派斗爭嚴重擴大化的影響,這一甄別平反工作基本上被擱置下來。
在這場運動中,時在復(fù)旦大學任教的楊兆龍教授被懷疑為“國民黨潛伏特務(wù)”。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擔任過國民黨政府的最高檢察長。有人說“像他這樣的大官留在大陸不走,肯定負有特殊任務(wù)”。但動員他留下并為黨立功的當事人及知情者(如陳修良、王明遠、史永、沙軼因、白沙等)近在滬寧兩地,且均系黨政領(lǐng)導(dǎo)干部,問問他們就不難查明真相。為何不去詢問呢?原因大概有二:一是肅反運動時間緊迫,不容去做詳細調(diào)查。二是原來從事地下工作的同志,到了解放后不被重視、甚至不那么信任。沒有在白區(qū)工作過的同志對從事地下工作的同志的工作方式、行事風格不夠理解,這是無法避免的。但解放后畢竟是原來解放區(qū)工作的同志在政治生活中居于主導(dǎo)地位,因此容易用過去解放區(qū)的思維來看待原來白區(qū)的歷史問題。而原來在白區(qū)工作的同志在解放后階級斗爭逐漸擴大化的形勢下,為了避免別人對自己原來在白區(qū)工作的特殊性產(chǎn)生誤解,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被迫用解放區(qū)的工作思維解釋自己的白區(qū)工作歷史。楊兆龍的姨妹沙軼因就是這樣一位。
沙軼因,江蘇江陰人,1920年12月生,離休前任南京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1935年,北平爆發(fā)了“一二·九”學生運動。在“一二·九”運動的影響下,南京大中學生也舉行了全市學生抗日救亡示威游行。當學生游行隊伍接近基督教教會主辦的匯文女中時,年僅15歲的學生沙軼因,聯(lián)系了一些其他班的同學,推開校長阻攔的身軀,毅然決然地沖出校門,加入到了游行隊伍的行列。她不僅參加了曹孟君、譚惕吾和姐姐沙溯因倡導(dǎo)的進步團體——讀書會,還在匯文女中建立了秘密的讀書會,參加了南京地下黨領(lǐng)導(dǎo)的學聯(lián)。1937年日軍向華北大舉進攻,沙軼因和各校的同學們成立了南京學生界抗敵后援會。他們組成宣傳隊,進行街頭宣傳。
南京市匯文女中(現(xiàn)人民中學),沙軼因曾在此組織秘密的進步組織——讀書會
1937年9月,由蔣南翔、榮高棠、楊永直三人擔任介紹人,沙軼因加入了黨組織。解放前夕,沙軼因成為中共南京市委地下黨學委副書記兼女中分黨委書記。她獲知楊兆龍被人推薦擔任民國最高檢察長的信息,及時向黨組織匯報,促使南京地下黨市委派專人做了本不擬出任最高檢察長的楊兆龍的工作,使楊在任上釋放數(shù)萬名在押的共產(chǎn)黨“政治犯”和其他進步人士。
楊兆龍的女兒楊黎明告訴筆者,姨媽沙軼因出身于富裕且有良好文化的家庭,她純粹是一個滿懷愛國熱情、甘愿為民主進步而獻身的理想主義者。1941年“皖南事變”的消息傳來,她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的一間屋里一邊哭泣,一邊一遍又一遍地唱著《八百壯士》。家里人都知道她是共產(chǎn)黨員,都知道她這是口里唱著歌頌謝晉元的歌,心里表達的卻是對新四軍遇難壯士的悲痛和對國民黨頑固派的憤恨。沙軼因的母親再三喊她出來吃飯,她出來邊哭邊吃,未吃完就再也控制不住情感,跑回自己的房間,繼續(xù)邊哭邊唱《八百壯士》,整整一天都處于這個狀態(tài)。
解放后隨著階級斗爭逐步擴大化的陰云襲來,因為有個國民黨高官的姐夫楊兆龍,并曾經(jīng)在她家生活過,沙軼因的心理壓力日益劇增。因此,在回憶楊兆龍釋放“政治犯”一事時,十分注意運用階級分析方法論述她和楊兆龍的差別①:
分管學委工作的市委委員王明遠同志,知道我的姐夫楊兆龍任國民黨司法行政部司長并在中大法律系兼任教授,就和我一起研究能否通過楊的關(guān)系來營救被捕同志。我和明遠同志分析了楊的基本情況,認為楊是國民黨官員又兼中大教授,他雖系國民黨員,但與特務(wù)組織并無聯(lián)系。另外,在國民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有些國民黨政府的人員已在找關(guān)系向我方靠攏,以謀求個人出路,在這時爭取楊為釋放政治犯出力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同時,我們又分析了我姐姐的情況。我姐姐沙溯因,當時是南京中華女中教師,她在1935年到1936年曾參加過曹孟君等組織的南京婦女救國會,思想比較開明,估計我去作爭取楊的工作,還可能得到我姐姐的幫助。
我以一個進步分子的面貌先和我姐姐談了這件事。我說:“我的朋友托我辦這件事,如果姐夫同意,我就告訴我的朋友,然后大家再商量具體的作法?!蔽医憬惝敿幢硎举澇?,并要我和楊直接面談。于是,我仍以進步分子的面貌和楊商談,前后談了好幾次,主要是對他談了國際國內(nèi)形勢,分析國民黨肯定要垮臺;并且把我黨對國民黨黨政人員立功贖罪的政策告訴他,說明只有走這條路,他個人及其家庭才有出路。后又介紹他讀毛主席的《新民主主義論》,他也認真地讀了。從幾次談話中,看出楊已有所觸動,他也表示“國民黨的氣候恐怕是長不了的”。但另一方面,我感到他還有兩個顧慮:一是怕?lián)L險,他曾說過:“作這件事,是很危險的”;二是對我黨的政策還有懷疑,他說過“以后共產(chǎn)黨究竟對我怎么樣?這是關(guān)系到我下半輩子的大事,我不能不慎重考慮”,等話。
在這段時間里,我既嚴肅又推心置腹地繼續(xù)與他們夫婦談形勢,談我黨的政策,談他個人及孩子的前途等,一再指出“走這條路是你們?nèi)椅ㄒ坏墓饷鞔蟮馈薄?/p>
大約到1949年2月,楊開始下決心了,他向我提出:“我和你是親戚關(guān)系,談了還是無人作證,你既然有這方面的朋友,最好再請他們來和我談?wù)??!蔽蚁蛲趺鬟h同志作了匯報,王又向市委領(lǐng)導(dǎo)請示后,決定派策反部的白沙同志與楊談話,黨組織事先約好了我和白沙同志接頭的暗號。記得那是一個很冷的夜晚,白沙同志按約定時間到了楊的住所(南京市薛家巷七號),按暗號先與我接上關(guān)系,然后我把白沙同志介紹給楊,他倆在楊的書房里整整談了一個晚上。白沙走后,楊反映較好。他說:“這人不錯,談得有道理,要進行這件事,可以從國共和談這方面來想想辦法?!碑敃r蔣介石已經(jīng)佯裝下野,1949年元旦李宗仁上臺,國民黨為爭取喘息時間,發(fā)表了求和文告,正和我黨進行所謂“和談”。就在這時,國民黨的最高檢察長一職出缺,要楊代理最高檢察長職務(wù),楊和我商量,應(yīng)否接受此職務(wù)。我立即向王明遠同志作了匯報。王認為他就任此職,對進行釋放政治犯的工作有利,可促其擔任,于是楊即就任了最高檢察長的職務(wù)。
當時,我解放軍正積極準備渡江,國民黨機關(guān)已紛紛向上海遷移,以便進一步遷廣州再遷臺灣。司法行政部和最高檢察署都在上海設(shè)了辦事處,但也有部分人員留守在南京。楊這時把全家先搬到上海,這是怕打起仗來一家老小不好辦;同時把家搬到上海,也使國民黨不致對他懷疑。楊爭取留守南京目的主要是繼續(xù)進行釋放政治犯的活動,我則經(jīng)常去催他并給他出些主意。我和他研究著重以“國民黨既要和談,總要拿出點實際行動來”為理由,向各有關(guān)方面展開活動。在這段時間里,楊的活動的確十分頻繁,所有需要去找的關(guān)系都去找了,有時到深夜才回家。后來從各方面情況看,已到了解決這事的關(guān)鍵時刻,楊乃親自去廣州直接和李宗仁面談。楊回來后說李宗仁同意了。到1949年4月上旬的一天,楊約我到他家去,告訴我說:“釋放政治犯的事,經(jīng)李宗仁認可后,我已擬定一個文件發(fā)到各地了,我還專門和南京的監(jiān)獄長當面交代了這件事,南京很快就會放人的?!苯又终f:“現(xiàn)在形勢太緊張了,我不能再留在南京,不然會引起懷疑,我馬上就要到上海去了。”第二天楊即赴滬。我立即把這個情況向王明遠同志作了匯報。1949年4月13日,王明遠同志很高興地告訴我:“所發(fā)的文件在南京生效了,朱、華、李等同志已經(jīng)釋放出來了。”后來我才知道,還有地下黨的工人運動委員會委員彭原同志等數(shù)十人被釋放出獄。
對姨媽的這份材料,楊黎明過去沒有看到過。當筆者轉(zhuǎn)她一閱后,她心里很不平靜,便在準備出版的《楊兆龍年譜》中特意指出:沙軼因所寫的這份材料有三點不實之處:一是把楊誤寫成“是國民黨員”;二是稱她因為反復(fù)向楊說明只有“立功贖罪”才有出路的道理,楊才聽了地下黨的話,這不符合事實,因為楊當時既有到臺灣繼續(xù)當官的機會,也有到美國等國外工作的機會,三是她不熟悉楊兆龍、張知本等聯(lián)手釋放“政治犯”的細節(jié),扯出楊兆龍說服李宗仁釋放“政治犯”等不存在的事情,誤導(dǎo)了世人,應(yīng)予澄清。
楊黎明認為,沙軼因是個明辨是非和重感情的人,她從理智到感情都從未認為楊是“罪人”,她幾次對楊的子女說“你爸爸從未做過什么壞事”。但在楊兆龍“肅反”挨整期間,楊家派女兒楊黎明赴南京找她,請她向黨組織說明真相時,她斷然拒絕,說:“我們要接受黨的考驗,要相信組織”,“我也愿意接受黨的考驗!一輩子接受黨的考驗”。楊家對她的回答十分驚訝和不滿。因為把楊留下是南京地下黨的決策,她是關(guān)鍵證人;她可以找當時的陳修良、王明遠、史永等上級領(lǐng)導(dǎo)作證呀!
20世紀30年代初,楊兆龍(左一)與岳父家親戚在南京沈舉人巷沙家
沙軼因為何不愿為楊兆龍作證?原來,解放后她也一直被組織懷疑。疑點之一就是解放前她在楊家是否泄露了不該泄露的自己的地下黨員身份。2015年1月13日楊黎明給筆者的電郵說:“其實,五姨從未對家里人說過她是共產(chǎn)黨。唱《中國不會亡》時,她只哭不說原因。大約在上世紀90年代初,我到南京時問及此事,五姨才解釋說:‘是因為皖南事變。’她當時雖不說自己是黨員,但我家的友人余良猷、馬寅初等,都向我家通風報信說她是CP。她又頻繁地換過好幾個名字,這就使家人確信她的地下黨員身份。那時她約請到我家來談話的黨員發(fā)展對象,都是我媽教的好學生(高三的)?!?/p>
沙軼因的不肯作證,使楊兆龍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準備,他告訴妻子沙溯因“假如我出事,你要幫我到北京去上告”。
事物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楊兆龍?zhí)舆^肅反一劫的關(guān)鍵人物是時任專案組承辦人、上海市檢察院檢察員的房群。他在其未刊的自傳《風雨同舟,禍福相依》中回憶說:
我是上海市水運(專門)檢察院審批組的組長?!C反’期間上海市大量案件積壓,于是,上海市檢察院由副檢察長林道生負責,抽調(diào)了幾名干部,專事積案的審批工作。我亦是奉調(diào)干部之一。在堆積如山的案件中,復(fù)旦大學報批的楊兆龍一案引起我極大的關(guān)注——
報批的罪行有三:殺害革命烈士王孝和;瘋狂反對土改;有重大的特務(wù)嫌疑?!皻⒑Ω锩沂客跣⒑汀笔菞钫堅谒枷敫脑爝\動中,向黨“交心”的材料中透露的:“解放前我不知道王孝和是共產(chǎn)黨員,如果我當時知道王孝和是個共產(chǎn)黨員,就是摜掉烏紗帽,也要設(shè)法把他救出來,對未把王孝和救出來表示遺憾?!毕螯h交心未交好,反倒交出罪行來了。
罪行之二“瘋狂反對土改”也是由楊兆龍寫的思想批判材料而來:“我以特邀代表的身份參加南京市首屆人民代表大會時,巧遇金陵女大校長吳貽芳博士,我們的話題談及土改問題,吳貽芳博士說:‘鑒于新解放區(qū)即將開展土地改革,你是法學專家,應(yīng)該建議政府制定土地法,俾使土地改革工作有法可依,以保障其健康發(fā)展?!F(xiàn)在想想這種觀點也未必正確?!?/p>
罪行之三“有重大的特務(wù)嫌疑”更是子虛烏有的主觀臆斷。案卷材料中找不到任何疑點,也看不出楊兆龍和特務(wù)有什么瓜葛。
楊兆龍這一件案子,我用了十倍的時間,也沒有審理完畢,案頭的卷宗越堆越高,林檢察長也已督辦了數(shù)次,再也無法拖延下去了。我必須作出決斷,我如果大筆一揮,就有可能人頭落地呀(如果報批的那三條罪狀成立的話)。雖說最后的決定權(quán)不在我的手里,然而,此時此刻承辦人的意見也往往會決定筆下人的命運。我亦深感這支筆的分量,順水推舟地批捕一個人,這在當時是輕而易舉順理成章的事,即使出了錯案也不要自己負責,要擋住不批這個案子談何容易。
我抱著厚厚的案卷當面去向林道生副檢察長匯報,一再強調(diào)楊兆龍不能批捕的理由——所報批的罪行沒有證據(jù),不能成立。材料都是楊兆龍本人的交代,王孝和的問題解放前已向地下黨說清楚了,地下黨也向他表過態(tài),我們辦事不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shù)。何況楊兆龍還立過功,解放后也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林道生亦感到這個案子棘手,猶疑道:“楊兆龍屬十個方面的重要人物,案情重大,我們不便擅斷,你寫個專題報告,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和不予捕辦的理由,交許建國(上海市政法書記、專案組組長、副市長)請示一下?!?/p>
我遵照林道生的旨意,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呈報許建國。幸運的是市委批復(fù)同意了我的意見。楊兆龍也因此逃過了這一劫。
房群,1931年生于大連,1947年參加革命,1949年春考入大連海關(guān),1953年調(diào)到上海海運管理局,同年入中央政法干部學校學習,畢業(yè)后分配到上海水上運輸檢察院工作,任檢察員兼審批組長,1956年調(diào)上海市人民檢察院。1983年在機關(guān)法制辦工作到離休。他親身經(jīng)歷過日本侵略者在東北的鐵蹄踐踏,也看到過蘇聯(lián)紅軍趕走日寇入駐東北后的某些不良行為,更對國民黨政府腐敗統(tǒng)治非常痛恨,所以16歲就參加革命工作。
房群天性耿直,遇事愛思考,不隨波逐流。這從他的自傳中所述在中央政法干部學校讀書期間的一件事可以看出:
學業(yè)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奉上諭指示:學校開展了一次大討論。題目是:有個具體由你審理承辦的案件,你認為是錯案,組織上要你殺!你殺不殺?題目的本身就觸目驚心,十分嚴酷。小組討論中,多數(shù)以上的人,特別是資深的老干部,表示:既然組織上決定要你殺,你就要無條件地服從,錯了由組織上承擔責任,無須你個人負責。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理由是:既然自己認為是錯案,就不能盲目服從,犯了錯誤可以改正,人頭落地是安不上的。小組討論未能取得一致意見;繼而,展開全班大討論。各方的論點也進一步深入——主張殺的人,立場堅定,旗幟鮮明。論點是:共產(chǎn)黨員必須無條件地服從組織決定,個人服從組織,是共產(chǎn)黨員的起碼條件。個人的不同意見可以保留,但必須服從黨的決定。
全班討論的結(jié)果,多數(shù)人服從了上述觀點。但我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強調(diào)人不是物,產(chǎn)品做錯了,可以重做一個;人頭落了地是無法挽回的。討論到最后我便成了孤家寡人,獨樹一幟,孤軍奮戰(zhàn)。
為了統(tǒng)一思想,校部決定展開全校大討論,命我做大會發(fā)言。我勢單力薄地在會上引述劉少奇同志在《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一書中關(guān)于共產(chǎn)黨員為了堅持真理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的論述,強調(diào)不可以錯殺無辜。有的同學指斥道:“你還是不是個共產(chǎn)黨員?黨有鐵的紀律!作為共產(chǎn)黨員必須無條件地執(zhí)行?!蔽乙嗪敛皇救醯姆瘩g道:“違背著自己的良心,背叛著自己的意志,要我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終生不為,那怕是被開除黨籍!”
像房群這樣喜歡獨立思考的人,在正常的民主生活環(huán)境里是沒有什么麻煩的,但在階級斗爭擴大化的日子里,他被劃為“右派”分子,就不奇怪了。1957年,組織上關(guān)于將他劃為右派的決定寫道:“房群,一貫反對蘇聯(lián),早在1945年,蘇聯(lián)解放旅大時,房即視友為敵,認為中國人處境悲慘,剛打走個小鼻子,又來了個大鼻子。并且荒謬地主張:‘中國應(yīng)該中立,既不依靠蘇聯(lián),也不依靠美國,誰對我們有利,我們就和誰打交道?!边@段材料來自房群建國前參加革命工作時所寫的一份思想自傳。他當年反對根據(jù)楊兆龍的自傳來定楊的罪,可現(xiàn)在他自己卻難逃如此厄運。
“反右”運動中楊兆龍和房群都被劃成了右派。司法界對楊兆龍“右派”言行的批判,房群是從報紙上看到的。他痛感不公,決定創(chuàng)作一部以楊兆龍為原型的長篇小說,以抒發(fā)自己對楊兆龍的敬佩之情,以及對楊兆龍遭遇的憤恨不滿。
“文革”結(jié)束后的1982年,孕育了27年的長篇小說《劍與盾》終于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秳εc盾》連出兩版,印數(shù)二十多萬冊。在全國風靡一時,連上海市公安局創(chuàng)辦自己刊物時都采用了這個名字。
楊黎明經(jīng)過打聽,找到了房群,感激之余提出了一個請求:1980年1月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宣布撤銷了對楊的原判,宣告無罪,發(fā)還家產(chǎn)。但“發(fā)還家產(chǎn)”一項落實不了。楊黎明提出所有家產(chǎn)都可以放棄,唯有兩件物品能否歸還,一件是班禪喇嘛贈送楊黎明外公的一只大花瓶;另一件是陳立夫夫人送給楊黎明母親沙溯因的一只戒指,能否請房群周旋一下此事。
房群找到了時任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刑庭庭長的王功豪,他正在閱讀房群寫的《劍與盾》。楊兆龍一案屬他經(jīng)管,他當著房的面把已經(jīng)結(jié)了的案子重新調(diào)出,指派專人追蹤復(fù)查。復(fù)查的結(jié)果是:這兩件無價之寶下落不明。王功豪無可奈何地說:“我當時在裁決書上綴了一筆‘發(fā)還家產(chǎn)’,是想做件好事,沒想到楊兆龍的財產(chǎn)根本就沒有移交法院,要追查也得公安局去追查?!?/p>
沙軼因關(guān)鍵時刻迫于壓力不敢出來為楊兆龍的歷史作證,房群卻在關(guān)鍵時刻行俠仗義,幫助素昧平生的楊兆龍?zhí)舆^一劫,真是“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作者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長、華東政法大學博士生導(dǎo)師)
責任編輯殷之俊楊之立
注釋:
①沙軼因:《關(guān)于通過楊兆龍的關(guān)系營救被捕同志的回憶》一文,未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