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麗［瓊臺師范高等?？茖W校中文系， ?？?571100］

嚴歌苓筆下的人文關(guān)懷

⊙黃 麗［瓊臺師范高等?？茖W校中文系， ?？?571100］

作為一位旅美華裔女作家，嚴歌苓對于華人的海外生活是極為關(guān)注的，不僅關(guān)注他們身體的遷移，更加關(guān)注他們心靈的遷移，她從自身經(jīng)歷去揣摩人物心理，給予了作品中人物最大限度的人文關(guān)懷。

嚴歌苓 海外華人 人文關(guān)懷 文化 遷移

在旅美華裔女作家中，嚴歌苓作為一個特殊現(xiàn)象，越來越受到學者與批評家的注意。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或多或少地都會摻入自己的主觀思想，或者是從自己作者的身份中跳出來，對作品中的人或事大加評論。而嚴歌苓就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只是把事情的原委寫出來，放到讀者面前：“瞧，就是這么回事！”她用那獨特的冷淡的筆調(diào)創(chuàng)造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文學世界。她總是擅長用最少的文字，在文字的密縫中深藏思維。所謂文章自有命，不仗史筆垂。

其實嚴歌苓的筆下世界很簡單，可以大致分為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文革”敘事；二是華人的海外移民生活。對于上世紀50年代末出生的嚴歌苓來說，“文革”的經(jīng)歷是其一生揮不去的陰影，是永遠的記憶。所以在她的筆下，反復地、不厭其煩地向讀者講述著“文革”時期的人與事。就像嚴歌苓自己說的那樣：“十年，我們赤誠而蒙昧。反常的社會生活必定產(chǎn)生反常的心態(tài)，種種不可思議的行動便是反常心態(tài)的外化?！雹儆纱?，她認為她所描述的“文革”世界是荒唐的，想讓“人們透過荒唐去重新審定整個民族的素質(zhì)”。

但是，綜觀嚴歌苓的作品，我認為她對于華人海外生活的描寫更為精彩動人。嚴歌苓自己是1990年去的美國，那時她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要趕著時間來適應(yīng)，她的英語是一點一點地學起來的，“時間都是做英文功課裁下的邊角，從沒有寫大塊文章的從容”②，“到了一塊新國土，每天接觸的東西都是新鮮的，都是刺激。即便是遙想當年，因為有了地理、時間以及文化語言的距離，許多往事也顯得新鮮奇異，有了一種發(fā)人深省的意義”。嚴歌苓自己慶幸“有這樣遠離故土的機會，像一個生命的移植——將自己連根拔起，再往一片新土上栽植，而在新土上扎根之前，這個生命的全部根須是裸露的，像是裸露著的全部神經(jīng)，因此我自然是驚人地敏感”。是的，嚴歌苓是一個非常敏感，感情又很細膩的人，她將自己移民后的生活經(jīng)歷訴諸筆下，以此為素材來描述海外生活的華人群體。

“人在寄人籬下時是最富感知的。寄居別國，對一個生來就敏感的人來說，是‘痛’多于‘快’的?！薄皷|西方的文化、思維到語言，差異太大了。用別人的眼光、觀念、角度回過頭來看自己的民族和行為，會產(chǎn)生許多新的思考?！雹墼诿绹钸^之后，看多了蕓蕓眾生、人生百態(tài)，嚴歌苓刻畫出了各種華人的海外生活，其中描寫女性的居多。無可厚非，嚴歌苓是一個人文主義者，她關(guān)心那些不遠萬里從中國來到傳說中的天堂——美國的人們。在這些人的身上，仍然保留著中國人的特質(zhì)：善良、樸素、任勞任怨……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是為了錢而去美國的，許多人為了拿到綠卡，不惜使用一切手段，而女人在這一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與資本，她們可以嫁給外國人，以此來得到綠卡。像《少女小漁》中的小漁：“會吃苦耐勞，但少腦筋。少腦筋往往又多些好心眼。人們還說小漁笑得特別好，就因為笑得毫無想法?！毙O對誰都很好，都是一視同仁。在江偉的餞行會上，“誰邀她跳舞她都跳。把她貼近她就近，把她推遠她就遠，笑得都一樣。江偉的手在她腰上不老實了一下，她笑笑，也認了”。就這樣的一個女孩，最后隨江偉一起出國。但是兩人在國外的日子并不好過，于是江偉就想出了讓小漁和一個外國老頭假結(jié)婚，以此來辦理居留身份。在小漁身上，有著和扶桑一樣的秉性：對待江偉有著近乎母性的關(guān)愛與寬容，對多少有些無賴的意大利老人也善良而溫厚。小漁的生存畢竟較扶桑有了很大改善，然而二者的經(jīng)歷又是何其相似！一樣的不獨立，一樣的被男人玩弄！

被李敬澤先生稱為21世紀的“雷雨”的《花兒與少年》，講述著幾乎同樣的故事：美國老頭翰夫瑞來到中國，對徐晚江有意思，而徐晚江和丈夫洪敏為了擺脫生活的拮據(jù)，撫養(yǎng)孩子，他倆決定暫時離婚，讓徐晚江與翰夫瑞結(jié)婚。而翰夫瑞卻以為晚江原來就沒有家累的。到達美國之后，翰夫瑞辦妥退休手續(xù)，就為了一步不離地與她廝守?！巴斫晟偎畾q，有時她半夜讓臺燈的光亮弄醒，見老翰夫瑞正多愁善感地端詳她。如同不時點數(shù)鈔票的守財奴，他得一再證實自己的幸運。”④可是晚江的意圖并非如此，她陸續(xù)地將女兒仁仁、兒子九華，甚至是丈夫洪敏，接到了美國。翰夫瑞眼看著“她把她的骨血一點點走私進來，安插下去，再進一步從他的家里，一點點向外走私，情感也好，物質(zhì)也好”。晚江甚至能感覺得到翰夫瑞的鄙薄，可是她不管了，她就像是一只老母雞，緊緊地護衛(wèi)著自己的家庭。當翰夫瑞的兒子路易想染指仁仁的時候，她就竭力地將路易的視線扯向自己，她寧愿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女兒。在晚江的身上，集合了中國女性的所有優(yōu)點。此處的徐晚江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女性——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中的母親，二者何其相似！兩個女人都是為了改善家庭而“出租”給其他男人，“出租”的好處是徐晚江將家人走私到美國，“母親”給家里帶來一百元的收入。而最終結(jié)果不論是徐晚江，還是“母親”，都無法再與丈夫復合，重新來過。徐晚江繼續(xù)留在老翰夫瑞的身邊，當她“又聞到翰夫瑞身上香噴噴的，她覺得自己簡直不可思議，居然開始刷牙、淋浴”，“她擦干身體，也輕抹一些香水”。而此刻她的丈夫洪敏卻是“在家里了，趿著鞋，抽著煙，典型斷腸人的樣子”。“而無論你怎樣斷腸，人們照樣開Party”?！痘▋号c少年》這樣的結(jié)尾，可真算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相比之下，“母親”的結(jié)局就沒有徐晚江這樣幸運了，徐晚江起碼還有一個男人可以比較真誠地收留她，而“母親”這樣一個“典妻”的身份，時刻在正妻的監(jiān)視之下生活，在為老秀才生下兒子秋寶一年之后，又被逼離開?；氐皆瓉淼募抑螅瑑鹤哟簩氁巡辉僬J她，丈夫看她的眼光也變得另樣。這兩個女性都是家庭的犧牲者，由于生活時代的不同，二者的態(tài)度也不同：“母親”作為舊社會的農(nóng)村婦女，只有逆來順受地服從；而晚江作為新時代的女性，雖然這種做法不可取，但是她也并沒有做堅決的反抗，在她的潛意識里，有著嫁給老翰夫瑞去美國的因子，正是這些因子在作怪，所以她才對丈夫的建議半推半就，做了老翰夫瑞的夫人。其實這也算是新女性的一種生活方式罷了。

在嚴歌苓看來，全部的“遷移”是不可能完成的。那些老華僑們?nèi)耘f保持著原有的知趣、警覺、謙讓和防備?！拔液退麄円粯?，是永遠的寄居者，即使做了別國公民，擁有了別國的土地所有權(quán)，我們也不可能被別族文化徹底認同。荒誕的是，我們也無法徹底歸屬祖國的文化，首先因為我們錯過了它的一大段發(fā)展和演變，其次因為我們已深深被別國文化所感染和離間。即使回到祖國，回到母體文化中，也是遷移之后的又一次遷移，也是形歸神莫屬了?！币簿褪亲髡咦⑨尩摹板e位歸屬”。就像曾是“花兒和少年”那樣天造地設(shè)的愛人，這種“錯位歸屬”使他們不可能舊夢重溫。情在義也在，回到原先位置卻已是陌生人。彼此心靈的遷移，竟比形骸的遷移要遙遠得多。

在一次采訪中，嚴歌苓曾說，她喜歡有趣味的人，俗不可耐不可忍，雅不可耐也不可忍，問她自己是怎么樣的人，她頓了頓，笑笑地說：“我是一個謊言家，小說家都是謊言家?！痹凇逗Ｄ沁叀放_灣版代后記中，她又做了進一步闡釋：“寫小說時的渾然無辜的扯謊是藝術(shù)的最高真誠?！碑斎贿@是作者的自謙了。《無出路咖啡館》這部作品就是以嚴歌苓本人與外交官丈夫的相識到結(jié)婚的經(jīng)歷為藍本的。可以說嚴歌苓是一個很幸運的女人，在她移民到美國之后，就得到了外交官安德烈的青睞，并且為了娶她就算丟掉自己的職務(wù)也不在乎，嚴歌苓自己也曾感慨：“他對我的態(tài)度其實已經(jīng)偏離了美國人的審美。他太看重人的文化、修養(yǎng)了。而且他曾為了娶我丟掉了外交官的職位，這么聰明、會八國語言的男人已經(jīng)‘士為知己者死’過了，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儼然一副幸福女人的模樣，對丈夫充滿感恩。在《無出路咖啡館》中，“我”來到舉目無親的國外，吸引了一位外交官的眼光，二人開始交往，卻受到當局的懷疑，對“我”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調(diào)查。荒誕的是，嚴歌苓和外交官丈夫的愛情就被質(zhì)疑有間諜背景，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她的住所裝竊聽電話，無休止地審問、盤查……嚴歌苓說“這一切都是貧窮”，她解釋，美國人是這樣認為的：如果一個人在經(jīng)濟上陷入危機，他很可能會在道德上出界。這些經(jīng)歷在《無出路咖啡館》中都有詳細的描述，所幸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嚴歌苓的創(chuàng)作已不同于她的前輩於梨華、白先勇，她始終關(guān)注著“邊緣人的人生”，她將他們付諸筆下，構(gòu)成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并且繼續(xù)耕耘著。

① [美]嚴歌苓：《一個女兵的悄悄話》，春風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0頁。

② [美]嚴歌苓：《少女小漁》，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270頁。（文中有關(guān)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③ 周曉紅：《與嚴歌苓用靈魂對話》，《中國婦女》2004年第1期，第27頁。

④ [美]嚴歌苓：《花兒與少年》，北京：昆侖出版社，2004年版，第4頁。（文中有關(guān)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1][美]嚴歌苓.花兒與少年[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4.

[2][美]嚴歌苓.少女小漁[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

[3][美]嚴歌苓.一個女兵的悄悄話[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8.

作 者：黃 麗，文學碩士，海南省瓊臺師范高等?？茖W校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