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玉坤 顧冠華［江蘇教育報刊總社， 南京 210036］

準確把握作品背景：藝術鑒賞的前提與基礎
——斯蒂文森《夏天在床上》和《徒步旅行》中的怪象與破解

⊙仇玉坤 顧冠華［江蘇教育報刊總社， 南京 210036］

準確把握作品背景是藝術鑒賞的前提與基礎，斯蒂文森的名作《夏天在床上》與《徒步旅行》中描寫了孩子“冬天黑夜里起床，夏天大白天上床”和夏天一些英國村民竟不辨日期的奇怪現(xiàn)象?，F(xiàn)有的評析均未講清其緣由，造成這種中國人不可理解的怪象的原因是英國的緯度很高，作者家鄉(xiāng)愛丁堡比我國最北的漠河還要靠近北極，這使得其夏天的黑夜極短，甚至沒有黑夜；冬天卻正好相反。只有準確把握作品的這些奇特自然現(xiàn)象，才能真正領略其藝術真諦。

作品背景 斯蒂文森 《夏天在床上》《徒步旅行》 自然環(huán)境 高緯度 晝長夜短 極晝極夜

文學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因此，鑒賞、評析文學作品，離不開對作者生活經(jīng)歷、相關風土人情和自然條件等諸多因素的深入挖掘和正確把握。唯其如此，才能準確體會、真正領略作品的內(nèi)在意蘊和藝術真諦。

世界兒童文學經(jīng)典名作、英國作家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的兒童詩歌集《一個孩子的詩園》以充滿童心童趣的藝術意境，簡潔明快、朗朗上口的優(yōu)美語言深深吸引著無數(shù)的小讀者。英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對其做出了高度評價：“在英國文學中，這些兒童詩是無與倫比的?！痹谌蚧慕裉欤@本兒童詩集不僅在英語國家?guī)缀跫壹冶貍?，被譽為兒童學習語言的“最優(yōu)美的啟蒙教材”①，而且也成為中國少年兒童非常喜愛的文學作品。其中最為著名的詩歌是《夏天在床上》（又譯為《夏日無眠》《夏日的床》等）：

冬天，我在黑夜起床，/借著黃黃的蠟燭光穿衣裳。/夏天，事情完全變了樣，/還在白天我就得上床。/不管怎么樣，我只好上床，/看鳥兒還在樹枝上跳蕩，/聽到大人的腳步聲，/一陣陣響在大街上，經(jīng)過我身旁。/你想，這事兒難不難哪——天空藍藍，天光亮亮，/我多想再玩一會兒啊，/可是，卻偏偏要我上床!

這首著名的兒童詩被眾多兒童文學作品選集或外國文學作品選集選收。例如，被譽為全國“第一語文讀本”的《新語文讀本》②《中外兒童詩精選》③《古今中外文學名篇拔萃·外國兒童詩卷》④《英國歷代詩歌選》⑤等均選收了這首名詩并加以評析，同時眾多學校將之列為語文課外閱讀精品、語文拓展型課程教材、校本語文閱讀教材，甚至因其形象鮮明、淺近易懂而被選為雙語教材等。

然而，目前對于這首膾炙人口、深受小讀者喜愛的名詩的評析或?qū)ёx，說得尖刻些，恐怕都是隔靴搔癢、不得要領的泛泛之談，尤其是對于詩歌小主人公“冬天，我在黑夜起床……夏天，還在白天我就得上床……天空藍藍，天光亮亮，我多想再玩一會兒啊，可是，卻偏偏要我上床”的天真、貪玩、委屈、懊惱、無奈心情的形成原因并未予以解析、回答。現(xiàn)有的評析或?qū)ёx基本是這樣的：“簡潔明快的語言，透徹新穎的意象，將初看人間的兒童探索世界、觀察自然的新奇感真實地反映了出來。它巧妙地描繪出每個孩子的共同經(jīng)歷和心理，也給老于世故的成人們帶來了心靈的啟迪；”⑥“《夏天在床上》以其充滿童趣的細節(jié)使人聯(lián)想到，一定是個有著藍眼睛、金黃卷發(fā)的小孩兒在向老奶奶抱怨，為什么‘夏天，事情變了樣，還在白天，就得上床？’可是‘我多想再玩一會兒’……永遠讓人懷戀的天真童年！”⑦“讀前猜想：夏天與冬天太陽升起的時間一樣嗎？”⑧

人們?nèi)绻麅H以“晝長夜短”的言詞囫圇吞棗地解析該詩大概也能對付過去。但若進一步深究的話，則即便一般的中國成年人對這首詩的內(nèi)容也頗感困惑和費解：按照中國人的體驗，夏晚雖然天黑得遲，但即使在白晝最長的“夏至”晚上，“本時區(qū)實際時間”七點三十左右也就基本黑了（我國統(tǒng)一采用北京所在的東八時區(qū)的時間，即北京時間，但全國實際共跨越五個時區(qū)，故這里稱“本時區(qū)實際時間”），“天空藍藍，天光亮亮”的景象至少發(fā)生在七點以前。此時大人怎么可能“偏偏”逼著孩子上床睡覺呢？這種怪異現(xiàn)象是否太不符合生活常情了？

由此可見，準確、透徹地解析“冬天黑夜里起床，夏天大白天上床”的個中緣由、全面正確了解小主人公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是理解該詩歌的前提和關鍵。否則，評析和導讀便難免停留在蜻蜓點水、浮光掠影的層面上。

實際上，小主人公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存在一種奇特有趣的自然現(xiàn)象，其中包含特殊的天文地理知識，即——由于地球圍繞太陽公轉(zhuǎn)的過程中，地球總是側(cè)著身子環(huán)繞太陽旋轉(zhuǎn)，地球自轉(zhuǎn)軸與公轉(zhuǎn)軌道平面之間始終存在66°34的夾角，便使得地球上的陽光直射點總是在南北回歸線之間來回移動，因此便有了四季之分；而且冬天晝短夜長、夏天晝長夜短。這一現(xiàn)象也許眾所周知、人皆有感。但這里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所在地區(qū)緯度越高——越靠近北極或南極，晝夜不平衡的情況便越為突出、明顯；進入極圈后，將會有半年的極晝（太陽始終不落山）和半年的極夜（即使中午也黑糊糊的）。英國地處北緯50°～59°，斯蒂文森的家鄉(xiāng)愛丁堡更是處于北緯56°，比我國最北部的黑龍江省漠河地區(qū)還要靠近北極。那里夏天晚上往往在本地時間十一點左右才天黑；冬天上午八九點鐘才天亮。地處愛丁堡南邊的紐斯卡爾的中國留學生在“百度”上是這樣講述這一現(xiàn)象的：“我在newcastle，夏天嚴重的時候沒有天黑，最黑的時候就是晚上十二點多吧，天空永遠有一角蒙蒙亮，晚上十點跟下午七點感覺差不多。凌晨兩點左右天又亮了。剛來的時候不習慣，每天（處于）亢奮狀態(tài)。冬天三四點天就黑了?！?/p>

這一奇特怪異自然現(xiàn)象在斯蒂文森的作品中不止出現(xiàn)過一次。例如其散文名作《徒步旅行》⑨中的一段描述：“我一向認為，一生而能不問時刻即是獲得永生。除非親自試過，你往往并不知道一個夏日會是那么漫長，結(jié)果你的辦法只能是按腹饑與否來量（時間），按困倦與否來計（時間）。我聽說有個村莊就幾乎完全沒有鐘表，所以那里的人對日子的觀念便很淡薄，只是對于禮拜那天還能估摸出來。另外據(jù)說那里只有一個女人能說得出某一日是某月的某天，但就連她也往往弄錯?！本烤故鞘裁丛蚴巩?shù)卮迕裣奶炀古磺迦掌?？難道世界工業(yè)革命最早的英國卻仍有處于洪荒時代的部落嗎？原來，在沒有鐘表的情況下，人們完全可以按照白天與黑夜的交替來把握日期；但作者所在的地區(qū)緯度很高，夏天基本沒有黑夜出現(xiàn)，在白天黑夜缺少明顯區(qū)分的情況下，人們就難以準確計算日期了。反過來說，中國讀者如果不了解高緯度的英國的這種特殊自然現(xiàn)象（由于大西洋暖流的影響，英國的氣候多比較溫暖濕潤，因此中國人常常誤以為其緯度與我國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差不多，而且很少有人知道晝夜長短與緯度高低之間的關系），對上述不辨日期的描述往往覺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進而對這一名作的思想內(nèi)涵和藝術精髓同樣可能似懂非懂，而難以有深入準確的把握。

一般說，大人們都是根據(jù)時間來安排孩子作息的。在小主人公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中，冬天即使八點才起床，外面也是黑糊糊的如同黑夜一般，而夏天晚上即使九點多鐘睡覺，太陽卻還掛在天空像大白天一樣。由此才有了詩中那種“冬天黑夜里起床，夏天大白天上床”的奇怪現(xiàn)象。不知疲倦的小主人公此時仍然玩興正濃、睡意全無，他怎能沒有一肚子的委屈、懊惱和無奈要傾訴呢——天真、幼稚、貪玩的童真童趣便躍然紙上！

對于中國少年兒童而言，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使他們?nèi)鄙龠@樣的生活體驗。中國絕大部分地區(qū)都沒有詩人家鄉(xiāng)愛丁堡那樣高的緯度。雖然同樣也有著冬天晝短夜長、夏天晝長夜短的現(xiàn)象，但并不存在如此大的懸殊差距。所以，即使說“夏天與冬天太陽升起的時間不一樣”，小讀者乃至大人仍會感到迷茫困惑、匪夷所思，很難真正理解小主人公的天真、貪玩、委屈、無奈的心情。而只有透徹地解析這些知識道理，才能使缺乏這種生活體驗的中國讀者真正理解詩歌中小主人公委屈產(chǎn)生的原因。否則，即使一般的成年人對此也都會感到困惑不解。

可見，只有準確把握作品的這些獨特自然現(xiàn)象，才能真正領略其思想內(nèi)涵與藝術真諦。換言之，準確把握文學作品的背景，是正確進行藝術鑒賞的前提與基礎?！断奶煸诖采稀肥侨绱?，《徒步旅行》是如此，其他作品的鑒賞也是如此。

① [英]斯蒂文森：《一個孩子的詩園》，屠岸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② 錢理群等主編：《新語文讀本》，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③ 小舟選編：《中外兒童詩精選》，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

④ 柯巖主編：《古今中外文學名篇拔萃·外國兒童詩卷》，青島出版社1994年版。

⑤ 屠岸主編：《英國歷代詩歌選》，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

⑥ 章燕：《多彩的畫面，交響的音樂——〈英國歷代詩歌選〉》，見屠岸主編：《英國歷代詩歌選》，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

⑦ 魯修賢：《夏天在床上·點示》[R/OL].http：//10120.blog. zhyww.cn/index.html。

⑧ 編者：《〈夏天在床上〉導讀》，《小學生作文輔導（快樂語文版）》2005年第9期。

⑨ [英]斯蒂文森：《徒步旅行》，見高健選編：《外國散文》，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

作 者：仇玉坤，江蘇教育報刊總社副社長、副編審；顧冠華，江蘇教育報刊總社編審、研究員，研究方向：文學研究、教育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