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蕾
(湖南科技學(xué)院 圖書館,湖南 永州425199)
目前可見的《賴古堂集》有三種:康熙十四年(1675)初刻版、乾隆二十一年(1756)懷德堂版、道光九年(1829)祥符周氏版。其中乾隆版內(nèi)封題“賴古堂詩文全集”、“乾隆丙子年重鐫”、“懷德堂藏版”,道光版內(nèi)封題“賴古堂全集”、“后附藏書十種”、“汝南家塾藏板”??滴酢⑶“婢鶠槎木砑痈戒浺痪?,道光版無附錄。南京圖書館所藏康熙版有魏禧、 錢謙益、毛甡、周在浚、錢陸燦所作序文五篇,北京圖書館所藏同一刻本有呂留良序,無魏禧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影印本將呂留良序附印在書后。乾隆版無錢陸燦、呂留良序,道光版無錢陸燦、呂留良、毛甡序,而有周氏裔孫周鑾序。另外,康熙版周在浚序后僅屬周在浚一人姓名,乾隆、道光兩版則屬周在浚、周在都、周在延、周在建、周在青五人。周在浚為周亮工長子,其余皆為周在浚弟。
周亮工文學(xué)造詣深厚,生平著作甚富,涉及金石、書畫、古詩、散文等各個領(lǐng)域,尤其擅長古詩。錢謙益稱其為詩“情深而文明,言近而旨遠,包涵雅故,蕩滌塵俗,卓然以古人為指歸,而不復(fù)墜入于昔人之兔徑與近世之鼠穴”(《賴古堂集·錢謙益序》)。晚年,周亮工因感慨“一生為虛名誤,老期聞道,何尚留此耶”(周在浚《賴古堂集附錄·行狀》),而將所著一夕盡焚,留傳后世的多為先前已經(jīng)印行的著作,或由周在浚等子嗣搜集整理后印行的著作。
周亮工歷仕明、清兩朝,一生坎坷宦海,曾兩度深陷囹圄。在獄中,周亮工請好友黃濟叔為其刻“又活一日”印,既辛酸無奈,又不無樂觀。門人黃虞稷稱周亮工“生平喜士如饑渴?;罗H所至,山陬海澨,有以讀書能為文名者,必枉車騎過之。有可致者,即為拂席開閣,或又令進其所知,使耳目間不遺一士然后快。得一善,力抽揚之,惟恐不及。后生小子,一語近道,不惜齒牙獎借。修士隱淪,著作不顯著者,務(wù)表章之”(黃虞稷《賴古堂集附錄·行狀》)。錢陸燦稱周亮工“大要有三善:一曰篤故舊,一曰獎人才,一曰搜遺佚”(錢陸燦《賴古堂集附錄·墓志銘》)。周亮工喜禮賢接士,喜為人刊刻著作,曾先后為吳嘉紀、天中四君子(張林宗、阮太沖、秦京、王王屋)、王損仲等人刻集。
周亮工博學(xué)多材,尤喜收藏,字畫、印章、書籍等均有搜羅。《賴古堂集·尺牘》有周亮工向當(dāng)時著名畫家陳原舒索畫的書信,稱“慕原舒筆墨,每形之夢寐。常從玉式處見所畫一帙,欲遽奪去。佯謂玉式曰:‘姑再觀?!艘褟膬灾懈`數(shù)幅入吾巨帙中,語玉式曰:‘不知為何氏竊也’”,接著又威脅陳原舒,說你若不肯給,我就遣精精兒、空空兒去偷,或者遣大力士金剛將你制服,使你不能痛快作畫。該書信雖然多為戲謔之語,但是從中也透露出周亮工為求得一件藏品而不惜百般附就的心理。
筆者所?!顿嚬盘眉吩娢亩木砀戒浺痪恚陨虾9偶霭嫔?979年影印康熙十四年初刻版為底本。該版無道光九年版周鑾序,茲將其序附于此處,以備篇籍:
先七世祖坦然公手著《宅相》一書垂為家誡,始刊于先司農(nóng)櫟園公,再刊于先司馬澌農(nóng)公,世所傳《賴古堂藏書》,此其一也。藏書凡百種,皆搜輯海內(nèi)巨公名儒之著論,可傳而未傳者,而此書實冠諸篇首,重家誡也。鑾家從來宦籍無常,藏書舊板屢經(jīng)遷徙,久漶漫,今且遺落殆盡,并其書亦尠有存者。鑾竊欲纘承先緒,重付開雕,每從坊市購求舊本,間有所獲,皆殘缺無完帙,故迄今尚無所藉手以成此愿。近代積書家定有舊藏《賴古堂全書》者,無論種類多寡,幸慨然借惠,俾得彚而梓之,不獨前賢遺跡有賴表章,并使我先人手澤不就湮沒,此即吉祥相中一盛德事也。我周氏子孫,其敢不德諸謹,先刻《賴古堂集》一種并詩文全集。附志數(shù)行,布告當(dāng)世,覽者鑒之。此板仍郵存家塾,愿世世守之勿替云。道光己丑歲月裔孫鑾謹識于賨城官廨之翠屏山館。
《塔影園集》為明朝遺民顧苓所作,僅存抄本,目前可搜見的版本有天尺樓抄本(藏國家圖書館,烏絲欄三冊,該館另有無款抄本一種二冊)、黃裳舊抄本(藏上海圖書館)、丁祖蔭淑照堂本(藏常熟圖書館)、日本所藏十萬卷樓舊藏寫本(藏靜嘉堂文庫,不分卷,四冊),此外民國十七年(1928)東方學(xué)會影印一種舊鈔本,在羅振玉《殷禮在斯堂叢書》中,1970年臺北藝文印書館《原刻景印叢書集成續(xù)編》、1974年周法高《明清之際叢書·九家詩文集》(周法高自印本,臺北三民書局經(jīng)銷)、1989年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叢書集成續(xù)編》、1989年臺北大通書局《羅雪堂先生全集續(xù)編》、1994年上海書店《叢書集成續(xù)編》等,均據(jù)以影印出版,最為常見。
清乾隆《蘇州府志·人物》有顧苓傳,稱其“少篤學(xué),尤潛心篆隸……晚而篆隸益精……居虎丘山塘,蕭然敝廬中,懸思陵御書,時肅衣冠再拜,欷噓太息”。顧苓尚氣節(jié),于應(yīng)試求仕之年遭遇甲申之變,“同舉者或言當(dāng)再觀變以圖去就,苓竟拂衣出,重繭而歸,且行且哭曰:吾不忍以祖父清白之身事二姓也”(徐枋《顧氏松風(fēng)寢記》)。自此隱居塔影園,潛心治學(xué),不求聞達。
“虎丘塔影園者,故上林錄事文基圣先生之別墅”(《塔影園集》卷二《虎丘塔影園記》)。顧苓自稱“文氏彌甥”,與文征明一族交情深厚,“外祖故文待詔公孫婿、相國文肅公姐夫,風(fēng)流文采,名在公卿間……不肖因得從外祖膝下見諸長者。異日諸長者或為國柱石、或為鄉(xiāng)楷模,皆不肖兒時撰杖屨、乞棗栗以從者也”(《塔影園集》卷一《先處士府君行狀》)。明亡后,顧苓接手塔影園,修葺經(jīng)營,文人遺士一時聚集,“四方過從,時有題詠,詩文多于水樹,水樹多于齋館”(《塔影園集》卷二《虎丘塔影園記》)。
顧苓視錢謙益為師,除往來探討學(xué)問之外,對錢謙益的家事亦頗為了解。《塔影園集》中收錄的《東河遺老錢公別傳》及《河?xùn)|君傳》,成為后世研究錢謙益、柳如是的第一手資料。另外,集中收錄《〈水滸傳圖〉跋》一文,也成為后世研究羅貫中及《水滸傳》成書情況的寶貴數(shù)據(jù)。顧苓時常與魏禧“相見論文”,《塔影園集》卷三《與魏冰叔論山西巡撫蔡公傳書》從立意、章法、體例等多方面入手,直言魏禧《蔡公傳》一文的疵漏,言語犀利,毫不留情,足見其治學(xué)之嚴謹,性情之直率。周亮工在《印人傳》中稱顧苓“詩和婉有致”,并且對顧苓的篆刻極為推崇,稱“今日作印者,人自為帝,然求先輩典型,終當(dāng)推顧苓”。
除《塔影園集》外,顧苓還有《金陵野鈔》、《三朝大議錄》、《南都死難紀畧》、《顧云美卜居集》、《斜陽集》、《隸書千字文》等作品傳世。
筆者所?!端皥@集》四卷、詩一卷,以東方學(xué)會印本為底本,以黃裳本互校。黃裳《銀魚集·張岱〈瑯?gòu)治募蛋稀分姓f“書友郭石麒向曾以虞山沈氏舊藏書介以歸余,頗有佳本……知別有鈔本《塔影園集》、《瑯?gòu)治募?,已為范某取去,即囑其取回”。《驚鴻集·舊抄〈塔影園集〉》中又說“此舊精抄本《塔影園集》,三年前得之郭石麒許”。據(jù)此可知,此本由黃裳于1951年前后從書商郭石麒處購得。東方學(xué)會本與黃裳本均為五卷,內(nèi)容基本相同,僅在個別字句上存在細微差異,其他抄本有待進一步勘核。
目前所知《書林揚觶》至少有五種版本:道光辛卯(十一年,1831)冬桐城方氏儀衛(wèi)軒刊本,一冊,不分卷,共八十一葉,附《刊誤補義》一冊,不分卷,共二十八葉;同治十年(1871)三月盱眙吳氏望三益齋重刊本,二冊,上下二卷;光緒辛卯(十七年,1891)仲春重雕《方植之全集》(又題《儀衛(wèi)軒全集》)本,為《方植之全集》第十九種,上下二卷;民國十三年(1924)蘇州文學(xué)山房聚珍板木活字本,《文學(xué)山房叢書》二十種之一,一冊,不分卷;民國乙丑(十四年,1925)七月上海中國書店據(jù)儀衛(wèi)軒刻本校印木活字本,一冊,不分卷。以上五種版本內(nèi)容均為“十六論”,即十六篇。
儀衛(wèi)軒刊本為是書之初刻本,三益齋刊本是修訂重刻本,因此并無單獨成冊的《刊誤補義》,全書亦增加為二冊二卷?!额欘R剛讀書筆記·法華讀書記》有“《書林揚觶刊誤補義》”一條說:“方東樹刻《書林揚觶》后頗多增改,其后刊有《書林揚觶刊誤補義》一冊,柳亞子藏書中有之。此書極少見,將來刊《揚觶》定本時可用。”按《刊誤補義》本附儀衛(wèi)軒初刻本之后,《書林揚觶》雖“頗多增改”,而《刊誤補義》即散入重刊本中,故不再單刻,亦不存在“將來刊定本時可用”問題。《顧頡剛?cè)殬鋱@文存》卷六有“題書林揚觶贈伯祥”一條,又云:“前在上海圖書館,見柳亞子先生捐獻書中有《書林揚觶刊誤補遺》一冊,乃方植之成書后所增改。其書印行過少,故一九二五年中國書店擺印此書時未能并刊,實一缺陷,他日刊《揚觶》定本時可用也?!蓖醪椤垛褬k偶識》“書林揚觶十六篇”一條亦載:《書林揚觶》“一九六五年六月,頡剛見貽,伯祥志感”,“方氏尚有《漢學(xué)商兌》,與此書專攻漢學(xué)者,予亦致而讀之”,中間全錄顧頡剛贈書題辭。然顧、王兩次均將“補義”誤作“補遺”,似皆未檢《刊誤補義》原書及三益齋重刊本。
方東樹,生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卒于咸豐元年(1851),字植之,室號儀衛(wèi)軒,安徽桐城人。性情剛介,一生清貧,屢試未中,然“身雖未仕,常懷天下憂,凡遇國家大事,忠憤之氣見于顏色”,晚年“取蘧伯玉五十知非、衛(wèi)武公耋而好學(xué)之意,以‘儀衛(wèi)’名軒,學(xué)者遂稱儀衛(wèi)先生”(蘇惇元《儀衛(wèi)方先生傳》)?!肚迨犯濉の脑穫鳌份d:“東樹始好文事,專精治之,有獨到之識,中歲為義理學(xué),晚躭禪悅,凡三變,皆有論撰?!?/p>
方東樹師從姚鼐,與梅曾亮、管同、姚瑩并稱“姚門四杰”,為桐城派著名學(xué)者。乾嘉時期,“漢宋之爭”日益激烈,約在道光五年(1825),方東樹著成《漢學(xué)商兌》三卷,認為“漢儒、宋儒之功,并為先圣所攸賴,有精粗而無軒輊”(《漢學(xué)商兌重序》),并力挺宋儒,捍衛(wèi)程朱理學(xué),言辭激蕩,文筆犀利,成為清代宋學(xué)家批判漢學(xué)的代表作。有學(xué)者稱,“連日讀《漢學(xué)商兌》及此書,使人聞所不聞,見所不見”(張際亮《書林揚觶題辭》)。
《書林揚觶》大約和《漢學(xué)商兌》成書于同一時期,此時方東樹的學(xué)術(shù)思想已趨于成熟?!稘h學(xué)商兌》專駁江藩《漢學(xué)師承記》,旨在糾正清代漢學(xué)之失?!稌謸P觶》雖然是一部探討著書立說方法論的著作,全書共十六論,論述著書源流、著書不貴多、著書凡例等問題,旁征博引,但“實則窮理格物、行己立身之道悉貫乎其中”(管同《書林揚觶題辭》),全書宗旨仍歸結(jié)于“君子之學(xué),崇德修慝辨惑,懲忿窒欲,遷善改過。修之于身,以齊家、治國、平天下。窮則獨善,達則兼善,明體達用,以求至善之止而已。不然,雖著述等身,而世不可欺也”(《書林揚觶·序纂十六》)。
關(guān)于清代漢宋之爭,《清史稿》云:“當(dāng)乾嘉時,漢學(xué)熾盛,鼐獨守宋賢說,至東樹,排斥漢學(xué)益力。阮元督眾,辟學(xué)海堂,名流輻湊,東樹亦客其所,不茍同于眾,以謂‘近世尚考據(jù),與宋賢為水火,而其人類皆鴻名博學(xué),貫穿百氏,遂使數(shù)十年承學(xué)之士耳目心思為之大障’。乃發(fā)憤著《漢學(xué)商兌》一書,正其違謬,又著《書林揚觶》,戒學(xué)者勿輕事著述?!?/p>
清末皮錫瑞《經(jīng)學(xué)歷史》則以為:“宋儒之經(jīng)說雖不合于古義,而宋儒之學(xué)行實不愧于古人。且其析理之精,多有獨得之處。故惠、江、戴、段為漢學(xué)幟志,皆不敢將宋儒抹殺。學(xué)求心得,勿爭門戶;若分門戶,必起詬爭。江藩作《國朝漢學(xué)師承記》,焦循貽書諍之,謂當(dāng)改《國朝經(jīng)學(xué)師承記》立名較為渾融。江藩不從,方東樹遂作《漢學(xué)商兌》以反攻漢學(xué)?!?/p>
按漢學(xué)與宋學(xué)同為我國重要的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與文化資源,可以兼收,不可偏廢。即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jīng)部總敘》早已指出的:“夫漢學(xué)具有根柢,講學(xué)者以淺陋輕之,不足服漢儒也。宋學(xué)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jīng)義明矣。蓋經(jīng)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p>
漢宋之爭雖然在《書林揚觶》一書中時有所見,但是方東樹所提倡的著書不貴多、著書不足重、著書必有宗旨等觀點,卻放之四海而皆準,至今仍有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
《書林揚觶》的通行讀本,張之洞《書目答問》定為同治盱眙吳氏望三益齋刊本,近人匯編《四庫未收書輯刊》亦據(jù)此本影印,但其底本中有缺頁。筆者點校《書林揚觶》二卷,即以望三益齋本為底本。文字異同之處,則以蘇州文學(xué)山房本互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