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 探
在當下浮虛中尋覓本 真
●文 阿 探
早年熱衷于文學的阿南,為生命的波瀾壯闊中斷了文學夢。多年后舊夢重拾,歷經(jīng)時潮錘煉的他,以背離當下文學的流行姿態(tài)構建了自己的表達空間。幾十年過去,世事變遷,阿南卻依舊持守著對文學的那份純真。因著這份純真,當故事不再重要,如何講故事成為小說考量的首要標尺時,他的小說卻選擇了思想性和內(nèi)質(zhì)構建,因此有了個性的意蘊。
阿南出身理工專業(yè),對社會的演進變遷有著理性的認知,因此他有了經(jīng)濟浪潮中的一番搏殺與折騰;因著與生俱來的人文情懷,他開始關注文化,開始質(zhì)疑、思考、審視經(jīng)濟繁榮的虛浮,開始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將當下經(jīng)濟生活時態(tài)與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進行鏈接,進行哲辯,在這一過程中,解構了當下生活、人性失衡的荒誕,闡述了生命本真的稀缺。
非專業(yè)創(chuàng)作的阿南,與模仿西方經(jīng)典表征個人時代精神感知,以現(xiàn)代感和技巧構建文本的創(chuàng)作者相較,有了更大空間的考究意義。《殘瓷》以一件稀世珍品元代青花爐泣血前世的凝結、錘煉,被當代商人陳兆遠巧取與投機,最終成為殘品的今生傳奇,直擊文化藝術心態(tài)的作品,突破了現(xiàn)實、歷史的時空觀,在二者對照、交錯中鋪陳,以歷史的滄桑和現(xiàn)實的癲狂,直擊了殘缺的人性、社會文化心理,是民族藝術本真意識缺失的普遍意義寫照。小說具有較大的容量,涉及了繪畫藝術,瓷品鑒賞,鑒古藝術,藝術家、商人生態(tài),文化生態(tài)等等,既是鑒賞藝術知識的傳播,亦是歷史與經(jīng)濟社會文化生態(tài)的寫真,是作家長期文化生活體驗、沉淀的結晶,作品厚重、大氣。
一件古董,其價值在于一段歷史的文化提煉,凝結和永恒性意義的承載,這,是不能用市價所能衡量的。小說以這件元青花的充滿人間大義至情,凝結愛恨情仇的歷史原焰中錘煉歷程,通過展示在現(xiàn)實中純真回饋的贈送,充滿貪婪的高智慧商人伎倆的順手牽羊式的掠奪,以及終成殘品的過程,刻化了物欲社會現(xiàn)代人“經(jīng)營”歷史感,失卻人之本性的高智商高情商,至真至純藝術追求者的寂寞,悲涼,穿越漫漫歷史與現(xiàn)實,將元瓷匠人苗根大與當代民間畫家六子對藝術的理解和堅守,卑微困境,元代胡商馬可與當代藝術商人陳兆遠對藝術的取巧與投機,一時的得意永久的悲催、遺憾有機融合,達成了作品人物命運的古今通義。作品中歷史現(xiàn)實兩條線索看似永不相交,實乃氣韻神韻相通,血脈相連,為同一主題潛滋暗長,亦是當今的荒誕勝過歷史的一種鋪陳。以今人陳兆遠、六子和古人馬可、苗根大,超越時空的對照表明,藝術正在脫離原本的意義。作品設疑巧解,以現(xiàn)實、歷史不完整之結局,給讀者留下巨大的閱讀空間,完成了作品的整體圓潤。
元青花依舊是元青花,穿越歷史走進現(xiàn)實,由稀世珍品變成殘品殘瓷;六子沉淀至久至純的畫依然在現(xiàn)實中寂寞無人識,無法擺脫商人的掌中擺布。是元青花爐殘缺了嗎?是功利社會下人性失衡的殘缺!古今如此,尤以今甚。作品表達了一種恒久彌新的本真藝術觀,這是確定性的一面,而不確定性的一面則是人性失衡意義的無限延伸,可以推及更廣的經(jīng)濟社會層面,過度的功利追求,不僅僅造成對民族文化的破壞,對社會個體生活安全的威脅,更重要的是對社會道德和社會良序的破壞。因此,極度功利是藝術的死敵,亦是人性殘缺的本源。在這個意義上,陳兆遠是一個只有歷史文化知識而沒有歷史意識的鑒賞者、投機者,而不是一個藝術家;單純的苗根大和六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家;元代胡商馬可僅僅是中國燦爛文化藝術的過客。原本京味題材沒有寫成京味小說,是阿南的成功與突破。
自古以來,那些利欲熏心的家伙,他們把本屬于世界的美好,完全當成一個人的玩物,以至于在死后都不肯撒手而去。他們墓穴里的那些華麗殉葬,到頭來哪一樣不是成全了如饑似渴的盜墓賊?
雖是婦人之見,卻既是陳兆遠極度占有欲的時態(tài)寫真,亦是對歷史文化的確切概括。楊師傅提出把玩兩天元青花爐而被陳兆遠婉言謝絕,是對這一心態(tài)的進一步精度刻畫。
真正恒久的藝術就是某種艱難的持守。類似的極具穿透性的語言還有多處,一定程度上是阿南對純度文學的堅定選擇與執(zhí)著追求。
如果說《殘瓷》是阿南擱筆多年的一次大膽嘗試的話,那么中篇小說《傻瓜的盛宴》則是一個相當成熟的作品。這篇小說對于沉溺于物質(zhì)洪流中喪失靈魂與本真的蕓蕓眾生來說,不僅僅意味著道家出世的智慧,更是精神回歸的尋根之旅,生命的超然之旅。小說傳達了莊子的超然智慧,還就有關宇宙論做了思辨。阿南充分運用了當年學習天體物理學時宇宙理論與推導,以理論的高度和科技報道體表述,為我們營造了真實的生命“虛境”。相對于我們的現(xiàn)實而言,我們的生活過于“實”,物質(zhì)的鋪天蓋地占據(jù)了我們幾乎所有的空間,快節(jié)奏高強度的經(jīng)濟生活剝離了我們仰望星空的機會。我們只是活在地球上,僅此而已,而不會去思考生命本身的意義。
主人公馬可在南太平洋的島嶼上艱難游走,尋找傳說中虛境生存的創(chuàng)始人莊思邈,這本身就是虛無縹緲的一種追求,尋找人類靈魂的棲息地,正如莊思邈的“虛境”。但是對于走遍世界的馬可而言,無疑是一場精神的盛宴,難得的一次穿透物質(zhì)態(tài)的存在,一次心靈的羽化與化蝶。然而縱然是穿越了生命的虛浮,感悟了精神自由的“大隱于市,在于一心一念”,也難以擺脫強勢的物質(zhì)態(tài)生活的侵襲,最終蝴蝶飛不過滄海。馬可似乎開悟了,但是依舊擺脫不了現(xiàn)實世界所賜的“傻瓜”認定與桂冠。所以當盛宴開始時,就是一部分人或一個人的。
小說不僅承載著莊子的精神思想,也有著莊子文字的文學氣象,是隱喻,是寓言,甚至是童話,是幾欲突破文學形制邊緣的一種全新圖景的存在。當然,也是對生命意義的終極解讀?!疤摼场本烤故前⒛蠘嫿ǖ脑⒀?,童話,還是生命的真實存在,乃至本質(zhì)價值?正如文中現(xiàn)實與幻境虛境的交錯,似乎撲朔迷離,其實在道家看來,實在是個偽問題,道不遠人,道法自然。而我們當下的生活,恰恰是遠離了天道自然。莊思邈或許是個傳說,但道法自然卻是華夏民族的遠久智慧。有沒有從現(xiàn)實到“虛境”的“終南捷徑”?虛懷若谷,生命從“虛”到達自然,乃至化境。作品還表達了中華悠久文化對世界未來的啟迪意義,這大約是阿南人文情懷升華的不斷延展。
世俗的力量是強大的,強大到可以把圣人逼迫到無處尋覓的山林水溪,強大到斬斷人類殘存的一絲精神念想。小說結尾寥寥數(shù)語歸結了將人類置身于萬劫不復的現(xiàn)實力量:“最后一行蓋有某機構朱紅大印的落款她沒有讀下去。她手中一把世俗的菜刀落在地上,將一只正欲展翅飛去的蝴蝶切成了兩段。”
作品雖已完結,但留給讀者的遐想依然無限。具體情節(jié)的確定性與所表達意義的不確定性在此刻達成完美的融合,作品的隱喻意義,象征意義,多解性至此圓滿得以實現(xiàn)。打拼多年擁有現(xiàn)代意識的阿南,現(xiàn)在以沉靜的心靈開始思考生活,并對當下的生活保持著高度警惕與警覺,時時叩問著當下生活的真實價值。他刺穿當下生活的浮虛,尋覓著生命的本真,以歷史、文化去解構、去考究現(xiàn)代生活的文學創(chuàng)作,便有了別樣的存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