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宏

當下中國面臨三大矛盾，精神和物質(zhì)的矛盾，窮人和富人的矛盾，今天和明天的矛盾。這三大矛盾不解決，中國沒有希望。2013年，筆者赴美洲四國拍一部華人在海外的專題片，拍攝時間一個月。良多感悟。整理一下，和朋友們交流。

感悟一：中國富人是怎么富起來的？

采訪對象中有一批新移民，即中國改革開放后富起來并當了老板后以投資途徑移居國外的移民群體。我滿懷期待地想拍攝到這批移民在國外發(fā)展的新業(yè)績。結果大失所望，他們在國外基本上是在麻將中度日，或者維持著庸常的商業(yè)活動，遠沒有我想象的大作為。

我很奇怪地問，你們?yōu)槭裁床焕^續(xù)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他們答：我們移民后也嘗試過投資創(chuàng)業(yè)，但都無利可圖，所以只能打麻將或者靠依然留在國內(nèi)的企業(yè)運作度日。我追問，你們在國內(nèi)都是創(chuàng)業(yè)有成者，無論是資金和實操經(jīng)驗都是大佬級的人物，怎么到國外如此無所作為呢？他們的回答十分坦率，令我意外而感慨。

總結地說，他們在國內(nèi)賺錢的門路主要三條。第一，國內(nèi)的勞動力成本很低，賺的是勞動力的錢，通俗地說，就是剝削工人賺錢。第二，國內(nèi)產(chǎn)品的質(zhì)量門檻很低。消費者不計較產(chǎn)品質(zhì)量，更重要的是：產(chǎn)品可以低質(zhì)量高價格地銷售不受制裁，通俗地說，就是蒙騙消費者賺錢。第三，就是官商勾結，利用權力、關系、賄賂等手段賺錢。到了西方國家，這三條門路基本堵死了，也就無利可圖了。所以只能打麻將度日，吃老本度日，當寓公度日。

這些回答可以窺測到中國一批富人的富裕之路，就是：坑工人，坑消費者，坑國家。這批人在中國富人中占多大比例，我沒有統(tǒng)計依據(jù)，但我的采訪對象毫不忌諱地說，在國內(nèi)，干干凈凈賺錢的富人極少。而且他們承認，在西方世界，這三條致富的門路很難行得通。

舉一個案例。我們拍攝華人企業(yè)，每天拍攝到下班前，老板就會來問，還要我們的職員配合拍攝么？這必須和他們商量，如果拒絕是不能強迫的，就是同意還要付幾倍的小時工資，最好下班前結束。即使接受拍攝，被拍攝者也有權力知道鏡頭被使用的情況從而決定是否接受。顯然，這種情況在中國是難以想象的，至少我在國內(nèi)拍專題片20多年里沒碰到過。這說明，在西方世界，老板坑工人不容易。至于誠信經(jīng)營和官商勾結問題，我在下面的案例中再說。

跳出來思考，改革開放30多年，我們強調(diào)的是富起來，發(fā)展是硬道理?？墒窃鯓痈黄饋?，怎樣發(fā)展考慮很少。第三代領導人提出了科學發(fā)展觀，涉及怎樣發(fā)展，怎樣富起來的問題?？墒?，就三十年的實踐來看，投機致富，欺詐致富，腐敗致富，權力致富，暴力致富，殺雞取卵致富構成普遍的致富方式，貧富差距，貧富不公，為富不仁的現(xiàn)象越來越嚴重。如果致富方式是光明磊落或者是健康公平的，富人就應該是社會的人格楷模，就應該贏得社會的衷心敬重。而當下中國普遍的仇富心態(tài)表明，人們對富人就像嫖客對妓女一樣，既趨之若鶩又心懷鄙視。“土豪”一詞的流行，昭示著國人對中國富人品相的基本判斷?？傊?，中國富人難以贏得國人心靈深處的敬重情懷。推理開去，中國富人的品相折射出中國致富之路的品相，實在不敢恭維。

有人會說，致富是一個純粹的經(jīng)濟學現(xiàn)象，不能和倫理學混為一談。致富的目標就是當富人，不是當善人，更不是當圣人，總之，致富和做人無關。也許，這種工具理性看待致富現(xiàn)象的說法可以自成一說。在這種學理邏輯下我們可以說致富就是硬道理，不管黑貓白貓，逮到老鼠就是富貓。但是我們依然要問，作為一種國家理想或者人類理想，是不是止于當富人呢？換言之，為什么要致富，致富以后怎么辦？致富的進程中應不應該保持人格操守，致富究竟是手段還是目的，是不是不值得考量呢？三十年來，社會一直流行一種說法，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這種說法很容易被解讀成“富裕就是社會主義”。那么，美國，歐盟這些國家比我們更富，它們是不是社會主義呢？顯然，富裕也未必就是社會主義。

必須承認，在學理層面，國家意識形態(tài)從未缺席正能量價值觀的引導。勤勞致富，誠信致富，守法致富的口號一直不絕于耳，精神文明和物質(zhì)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承諾信誓旦旦。然而就成效而論卻是莫大的反諷。這就要反思我們在精神文明方面是真抓還是假抓，是真下了功夫，還是消極應付，繼而就要尖銳地追問，我們的倡導者是否真正信仰自己所倡導的那些價值理念和行為準則？不能不使人懷疑：我們只是羅織一些美麗的理念作裝飾而已。

又要回到我在國外的一些經(jīng)驗了。每到一地，都有華人導游接待。每次接待都聽導游這樣的提醒：中國人有許多不文明的習慣在外國人心中留下不良影響，你們一定要注意。在許多參觀點，我都看到針對中國人的中文提示，請不要隨地吐痰，請遵守交通規(guī)則，請不要大聲喧嘩之類。一位有著博士學歷的導游告訴我，其實大部分到國外來的中國人也很老實。但這種老實是基于人生地不熟，基于自卑，基于怕。不是基于自覺，中國人往往只會被動地服從秩序，不會自覺地維護秩序。只要缺乏監(jiān)督，中國人就會動歪心思。中國人和外國人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喜歡投機取巧，缺乏自律。在洛杉磯影城參觀，排隊坐觀光車，中國游客插隊喧嘩成為一道風景。在國內(nèi)很自然，在國外很刺眼。見到中國游客爭先恐后搶好座位，西方游客都站著等中國游客忙活完了才上車，這使我們很難堪。我羞愧地對這位導游說，這是素質(zhì)問題，該導游笑著說，這一切都與中國人缺乏虔誠的信仰有關。

在拍攝期間我們也訪問過一些外籍人士。有次采訪一位美國公務員，在拍攝話題之外談到美國對中國崛起的憂慮。我說，你們擔心什么呢？中華民族是個很自滿也很知足的民族，歷史上幾乎沒有對非中華民族的侵略行動。充其量就是喜歡聽聽奉承話而已。而且我們一再宣告不會稱霸。他笑著說，你們宣傳的那些理念我都看到了。問題是，我不敢相信。因為中國人做事不夠誠實。你也承認你們社會的誠信狀況很不樂觀。你想想，你們的經(jīng)濟發(fā)展得那么快，力量那么大，要是做人不誠實，沒有一個自覺遵守的做人底線，那是很可怕的。

三十年來，中國是富起來了，也誕生了一個富人群體。但是，應該做一個怎樣的富人，顯然缺乏建構。坦率地說，我們的富人在人品上還是窮人，甚至是惡人。于是就不得不反思我們富裕之路的貧血性。我們并不缺乏堂皇的理念，而是未能將堂皇的理念和富裕有機地融會。尤其意味深長的是，面臨誠信嚴重缺席的社會現(xiàn)實，使人們會感到堂皇的理念不過是一種裝飾而已。人來世界不是為了活著，而是為了做人，如果我們認同這個觀點，就要有人的設計。一位學者朋友說，毛澤東希望中國人都成為圣人，鄧小平希望中國人都成為富人，一個太浪漫，一個太現(xiàn)實。咀嚼此話，耐人尋味。

感悟二：人怎樣才能學好？

我們的采訪對象都是華人老板，對我們很熱情。經(jīng)常帶我們下館子。一次在溫哥華，我們又被宴請?？墒擒囎拥搅司频?，總在周圍轉圈子，老板就給我們解釋，酒店的停車場沒有車位了，只好轉圈子等待。我自以為是地指著停車場的幾個空車位說，那不是嗎？他們又解釋，那是殘疾人的車位，不能停。我好奇了：殘疾人的車輛有特殊標記嗎？回答說，沒有。我更好奇了：那你們怕什么？大不了下車的時候裝裝瘸子什么的。他們就笑了：羅老師，你是這么教學生的嗎？我立即臉紅了。大概看出我的尷尬，他們安慰我，我們是開玩笑的，我們都是從國內(nèi)過來的，偷奸?；?，比你專業(yè)得多。不然的話，也賺不了那么多錢?？墒堑絿饩筒恍辛恕Ｒ坏┍蝗税l(fā)現(xiàn)一次，就別想再混了。不說受到處罰，信譽掃地，周圍的人都看不起你。再說，大家都守規(guī)矩，你再偷奸?；?，良心也過不去。

這個案例首先涉及到誠信品質(zhì)的養(yǎng)成問題。不難想見，在日常生活中連停車這樣的細節(jié)都保持誠信，那么在其他人際交往中的誠信也就可以期待了。在國內(nèi)，撒謊或者說不說真話是普遍的，習以為常的事，只要不坑害他人，并不認為是缺德的事。中國古訓就有“為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之說。這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中華文化。采訪對象告訴我，在西方，人和人之間可以有親疏之分，但是在交流中說假話騙人的現(xiàn)象極少。尤其在經(jīng)濟生活中，誠信可以說基本上是有保證的。國外沒有商業(yè)誠信寸步難行。所以，國內(nèi)通過坑蒙拐騙的手段賺錢，欺騙消費者，這在西方世界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次晚宴，我們在酒店外面轉了十幾分鐘才入席。席間，我還想著這件事，便問，你們這么守規(guī)矩，難受么？老板之一回答說，這有什么難受的？其實大家都守規(guī)矩是最舒心的。也許賺得少一點，可是賺錢為什么，不就是為了舒心嗎？你能舒心，要那么處心積慮去偷奸?；?，不累嗎？另一位老板則說，羅老師，你還拿國內(nèi)的眼光看我們。其實在國內(nèi)我們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迫的。大家都擠公共汽車，你不擠就上不去。到了國外，我們絕對是規(guī)矩人。我心一動，接著問，照你們這么說，國內(nèi)很難當規(guī)矩人，到了國外很難不當規(guī)矩人啦？大家都笑了。

二十余年來，由于種種原因，從中央臺到省市臺，從編導到撰稿，我拍攝了數(shù)百集專題片，采訪過許多中國大小老板，這次出國又采訪了一批華人老板，比較之下，有一個直觀感受，國內(nèi)的老板比較精明，比較城府，比較機警，國外的華人老板相對比較本分，比較單純，比較散淡。我認為是生存環(huán)境造成的差異。是文化環(huán)境和制度環(huán)境造成了人的不同品質(zhì)。在國內(nèi)，人們必須調(diào)動所有的生存手段包括坑蒙拐騙來應對生存，在西方世界則不必。前些日子，一位朋友發(fā)來一篇署名王朔的文章，題目就叫《我終于明白中國人到了美國后為什么都變好了》。大意是說，在美國生存，你不必處心積慮地動歪心思，人自然就變好了。我覺得王朔的感悟和我的經(jīng)驗有吻合之處。如果一個國家給他的人民提供了相應的精神和物質(zhì)的生態(tài)條件，國民的品質(zhì)自然就會好。我采訪過的一位國內(nèi)移民老板也對我說，能做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好人，誰都不想做坑蒙拐騙的壞人。當壞人其實是被環(huán)境逼的。

請不要誤解，我并不想褒貶中西政治制度，只是想探討社會制度與人格養(yǎng)成的關系。我相信，任何制度下有抱負的政治領袖，都有對人的理想，而且相信，沒有哪一個社會制度是公然鼓勵人要學壞的。問題往往不在于制度本身的性質(zhì)，而在于制度設計時的策略安排。不禁聯(lián)想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的修身養(yǎng)性說。其實中國文化是很強調(diào)人格的培養(yǎng)的。中國文化典籍中大量地討論做人的問題，主要是強調(diào)兩種方式，一種是獨善，即自我修養(yǎng)，潔身自好，所謂養(yǎng)浩然之氣，獨善其身之類。一種是教化，就是不厭其煩地說教和灌輸，乃至道德審判。這兩條路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把做人單列出來，沒有把品行的培養(yǎng)和社會環(huán)境的建構聯(lián)系起來。于是，中國人格類型中就有君子和小人的區(qū)別，形成了兩種鮮明的品格落差。這就是制度設計時的策略安排問題。西方世界似乎并沒有刻意地把做人單列出來，沒有那么多教化宣傳，而是融入到社會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體現(xiàn)出對人格的要求。事實似乎證明，后者的效果更好。

因此，要想以社會風氣培植好人，就必須在制度設計上下功夫。這種制度設計必須是全方位的，而不僅僅是設立某些宣傳、教育機構負責在觀念上灌輸性地教化人。比如誠信品質(zhì)，僅僅在教化上做文章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形成不誠信就沒法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才行。亦即一個全方位的制度設計才能奏效。當下國人普遍缺乏誠信（包括對他人缺乏信賴不吐真言，也包括對他人缺乏友善），不是宣傳教育不到位，而是社會制度整體設計不到位。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接觸到的這些移民老板，在國內(nèi)受到大量的誠信教育依然不能做到誠信為人，移民國外后沒有受到什么誠信觀念教育卻在停車這樣的細節(jié)上做到誠信為人。一位老板說，在國內(nèi)感覺做好人很難，出國后感覺做好人很容易。在國內(nèi)做好人是件很偉大的事，在國外是件很平常的事，在國外被視為很平常的行為，在國內(nèi)往往會受到壯舉般的表彰。諸此種種，實在令人深思。

再說一個案例。我們在國外租車拍片。感覺司機很不配合。這里不能停，那里不能去，還有超過了多少小時就必須休息，不能出車?？偸悄靡?guī)約來拒絕，或者要我們和其公司交涉，由公司給他指令。開始我以為是報酬問題，就對司機說，凡是出現(xiàn)機動情況可以額外付費。可是司機（也是華人）對我解釋，這不是報酬多少的問題，而是一個守不守規(guī)矩的問題。我又按國內(nèi)思維說，這些事你我不說誰知道？他很認真地對我說，如果十年前在國內(nèi)我完全會接受你的要求，可是現(xiàn)在我要是做了違規(guī)的事就會心神不寧，要是還私下接受報酬更會有罪惡感。這個案例有兩點啟示。其一，制度設計的精細性和剛性，其二，人的自律性和自覺性。相比之下我們國內(nèi)的制度設計和人的自律性都是令人遺憾的。

人怎樣才能學好？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說難，就在于一個社會環(huán)境的建設要下力氣。社會制度的設計和建構者要真正具有對好人的信仰，真正把善良人格的塑造作為社會建設的目的，即以人為本，從而在制度設計中全方位地進行努力。這不是任何政治家和政治集團都能意識到并做到的。說容易，就在于，只要社會生態(tài)建設到位了，好人的形成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就像健康的精子和卵子在正常的子宮里融會，生孩子是必然的事一樣。

感悟三：人怎樣獲得尊嚴

華人移民中也不盡是當老板，就其移民前的國內(nèi)社會身份看，更是形形色色。有當教師的，醫(yī)生的、運動員的，官員的，等等。采訪中我有一個發(fā)現(xiàn)，不少移民按照國內(nèi)的通常價值標準，其移民后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狀況并不比移民前更為提高，甚至在我看來是降低了。一位接待我們的導游曾是某省外辦的處級官員，交談中得知他的不少同事在國內(nèi)已是廳局乃至省部級官員。另一位導游也曾是國內(nèi)某大型國企的部門經(jīng)理，現(xiàn)在他的國內(nèi)同事也都是高管或老總。采訪中還有一位副高職稱的醫(yī)生，他的經(jīng)濟狀況可謂有些窘迫?？傊麄冊诋惏钍菢O其平凡的人。而他們的文化素養(yǎng)，執(zhí)行能力乃至敬業(yè)精神絕不是低能之輩。在我看來，他們比國內(nèi)許多同類的出人頭地者要強。我相信，他們不移民，可能更多風光體面。熟悉之后，我有些小心地問及他們是否后悔移民。他們都笑了，反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沒出息？然后都一致地說不后悔。而他們的解釋更使我有些意外，也相信其真誠。他們幾乎一致地說，之所以移民并不是期盼移民會在經(jīng)濟上比國內(nèi)更好乃至暴發(fā)，甚至也估計到移民后重新在異邦建立生態(tài)圈的尷尬。只是期盼心情比在國內(nèi)舒暢，活得更輕松自在。就此而言，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將他們的解釋歸納一下，大約是兩點，頗令人回味。

第一，在國內(nèi)生存的競爭不僅激烈而且往往充滿著陰謀詭計，在道德感上很難適應，勢必導致在行動中的猶豫彷徨。因此競爭中勝出的把握并不大，即使能夠在競爭中取勝也有良心折磨，并不能快樂。第二，在國內(nèi)以權錢論輸贏，價值觀高度單一，有權有錢才能有尊嚴。即使名氣也是權和錢的兌換券而已。學者、專家、藝術家之類如果不能和權和錢勾兌實際上是被嘲弄的對象，草根階層就更不用說了。在這種生態(tài)氛圍中壓力很大，缺乏存在感。相反，在國外，錢和權并不衡量人生價值的唯一標準。人們不僅可以有多種人生價值選擇，更重要的是你的人生價值選擇不會遭到歧視和嘲弄，相反會獲得理解和尊重。他們說，在西方世界就是做乞丐也不會被認為淪落，甚至被看成一種別樣的生活樣式。只要你不損害他人，一般不會有人格歧視和敵意。所以，平凡平庸的人活得很輕松自在。是否有種族歧視，他們沒有涉及，他們只是從自我的角度說，在這種社會氛圍里生活，沒有壓力還有尊嚴感。就是因為這種感覺，他們并不后悔移民的選擇。

也許有人不相信這種解釋，認為這是吃不到甜葡萄就說酸葡萄是甜的?？墒俏覅s相信是真的。從小到大，我是以盲流的形象示人的。舉個例子，有次和老婆去云南旅游，我?guī)屠掀疟持心乙路?，一邊指點江山。旁邊的游客就問我老婆，你在哪里雇了這么個挑夫，還蠻有文化的嘛？再說一個例子。有次坐火車，一位旅客被偷了錢包報告了乘警。乘警走進車廂一眼就看中了我，把我叫到臥鋪車廂搜身，發(fā)現(xiàn)了我的工作證，難以置信地問我，你怎么可能是大學老師？這就是我的國內(nèi)遭遇。這樣的案例，我還可以舉出許多?？蛇@次在國外，依然故我的本人卻是相反的遭遇，我的外語糟糕到連找?guī)家鰟幼鱽肀硎?，在洛杉磯影視城，我對一位美國警察拉著褲鏈表示尿急，他不僅一直把我送到廁所，還等我出來又把我送到原地。我所有去過國外的朋友都承認，在國外彬彬有禮是最普遍的人際交流風景，翻白眼，不搭理幾乎絕跡。而我感受到的則是他人對你的善意和尊重——尊嚴就此產(chǎn)生了。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指示我們獲得尊嚴的主要方式是自尊。就是不計較他人的臉色，自己守住自己并孤芳自賞。就是孟子說的養(yǎng)氣，就是孔子說的自得其樂的顏回。就是周敦頤說的出污泥而不染，就是像張承志那樣走上荒蕪英雄路。我承認這是一種獲得尊嚴的方式，但這種方式是小眾化的。揶揄地說，有些像手淫。大多數(shù)人是不能靠自慰來獲得尊嚴滿足的。大眾化的尊嚴途徑是“他尊”，是旁人的鼓掌，猶如昆德拉所說，渴望被關注和認同是常人的天性。極端的例子就是范跑跑，郭美美，鳳姐之流。他們渴望在關注中獲得尊嚴，以至于走火入魔，以不要臉來給自己長臉。我更多感受的不是他們的荒唐，無恥，弱智，而是我們社會價值觀極其單一帶來的人格變態(tài)，以及尊嚴的嚴重匱乏帶來的行為荒誕。一方面，以權錢為價值中心，必然使大多數(shù)人喪失可獲得尊嚴的資質(zhì)。一方面，我們拒絕給權錢匱乏者以掌聲，更使得大多數(shù)不能孤芳自賞的人喪失了存在感。我常想，要是我們社會中的那些屌絲們也能在權錢羞澀中感到存在的尊嚴，是否就不會出現(xiàn)范跑跑、郭美美、鳳姐這些中國奇葩呢？甚至想，是否就不會出現(xiàn)周永康、徐才厚、劉志軍那樣的大貪官呢？我以為，這些符號性的中國人物，不是活不下去才劍走偏鋒，而是希望攫取更大的尊嚴才喪心病狂。而權錢價值觀正是誘引他們走上恥辱柱的丘比特之箭。

有人說，當下中國是價值觀多元化帶來了選擇的混亂和行為的失范。我不同意這種說法。我認為當下中國價值觀高度統(tǒng)一，就是以權錢為中心。否則，就不會出現(xiàn)幼兒園的小女孩說長大了要當大貪官，就不會出現(xiàn)為了買蘋果手機去賣腎，就不會出現(xiàn)在街頭讓人唾罵毆打來換錢，就不會出現(xiàn)父母不能給兒子買商品房被兒子剝皮抽筋。我并不否認與權錢價值觀并存的還有許多不同的價值觀。但問題是，有多少人青睞呢？青睞者又是否獲得了同樣的尊重呢？郭明義作為國家典型都被譏諷為傻子，何況他人？哪個是被狂熱追捧的價值觀，這才是關鍵所在。唐明皇有后宮佳麗三千人，可是他最寵愛的卻是楊貴妃，我們說楊貴妃存在的同時還有三千佳麗存在有意義嗎？我們能說唐明皇是因為選擇性太多，挑花了眼，才寵愛楊貴妃的嗎？如果有人選擇了楊貴妃之外的佳麗你會說他獨具慧眼嗎？會給他掌聲嗎？你只會說他沒出息，斗不過唐明皇，是個窩囊廢。

必須強調(diào)，我無意于對中西政治制度進行評判。順便說一句，我并不把政治制度看得特別重要。專制或民主都要參照具體國情才能判斷優(yōu)劣。我也看到我們意識形態(tài)話語在近幾十年的悄然改變。以前，我們宣稱政治制度的好壞具有唯一性。我們已經(jīng)找到最具真理性的社會制度，而真理只有一個。所以，只存在服從真理的問題，只存在以我們掌握的真理去解放全人類，輸出革命，輸出制度模式的問題。但是近幾十年來，我們承認我們的制度選擇是基于中國的特殊國情，而不是基于普遍真理，我們尊重他國人民選擇不同社會制度。而且在中國也出現(xiàn)了一國兩制的現(xiàn)實。顯然，社會主義制度和資本主義制度不再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關系，而是依據(jù)不同的社會歷史背景可以并存的關系。即使在中國，在承認共產(chǎn)黨最高領導地位的前提下也可以在某些地區(qū)實行資本主義。諸此種種表明，我們已經(jīng)承認包括制度選擇的價值觀多元化的合理性。但是非常奇怪，在當下中國，價值觀的取向卻高度一致。尤其令人回味的是，國家話語從來就沒有公然地倡導權錢價值觀，并對權錢價值觀多有批判。然而事實上，國民的生活方式卻高度一致地向權錢看齊。這是什么緣故呢？我還在思考，我覺得這也是執(zhí)政者應該深思的課題。

幸福是人的終極關懷。人怎么樣才能幸福？按照馬斯洛心理需要理論，人的最高的需要是尊嚴和自我實現(xiàn)，這是最高的幸福。我們的國家領導人也意識到，讓廣大民眾而不是少數(shù)強人享有體面而有尊嚴的生活，是幸福的重要內(nèi)涵甚至是終極內(nèi)涵。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享有尊嚴呢？這其中涉及很多舉措。這次在國外和一些移民的接觸，我感到，真正而非表象地建立價值觀的多元化，讓人們在不同人生價值選擇中都獲得同樣的尊重，是一個努力的途徑。當然，我說的價值選擇是生活方式意義的價值選擇，不涉及國家根本制度的價值選擇。而且我認為，以權錢為中心價值觀的社會風潮是具有腐蝕性的。其腐蝕性不僅僅是這種中心價值觀很容易激發(fā)人性中的惡基因——馬克思和恩格斯均有精彩的闡述，還在于這種壟斷性的價值選擇，實際上扼殺了我們核心價值觀推崇的自由——自由首先是選擇的自由。

感悟四：中國能誕生曼德拉嗎？

在舊金山，我們采訪了一位至今單身的美籍華人李女士。她現(xiàn)在是美國政府負責小企業(yè)發(fā)展狀況調(diào)查質(zhì)詢事務的官員。在克林頓時代，經(jīng)常向總統(tǒng)匯報工作。從她樸素和低調(diào)的外表看，和中國跳廣場舞的大媽沒有區(qū)別。就是這個李女士，一個人自費拍了一部華人當年移民美國受到種種歧視和迫害的紀錄片。從紀錄片藝術的角度看非常一般?？墒窃诿绹尤荒玫搅肆钊似G羨的艾美獎。更重要的是，因為這部片子，美國政府正式就當年不公正對待華工的歷史作出了國家道歉。在我們看來，這是一個“我的中國心”的好題材。事實上，我們也是這么做的。這部片子完成后在中央臺國際頻道播出。獲得了社會的好評就不說了。我想說說背后的故事。

在舊金山采訪她的時候，她知道我的策劃人身份，特意和我說了一席話。她說，我估計你們會把我拍成一個愛國者。可是我現(xiàn)在是美國公民。我當然愛我出生的祖國，可是我也愛美國。我還想告訴你，我不僅因為這些華工是我的同胞才拍這部片子，更重要是想主持公道才拍這個片子。這個片子完成后，我拿了艾美獎，我們的政府也道了歉。說明我們美國人也是講公道的。我立即意識到她不想強調(diào)愛國而想強調(diào)人道，便非常技術化地岔開了話題。在我看來，我要是把她的意思拍出來，片子可能就播不了。她似乎也意識到了我在回避。站在金門大橋的山頂，失落地望著大海發(fā)愣。坦率地告訴大家，我眼圈紅了，我覺得我在欺負她，一個很孤單，不太善言辭的女人。我至今感到對不起這個李女士，我塑造了一個揭露美國政府人權罪惡的愛國者。但是她的境界已經(jīng)超越了愛國。我把她縮小了，扁平了。也許是我的卑微，也許是我的謹慎，也許是我的無奈，也許是我的功利，總歸，一切都是我的錯。為了我的需要或者說認知局限，我讓這位李女士帶著殘缺走向世人，喪失了她自己完整的真實。繼而我在問自己：她是炎黃子孫嗎？她是中華兒女嗎？她似乎有兩個心臟，一個愛中國，一個愛美國。她以公道之心在平衡祖國和國籍的關系。她不希望我們記住仇恨，只希望我們達成和解。我的結論是，她應該是升級版的炎黃子孫，升級版的中華兒女。

我們的國家正在崛起，作為炎黃子孫，當然興奮。常想這么一個問題，當中華民族像山峰一樣聳立在地球上的時候，我們以怎樣的風采示人呢？僅僅是讓世人瞠目結舌么？僅僅是讓世人艷羨不已嗎？僅僅是讓國人揚眉吐氣嗎？我們能否有更廣博的愛？不僅是愛祖國，更愛人類，更愛公道和正義？想起馬克思說過的一句話：我是世界的公民。馬克思還說，他不是因為工人階級的苦難而維護這個階級，而是因為這個階級代表著歷史的趨向。言下之意就是說，在情感和利益之上，還有更神圣的東西。就馬克思和恩格斯而言，他們都是本階級，甚至是本民族的逆子（如一戰(zhàn)中的列寧）。這就叫懷抱，這就叫氣度。我們中華民族有這樣的懷抱和氣度嗎？2013年年末，曼德拉去世，全世界哀悼。不分種族，不分信仰，不分黨派，不分社會制度，祖國在曼德拉的墓碑前消失了，似乎又涅槃了。一位朋友問我，你說，中國能誕生曼德拉嗎？我沉思。曼德拉不是因為他使祖國崛起和富強而贏得了全人類的敬重，甚至也不能理解為他是一位偉大的愛國者贏得了全世界的敬重，而是因為他的愛超越了祖國和民族，所以贏得了全人類的敬重。誠然，我們中國也有令世界震撼的偉人，但是像曼德拉這樣以溫和的姿態(tài)震撼人心，獲得衷心敬重的偉人好像還沒有。能不能誕生呢，我也沒有底。

在美國還聽到這樣一個故事。南北戰(zhàn)爭結束后，統(tǒng)計陣亡的烈士。林肯發(fā)現(xiàn)只統(tǒng)計了北軍的陣亡將士，問統(tǒng)計者，你為什么不統(tǒng)計南軍陣亡了多少人？回答說，他們是敵人。林肯說，不，他們也是美國人，他們也是為美國的未來而陣亡的。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如何，卻深深感受到故事里透出的一種文化胸懷。所以林肯不僅屬于美國，更屬于世界。迄今美國歷史上只發(fā)生了一次內(nèi)戰(zhàn)，就是南北戰(zhàn)爭。此后再也沒有內(nèi)戰(zhàn)，只有主動的歸順，我相信這和林肯的胸懷有著內(nèi)在聯(lián)系?；仡欀袊瑑?nèi)戰(zhàn)構成了數(shù)千年的歷史，我想，多少也與文化胸懷有關。我們的愛，是有嚴格邊界的。我們認為愛的邊界之外就是仇恨。我們相信，只有對敵方深深的仇恨和剿滅才能保衛(wèi)愛。于是，戰(zhàn)亂綿綿數(shù)千年。戰(zhàn)亂中也涌現(xiàn)了不少民族英雄和氣節(jié)之士，如蘇武，如岳飛，如文天祥，如史可法，如袁崇煥等等?？墒钱斘覀儼言⑶宄{入中華民族的歷史時會突然發(fā)現(xiàn)，還是中國人打中國人。窩里斗，被一些人稱之為中國特色。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就是心胸問題。一山不容二虎，是中國的千古名言。

2009年，共和國建國60周年之際，一部號稱史詩制作的電視劇《解放》推出。該片被譽為有重大思想觀念的突破。作者接受采訪時舉了一個突破的案例。孟良崮戰(zhàn)役后，老百姓抬著國民黨74師師長張靈甫的尸體游街示眾，遭到了陳毅的阻止。陳毅還對國民黨俘虜說，你們可以去吊唁你們的師長。這無疑是體現(xiàn)了一種大氣度的細節(jié)?？墒窃诓コ鰰r，這個細節(jié)還是被剪掉了。這也是氣度。只是這個氣度未必大?？谷諔?zhàn)爭的浴血犧牲史，是全中國除了漢奸以外各黨派各階層人士合力搏殺寫就，但是很長一段歷史時期，犧牲人數(shù)最多的國民黨將士在史冊上沒有著作權。這也是文化胸懷問題。

我經(jīng)常給學生講兩個故事，一個是希摩尼德斯那首著名的《溫泉關墓志銘》詩和背后的溫泉關勇士的故事。我告訴學生，如果你們僅僅在詩和故事里感受到愛國主義那就膚淺了。那是一個人類之愛的超越故事。在國家之上還有更神圣的東西召喚著我們的殉獻和愛戀。一個是甲午海戰(zhàn)中的故事。中國北洋海軍全軍覆滅之后，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殺殉國，日方聯(lián)合艦隊放開海路讓裝載丁汝昌靈柩的軍船通過，并且整個艦隊鳴炮致哀。這種對具有人格魅力的敵人報以尊重和敬意，也包含了一種具有超越性的文化胸懷。也許是我閉塞，在現(xiàn)當代的中國歷史文獻尤其是文學作品中，從來沒看到我方對失敗的敵方表示出這種敬意的文字記載和文學描寫。在我們的文本表達中，非正義方的敵人是沒有任何人格魅力的。小時候，我天真地問父親，為什么敵人都那么壞？父親告訴我，因為是敵人，所以必須是壞蛋。長大了，我才明白父親此言的含義。活到今天，我知道，這和文化胸懷有關。

我還記得我的姨媽。當年，她追隨毛澤東一起興辦新民學會，救中國。中國最早的湖南籍共產(chǎn)黨人都曾經(jīng)是她的同志?？墒菤v史的玩笑開得太大了。到了晚年，一生教書終老的她，因為家族曾經(jīng)的富貴，帶著一個被管制分子的帽子在一間偏僻而破爛的農(nóng)舍里抱著一本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孤獨地離開了人世。我曾經(jīng)問她，你為什么不跟著毛澤東走下去？蔡暢、向警予、楊開慧這些女杰不都是你的閨密嗎？她說，也許我太溫和，當不了女杰吧。我希望通過教書的方式去救中國，希望人心更多一些善良和理解，更少一些仇恨。我問她，你現(xiàn)在的遭遇，找過政府申述么？在圖書館里有你在新民學會和毛澤東的合影。她苦澀地說，我是一個時代落伍者，不要作非分之想了吧。我還問她，你委屈嗎？她說，我要是委屈，就不會走上這樣一條人生路了。我的姨媽死于一個冬天，去世的那天早上，很多山林的鳥披著雪花為她送行。我相信，她是帶著鳥兒對她的愛走向天國的。我認為我的姨媽是一個有胸懷的人。

大約十年前，我卷入一個小小的文化討論，話題是為什么中國沒有大思想家。我覺得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翻閱史料，得出一個結論，先秦之后，中國確乎沒有原創(chuàng)性的大思想家。而且發(fā)現(xiàn)，自漢代起，中國的學人已經(jīng)無須原創(chuàng)性地思考世界了，因為有了一勞永逸的孔學真理。學人的工作就是皓首注經(jīng)而已。及至當下，一些將孔學心靈雞湯化的文化廚師也被奉為國學大師，粉絲如云。不難想見，思想家的缺席是中國的必然。而西方世界，從蘇格拉底到今天，人們從來沒有中國學人的這種思想自信，蘇格拉底便以最無知的人來定義自己，西方學人覺得還有無窮的未知和困惑。因而要思考，也因為執(zhí)著地思考，他們成為了大思想家，數(shù)千年綿延不絕。一次去開學術會議，在臥鋪車上遇見一位自稱是文化官員的同車。知道我去開學術研討會，他說，你們累不累呀，有什么可思考的，按上頭的意思辦不就行了嗎？再說，我們不是已經(jīng)找到馬克思主義了嗎？你們未必比馬克思還牛逼？我心一動，知道中國為什么沒有大思想家了。因為我們自認為已經(jīng)找到真理了。行文至此，我還要補充一句，我們?yōu)槭裁从X得已經(jīng)真理在握了呢？因為我們的胸懷決定了視野。古人云，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我們沒有登上最高的樓頂，世界自然也是有局限的，我們也才能在局限的世界里如此自信。

今日的中國在崛起，在走向世界。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也遭遇了種種猜忌甚至敵意。我們必須應對，而應對的前提就是判斷，有一種判斷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帝國主義亡我心不死，落后就要挨打，老大忌諱老二是天性使然，一山不容二虎等等，總歸是一種叢林原則的判斷?；谶@種判斷，我們的應對當然是仇恨和決戰(zhàn)。我并不否認這種判斷的必要性。但以為，僅僅局限于這種判斷是不夠全面的，而且這種判斷蘊含著某種民族主義情緒是不夠理智的。我認為基于這種判斷做出的應對，是我們的最后選擇，而不是首先和唯一的選擇。其實，還有一種富有自省精神的判斷：我們遭人猜忌甚至敵視是否也有自身的不足之處呢？比如我們的愛還不夠博大，我們的胸懷還不夠?qū)拸V，我們與他人的交流還不夠通暢，我們的文化性格還有缺憾之處？那么，我們是否能夠通過修正自己來達成和解？于是又想起曼德拉。他的胸懷跨越了種族，跨越了民族，跨越了仇恨，跨越了報復，甚至跨越了他曾經(jīng)的政治信念。尤其意味深長的是，曼德拉的這些跨越是經(jīng)歷了深刻自省后的修正性的選擇。他成功了，并贏得了全世界的敬重。

應該承認，伴隨著改革開放，伴隨著國力的增長，我們的視野和胸懷都有很大的開拓，問題是，較之我們將來的世界地位，還有相當?shù)木嚯x。據(jù)說撒切爾夫人說過，如果中國崛起只是經(jīng)濟意義上的，不能在文化上貢獻于世界，是很難贏得掌聲的。的確，中華民族的崛起，不是以勢壓人，而是以文化服人。而文化要服人，就要有對人類的博愛。我們要懂得，民族是我們的根，祖國是我們的搖籃，是我們永遠的鄉(xiāng)愁。但不是我們的歸宿。依托著根，我們要長成參天大樹。從搖籃里，我們要長成搖籃不再能容納的大人。也就是說，我們要將對民族和祖國的愛進一步地升華，擁抱世界和人類。只有做到這個生命的境界，我們才是有出息的祖國暖男。就像曼德拉一樣，他在擁抱世界和人類之后，也成為他祖國南非最值得驕傲的兒子，成為南非大地貢獻給人類和世界歷史的永恒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