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黑龍江/周祥

古今巧用鞋子盡善篇（下）

文 黑龍江/周祥

同樣是一雙普通的鞋，在聰慧的女人眼中，卻含有“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的蘊意。如果說張作霖的愛妾于芳，用彩鞋訓(xùn)愚兵是演兵場上女子不讓須眉的話，那么，古時船家女兒巧用繡鞋遮拋物，解有情男青年之尷尬，則是不拘封建禮教，為爭自主婚姻的奇女子。

【女鞋勾物釋尷尬】

明·凌濛初《拍案驚奇》卷三十二：“喬兌換胡子宣淫，顯報施臥師入定”：宋淳熙末年間，舒州有個秀才劉堯舉，表字唐卿,隨著父親在平江做官。是年正當(dāng)秋薦，就依隨任之便，雇了一只船往秀州赴試。開了船，唐卿舉目向梢頭一看，見了那持揖的吃了一驚。原來是十六七歲一個美貌女子，鬢鬟禪媚，眉眼含嬌，雖只是荊布淡妝，種種綽約之態(tài)，殊異尋常。女子當(dāng)梢而立，儼然如海棠一枝，斜映水面。唐卿觀之不足，看之有余，不覺心動。在舟中密密體察光景，曉得是船家之女，稱嘆道：‘從來說老蚌出明珠，果有此事！’欲待調(diào)他一二句話，礙著他的父親同在梢頭行船，恐怕識破，裝做老成，不敢把眼正覷梢上。卻時時偷看他一眼，越看越媚，情不能禁。心生一計，只說舟重行遲，趕路不上，要船家上去幫扯纖。

唐卿將船家支到岸上與兒子共同扯纖后，唐卿一人在船中，便尋些閑話試問女子，“他十句里邊也回答著一兩句，韻致動人。唐卿趁著他說話，就把眼色丟他，他有時含羞斂避，有時正顏拒卻。及至唐卿看了別處，不來兜搭了，卻又說句把冷話，背地里忍笑，偷眼斜眄著唐卿。正是明中妝樣暗地撩人，一發(fā)叫人當(dāng)不得，要神魂飛蕩了。……唐卿取出一條白羅帕子來，將一個胡桃系著，結(jié)上一個同心結(jié)，拋到女子面前。女子本等看見了，故意假做不知，呆著臉只自當(dāng)櫓。唐卿恐怕女子真?zhèn)€不覺，被人看見，頻頻把眼送意，把手指著，要他收取。女子只是大刺刺的在那里，竟像個不會意的?？纯创沂樟死w，將要下船，唐卿一發(fā)著急了，指手畫腳，見他只是不動，沒個是處，倒懊悔無及。恨不得伸出一只長手，仍舊取了過來。

船家下得艙來，唐卿面掙得通紅，冷汗直淋，好生置身無地。只見那女兒不慌不忙，輕輕把腳伸去帕子邊，將鞋尖勾將過來，遮在裙底下了。慢慢低身倒去，拾在袖中，腆著臉對著水外，只是笑。唐卿被他急壞，卻又見他正到利害頭上如此做作，遮掩過了，心里私下感他，越覺得風(fēng)情著人。自此兩下多有意了?！?/p>

凌濛初真是妙筆生花，通過唐卿拋帕子同心結(jié)，女子故意裝作不見，待船家下船仍無所動，眼看“物”要被人看見，女兒卻“不慌不忙”地“將鞋尖勾將過來”。把女子有意捉弄（考驗）唐卿，唐卿的焦心、懊悔的心理用“面掙得通紅、冷汗直淋，好生置身無地”的尷尬、狼狽態(tài)，描繪得淋漓盡致。把這對一見鐘情的青年男女，此時無言勝有聲的心靈，刻畫得惟妙惟肖，并將眼前即將發(fā)生的一個動人心弦、急人心魄的“險”象，卻被女子鞋尖輕輕一勾而化險為夷了。

【鞋蔽金釧成婚配】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里有篇《王桂庵》：河北大名府人王樨，字桂庵。一次他到南方游玩，“泊舟江岸。臨舟有榜人女，繡履其中，風(fēng)姿韶絕。王窺既久，女若不覺。王朗吟‘洛陽女兒對門居’，故使女聞。女似解其為己者，略舉首一斜瞬之，俯首繡如故?！蓖豕疴衷谌ツ戏接斡[，他坐的船停在岸邊后，忽然看見臨船有個船家的女兒，坐在船上正在低頭刺繡鞋子，風(fēng)姿秀美，十分好看。他看的很入神，而女子似乎沒有覺察到。他為了讓女子注意到他，便高聲朗讀“洛陽女兒對門居”的詩句來。那女子才好像意識到他是專為了自己注意到他的，就微微抬起頭斜眼看了他一眼，仍然低下頭去繡鞋。這時，“王神志益馳，以金一錠投之，墮女襟上。女拾棄之，金落岸邊。王拾歸，益怪之，又以金釧擲之，墮足下；女操業(yè)不顧。無何，榜人自他歸。王恐其見釧研詰，心急甚；女從容以雙鉤覆蔽之。榜人解纜，徑去?！碑?dāng)船家女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四目瞬間的一對光后，又低頭繡鞋。這下王桂庵更加忘情了，便隨手把一錠銀子扔到女子衣襟上。女子仿佛認(rèn)不得是塊銀子，也隨手撿起來就扔到岸邊。他上岸把銀子拾回來，又拿出一只金鐲子扔過去，正好落在女子腳邊，但女子未為所動，仍然在繡著鞋子，看也不看一眼。就在他盼望那女子能把金鐲子撿起來或能抬頭看他一眼的焦急等待時，船家從別處回來了。他怕船家看到金鐲子后要追問來歷，心里很是著急，就在這時，想不到那女子竟從從容容不動聲色地用雙腳輕輕地踏在上面遮掩過去了。這時，船家解開纜繩把船劃走了。王桂庵眼巴巴見船遠去，心情喪惘，癡坐凝思，像丟了魂似的想著隨船遠去的姑娘。

過了一年，他又去南方游覽，曾雇船在江中住了半年，尋覓那姑娘坐的小船，也沒找到。又過了一年，他再到鎮(zhèn)江，終于遇到船中人。女子遙呼王郎：“妾蕓娘，姓孟氏。父親江蘺。”讓他托媒禮聘。經(jīng)過曲曲折折，“王乃盛備禽妝，納采于孟，假館太仆之家，親迎成禮。”結(jié)婚后，小兩口閑話中，蕓娘說“笑君雙瞳如豆，屢以金資動人。初聞吟聲，知為風(fēng)雅士，又疑為儇薄子作蕩婦挑之也。使父見金釧，君死無地矣。妾憐才心切否？”此雖為貧寒船家女兒，卻不為金銀所動?；垩圩R珠，深信王郎對己愛慕是真情，一直將金鐲珍藏在身，拒絕一切求婚者。蕓娘真也未看錯人，王桂庵不顧天南地北，連續(xù)兩年千里迢迢去江南尋覓心中所愛的姑娘，幾經(jīng)曲折磨難，美夢成真，找到用雙腳踏繡鞋遮蔽金釧之人。避禍就福，終于郎才女姿，結(jié)成美姻緣。

蕓娘“以雙鉤履蔽”金釧的繡鞋，在那決定王桂庵生死的緊急關(guān)頭，這雙繡鞋之功，不啻為法場上“刀下留人”的免死令，也深含著船家女兒“憐才心切”的俠骨柔腸。

【贈屨濟困救英雄】

清·鈕琇《觚?！酚衅堆╁堋罚赫憬幙h查孝廉，名繼佐，字伊璜，號與齋，人稱東山先生。才華豐艷而風(fēng)情瀟灑。一天，雪大如掌，因緩步至門，“見一丐者，避雪廡下,強直而立。孝廉熟視良久，心竊疑之，因呼之入，坐而問曰：‘我聞街市間有手不曳杖，口若銜枚敝衣枵腹（不說話）而無饑寒之色,人皆稱為鐵丐者,是汝耶?’曰：‘是也?！瘑枺骸茱嫼酰俊唬骸?。’”于是舉人便與丐者開懷痛飲。第二天，舉人“謂其家人曰：‘觀其衣甚襤褸，何以御此嚴(yán)寒？亟以我絮袍與之。’丐披袍而去，亦不求見致謝?！钡诙昴捍褐酰⒘脑⒑贾蓍L明寺。一天與友人在西湖游玩，“忽遇前丐于放鶴亭側(cè)，露肘跣足，昂首獨行。復(fù)挈之歸寺。詢以舊袍何在，曰：‘時當(dāng)春杪，安用此為？已質(zhì)錢付酒家矣。’孝廉奇其言，因問：‘曾讀書識字否？’丐曰：‘不讀書識字，不至為丐也！’孝廉悚然心動，熏沐而衣履之，徐諗其姓氏里居?！迸e人讓他洗沐后，為他換了衣鞋，便聊起了他的身世。他原來世代居住潮州，是吳觀察吳道夫的后人，名六奇，因幼年父兄早逝，又貪博戲圍棋，以致落魄江湖，到處流浪。后經(jīng)舉人贈他衣服鞋子、盤纏，回老家廣東。六奇深受感動鼓舞，樹立自信心，奮發(fā)從軍，屢建奇功，升至主帥，于康熙初年，任循州督撫。遂成名遐邇的將軍，他對查孝廉回以厚報。查舉人對吳六奇的衣履相贈，不以丐視之，而以落魄英雄相待，激勵一位浪子回頭，拯救了一位蓋世英雄。這個故事在清初曾哄傳一時，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也曾以《大力將軍》記述此事。

【細細咀嚼與品位鞋文化的萬千風(fēng)景，或許其中也蘊含著不可破解的神奇密碼，然而，當(dāng)我們品讀古今人們用鞋子盡善的那動人心魄的一個個鏡頭，無論是諫官為民祈福，還是以鞋濟困扶危，都凝聚著顆顆善心。就是那美妾妙齡少女，巧用鞋子施善心，也仿佛剛剛揭開層層面紗，令人窺見婀娜多姿，光彩照人的心靈，把鞋文化繪制得景色神奇幽麗，臻于極致?！?/p>

（下期連載《古代鞋履改革花如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