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棟
(河池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廣西宜州546300)
錢鍾書先生并沒有宋詩研究的專著,但在宋詩研究領(lǐng)域影響很大。其《宋詩選注》是一個選本、注本,其《談藝錄》并非專論宋詩,且形式上仍舊是傳統(tǒng)的詩話,但兩書卻是宋詩研究者經(jīng)常參考的重要資料。關(guān)于《宋詩選注》,相關(guān)研究論述很多,筆者試就《談藝錄》的宋詩研究做以淺析。
錢鍾書《談藝錄》涉及到宋詩研究的很多重要命題?!墩勊囦洝匪摰牡谝粋€問題就是唐宋詩之爭。劉勰《文心雕龍·時序》云:“文變?nèi)竞跏狼椋d廢系乎時序?!蔽膶W往往打上時代的烙印。自從宋代以來,因為詩歌創(chuàng)作明顯區(qū)別于“唐音”,就開始有關(guān)唐宋詩的辯論?!墩勊囦洝肪驮姼璧奶扑沃疇?,首先為“宋詩”作了界定,說:“就詩論詩,正當本體裁以劃時期,不必盡與朝政國事之治亂盛衰吻合。”[1]1-2就唐詩與宋詩,具體說:“曰唐曰宋,特舉大概而言,為稱謂之便。非曰唐詩必出唐人,宋詩必出宋人也。故唐之少陵、昌黎、香山、東野,實唐人之開宋調(diào)者;宋之柯山、白石、九僧、四靈,則宋人之有唐音者。”并指出“詩分唐宋”的普適性,“天下有兩種人,斯分兩種詩”[1]2,不僅唐宋時代的詩歌可以如此分,即使此前的漢魏六朝詩歌,此后的元明清詩歌,甚至同一詩人的“少年”與“晚節(jié)”時期的詩歌,莫不可以唐、宋分之。錢先生引用葉燮《原詩》內(nèi)篇卷二、蔣士銓《忠雅堂詩集》卷十三《辯詩》,認為詩分唐宋,“譬之太極之有兩儀,本乎人質(zhì)之判‘玄慮’、‘明白’,非徒朝代時期之謂矣?!保?]3對于宋詩區(qū)別于唐詩的整體風貌,錢先生說:“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保?]2所論雖然簡略,但放在唐宋詩比較的視野中審視,見解深刻。又如,“以禪喻詩”是宋代重要的詩歌理論,錢先生在“妙悟與參禪”“以禪喻詩”兩條中,對于“以禪喻詩”作了探本究源的鉤沉,指出:“宋人多好比學詩于學禪。如東坡《夜直玉堂攜李之儀端叔詩百余首讀至夜半書其后》云:‘每逢佳處輒參禪。’《詩人玉屑》卷十五引范元實《潛溪詩眼》論柳子厚詩有云:‘識文章當如禪家有悟門。夫法門百千差別,要須自一轉(zhuǎn)語悟入。如古人文章直須先悟得一處,乃可通于他處?!保?]257從中可見嚴羽“以禪喻詩”之所出。錢先生還對于“禪意”作了歷史的剖析,把“禪意”從修身養(yǎng)性到文學藝術(shù)的過渡進行仔細的比勘。又如,“朱子書與詩”論理學家詩歌,這也是宋詩研究的重要問題。
《談藝錄》還涉及到宋代重要詩人作品的研究。對作品,或解釋詞義,或注釋故實,或箋證本事。如黃庭堅被后人尊為江西詩派的“三宗”之一,在中國詩歌史上影響巨大。黃庭堅詩歌“以學為詩”的傾向非常突出,他主張“奪胎換骨”“點鐵成金”,其實就是用語典或事典。黃庭堅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體現(xiàn)了這一點:在材料的選擇上避免熟濫,喜歡在佛經(jīng)、語錄、小說等雜書里找一些冷僻的典故、稀見的字面,所以山谷詩歌不易讀透。宋代即有三家注山谷詩:任淵《山谷內(nèi)集詩注》二十卷,收黃庭堅之詩始于元豐元年(1078);史容《山谷外集詩注》十七卷,收詩始于嘉祐六年(1061),保存了黃庭堅青年時代的詩作及其刪去的作品;史季溫《山谷別集詩注》兩卷,為補佚之詩。但為黃庭堅詩歌作注,難度頗大。任淵《黃陳詩集注序》說:“本朝山谷老人之詩,盡極騷雅之變;后山從其游,將寒冰焉。故二家之詩,一句一字有歷古人六七作者。蓋其學該通乎儒、釋、老莊之奧,下至于醫(yī)、卜、百家之說,莫不盡摘其英華,以發(fā)之于詩?!保?]3三家注盡管搜求甚勤,仍有不盡之處。《談藝錄》為之補注,有如下幾種情況:一是勘誤。如云:“《次韻答張沙河》云:‘親朋改觀婢仆敬,成都男子寧異今’。青神注上句引孟郊詩,是也。下句引《漢書·蕭望之傳》‘杜陵男子’,大誤。按《三國志·張裔傳》,‘裔,成都人,北詣孔明咨事,送者數(shù)百,還與所親書曰:人自敬丞相長史,男子張君嗣附之,疲倦欲死?!澈恿钜鄰埿?,故用其語。山谷為張文潛、晁無咎作詩,已屢用此傳中假鬼教語矣。”[1]18二是無注而補。如:“《詠李伯時摹韓干三馬》云:‘一雄可將十萬雌?!焐鐭o注?!对囂霉P記》卷四十謂本《論衡·初稟》篇。按《初稟》篇論鳥別雌雄云:‘骨節(jié)強則雄自率將雌’,山谷節(jié)取其字?!保?]8-9三是較原注更為精準。如:“《寧子與追和岳陽樓詩復次韻》二首之一云:‘個里宛然多事在,世間遙望但云山?!焐缱⒁涛募А粕饺f重’語。按此自用王摩詰《桃源行》:‘峽里安知有人事,世間遙望空云山?!瘁沃荨短缀琛吩?‘山中有僧人不知,城里看山空黛色’,即此意。”[1]10在山谷詩補注中,這類情況最多。錢先生對于宋代重要詩人作品的研究,除了黃庭堅,還有梅堯臣、王安石、蘇軾、陸游等重要詩人。如王安石,有“王荊公改詩”“朱子論荊公東坡”“荊公詩注”“荊公用昌黎詩”等條目;又如陸游,有“劍南與宛陵”“放翁詩”“放翁與中晚唐人”“放翁詩詞意復出議論違牾”“放翁自道詩法”“放翁二癡事”等條目。錢先生對于宋詩研究,雖未全面展開而為成體系的專著,但卻涉及到宋詩研究的重點,就像圍棋布點,雖未全面占領(lǐng),然重要位置皆已掌控,且論述雖簡,材料卻豐,見解亦深,宜其為學者所取法。
《談藝錄》對宋詩的研究不是孤立的,而是上溯其源,下析其流。在錢先生所謂“唐人之開宋調(diào)者”中,對宋人影響最大的無疑是韓愈?!墩勊囦洝贰八稳苏擁n昌黎”“荊公用昌黎詩”“宋人論昌黎學問人品”等條目具體談到韓愈對宋代詩人的影響?!八稳苏擁n昌黎”條從文學、儒家思想以及人格等各方面梳理了宋人對于韓愈的評價?!扒G公用昌黎詩”通過實例的比較分析,總結(jié)王安石對于韓愈詩歌承襲的“偷語偷意”“偷勢”等表現(xiàn),還提出:“荊公五七古善用語助,有以文為詩、渾灝古茂之致,此秘尤得昌黎之傳?!保?]70將韓詩對于宋詩的影響從一個側(cè)面作了落實分析。對于宋詩的影響,錢先生也做了具體梳理,如“明清人師法宋詩”一條,從詩歌思想與詩歌創(chuàng)作的具體表現(xiàn)分析明清詩人的對于宋詩的排斥與宗尚,并進一步探究其原因??梢哉f,錢先生對于宋詩的來龍去脈,勾畫雖簡約,議論卻精深。
從形式來講,《談藝錄》各條目篇幅或長或短,長者數(shù)萬言,短者幾百字,介于“論詩文專篇”與傳統(tǒng)詩話之間:較“論詩文專篇”形式自由靈活;比傳統(tǒng)詩話材料豐富,以理性分析見長,不似傳統(tǒng)詩話的感悟性、隨意性。從內(nèi)在的研究特點來講,有如下幾點:
首先,重文獻考證,搜求文獻與尋繹詩意相結(jié)合。與傳統(tǒng)詩話在形式上的隨意性、感發(fā)性不同,《談藝錄》非常注重相關(guān)文獻的梳理,有時甚至完全以前人成說申明自意,材料豐富,以理性分析見長。如“宋人論韓昌黎”條,錢先生云“韓昌黎之在北宋,可謂千秋萬歲,名不寂寞者矣。歐陽永叔尊之為文宗,石伹徠列之于道統(tǒng)。”就“石伹徠列之于道統(tǒng)”一句,錢先生下案語云:“至北宋,理學家孫明復始尊昌黎為知道,不雜于異端,《泰山集·與張洞書》論文為道用,以董仲舒、揚雄、王通、韓愈并稱。石守道出孫氏之門,《伹徠集》中幾無篇不及昌黎,如《上趙先生書》《上蔡副樞書》《上范思遠書》《與士建中書》《上孫少傅書》《答歐陽永叔書》《與君貺學士書》《與裴員外書》《與范思遠書》《送祖擇之序》《送張績李常序》《泰山書院記》《怪說中》《讀原道》《尊韓》《救說》《辨謗》諸篇;不但以文中子與昌黎并稱,且每以昌黎追配孟子,蓋全不以之為文士。皮日休《請韓文公配饗太學書》之意,至伹徠而發(fā)揮殆盡矣?!保?]62全憑借文獻說話,與傳統(tǒng)詩話的感性斷語完全不同。又如“荊公用昌黎詩”條,不憚其煩地考證荊公詩歌之沾溉于韓公者,并一一列舉,這種做法本身具有文獻考證的意義。有時搜求文獻與尋繹詩意相結(jié)合。如“黃山谷詩補注”釋《書摩崖碑后》“臣結(jié)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鵑再拜詩。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賞瓊琚詞”四句,由于字形相近、詞意似皆可通,首句歷來存在“舂陵”與“春秋”兩解。錢先生先把不同觀點與各自解釋逐一羅列:宋代任淵注主“舂陵”,以元結(jié)《舂陵行》序為證;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作“舂陵”,后集又作“春秋”,并否定“二三策”為《時議》三篇,但未詳具體何指;范成大《中興頌詩》云“絕憐元子春秋法”,而其《驂鸞錄》引此詩又作“舂陵”;曾季貍《艇齋詩話》、明代瞿佑《歸田詩話》、清代沈濤《匏廬詩話》、姚范《援鶉堂筆記》主“春秋”,其中《匏廬詩話》本瞿佑《歸田詩話》,以范成大《中興頌詩》、楊萬里《浯溪賦》為證詳論;《援鶉堂筆記》以《容齋隨筆》為證,并認為“二三策”是元結(jié)做道州刺史時的謝表??梢姟棒┝辍迸c“春秋”兩說訟爭不已,甚至如胡仔、范成大一人而前后齟齬;諸家的具體解釋也各不相同。錢先生從詩意的探析出發(fā),認為當以“春秋”為是,并就《援鶉堂筆記》的解釋作辨析,說:“信如姚氏所言,則‘世上但賞瓊琚詞’一句無著落,‘瓊琚詞’斷非為謝表而發(fā)”,并進一步援引宋代袁文《甕牖閑評》云:“親見山谷手書作‘春秋’?!保?]16通過搜求文獻與尋繹詩意相結(jié)合,得出的結(jié)論可謂一錘定音。
其次,內(nèi)證與外證相結(jié)合。如“黃山谷詩補注”條,補注黃庭堅《次韻文潛立春日》三絕句第一首:“渺然今日望歐梅,已發(fā)黃州首重回。試問淮南風月主,新年桃李為誰開?!比螠Y注云是詩憶東坡,東坡貶謫于黃州;歐陽修、梅堯臣,則坡舉主也。既云東坡又云歐陽修、梅堯臣,頗感牽強。錢先生經(jīng)過內(nèi)證考察,指出:“此詩乃崇寧元年十二月中作,時山谷已罷太平州?!锻饧份d崇寧元年六月在太平州作二首之一云:‘歐靚腰支柳一渦,小梅催拍大梅歌’;又《木蘭花令》云:‘歐舞梅歌君更酌?!瘎t是歐、梅皆太平州官妓。太平州古置淮南郡,文潛淮陰人,陰者水之南;時方貶黃州安置,黃州宋屬淮南路。故曰‘淮南風月主’。蓋因今日春光,而憶當時樂事,與廬陵、宛陵了無牽涉。南宋吳淵《退菴遺集》卷下《太平郡圃記》自言作揮麈堂,卷上《揮麈堂詩》第二首云:‘歐梅歌舞悵新知’,亦其證驗。天社附會巾幗為須眉矣?!保?]10-11通過考察黃庭堅其他詩詞作內(nèi)證,輔以張耒經(jīng)歷與南宋吳淵詩歌為外證,將《次韻文潛立春日》一詩的本事考察清楚,證據(jù)確鑿,結(jié)論令人信服。
再次,重視文學研究的審美本位。錢先生自己也是出色的詩人,所以在宋詩研究中多通過詩人的細膩感悟從審美角度進行分析。如“梅宛陵”條分析梅堯臣詩歌云:“其古體優(yōu)于近體,五言尤勝七言;然質(zhì)而每鈍,厚而多愿,木強鄙拙,不必為諱。固不為詩中之‘杜園賈誼’矣,‘熱熟顏回’之譏,‘鏖糟叔孫通’之誚,其能盡免乎?!洞雾嵑蛶熤蓖聿奖橛[五垅川》云:‘臨水何妨坐,看云忽滯人’,與摩詰之‘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子美之‘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欲相擬比。夫‘臨水’、‘看云’,事歸閑適,而‘何妨’、‘忽滯’,心存計較;從容舒緩之‘遲’一變而為笨重黏著之‘滯’。此二句可移品宛陵詩境也。”[1]167從詩歌整體的意境與具體的用語來細致比較,把抽象的“鈍”“木強鄙拙”等詩歌批評具體解析坐實,感悟細膩,分析深刻。又如“放翁詩”條比較陸游、楊萬里詩歌云:“以入畫之景作畫,宜詩之事賦詩,如鋪錦增華,事半而功則倍,雖然非拓境宇、啟山林手也。誠齋放翁,正當以此軒輊之。人所曾言,我善言之,放翁之與古為新也;人所未言,我能言之,誠齋之化生為熟也。放翁善寫景,而誠齋擅寫生。放翁如畫圖之工筆;誠齋則如攝影之快鏡,兔起鶻落,鳶飛魚躍,稍縱即逝而及其未逝,轉(zhuǎn)瞬即改而當其未改,眼明手捷,蹤矢躡風,此誠齋之所獨也。放翁萬首,傳誦人間,而誠齋諸集孤行天壤數(shù)百年,幾乎索解人不得?!保?]118陸游生當南宋,受到江西詩派“點鐵成金”“奪胎換骨”的影響,作詩多以故為新。劉克莊《后村詩話》續(xù)集卷二云:“韋蘇州詩云:‘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啬転榇搜怎r矣。若放翁云:‘身為野老已無責,路有流民終動心?!耸磕転榇搜裕任粗娨?。”[3]100放翁詩顯然點化韋應(yīng)物詩而來,然能從立意方面更進一步。正如錢先生所言“人所曾言,我善言之”,“與古為新”。而楊萬里則“人所未言,我能言之”,善于以新題材入詩。如其《鴉》“一鴉飛立勾欄角,仔細看來還有須”,雖粗率俚俗,然以歷來詩人很少著筆的烏鴉入詩,也是值得肯定的嘗試。放翁詩寫景,對仗工整而不落纖巧,新奇而不至雕琢,如《書憤》“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guān)”,確如錢先生所言“如畫圖之工筆”。而楊萬里寫景如“攝影之快鏡”,抓取縱即逝的瞬間景象。如《小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抓取充滿生機和靈性的瞬間景物??芍^從審美角度抓住陸游、楊萬里詩歌的各自特征,一語中的。
《談藝錄》是一本“憂患之書”,成書于抗戰(zhàn)期間,作者輾轉(zhuǎn)流徙,頗為不易。但在艱苦條件下著成的這部著作,影響很大。錢先生從歷代典籍中鉤沉相關(guān)資料,加以己意,千古會心,其結(jié)論多為相關(guān)研究者所取。從學術(shù)史的角度來看,《談藝錄》的意義有二:
一是在研究內(nèi)容上,《談藝錄》具有學術(shù)引領(lǐng)意義。20世紀上半葉現(xiàn)代學術(shù)對于宋詩研究尚處于文學史的大體勾勒階段,整體上說對宋詩研究的重大問題尚未深入探究,而錢先生對于宋詩研究的重要問題和宋代重要詩人的作品的研究抓得準、論得深。如其所論唐宋詩之爭、以禪喻詩以及韓愈對宋人影響等問題,都成為當今學界熱點。關(guān)于唐宋詩之爭,在現(xiàn)代學術(shù)范疇中早于《談藝錄》的有胡適《近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胡云翼《宋詩研究》等,然皆不及《談藝錄》深入;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唐宋詩之爭成為學界熱點,僅直接相關(guān)的專著就有戴文和《唐詩宋詩之爭研究》(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77年版)、齊治平《唐宋詩之爭概述》(岳麓書社1984年版)、鄧仕梁《唐宋詩風——詩歌的傳統(tǒng)與新變》(臺灣書店1998年版)、郭前孔《中國近代唐宋詩之爭研究》(齊魯書社2010年版)等;又如以禪喻詩,也成為當今學界熱點,直接相關(guān)的專著就有杜松柏《禪學與唐宋詩學》(臺灣黎明文化實業(yè)公司1976年版)、周裕鍇《文字禪與宋代詩學》(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林湘華《禪宗與宋代詩學理論》(臺灣文津出版社2002年版)、張晶《禪與唐宋詩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張伯偉《禪與詩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蕭麗華《文字禪詩學的發(fā)展軌跡》(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版)、周裕鍇《法眼與詩心——宋代佛禪語境下的詩學話語建構(gòu)》(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等;又如關(guān)于韓愈對宋代詩人影響的研究、明清詩人對于宋詩宗尚的研究,開新時期以來文學傳播與接受研究之先河。可以說,《談藝錄》引領(lǐng)了201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的宋詩研究。
二是在研究方法上,《談藝錄》具有學術(shù)示范意義。錢先生注重搜求文獻與尋繹詩意相結(jié)合、內(nèi)證與外證相結(jié)合,這一點繼承了清人文獻考據(jù)的方法,是老一輩學者治學方法的典型體現(xiàn);而其重視文學研究的審美本位,這在今天尤其值珍視。新中國成立后文學研究突出人民性、階級性,方法單一。20世紀80年代以來,古典文學研究界在嘗試了西方各種方法之后,逐步回歸到傳統(tǒng)的文獻上[4]。重視文獻固然重要,但“審美”角度的文學研究卻顯薄弱。鐘振振認為:“當代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幾十年來成績斐然,有目共睹。如果說還有什么遺憾的話,私意以為最大的遺憾恰在于審美研究開展的不夠充分?!保?]確實,就文學研究而言,應(yīng)當是審美為體、文獻為用,審美才是文學研究的終極目標,而近年來文學審美研究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重視。像錢鍾書先生《談藝錄》中的宋詩研究這樣,在扎實文獻基礎(chǔ)上結(jié)合敏銳精準的審美感悟,當是今后一段時間內(nèi)古代文學研究的著力方向。
[1] 錢鍾書.談藝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4.
[2] 黃庭堅.任淵,史容,史季溫,注.黃實華,點校.山谷詩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3] 劉克莊.王秀梅,點校.后山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3.
[4] 劉躍進.期待中:的焦慮——關(guān)于古代文學研究的幾個問題[J].東方叢刊,2007(2):201-218.
[5] 鐘振振.古代文學的審美本位[J].文學遺產(chǎn),2014(1):14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