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壯
有一次在賭場,一個老外喝多了,偷偷對我說:“你們中國女人不但皮膚好,燒飯好,還有白頭偕老的傳統(tǒng),不錯?!蔽矣浀糜袀€白人朋友娶了個做平面設計的中國女人后,就天天跟著妻子吃中國菜,再也不吃西餐了。中國飯菜里的炒飯、炒面、熘肉段、紅燒肉,他都百吃不厭,唯獨不喜歡中國雞架。問他為什么,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沒肉?!?/p>
有天,老朋友尼爾森來我家做客,他的妻子是中國人。他平生第一次吃拔絲紅薯和大棗,眼睛盯著盤中物停不住筷子。席間我就問他:“你知道美國人為什么不吃豬腳、雞爪子、動物內臟什么的嗎?”大約是多年從事科研工作養(yǎng)成了他思維的謹慎態(tài)度,他猶豫了一會兒,道:“好像也見過,不過很少人吃。至于原因,我想是因為我們從小就被告知這個東西不能吃?!彼矂恿艘幌律碜樱柫寺柤?,翻愣著眼睛看著我說:“有時候,你一出生就知道哪個能吃哪個不能吃,也是很可悲的,不是嗎?”說完了就搖頭晃腦哧哧地笑。我沒聽懂他說那話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那猥瑣的樣子看起來和寧財神頗有些神似。
中國人早些時候也是不喜歡吃雞架的,至少在衣食富足的家庭里或宴會上看不到它的歷史蹤跡。雞架的一部分叫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大約是那個時代禽肉珍貴,骨頭架上的肉剔得太干凈,饞得不行的時候才想起雞架也可以猛燉出點油水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人發(fā)明了折中的辦法:故意在雞架上多留一兩二兩肉,然后賣給商販,可以烤著吃,可以炒著吃,可以炸著吃,這不就又創(chuàng)造出若干道新菜了嘛。東北有家老四季湯面館,主營拉面和雞架。雞架上的肉不少,雞屁股和雞皮上面的油脂也留著,用鹵料煮熟了,綴上些香菜葉,就著榨菜吃,只要不在重要場合,吃相好壞沒人在意。
中國人聽老外說不吃雞架,就問:“哎呀,真不會吃。那雞架他們不吃也不能扔了?。俊庇性趪馍钸^的,正襟危坐回答道:“留著干嗎?一車拉走就埋了?!币慌珊浴?/p>
我第一位房東就是在加拿大多倫多一家屠宰場做一把刀的,他說剔下的雞架和內臟專門有人收走,價格極其便宜倒是真的,有些零部件,像雞腳、雞脖子、雞頭、雞內臟被中國人高價買走運到中國,剩下沒人要的七頭八腦拾掇拾掇統(tǒng)統(tǒng)碾碎,做成了豬飼料、牛飼料。在中國也有人拿雞架喂東北虎。老虎打小就被關在籠子里,野性退化,吞下雞架嚼也不嚼,經常出現(xiàn)胃腸梗阻,危及生命。有人問,那雞吃什么飼料?吃牛骨架和豬骨架做成的飼料啊,避免瘟疫傳播。所以千萬不要杞人憂天,老外一點不傻,雞架根本就沒有消失,它們以另一種形式出現(xiàn)在豬和牛的血肉里。但美國和加拿大食品安全部門的建議是,牲畜內臟和骨骼最好不吃,因為里面可能含有動物在生長過程中尚未排泄掉的有害化學物質。
多倫多有家名叫“新疆燒烤”的小酒館,里面的雞架特別受歡迎。雞架先用油炸過,再放燒烤爐里烤一下,撒上辣椒面、孜然粉、蒜粉、姜粉、花椒粉、鹽和韓國燒烤醬,視覺上還算過得去,但肉干巴巴的,一口咬下去全是烏煙瘴氣的調料味兒。那雞架大小能有盤子那么大,不著急吃,擺著像樣,更重要的是價格只有2.49加幣(合不到3美金),大小也是一盤菜。點這道菜的都是中國人,老外則無一例外,都點羊肉串。
這些年日餐在世界各地也很流行,日本本土更是對高級食材趨之若鶩,一道道山珍海味從全世界源源不斷運到日本餐館,山葵、象拔蚌、牡蠣、大篷車蝦、龍蝦、牛蒡、九條蔥、海膽、鵝肝……相比之下,雞架、豬腳、鴨脖、雞脖有點不登大雅之堂?;蛟S,這本來就是貧民才能品嘗到的小滋小味,龐然大物,樂在其中。
勃延是南斯拉夫裔加拿大人,有一天我請他品嘗中國人喜歡吃的雞架。他把雞架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疑惑地問:“怎么吃?”我說:“用筷子和手都可以?!彼f:“我的意思是……怎么吃?”我不大明白:“用嘴啊!”他笑了:“吃什么啊?”“雞架上不是有肉嗎?啃著吃,很有滋味?!彼麗烆^舔了幾口:“大哥,我真不明白,這東西一點肉沒有,你還讓我啃,到底應該誰給誰錢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