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蕪
1
安寧不喜歡南方的冬天,那樣冷,不似東北的干冷,每年入冬之時,便有暖氣可以抵御寒氣。這是她來這座城市的第十個年頭,她又開始想家,想念熱氣騰騰的排骨燉酸菜和涼咝咝的凍梨。
女兒的夢囈聲將安寧拉回現(xiàn)實,她幫女兒重新蓋好被子,卻不想躺下。她想著自己的愛情和婚姻,婚前是王悅聰追著自己,婚后是自己等著他,望穿秋水一樣的等待;女兒幾歲,她便這樣日復一日地等了幾年。
人前人后,親朋好友都在稱贊她的好眼光,怎么就能看出這個窮小子是個績優(yōu)股,她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說。說什么呢?說她其實更想過的是兩個人一起上下班、一起奔赴菜市場、又一起做飯洗碗、陪著孩子成長的小日子?這樣的話一出口就會被人定義為“不珍惜”和“不知足”。
仔細想想,現(xiàn)在的生活沒什么不好。六年來,王悅聰遞過來的鈔票越來越厚,他兌現(xiàn)了當初的承諾,跟著他,不讓她受苦。而他在身邊的時光則是越來越少,他們從無話不談到寡言少語,安寧甚至覺得自己和家里的保姆說話都比和丈夫交談得多,他的世界,她越來越不懂。
周六的下午,安寧正打算送女兒去學舞蹈,出門發(fā)現(xiàn)前車輪右側的輪胎癟了,正逢王悅聰回來取落在家里的合同,她說:“你正好順路送下女兒吧,我打電話叫人過來修車,一會兒我去接她?!?/p>
舞蹈教室離家不遠,一刻鐘的時間,王悅聰?shù)碾娫挻蛄诉^來,“我們到了,我在這兒等著,女兒上完課我把她送回去?!?/p>
“你不是要去開會嗎?”
“哦,推到明天了,你在家準備飯菜吧,今天晚上我在家吃。”
安寧已經(jīng)記不清上次一起在家吃晚飯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她開心地想,這樣的會議延遲要多幾次才好,哪怕他每個月少遞過來一些鈔票。
2
那天之后,王悅聰便承擔起每周接送女兒學舞蹈的任務,他說錯過了孩子的成長,要多來彌補。這期間,安寧像準備年夜飯一樣親自在廚房里忙活,清蒸、糖醋、紅燒、焦溜、燜燉、白灼,她換著樣兒做,再配上新鮮果蔬。
女兒笑著說:“爸爸,你多回家吃飯吧,你回來吃,菜都比我和媽媽在家的時候多!”
王悅聰刮著女兒的鼻子:“好,以后爸爸經(jīng)常回來吃!”
晚飯后,王悅聰接了一個電話就出去了,安寧對此已經(jīng)習慣,走到門邊,把圍巾遞給了他。王悅聰走后,安寧走回茶幾旁邊,瞥見了王悅聰落下的手機,連忙拿起來追了出去,可他走得太快了,她沒追上?;貋頃r,手機響了,安寧看了一眼,是沒有署名的號碼,她沒有接,放到了茶幾上。在一旁看電視的女兒一邊撥臺一邊讀著那一串數(shù)字158xxxxxxxx,“媽媽,舞蹈老師來的電話,你要不要接一下???”
“別騙媽媽,怎么會是孫老師打來的呢?”
“去看看你的手機唄,你不是存她的號碼了嗎?看看是不是?”
安寧將信將疑地拿起自己的手機看了一下通訊錄,嘿!還真是!
可是,老師為什么不打電話給自己呢?
安寧用自己的手機把電話撥過去,“孫老師,我先生忘帶電話了,是不是我女兒給您添麻煩了?”
“……哦,不好意思,我撥錯電話了,你女兒表現(xiàn)很好,有事我再聯(lián)系你?!闭f著,那邊掛了電話。
王悅聰?shù)碾娫捰猪懥?,這次是婆婆家的號碼,安寧接通電話,原來是婆婆住院了,安寧也沒時間等王悅聰回來了,穿好衣服后和女兒一起奔往醫(yī)院。
小叔和小姑兩家都是朝九晚五,這么看來,就安寧一個“閑人”,照顧婆婆的任務非她莫屬。婆婆吃不慣醫(yī)院的飯菜,安寧又給保姆每個月多加一千塊錢,做好婆婆的一日三餐,買菜錢再另算。
幾天后,檢查結果出來,婆婆肝癌晚期,王悅聰在醫(yī)院守著,安寧抽身出來,載著女兒去婆婆家給她拿換洗的衣物。
婆家柜子里放著王悅聰高中的畢業(yè)紀念冊,女兒翻開,第一頁是集體照,女兒拍著手指給安寧看,“媽媽,爸爸那時候好帥哦!”
安寧定睛一看,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剛進入大學的九月,王悅聰作為迎新的骨干接過她手中的行李,一路上他們像老朋友那樣聊著,直到現(xiàn)在,安寧仍能清晰地記得那次交談。王悅聰問她喜歡什么花,“木棉”,安寧答道。
“珍惜眼前人。”王悅聰這樣說著時,安寧一驚,很少有人對木棉的花語對答如流,她跟在王悅聰?shù)纳砗?,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像極了她心里的那棵木棉樹。
大四的春天,王悅聰逃課帶安寧去廣州看木棉,他懷抱著她在木棉樹下賞花,那樣的心醉,安寧好久都不曾體會了。
“媽媽,您看,這是不是我們孫老師?。俊迸畠旱穆曇舸蚱屏怂幕貞?。
安寧拿起照片看了看,雖然隔著十多年的光陰,可眼前這個姑娘像是被定格在歲月里,容顏不曾改變。安寧放下手里的衣服,拿起紀念冊,快速而又仔細地翻著,在署名孫娓的那頁,她停了下來。
3
回到醫(yī)院,王悅聰說:“熬了好幾天了,你快回去睡一覺,我在這里就行了。”
“那下午的舞蹈課呢?是你送還是我送?”說話的時候,安寧看著王悅聰?shù)难劬Α?/p>
王悅聰躲開妻子的目光,有片刻的猶疑,“你送吧!”
安寧送女兒去舞蹈教室,孫娓像以往一樣迎了出來,一切和以往一樣,然而安寧知道,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回到家里,安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紀念冊上的字句像針一樣扎進她的心里——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愿你惜取眼前人,莫失莫忘。末了,貼著一棵從雜志上剪下來的木棉樹,下面是一行小字:愿有生之年能和你一起去看木棉花。
怪不得當年王悅聰對木棉的花語信手拈來,安寧覺得自己被命運捉弄了??涩F(xiàn)在婆婆正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躺著,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她是可以直接去問孫娓的,只是,前塵往事對她而言已經(jīng)毫無意義。糾結,什么都改變不了,只會讓自己風度盡失。她必須把握住現(xiàn)在,而未來,她不去想。
所以,安寧不想對王悅聰那段過去追根問底,也不想對孫娓知己知彼,她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
婆婆的病情得到暫時控制,安寧做出一個決定,她拿著手里的錢買了一個門市,準備開一間童裝店。店內(nèi)裝修全都交給裝修公司,她只是和王悅聰說要出去散心幾天,她不在的時候,請他照顧好女兒和這個家。
對于安寧的行蹤,王悅聰沒有多問,安寧在家做了六年的主婦,早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的圈子,出去看看也好。
安寧自己去廣州看了木棉樹,又去童裝批發(fā)市場訂了貨,留下了網(wǎng)絡聯(lián)系方式,方便以后看新品。
回來之后,安寧沒有再纏著王悅聰問他公司的事情,因為她有自己的事要忙。直到王悅聰?shù)拿貢退f,王總,您夫人真的很有眼光,店里寶寶的衣服,每一件都很出彩。
即使是恭維,王悅聰也看出了這恭維里的真心。午休時間,他打電話給安寧,心里滿是愧疚,他甚至不知道店面在什么位置。
隔著玻璃門,店里人頭攢動,王悅聰遠遠地看著安寧忙碌的身影,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好久都沒這么專注地看過妻子了。
他想起大學時的安寧,辯論賽上的侃侃而談,設計板報時當仁不讓,每一年都能拿到一等獎學金……曾經(jīng),她是那種無論做什么都會做得特別好的姑娘。而今為了他,在這個城市里留守,心甘情愿地淹沒在柴米油鹽中,在安寧離開家的那幾天,看似簡單的生活卻被他弄得亂糟糟的。
人群漸漸散去,王悅聰走進店里,他瞥見了展柜上面未完成的童裝手稿,安寧像小女孩一樣拿過手稿,紅著臉藏在身后,“看什么看,等真正做成品牌了,你自然會看到!”
王悅聰把她按在椅子上,揉著她的肩膀,“安寧,我想和你說一件事。孫娓是我的初戀,她……”
安寧站起身,修長的手指放在王悅聰?shù)淖齑缴?,“我要的是你的現(xiàn)在,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嗎?”
王悅聰什么都沒說,緊緊地抱著安寧,那種力度,像是怕她憑空消失,又像是失而復得。
安寧按下卷簾門的遙控器,閉上眼享受這期待已久的溫存。她其實是已經(jīng)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因為太愛王悅聰,就算守不住這婚姻,也要驕傲地走出這座城池。安寧猜測,她輸給孫娓的,是因專注于自己的事業(yè)而散發(fā)出來的獨特魅力,為了這份愛,她還是想拼盡全力再去爭取一次。
這一次,她不僅贏回了婚姻,更贏得了獨屬自己的那份精彩。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