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
過了元宵節(jié),三陽之春漸成氣候。春風(fēng)徐徐,陽氣浮冉,紫氣東來,妻子便張羅搬家之事。
所謂搬家,並非真正意義喬遷之喜,只是比原來大院公寓房多了十幾平方。然,余仍欣喜若狂。畢竟,飯廳大了,可設(shè)家宴待客,畢竟,書房與客廳分開了。從此,便可告別相伴十三載之三尺陽臺。
是日黃昏,余遵妻之囑,開始收拾堆集如山之書刊。那張安靜書案頓時失去平靜,余再無法心如止水坐下來敲鍵盤,更不能波瀾不驚地揮狼毫小楷,夢回唐宋。時,暮色四合,一輪下弦黃月亮鉆出城郭,猶如紫禁城里飄來之孔明燈,掛在楊樹枝椏之上,被人遺忘,卻照著亙古之歲月與你我。
日光流年,日落月升。自新世紀之門洞開,余躋身師職之列,在復(fù)興門橋西分了兩套小屋,皆不大,加起來不過一百零一平方,且一套在三樓,一套在一樓,余滿足之極。住房面積比過去大了一半,但無地方安妥書案,便將一樓客廳陽臺打通,且奢華一回,買了一張紅木飯桌,竟抬不進6平方之小飯廳,便將兩頭半圓小桌拆開,合成一小圓桌放于過廳做飯桌,而將中間一米見方之方板,抬入陽臺之上,成了余之書案,外加一酸枝圈椅。一張飯桌一把椅子,于是乎,不到三平方之小陽臺,成了余最狹小卻多少有點豪華之書房。
壯哉斯室,不吝其小,美哉陋室,惟吾心靜。余左顧右望,前后二米有余,左右一米見寬,不可倚窗遠眺,亦不能環(huán)椅踱步,卻蟄伏于斯,潛心創(chuàng)作。猶如老農(nóng)耕田一般,每天日出而作,至?xí)燥L(fēng)月殘,子夜將闌時,余方上樓而息。年年如斯,天天如此。
第一本皇皇大作便是1962年中印邊境自衛(wèi)反擊作戰(zhàn)之《麥克馬洪線》,整整十個月,余心靜如止水,于二平方之地,遠眺喜瑪拉雅那場戰(zhàn)爭,溯民國初年弱國無外交屈辱之狀,與長眠于雪山之巔英靈交談。寫至2003年春節(jié),余只在大年初一為自己放一天假,初二便開筆,心無旁騖,淡然如水,入禪定之境。然到了初四,暖氣熱,開窗透氣,罡風(fēng)拂過,便風(fēng)寒感冒,輸了四天液,方愈。然,殺青之時,整整53萬字,指揮過那場戰(zhàn)爭的陰法唐老人改閱后,稱余制造了一枚重磅炸彈,軍科藏學(xué)專家王貴一字一句審過,評語為劃時代軍事文學(xué)巨著。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和長江文藝出版社皆看中此書,然由于各種原因,至今書稿仍藏于篋中,可余卻并不引以為憾事。遙望長眠雪山之下之英魂,余問天無愧也。
后余又受中國作家協(xié)會委派,四上青藏高原,追蹤釆訪四載,蟄伏于一方陋室,寫下青藏鐵路扛鼎之作《東方哈達》,洋洋灑灑43萬字,成為當(dāng)年所有中央媒體宣傳青藏鐵路之藍本。亦讓寫國家重點工程之創(chuàng)作,達到一個前所未有之高度。給余帶來無盡的名聲,隨后,約稿不斷,南水北調(diào)、西電東送、東北老工業(yè)基地振興和青藏聯(lián)網(wǎng)等紛紛請余前去創(chuàng)作。十載之間,余于斯室寫就出版《東方哈達》《靈山》《冰冷雪熱》《遍地英雄》等十四部書,幾乎一年出版一部,獲得十幾個全軍、全國文學(xué)大獎。其中四部被譯成英文,對外出版。
十三載陽臺云和月,云淡風(fēng)輕,陋室獨樂,唯余心寂。對于一位作家,蒼穹之下,豪宅連成城,一張書桌足矣,三尺之地可容余身,窗外笙歌夜夜,霓虹閃閃,皆與余無關(guān),還是寂寞一點好。寂寞心域有了神,便有了宗教之純粹與清凈。
搬家之前,妻子花數(shù)萬元,為余買了一張紅木書桌,書案何其大,置于書房里,余茫然四顧,不禁叩問,余還會有一顆寂寞心,寫出秋水文章嗎?!
責(zé)任編輯 張惠清